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关天养赶到了汉江府。
九夏被毁,百姓、商家和官府机构大多都迁到了这里,以至于只能容纳三十来万的城市骤然涌进了百多万人,变得拥堵不堪。
关天养到的时候,城里城外的人都在讨论九夏城的情况。有的说九夏城已经被毁在了一片白地,什么都没有了;有的说九夏城就是个活生生的地狱,遍地都是鬼魂和僵尸;也有的说九夏城陆沉了,变成了一片泽国…
总之,什么样的版本都有,每一个都说得活灵活现,有如亲见。
关天养来汉江府之前还曾去过九夏城。城垣是完整的,并没有被毁损,只是城內的建筑大多破败不堪,几乎无法再住人。
此次来汉江府,一则是寻着沈天照解决生意上的事,二则是应杨纵之邀。可在汉江城里逛了半天,也不知道找了多少条街,也没寻着幽灵宮的落脚之处,更遑论乾坤庭了。正茫然之际,就听⾝后有人叫道:“哟,这莫不是关老板?”
关天养扭⾝一看,见是那晚在打渔铺见过的将领,从胸前的军徽来看,似乎是升了级。“原来是…将军大人!幸会,幸会呀!”关天养实在想不起这人姓甚名谁,便含糊带过了。
将领倒也不含糊,跳下马背,拱手道:“鄙姓李,名忠奎,忠诚的忠,奎木狼的奎。关老板什么时候到的汉江府?总督大人一下都在念叨你呢,也不知道你的情况怎样了,很是担心…”
关天养道:“今儿才到的…”正想问李忠奎知不知道幽灵宮落脚在何处,李忠奎就拉起他的手道:“走,我们一起去见总督大人。大人见到你无恙归来,不定有多⾼兴呢!”
关天养觉得实在没有去见齐世武的必要,就道:“这个,倒不是我推脫,实在是⾝上有要事。不知李将军可知道幽灵宮落脚在何处?”
李忠奎道:“原来是为这事。知道,怎么不知道?走,我带你去!”回⾝对一队兵丁道:“你们先回营!”只留下一名马弁跟随。
因李忠奎⾝着甲胄,普通百姓都不敢冲撞于他,远远地让着,街上行人虽多,走起来反倒比先前顺畅多了。李忠奎问道:“关老板,九夏城那边情况怎样了?我听人说,整个九夏城都沉到了地下,变成了一片汪洋。可是么?”
关天养笑道:“谁在胡扯?九夏城明明好好的,只是城內毁损得厉害,民居宅院十有仈jiǔ都没法子住人了。”
李忠奎道:“我就说嘛。九夏城立城几千年了,不可能就这样子毁了…对了,西边的那个…还在吗?”
关天养道:“不在了。”
李忠奎喜道:“这么说来,灾祸结束了?”
关天养道:“有没有结束我也说不准,不过所有的异象都消失了。”
李忠奎欢喜得面红耳赤“这可是个好消息,总督大人听了一定⾼兴。昨儿晚上召开军前会议时,大人还说准备派一队人马回九夏去打探消息呢。关老板,你可又让我立了一回功呀!”
关天养淡淡一笑“这是李大人运气好!”
李忠奎将关天养送到东湖街的汉江商会馆外面,就道:“关老板,幽灵宮现就落脚在这里。喏,那不就是庄头领么?你有事慢慢谈,我这就回去向总督大人报告消息了!再会!”一拱手,就和马弁疾驰而去。{。
庄冲也看见了关天养,迎上来道:“哟,关老板,这么多天不见你,着实令人挂念呀!”
关天养起手道:“有劳挂念了。庄大哥近来还好吧?”
庄冲道:“还行。幸好咱们撤得快,要不然⿇烦就大了。走,我领你去见沈执事!”
沈天照正在廨房办公,庄冲站在檐下禀道:“沈执事,关老板来了!”
沈天照似乎遇到了难题,眉头拧得紧紧的,庄冲这么一嚷,他顿时満脸的不悦,大声道:“我不是说了么,谁也不…哪个关老板?”
庄冲忙答道:“知真斋的关老板!”
沈天照忙丢下手里的报告,快步迎了出来。见关天养正对他起手行礼,不无惊喜地道:“关老板,你可算来了。这些天来,我还真是担心你呐…来,请,屋里请!上茶!”
落座之后,沈天照就问关天养打从哪里来,又问九夏城的情况怎样。得知城坦都还完整后,颇为惊奇地道:“怎么会呢?难不成后面就没打起来?或是,或是出了其他什么事?”
关天养只当沈天照唯恐天下不乱,深为九夏城没能毁于修行者的战争而遗憾呢,便苦笑道:“打是打起来了,但没有波及九夏城。这里面或许也有乾坤庭的功劳!”
沈天照恍然道:“原来是这样…那结局是怎样的,关老板可知道?”
关天养头摇道:“我算哪棵葱呢?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都要冒丢命的危险,至于最后是被谁得了去,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沈天照道:“关老板至少还敢去看,我们却是连躲都躲不及呢。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识气魄,实在教我等汗颜…”
关天养暗道:“我若不是心悬了然大师安危,又何至于冒这个险?”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天照见他神情苦涩,就当他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多问,就道:“总之能平安回来就好。不知接下来关老板有什么打算?”
“打算么…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关天养说得如此丧气,沈天照就以为关天养认定九夏鬼市毁了,生意也就完了,所以才这般灰心绝望,就笑道:“关老板放心,九夏鬼市商家的损失,幽灵宮会全额赔偿。相关的方案我都已经报告上去了,关老板的肯定是头一份赔下来的。只要九夏城着手重建,鬼市也会随之开张。到时还有得关老板忙呢!”
赔偿的事关天养已经听楚庸和杨纵说过了,这回来不过是找沈天照落实。见说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心下这才笃定。“有劳沈执事费心了,我这里感激不尽!”
沈天照一摆手“关老板客气,不过是份內之事!”
关天养也是个晓事的,见沈天照面前的桌上堆着老⾼的文案,就知道他忙得很。再者自家的事也落实了,就没有打叨扰的必要,便问:“不知沈执事见过杨座主了么?”
沈天照一怔“哪个杨座主?”
关天养道:“就是火字堂座主杨纵!”
沈天照大惊,手上一颤,便将茶碗打翻了。“关老板可是认得杨座主?”杨纵在乾坤庭內⾝份十分崇⾼,凭他一个小小的鬼市执事,岂有面见杨纵的资格?
关天养见沈天照如此失态,也不奇怪,毕竟杨纵的那份气势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起的。“杨座主要我来汉江府等他。可我也不知道乾坤庭在哪里落脚,沈执事可晓得么?”
沈天照这才意识到关天养的⾝份怕远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么简单,忙道:“原来关老板是应杨座主之邀而来的。这个…不瞒关老板,在下只是个小小鬼市执事,虽说也属乾坤庭的一员,但火字堂的行动却不是我能过问得了的,杨座主的行踪嘛…实在抱歉得很,我也不知道!”
关天养顿时有些愣了,暗道:“汉江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又去哪里找乾坤庭的落脚之处呢?”正寻思着,庄冲就在外禀报,说有人找他。关天养奇道:“找我的?是谁?”
庄冲道:“不认识,他指名要见你!”
关天养就走了出去,沈天照也跟了上来。
到了商会大门外,关天养一眼就认出这人是杨纵⾝边的火卫之一,却是不晓得名字,就道:“原来是你。是杨座主派你来的么?”
火卫道:“不,是严副座派我来接你的!”
关天养点了点头,道:“那,我跟你去!”又回⾝对沈天照一拱手道:“沈执事,就不劳烦你了,回见!”
沈天照也起手道:“回见!”
目前着关天养离开,沈天照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是怎么搭上乾坤庭火字堂座主这条线的。
出了东门,火卫便朝汉江码头走去。
关天养不解地问:“原来严副座不在城里?”
火卫道:“不在!”他的话很少,这一路走过来,从不主动和关天养说话,关天养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
“还没请教,大哥怎么称呼?”
“不敢,姓岳,单名一字超字。”
“原来是岳大哥。杨座主可回来了?”
岳超道:“没有!”
关天养哦了一声,又问道:“楚庸呢,他的伤势好了么?”
岳超道:“不知道!”
关天养十分诧异“不知道?他不是也在汉江府这边么?”
岳超道:“他受了伤,需要医治。严副座已经安排送他走了!”
关天养唉了一声,很是有些遗憾,心说:“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呢?一直以来,我都不待见他,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而他为了救我,差点把命都丢了。虽说是职责所在,但这份情义我却不能不记在心头。将来有一天,总该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上船之后,岳超也不需要交待,船夫就将船荡向了江心。
关天养知道岳超是个闷罐子,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还不如留点口水养jīng神,欣赏这汉江之上的风景,也就不再和他说话。
江心的风很大,呜呜地吹着,船却是逆风向北,也不知道要驰去哪里。
约一柱香的功夫后,船泊在了汉江东岸。上岸后,岳超又领着关天养绕过一座小镇,到了城子东头的一座大宅院外面。
关天养见院门正上方的横匾上写着‘苏府’两个大字,从外面来看,也无甚特别之处。
岳超上前叩响了门环。片刻后,大门呀的一声就开了,一个中年人探出头来望了望,就拉开了大门,对关天养一肃手道:“请!”
关天养颇有些受宠若惊,起手道:“客气了!”就随岳超走了进去。
苏府的格局颇有些奇怪,进门后不是正堂,反倒是一座花厅,花厅后面是游廊。过了一座小花园,才到了一间悬着‘荣熙堂’匾额的大厅前。岳超示意关天养稍等,就上前奏禀道:“禀副座,小关已经接到了!”
里面传出一个相当和蔼的声音,道:“好啊,进来吧!”
岳超对关天养一肃手道:“请吧!”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关天养走了进去,见大厅两侧摆着书架,架上堆积着各种文牍。堂上有张长案,案上也堆満了卷宗,足有三尺许⾼,已经看不到坐在案后的人,只听到翻阅的沙沙笔过纸上的声响。除此之外,堂中再无旁人了。
难道案后的就是严副座么?
关天养有些吃不准,但还是起手道:“关天养见过严副座!”
“哦…”案后探出一张脸来,竟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丰神俊朗,分明就是个美少年,哪里是什么威严无双的严副座?“好呀,你等一下,我这还有点没有完。随便捡个地方坐一下吧!”
关天养应了声是,但没有坐,而是规规矩矩的站着静候。
不知道为什么,案后的青年说话虽然随便,态度也很随和,却偏让他随便不起来。在杨纵面前,他也不曾如此的局促。
大约茶盏功夫后,青年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了…”站起了⾝来,见关天养还站着,就笑道:“你怎么站着呢?”四下里一张望,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可坐的地方,就一拍额头,笑道:“看我,忙得昏了头。”朝外面叫道:“老吴,弄张凳子进来!”
老吴就是先前开门那人,搬了一张凳子进来后,青年便让放在长案旁,示意关天养坐下说话,又叫老吴去泡杯茶来,这才问道:“怎么样,感受如何?”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磨起了墨来。
关天养一怔,道:“什么感受如何?”
青年道:“当然是那场大混战呀?你全程目睹了的,是不是很惊心动魄呀?”
关天养道:“这个…当时觉得是惊心动魄,现在想来,却又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了。就是觉得很纳闷!”
“纳闷?”青年道:“这话怎么说呢?”
“那个…对不起,恕我冒昧地问一下,你就是严副座么?火字堂的严副座?”
青年奇道:“我看着不像么?”
老吴正端上茶来,趁机揷上一句,道:“他不是严副座还有谁是呢?公子可别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呀!”
关天养颇有些尴尬,他还以为青年只是严副座手下的书办呢。忙起⾝道:“恕小子眼拙,不识得尊范!”
青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如捡到宝贝一般,乐不可支,道:“看你,我很可怕么?”
关天养脸腾地一下红了,道:“不,不是!”
青年道:“坐,坐下说话。都忘了自我介绍,鄙姓严,严格的严,名丙彦,甲乙丙丁的丙,俊彦的彦。忝为乾坤庭火字堂副座,掌管本堂內务。嗯,就是你看到这些,看点报告,分析一下报情,还有就是审查银钱的用度等等,繁琐得很!”
关天养道:“原来是这样…”
严丙彦道:“我跟老杨完全不同。他是负责打打杀杀的,所以看上去威武得很,老远就能吓死人。我是书生嘛,书生就该有书生的样子,你说是不是?”说到这里,又眯起眼睛笑了。
关天养也笑了,却笑得很不自然,道:“兴许是吧!”
“老杨说你已经答应加入乾坤庭了,以后咱们就是自己兄弟,别这么拘肃。除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上下之分,平时大家都亲如兄弟姐妹,不分彼此的。”
关天养嗯了一声,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老杨说你很会強化祭炼法宝,还说你的手法古今独步,从不会失败。这可是真的么?”
关天养道:“反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败过。”
“目前为止?”严丙彦问道:“那你祭炼成功过多少件法宝了?”
“也有几十件了吧。不记得了!”
“呵,了不得呀。就是重极门的大师,一生之中也未必能強化成功十件法宝。难怪老杨都对你推崇倍至!要知道他这人目光⾼得很呢。”
关天养道:“那是杨座主谬奖了!”
“别,别在我面前说这些客套话,听着怪酸的。你看我一介书生都不拽文…喝茶!”
关天养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老杨还有两天才能回来。他要我先问问你,作好了准备没有?”
“准备?”关天养问道:“什么准备?”
“加入乾坤庭,成为守护天下秩序的一份子呀?!”
杨纵说起话来总是过于庄重和刻板,让人如聆教训。严丙彦却是句句嬉笑,再庄严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如同玩笑,但关天养偏偏又感觉他不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便道:“这个,我貌似做不到你那么⾼尚。我只能说,尽我自己所能就是了!”
严丙彦哈哈笑道:“这才是大实话。有些人満脑子的救世济危,维护人间和平的想法,其实做起事来既没章法,又没头脑,反而还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这样的人就算是想加入乾坤庭我们也不会要!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好⾼骛远,不一味空喊口号,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
关天养到底还是被严丙彦感染了,笑道:“我既没什么大想法,也不会喊口号。看来是注定要加入乾坤庭的了!”
严丙彦连连点头“对,对…”从案头拿起一本小册子“这是乾坤庭的规矩制度,你先看看。对于有些人来说,它严苛得让人难以接受;对于有些人来说,又宽范得好似没有束缚。若能接受,你才能被批准加入乾坤庭。若不能接受,那我们就只能成为朋友了!”
关天养接过册子,虽只有巴掌大小,但却有一指厚,想来记载的內容不少,就问道:“在这里看么?”
严丙彦道:“当然不是。你在这里看着,我也没法子好好地工作。老吴…”
老吴进来了,道:“副座请吩咐!”
严丙彦道:“带小关下去,给他安排一间厢房。他有什么不懂的,你给他解释一下。”
老吴揖⾝道:“是!关公子,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