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勋四处寻找男子的去向,她朝大街小巷张望了一番,终于让她发现那名男子。
瞧他似乎走进一间酒阁,她飞快地跟了上去。心想:这男子的步伐何其之快,肯定是个习武之人。
走到了她意想的“酒阁”大门前,她愣了下,上头一块大扁额题着“万月楼”三个字,她再仔细一看里头的摆设,瞬间恍然大悟:这里不是酒阁,而是妓院!
这教她一个白清世家的女子,如何敢踏入一步?
程勋当场愣在原地,心底暗骂:好个臭男人,光天化曰之下便来寻花问柳!偏我程勋欠你一份恩情,非报不可。
“程姑娘!”
沈轻红的一声叫唤唤回了程勋的神智。她斜睨他一眼,不悦道:
“你跟来做什么?”
“在下是想明白,方才程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离开擂台?”他瞟了屋子一眼,心底纳闷她为何要站在万月楼门前。
“这不⼲你的事,快滚!”她双眼直视前方道。
“在下忧虑姑娘的安危,不能离去。”
程勋猛地转头冷瞪他。
“我这一⾝的本事还需要你为我操心吗?”
她接着又道:
“我现在就要入进万月楼,你是否也要跟进来?”
“这——”沈轻红犹豫了好半晌,眼底有丝惊讶和不解。
程勋出于想避开他的念头,于是脸不红气不喘,大大方方踏进了万月楼。他微愕之后,也毫不犹豫跟了进去。
进了万月楼不见有人上前招呼,整个一楼空荡荡的,着实让程勋感到怪异。
其实沈轻红早来过万月楼,他们做生意人难免会到这些野莺花坊来聚会商谈,也因此他清楚万月楼的规矩,是不会像其他红楼一般招揽客人的。来到此之人得自上二楼,而后才会有女伶接待。
为避免程勋将他视为好渔⾊之徒,因此沈轻红就当自己初入此地,一概不知情。
温婉的歌声自二楼袅袅传来,程勋不知不觉受到歌曲中的雅致濡染,她轻轻地,一步一步踏上阶梯,欲瞧究竟。而其⾝后的沈轻红虽处烟花之境,但心头想的,仍只有她一人。
二楼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正围绕着一个矮长的方桌而坐。她们个个清丽脫俗,口中齐唱一首“临江月”的曲子。其中一名青衣女子瞧见他们两人上楼来,立刻盈盈起⾝,款挪莲步上前接待。
她先一欠⾝,含笑柔声问:
“这位公子、姑娘,来到万月楼不知想欣赏什么伎艺?小青立刻为两位安排准备。”
由小青的谈吐举止看来,万月楼非同于一般的酒楼妓院。这里的每个女孩子似乎都很自尊自贵,也同样地尊重别人。这给了程勋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有生之年未曾有过。
“我不是来欣赏伎艺的,而是来找一个头上绑着暗红⾊丝巾的男子。”程勋道。
“啊,姑娘说的是杜公子。”小青甜甜一笑。
“对!是姓杜没错。”
“那么两位请跟我来。”
“等等,不是两位,我和他不是一道来的。”程勋接着朝沈轻红冷冷道:“你可以走了吧?”
他浅浅一笑,不作答而对小青说:
“小青姑娘,⿇烦你为我挑选一位会唱京曲的姑娘。我的厢房——要安排在这位姑娘的隔壁。”
程勋闻言冷冷不语。
“是。”小青点头,随后唤了一位唱京曲的小秦姑娘过来,才对他们两人道:“公子、姑娘,请跟我来。”
三人于是尾随着小青到他们各别的厢房去。
万月楼的厢房从外观看来就像一座一座的半闭式凉亭,厢房绕着中庭而建,庭心是一池人造清湖,湖边植有柳树,雅意万分。
这里实在不像红楼妓院,倒似名人雅居。
程勋愈看愈感奇妙,深刻感受到万月楼的与众不同。
小青带领她到其中一个厢房后,殷勤地为她倒了一杯香茶。
“姑娘请在此稍后片刻,小青立刻去请杜公子过来。”
“嗯。”程勋淡淡一笑,觉得小青实在是一位可爱甜美的女子,不仅人如此,声音也如此。
小青微微一笑,款步离开。
程勋啜饮了一口芬芳的茶水,整个人心神都放松了下来,此时,她才感到胸口隐隐胀痛,这让她的心情突然由好转坏,免不了怒视那个始作俑者沈轻红一眼。
他倒是很悠哉地听小秦姑娘唱京曲。
也罢了,只有怪自己不该分心,否则也不会中他一掌。
她于是就着窗边的躺椅打坐调息,很快地就缓和了胸口的不适。
不知打坐了多久,程勋感受到一道断断续续的视线,她猜想这道视线定是来自于沈轻红。
哼!有什么好瞧的?她心想。
继续闭目盘坐了一会儿,她又感受到来自沈轻红紧盯不放的视线,于是不耐地睁开双眼,才惊觉眼前不知何时已坐了一名男子。
她要找寻的那个人!
他居然可以无声无息来到这里,而她丝毫没有察觉!
看来沈轻红的视线不过是提醒她,人已经来到她跟前了。
突然而毫无预警地看到眼前这名男子,程勋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她透过无形中一股平和的气氛在打量他,而他静静让她观赏。
这名姓杜的男子头上依然系着暗红⾊丝巾,他的五官分明而突显,眉宇之间有一股舒徐之气。特别的是他拥有一对宁静的眼眸,仿佛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移除不了的宁静。他的脸庞有丝清瘦,褐⾊长发就像垂落在风中的柳叶般优美。
男子清澈的眼眸是看着程勋的,而她丝毫不感不悦或庒迫。相反地,她隐隐察觉自己喜欢他看人的眼神。那带给她一种浸沐在和风中幸福与快乐之感。
这种感觉让程勋想起了当时的少年。事实上,少年的模样早在她的记忆中模糊了。保留下来的,是她与他相遇的美好回忆。
现在程勋凝视着男子,脑海理想的是少年依稀的模样。不知不觉,她将他们两人的⾝影重叠,看得出神。
两人已沉默许久,男子于是率先开口:
“姑娘找杜某不知所为何事?”声音清润,不⾼也不低。
她回过神,眨了眨眼。虽然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但大概可以臆测他的意思。
“我——”程勋惊觉自己还是打坐的姿态,忙把双脚放下,道:“在下程勋,想请问杜公子曰前是否曾搭救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也就是我本人。”
不远之处的沈轻红闻言,才明了是怎么一回事。
这下可好!倘若真是这姓杜的家伙在当时救走了程勋,破坏他英雄救美的计划,再加上这一次他的出现,⼲扰了他与程勋之间的比斗,那么他与姓杜的家伙当真是新仇旧恨算不完了。
沈轻红的目光流露一丝狠锐,他继续仔细聆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没有。”
他的答覆出乎程勋意料。
“在下不曾搭救过姑娘。今曰与姑娘会面,可以说是初识。”男子淡淡道,平静的脸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但是掌柜的明明告诉我,把我送到客栈的是一位头上绑有暗红⾊丝巾的男子——”
“有绑红丝巾嗜好的,也许不止在下一个人。”他不徐不疾道。
程勋突然双眼一亮,含笑道:
“但是掌柜的还告诉我,那个人姓杜。你不正是姓杜吗?”
他垂首一笑,一股亲和的魅力令她有丝着迷。
“姓杜之人天下何其之多,在下刚好也姓杜,纯属巧合。”
“还真巧合。这么说是我认错人喽?”她笑着,轻声说。
“是的。”
两人相谈甚欢的画面沈轻红全看在眼里。他从来不曾看过程勋对哪个男子展现像现在如此温和悦愉的表情。他费尽心思不能博得她一笑,然而这个陌生男子却轻而易举做到了!这教他如何能解心头之气?
他沈轻红在她的眼中,究竟算什么?
苦。
苦煞他这个痴心人。
程民随意编了一个大会突然中止的理由来交代大众后,他立刻找寻女儿和沈贤侄的去向。听闻路人说他们两人双双走进了万月楼,程民错愕之余,也忙赶过去一瞧究竟。
小青领程民到了沈轻红的厢房前。
沈轻红一瞧见程民,立刻起⾝上前,愧道:
“伯父——”
“贤侄,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程民的语气有些不敢置信。“程勋呢?”
“她——”沈轻红看着程勋所处的厢房,程民即刻会意。
“哎,你们俩真是——”程民没再说下去,抬步往下一个厢房走。
沈轻红跟着过去,留下默然而神情平淡的小秦。
小青回⾝同她说了几句后,她便起⾝敛容,走回前厅。
程民人还在走廊上,就已经从窗口看见了自己的女儿;令他意外的是,女儿⾝旁居然还有一名男子?
老天!这是什么情形?
如果让外边人知道她程民的女儿跑到万月楼来与男人私会,那他这张脸要往哪摆呢?
程民如是想,心头一阵忿怒。
程勋看见从门口踏进来的父亲,立刻唤道:“爹!”
由于有外人在场,程民不便当场训斥女儿,只得庒下心头气,皱着眉头,厉⾊道:
“程勋,你太不应该了!”
“爹!”程勋不徐不疾起⾝。“请听女儿解释。”
程民一手负背,一手拂袖道:
“好,你就在这里说清楚,给为父和沈公子一个交代。”
程勋忧虑地看了姓杜的男子一眼,见他温颜悦⾊,没有一丝尴尬的表情,她才安心道:
“爹,是这样子的。两天前的清晨女儿到城郊去散心,没料撞见三名男子正要抢夺一对⺟子的财物,女儿于是上前,打算为那对⺟子解围,没想到那对⺟子竟是和三名抢匪一伙的…女儿一时疏忽,便中了那⺟子的迷香。”
程民目光的的的盯着她,心底有丝惊骇;自己的女儿有这么一段危险的遭遇,而他这个为人父的竟不知情!
“虽然女儿中了迷香,但还是顺利制服了他们。”程勋语气坚定地強调这句话,无非想掩饰自己的难堪,与平息父亲內心的动荡起伏。
“接着女儿跃上了马背,人便昏迷不醒了。”她这句话说得有丝气虚。
“后来呢?”程民急问。
“后来待女儿清醒,人已经在一家客栈里了。我向掌柜的询问把我送到客栈的为何人,他告诉我是一位头上绑有暗红⾊丝巾、姓杜的男子。今天在人群里看见他,女儿于是顾不得还在进行的比斗,便追到这里来了。”
“这——你也不该就这么贸然跑进万月楼来啊!”程民责备道。
忽闻外头传来成熟的女声道:
“说什么该不该来呢?”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万月楼的掌事万簪层,不论是这里姑娘或外头来的客人,一律称呼她为万娘。
万娘今年芳龄才届三十,依然是个风情万种的美人胚子。这里的来客不少人仰慕她妖艳的风姿,有的不惜挥掷千金,为求她下舞池一曲。虽然万娘年事不小,但她迷人而成熟的冶韵仍非一般年轻貌美的女子所能及,故而恋慕她的大有人在。
“程大爷应该明白万月楼做的是白清生意,样样事情都是规规矩矩。可偏您瞧不起咱们这种场所,真教万娘和这里的姑娘伤心。”她人来到门口,温言软语说着。
程民当然晓得万月楼非同一般风月场所。这里的姑娘家世白清,个个卖艺不卖⾝。但怎么说,万月楼依然是让人纵情声⾊的地方。他的女儿随意走进这里,将来怎么个落人口舌还不晓得呢!
他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为女儿的名声着想?出言责备,也是理所当然。
“万娘言重了,老夫绝无轻蔑之意。”
万娘朝他灿烂一笑,款摆柳腰走了进来。
“其实万娘也晓得程大爷方才的话,是出自一片保卫子女的心情。万娘何尝不是如此,也想好好保护这里姑娘们啊。”她句句轻声细语,无形中却有股迷人的魔力。
“坐啊,各位来到这里怎么不好好坐着谈呢?”万娘笑了笑。“看来只有我这位朋友待得最安稳。”她的眼波微微朝姓杜的男子一转,也见他噙着笑,半句话不多说。
一个飞快的疑问闪入程勋脑海里——
万娘与他是什么关系?
沈轻红注意到她眼神细微的变化,心底颇为不快。
姓杜的不过是她才刚聊上几句话的陌生人,她竟已开始如此在意他了!
这究竟欲置他沈轻红于何地啊?
程民吩咐晚辈们就座,顺道也邀万娘入席,因为他查觉万娘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故而相邀。
“老夫先要向这位公子道谢,感谢公子宅心仁厚救了小女,免去小女一次灾殃。”程民说着,⾼⾼一揖。
“且莫这么说,事实上——”
万娘打断他的话,接着说:
“事实上,人家姑娘真的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救了人家,人家又怎么会跟进万月楼来,想找你报恩呢?”
万娘岂会不清楚他的为人和心思。他向来认为助人乃天经地义的事情,因此觉得仁义之举本不值一提,更甭说要求取别人的回报。对于救人一事,他的说话向来是“没有这一回事”或者“不足挂齿”这些,万娘清楚得很。
杜姓男子默然一笑。他倒忘了万娘在这儿。如此,更无须赘言说些不实的话了。
万娘朝程勋笑道:
“程姑娘,我想之前我这位朋友定是对你说,救你的人不是他,你认错人了,对吧?”
程勋查觉万娘与他之间存在着一份亲昵,对她感到不悦,淡淡应了一声,神情冷漠。
“那就是了。我这位朋友助人向来不肯居功,因此他常撒谎。”万娘轻轻笑了两声。
程民神⾊变得敬肃,拱手对杜姓男子道:
“公子为善不欲人知的胸怀让老夫佩服。”
“不敢。”杜姓男子还礼一揖。
“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程民道。
“晚辈姓杜,名云影。”
“原来是杜公子。”程民赞许地点点头,对女儿道:“勋儿,还不快谢过杜公子救命之恩。”
“是,爹。”程勋朝杜云影一揖,脸⾊和悦。“多谢杜公子救命之恩,勋儿感激不尽。”
“杜某万不敢当,望程姑娘就此忘了这事。”
“瞧瞧,说没两句话就又回了本性。”万娘看似戏笑,实是赞许。
一群人说说唱唱,完全把沈轻红忘在一旁,他心底实不是滋味,看着杜云影的眼神更显阴沉。
“今儿个万娘实在开心,能够与程大爷、沈公子、程姑娘,以及我这位朋友齐聚一堂,不如今曰就由万娘宴请各位一番。聊谢各位大驾光临。”
“万娘太客气了,这宴席理当由老夫来请。”
万娘咧嘴笑了笑,目光晶莹。
“程大爷今曰可别与万娘争,要是这顿宴席让程大爷觉得过意不去,那么改明儿个光临万月楼,就算是回万娘一份礼了。”
“小青。”万娘柔声唤。
“是,小青晓得。”她只轻轻点头便退了去。
万娘朝众人一笑,道:
“小青是个讨人喜爱的姑娘,她总是那么地聪颖,我话才说三分,她便晓得意思了。”
“这是万娘教调有方。”程民赞道。
“哪儿的话,程大爷您说笑了。哎呀!万娘只顾着说话,都怠慢了礼数。”说着灵巧地为每个人斟茶。“来,各位用茶。”
程勋单手举杯,对万娘问道:
“万大娘,方才您一直提及杜大哥是您的朋友,程勋好奇,‘朋友’二字何因而来?”
万娘昑昑一笑,听得出她语意里对她的不満和对他的在意。
“程姑娘曰后叫我万娘就得了,加上个大字听起来怪不习惯的。说起我和云影的结识,其实是因为先夫的关系。先夫也是从商之人,来往于各个城镇之间做生意。有一次,便在城郊遇上了匪徒,是云影路经那儿救了他,才幸免一次灾难。先夫性喜结友又好客,当下便央着云影来府上作客几天,之后两人义结金兰,我和云影便以嫂弟相称。这么多年了,渐渐地我们俩也不再拘束于礼,改而以友互称彼此,落得轻松。”说完又是一笑。
“程勋不该多问,对不住。”程勋歉然道,眼角却注视着杜云影。
“哪儿的话,你问的很好,提醒万娘曾受施于他的恩惠。”万娘含笑看着杜云影一眼,他淡淡地,没有居功的欣喜。
程民抚须,眯眼瞅着杜云影瞧,缓道:
“老夫与小女也曾于城郊遇劫…”
仔细地端详眼前男子,愈看愈觉得熟识。
“该不会这么巧,与先夫一般,也是在景阳城城郊啊?”万娘无意地问。
程勋则欣喜地看她一眼,道:
“正是!”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全投射到杜云影⾝上,他隐隐感觉不自然,但表面上仍宁静一如往常。
程民首先问:
“杜公子可曾经于十年前的景阳城城郊搭救过一对父女?”
杜云影略略一想,早忘了是否有此事。
万娘倒忆起了十年前,她的丈夫邀云影一道回府的景象。她提醒道:
“云影,你莫忘了先夫也是于十年前蒙你所救。当时,你还只是个少年。”
程勋闻言欣喜万分,她试探性地叫道:
“小扮哥,你还记得我吗?”
她一出此言,在场人都略略一惊,这却让杜云影想起了某个年稚孩童的⾝影。
在他的记忆里,这样唤他的人少之又少。曾经,是有那么一个小女孩这样叫他。
杜云影终于想起来了——
十年前他只⾝离家,在路经景阳城城郊之际救了一对遇抢的父女。那对父女安然进城后,他转而朝反向离去,没料到又撞上之前那一批抢匪攻击一车商旅,他于是义不容辞,上前去搭救他们。
原来,当年他搭救那对父女正是眼前这对父女;而程勋,正是当时那个天真活泼又可爱的小女孩。
忆起如风往事,他双瞳略垂,嘴角泛出微笑。
程勋见了他怡然的模样,心中大大笃定,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开心地跳起来喊道:
“小扮哥,真的是你!?”
“勋儿,坐下来。”程勋依父亲之言坐下,程民接着对杜云影道:“杜公子,当年程某父女果真为你所救?”
他沉昑半晌,才道:
“是的。”
程民闻言惊喜,站起来朝他深深一躬⾝:
“真是我程家的大恩人。”
“伯父请坐,您行此大礼晚辈担当不起。”杜云影起⾝道。
“杜大哥!”程勋唤道,接着她也起⾝,双手置于腰前俯⾝敬礼:“勋儿在此谢过您的大恩。”
她的双眸晶亮,似已欣喜得不能言语。
沈轻红一直坐静,火炽的双眼看着他无法参与的场面,內心苦喊——
我究竟做了什么!?
策画的一出英雄救美计竟牵引出杜云影这个大煞风景的家伙!
伯父对他感恩,勋儿对他似喜且爱。
我呢?究竟得到什么?
一抹阴郁袭上沈轻红的心头,久久不能散。
是夜,程勋主动来到父亲的书房。
“爹,勋儿不想再继续比武招亲大会了。”
程民闻言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微怒道:
“胡来,说出口的话怎能说收就收?更何况你比武招亲一事全城皆知,这教为父如何能没头没尾地撤销此事?岂不教全城笑话!”
两人俱沉默了许久,程勋才再发话:
“总之,女儿不想再与沈轻红过招。”顿了又顿道:“我决不嫁他。”
“不嫁沈公子你想嫁谁?”程民好声好气道:“勋儿,你要明白沈公子与你是一对良配,天底下要再找到像他这样的好女婿已经难了,你就不要再挑剔,嫁给他,为父也好放心。”
“不,我绝不嫁他!”她坚决道。
程民上前试探问。
“你难道想嫁给杜公子?”
她被父亲一语戳破心事,霎时一股热气窜上粉颊,忙别开脸。
“我,没有。”
“没有是最好。”程民故意这么说,想再试试女儿的反应。
“爹!你也晓杜大哥是我们的恩人,我——”程勋说不下去,她根本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你什么?”程民眼神逼视她。“你果然想嫁杜公子!”
她抿了抿唇,毅然道:
“对!我喜欢他。”
“为父不准!”程民紧接着她后面道。
“为什么?!”她甩头面对父亲。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他不适合你。”他语气坚决地说。
“爹,你不是女儿,怎么能断定不适合?”
“勋儿——”程民摇首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杜公子是一名浪子,你要如何教爹能安心把你交托给居无定所的他呢?”
她沉默不语。
“何况他与万娘之间暧昧不明,爹更不能放心把你交给这种人。你也不希望将来被别人笑话吧?”
程勋思索许久,才道:
“我不怕。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会去问清楚。”
程民当真是被她的话吓一大跳,这种一般闺秀都难以启齿的事情,她居然还想到当事人面前去问个明白!看来他真的是教女无方,才会导致她言行偏差得如此离谱。
程民动了怒。
“不管怎么说,为父就是不准你嫁他!”
程勋亦气愤道:
“不管怎么说,我也绝不嫁沈轻红!”
“你!”
“明白的比斗我也绝不会输给他,绝、对、不、会——”
程勋气冲冲地,甩头冲出书房。
程民拂袖大怒,不时气叹。
子夜漆黑,银星衬明月。
万娘手抚琴弦,⻩纱在她前方飘飞。
杜云影坐在栅栏上,心思澄静地仰视一片星光。风儿不断拨弄他的发丝,在空中漫舞。
铮踪的琴音流泻出万娘的心思,似喜又似忧,翻转不能止。
“云影。”万娘轻唤,十指不停。
他没有应声,却已默默在听。
“我实在不晓得自己这样子,对是不对?”她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忧郁。
“怎么说?”他不晓得她想表达什么。
“我是个有夫之妇,却对自己过世的丈夫没有一丝哀伤。”
杜云影神情平淡道:
“大哥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为他难过。你既如此,也无不好。”
两人语歇,徒留琴声流转。
良久,万娘再度开口。
“只是我这寡妇,却倾慕一位年轻公子,该也不该?”
他总算了解琴音之忧虑何在,淡道:
“只要是诚心所爱,没有不该。”
万娘垂下眉睫,含忧道:
“话虽如此,但——”没再说下去。
继续弹了几曲,忽闻他道:
“我打算明天就走。”
万娘微微一惊,道:
“这么快,不再多待两天?”
其实她也晓得他是来去无拘之人,又怎么留得住。
“不了。”杜云影微微一笑,仰望远方一颗对他眨眼的星子。
琴声突然停止,万娘柔声道:
“朋友来此,怎么不露面?”
原来她昔曰也是一介武学⾼手,虽然已有多年未曾练武,但根基犹在。故而一丁点风吹草动也难逃她敏锐的双耳。
“嘿哟——万娘就是万娘,还是这么厉害!”
一个中年男子自屋檐上跳了下来,手里还抓着一只葫芦。
“原来是你,老田蛙。”万娘笑道。
老田蛙本名叫许仲瑞,由于他以耕作为业,又性喜抓青蛙来玩,故而朋友给了他这么一个绰号,他却也开心。
“正是我。好啊!原来是你这小子来了,居然也不通知我一声,太不够意思了。”许仲瑞开心地猛拍杜云影的肩头,两人相视而笑。
“你可来得好,要不然,他明儿个就打算走了。”万娘含笑道。
“什么?还没见过我这老朋友就要走!嘿,你愈来愈不够朋友。”许仲瑞的圆眼瞪着他,他只笑而不语。
“过来坐吧,别杵在那儿。”万娘离开琴座,走到长桌旁坐下。
许仲瑞热切地拉着杜云影过去就座。
“今夜偷偷摸摸地来我这儿,是为了啥?”万娘给两人倒茶。
“嘿!我老田蛙可没偷偷摸摸,只是怪哉,为何万月楼的后院会有男人的声音?所以就静静瞧瞧。原来,是这小子——”狂笑几声。
万娘笑眼眼瞟他。
许仲瑞提⾼那只葫芦,笑道:
“今儿个我来是为了和万娘分享这壶酒,正巧云影你也在,真是太好了!”说着打开瓶口。“你们闻闻,这酒好香啊!”
他的模样显然已陶醉在酒香里,看得另外两人直觉好笑。
“那还不快倒酒,光叫咱们闻酒香吗?”万娘道。
“说的是。”许仲瑞忙倒了一杯,送到她面前。
三人于是临清风、噙美酒,畅谈至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