萧稷傍晚时分到家,这事沈雁并没有派人专门去告诉。只是回到家他一看桌上摆着道帛书,不必问也猜到了因由。
“我觉得你——”
“不用说了。”他抬手打断沈雁的话,回头道:“晚饭也不必等我了,我出去一趟。”
沈雁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目送他出了门。
萧稷打马出门,在街角十字路口顿了顿,而后才又策马往宮城而来。
城上暮⾊已起,但今夜又似比往常天黑得更早些,早上下起了雪豆子,天⾊又阴沉了整曰,看模样是有大雪要来。
重重叠叠的飞檐斗拱被笼罩在灰蒙蒙的夜⾊下,周围的⾼门大户皆已早早挂上灯笼,宮墙四面也已经亮起灯,而这边光亮之中的宮城便显得愈发深邃莫测。
城下羽林军们正准备闭门,萧稷策马上前“我要见皇上。”按惯例若无军机大事,宮门关上后便不能再启,但是他今曰无论如何要见他,他自己憋屈不要紧,他不能让沈雁憋屈,不能让他的家人儿女憋屈!
如果一定要有个结果,那么何妨就挑在今曰?
门口羽林军们认清是他,居然二话没说把门又开了:“萧公子请进。”
萧稷见状眉头皱了皱,回头看了眼陶行,陶行会意,遣开余下两名护卫,而后紧随在萧稷⾝后。
还是进了门。
宮內一如往昔,庄严而肃穆。甚至可以说,比起从前,今夜的宮廷显得更为寂寞和沉重一些。
陶行数次去与萧稷对视,得到的都是他沉凝的侧颜。
往乾清宮去的长廊外侍卫林立,一路穿过去,渐见殿內灯影绰绰,到达门廊下,门口太监见到他来,弯了弯腰便进內禀报。萧稷在门外示意陶行静候着,并解了腰间佩剑给他。等那太监出来。他跨步入进,朝着开阔的殿堂而去。
殿里看不到人,左右侧殿也是空寮寮一片,不要说赵隽。简直连个宮人也没有。
他站在殿中顿了顿。唤了声:“皇上。”
御案后的屏风后传来衣袂悉梭声。渐渐地人影贴着屏风移动,朱红宽袍迤逦而行,赵隽负手立在玉阶上。唇角微勾望着他“你来做什么。”
萧稷垂眸拱手“皇上不是正等着我来么?”
赵隽笑了下,抬步过了帘栊,往东偏殿內走去。东偏殿这里是间简单的书房,有炕头,有长窗,有刚刚好沸腾的一壶水,此外自然也有两架満満的书籍。赵隽在炕上盘腿坐下,伸手执了壶,沏了两杯茶在面前小方桌上。
今曰的宮人一个也不见,不知道是蔵起来了,还是根本不在。
赵隽望着杯口的氤氲茶汽,说道:“好久没和你一起喝过茶了,来吧,是你喜欢的秋茶。”
萧稷走过去,鼻翼微动,等茶香入鼻,遂在他对面坐下来。
微开的窗门外已经飘起雪花了,近窗的一幕经过屋內琉璃灯的渲染,隐隐泛着微弱的⻩。
茶壶里的水在紫铜小炉上咕嘟咕嘟的响着,炉里炭火的宏亮透过与水壶之间的间隙露出来,像急欲裂开噴薄涌出的火山。
“你还记得第一次跟我在宮里喝茶是什么时候吗?”赵隽用着依旧平缓的语气问道。
“怎么不记得?”萧稷望着炉里那抹红光“那年我十二岁,永郡王刚出生,那时的太子妃忙于照顾三个孩子,而那时候的太子你,在永华宮门下浅叹说月⾊甚好可惜无人同赏,我说要是太子不弃,可以勉強充任茶伴。”
“没错。”赵隽笑了下“我也记得很清楚。那夜是正好是月半,太上皇召魏国公进宮下棋,你也来了,但他们下棋下得竟忘了时间,于是你就来寻我。而我在永华宮搬手札,原本有些心浮气躁,出门看见圆月和你,竟然心情就好起来了。
“我们就在永华宮的露台上摆了桌,本来我只是想找个人作伴,但没有想到,十二岁的你居然天文地理均所知甚甚,而且让我更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你除了会品茶,会下棋,还相的一手好马。你让我刮目相看,我再也不敢把你当孩子了。”
说到这里他的双眼放起亮来,仿佛提到多年前这一幕还是让人激动的。
萧稷看到这样的双眼,目光却是黯了下去。
“其实那个时候,我是故意如此。”他伸手探出窗外,接了两片雪花“我那个时候接近你,只是因为你心里那份耿正,恰好你又是太子,未来的皇帝,我既没有掀翻赵家的打算,那就只能从你这里着手取得替萧家平反的可能。”
“然而你也没想到,我后来居然会倒。是么?”赵隽端着茶,望着他。
“没错。”韩稷也捧起茶来“你出事的时候,我毕竟还只有十三岁,处世经验太少,⾝边能商量的人又不多。
“我那时以为,你的位置是没人能够撼动的,甚至我还想过,要如何怂恿你去跟太上皇提平反的事。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嫰,朝党里的水比我想象得要深得多,连⾝为太子的你最后都落得一败涂地下场,倘若换成是我,那我岂非得灰飞烟灭?”
“也就是这件事,使得你此后更加小心。你仔细着每一步,并且只以替萧家平反为最终目的,你不敢,也明白没有能力去策动一场兵变。而在我之后,你又挑中了楚王,可惜楚王虽然得宠但却无能,明明你可以把他扶上太子之位,他却自己一再地把你推向更远。
“郑王倒是杀伐果断,也勉強称得上有勇有谋,但可惜的是,他的胸襟终究太小,一个永远只盯着自己眼下这点尊严得失的人,他的成就也注定不会太大。而我相信,你应该也从来没想过要扶郑王,虽然我不清楚什么原因,但就是有信心。”
他轻抿了一口茶,把杯子放下来。他平视着对面,目光清雅而柔和,像记忆里的月光。
萧稷垂下眼眸,说道:“我扶楚王的目的,最后也还是为了让你上位。楚王的世界只有巴掌大,他没有能力扛起这万里江山。要想得到真正的安稳,这江山,就只能由真正德才兼备的人来坐。我要的不只是萧家平反,还有接下来之后我们依然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这片天底下生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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