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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贵妃榻,坐了三个人。长宁公主居左,郑桂局中,纪晓棠居右。郑桂一直拉着纪晓棠的手,略与长宁说了两句话,大多数时候,都在与纪晓棠攀谈。
郑桂似乎很喜欢纪晓棠,而且对纪晓棠的一切都非常感趣兴。她详细地问了纪晓棠的年纪生辰,又问纪晓棠读了些什么书,在家里都做什么等等。
纪晓棠敏感地察觉,郑桂并不是正巧路过,她就是特意来的得月楼。
现在时辰尚早,所以按照郑桂所说,她就不是从哪里回来,而是正往哪里去。那么,郑桂就没有理由放下她要去办的事情,而在得月楼上盘桓这么长的时间。
而郑桂来得月楼的目的,就目前来看,应该是她。
这么想着,纪晓棠在与郑桂说话的时候,就留了十分的心。
那边长宁公主看郑桂与纪晓棠谈的稠密,略略有些不耐。郑桂的到来,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而郑桂一来,就霸住了纪晓棠。她本来还想跟纪晓棠好好谈一谈。
长宁公主喜欢纪晓棠,不仅因为纪晓棠可以告诉她许多祁佑年的事,纪晓棠博闻強记,说起什么来都绘声绘⾊,本⾝就是个极好的谈话对象。
与纪晓棠在一起说话,几乎是一种享受,可换做她认识的其他女孩子,往往说的多了,就会变得非常无聊且无趣。
虽然很想将纪晓棠拉到自己⾝边来,但是长宁公主也不好扫了郑桂的面子。
郑桂是靖肃亲王王妃。是她的嫂子。靖肃亲王和郑桂平时待她都非常好,几乎什么事情都是顺着她的,也送过她许多好东西。她还曾经数次借用肃王府的花园办过诗会和花会。
戏还没有开始,有几个女孩子看出长宁无聊来,就上前来陪着长宁说话。
“公主今天怎么来迟了一些?”杨翩翩就问长宁。
“别说了,要出来的时候,突然碰到点儿事,耽误了一些时间。”长宁摆了摆手,显然对此并不想多说。
纪晓棠虽然与郑桂说话。一面却分出心神来注意四周,自然就听见了杨翩翩和长宁之间的对话。
长宁来的迟了,原来并不是被韩太后叫住说话。而是遇到了别的事。如果长宁不是遇到了别的事,应该会在郑桂之前赶到得月楼吧。
“…晓棠妹妹和妹妹一家在清远立下的功绩,王爷回来都跟我说过了。这些天,王爷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起。对晓棠妹妹都是赞不绝口。就是我,也佩服晓棠妹妹的紧。”
说了一会的话,郑桂对纪晓棠的称呼就从安乐县主,变成了晓棠妹妹或者妹妹,显得越发的亲近了。
“晓棠妹妹在京城可还住的惯?早就想上门去看晓棠妹妹,只是年下事情太多,实在分不开⾝,幸好今天在这里见到了晓棠妹妹…”
说到年下的事情多。郑桂的笑容就露出几分倦怠来,说肃王府家大人多。事情繁杂。
“…全靠我一个人里外操持,别说我本就不是一个能⼲的,就是能⼲的,只怕也忙不过来。只恨⾝边没有一个贤德的好姐妹,若能帮我操持一些,一方面帮了我的忙,也能为王爷分忧。”
郑桂的话题,渐渐就涉及到肃王府的內宅,话里话外说靖肃亲王如何端方并不亲近女⾊,王府的內宅除了她一个正妃,并无偏妃,姬妾之流也非常少。
“听说妹妹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什么时候还要多向妹妹请教请教。我才疏学浅,且上了几岁年纪,王爷是爱这些个的,每每想与我对答,我偏对答不上,于我于王爷,都是一件憾事。若是有晓棠妹妹这样才学的妹妹相伴,王府內可是更加和乐了。”
郑桂的话,说的就越来越露骨。
“王爷于琴棋书画上也颇有些心得,并不是我自家人夸自家人。妹妹可以去打听打听,王爷虽贵为亲王,在京城中也颇有些才名的。…王爷私下曾与我戏言,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就是生在普通人家,也能金榜题名,扬名儒林…”
郑桂这样说话,郑梓也早走过来,偶尔附和上一两句。
纪晓棠不能打断郑桂,也不好起⾝离开,只能静静地听着,却并不发表任何意见。话题至此,她大致明白郑桂的意思了。
这算什么,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吗?
先是靖安亲王秦震,紧接着靖肃亲王也来凑热闹了。秦震因为与纪家的关系,是亲自上门。靖肃亲王与纪家并没有什么来往,自己不好上门,就打发了王妃郑桂来向她示好,并游说她。
郑桂的言外之意已经相当明显,是暗示肃亲王对她很有好感,纪晓棠嫁进肃王府后,就是能入玉册的偏妃。纪晓棠又精通琴棋书画,与肃王正是知音,且郑桂自称年老,纪晓棠则年轻貌美,一定能够独宠于肃王。
郑桂还暗示,纪晓棠嫁进肃王府,还可以分得她一部分掌家的权力。
若换做别的女子,这可以说是极大的诱惑了。
然而纪晓棠并不是别的女子。
不论是安王秦震,还是肃王秦霖,她都无福消受。
郑桂极善言谈,而且似乎跟纪晓棠有太多的话要说,直到台上的戏开始了,郑桂的话才少了些。一边看戏,郑桂对纪晓棠依旧非常殷勤,时不时地向纪晓棠介绍台上的戏班子。
“今天长宁请的戏班子挺全乎儿,上台的也都是有命的角儿。你刚来京城不久,恐怕还不太熟。喜欢听哪一个,尽管告诉我,我叫了他们来府里唱堂会给咱们听。”郑桂低声亲热地对纪晓棠道。
郑桂对纪晓棠如此,已经引得长宁公主几次侧目看了过来。虽然如此。长宁却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多看了纪晓棠几眼。
期间,也有女孩子过来。借口与郑桂说话。郑桂的态度都恰到好处,说话时都会特意提着纪晓棠也说上两句。
看戏的女孩子们看向纪晓棠的目光,也都各自有了思量。
几折戏唱下来有个间歇,长宁公主就安排了宮女流水似地摆上各样精致的茶点来,郑桂并没有品尝茶点,而是说她得先告辞走了。
郑桂不像这些女孩子们,正月里。她还有许多事,不能在得月楼耗上一整天的工夫。
“我与晓棠妹妹一见如故,实在不舍得分开。”郑桂与长宁公主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又转过⾝来对纪晓棠说话“没成想会来这里见到晓棠妹妹,第一次见面,也没特意准备什么表礼…”
这样说着话。郑桂就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东珠取了下来。笑着递给纪晓棠。
“这串珠子,是王爷早些年送与我,我平常带在⾝上的,就送给晓棠妹妹做个见面礼,也是我和晓棠妹妹的姐妹情分。晓棠妹妹若是不收,就是嫌这珠子微薄了。”
纪晓棠并没有伸手去接珠子。
郑桂进门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串东珠。并不是她关注这些东西,而是这串珠子实在太过耀眼。即便是在打扮的彩绣辉煌的郑桂⾝上,这串珠子只怕也是最为漂亮和贵重的。
一串珠子。大概有四十几颗,珠子个头匀净,每一颗都有龙眼般大小,且洁白无瑕。
要凑齐这样一串珠子,只怕倾尽国库,也就这么一串而已。
郑桂要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纪晓棠,纪晓棠当然不能收。何况,这珠子虽然带在郑桂的⾝上,却有其他的意义。
那是肃王秦霖送给郑桂的,再加上之前郑桂说的话,做出的种种暗示。
纪晓棠若收下了这串珠子,就等于是表了态,接受了某件事。
纪晓棠当然不能这样做。
“…太过昂贵,实在不敢收。”纪晓棠推却道。
然而郑桂却并不会这样容易地就放弃。
“晓棠妹妹不收,难道是嫌弃我这个姐姐?晓棠妹妹就算是眼⾼于顶,想来我也不至于辱没了晓棠妹妹吧。”郑桂说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笑。
但是她话中胁迫的意思,却也让人无法回避。
当时的局面就有些僵持,然而周围许多人,包括长宁公主在內,却都无人上前解围。长宁公主任性而为,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然而在这个时候,也选择了独善其⾝。
不管怎样,长宁都是深宮中长大的女子,还有个韩太后那样的⺟亲。
纪晓棠当然知道,这种情形,是不能够指望别人的。
要拒绝郑桂,而不得罪郑桂,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人人都猜,纪晓棠一定会答应下来,就算不答应,也不会拒绝,最多用一个拖字诀,她们都认为,纪晓棠不敢得罪郑桂,不敢得罪靖肃亲王。
然而,她们都看错了纪晓棠。
“王妃娘娘的话,让我承受不起。只是,这串珠子,我确实不能收,并没有任何对王妃不敬的意思。王妃也说,这是王爷多年前送与王妃的。恕我大胆猜测,应该是王爷于王妃情深意笃,才送出如此稀有昂贵之物,王妃也感念王爷,所以将此珠子时刻带在⾝上。”
“君子不夺人所爱,晓棠虽非君子,却也不能、不敢做这样的事。”
“这珠子戴在王妃⾝上无妨,是正当其所,可若是晓棠得了,便是僭越。所以,王妃之命,不是晓棠不从,而是不能从。”
纪晓棠对着郑桂福了一福,态度不卑不亢,意思却再坚决不过。
郑桂手里拿着珠子,看了纪晓棠半晌,脸上表情数变,才又笑了起来。
郑桂慢慢收起了手里的珠子,并不戴上,而是让⾝边的人收了起来。
“竟真有这样的可人儿,明明是拒绝了我,驳了我的面子。可我竟跟她生不起气来,反而更喜欢她,敬佩她。”郑桂这样说着。就又拉住了纪晓棠的手。
郑桂的容貌和⾝材都与郑梓有五六分相像,但是郑桂明显微微发福,不仅脸庞和腰⾝如此,一双手也是⾁⾁的,竟似摸不到骨头。
被这样一双手握着,纪晓棠却并不觉得温暖亲切。郑桂的手,有些凉。让她总是忍不住联想到一种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动物。
“好了,好了,我若再要你收下这珠子。就显得是我強人所难,是我的不是了。这珠子你不要,可我第一次见你,你总得让姐姐表示表示。”
郑桂就让人端了个托盘上来。托盘上面是四样表礼。虽也都是贵重难得之物,但与方才那串珠子却不可同曰而语。
纪晓棠看了,就不再拒绝,将表礼收下,谢了郑桂。
因为知道纪晓芸是纪晓棠的姐姐,郑桂也送了纪晓芸四样表礼,自然比给纪晓棠的薄上许多,至于顾雪儿和周念红。也都得了表礼,又比纪晓芸的差了几成。
“改天请妹妹到我家听戏。”郑桂临走之前。又对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自然点头,至于到时候去不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郑桂走了,长宁公主才跟纪晓棠说话。
“…没想到她会来,还一直拉着你说话,我也不好拦的。”长宁公主左右瞧了瞧,又庒低了声音告诉纪晓棠“晓棠你果然是有胆量的。…你别看她长的和气,待人亲亲热热的,可若是发起狠来…”
长宁公主脸上露出让人难懂的表情。
“三王兄⾝边的人,都让她收拾的服服帖帖,有不服的,嘿嘿…,晓棠,等舂暖花开,我带你去肃王府赏花。満京城这么多园子,除了御花园,就属肃王府的花园子收拾的最好,花木长的最茂盛,你知道是什么缘故?肃王府花园子里的花,从不缺少花肥…”
“什么花肥?”纪晓棠立刻就问。
长宁公主却笑而不语。
纪晓棠见她不说,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也就不再问了。
长宁公主就起⾝去更衣,纪晓棠也站起⾝,去看周围墙上挂着的字画。她来了得月楼几回,就见四周的字画都还不错,只是还没有机会仔细地看。
纪晓棠正在看画,杨翩翩就走了过来。
“翩翩…”纪晓棠看出杨翩翩有话要跟她说,就主动招呼道。
“晓棠…”杨翩翩欲言又止,犹豫片刻,似乎才鼓起勇气来“晓棠,我都知道了…”
纪晓棠不知道杨翩翩都知道了什么,因此也不好答言,只能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不得不说,当纪晓棠愿意的时候,她就是一个难得的倾听者,让人不由自主地对她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我都听说了,靖安亲王…,我并不怪你,你也是…,咱们都一样。”杨翩翩说到这里,神⾊略微有些黯然“从小到大,我以为我是爹娘的宝贝,家里从上到下,就是祖父也非常宠我,不说随心所欲,但凡我有所需要,几乎没有不随我的。”
“可是,这最重要的一件事,咱们却不能自主。”
听杨翩翩说到这里,纪晓棠已经隐隐有些猜到了什么。
“玄让他…,并不怪你,他总会缓过来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杨翩翩话说了一半,又不继续说了,而是又转回来安慰纪晓棠。
杨玄让的话题,纪晓棠并不想提。
“翩翩,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纪晓棠问杨翩翩“是你家里,杨阁老给你定了亲事了?”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杨翩翩看着纪晓棠“祖父让我准备,要进宮备选。”
对于这个消息,纪晓棠并不十分吃惊。
如果杨阁老的⾝份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杨家一定会安排人进宮备选。而杨家此刻最好的人选非杨翩翩莫属。
“只有你一个?”纪晓棠又问了一句。
“姗姗也一起去,”杨翩翩并不隐瞒纪晓棠“不过,祖父的意思,姗姗算是陪我去,选上选不上都没什么。祖父特意找我过去说话,他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选上。”
杨阁老还说了许多家族荣辱之类的话,杨翩翩并没有对纪晓棠详细说起。
纪晓棠微微叹气,此刻两人已经离开了听戏的敞厅,正在一边肃静的茶室內说话。
“翩翩是不愿意进宮的是吧?”
“当然不愿意。”杨翩翩答道“父亲⺟亲第一次跟我说,我就说了不愿意。”为此,她还在杨绍和杨大太太面前哭闹了一场。
然而,即便是杨绍和杨大太太十分疼爱她,在这件事上却也没能由得她。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杨家的一家之主杨阁老。
杨阁老找了她过去说话,杨翩翩知道,她的命运已经决定,无法更改。
“…只能认命罢了。家里养大了我,要是能让我自在一辈子,是我的福。若是不能,我也只能认命。咱们能为家里做什么,也就只有这件事了。”
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女孩子,对于联姻这种事,接受度颇⾼。当然,她们的环境也决定了,她们不接受也不行。
自己不愿意进宮,却非要进宮,而纪晓棠先后被靖安王和靖肃王示好,还有宮中选女官的旨意,显然亲事也不能自主。
杨翩翩觉得自己与纪晓棠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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