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天养见慎明这架式,就以为他要跟自己扯架,连连摆起手来“行,行,别跟我辩道理。总之呀,了然大师要你来这里,那是必然有他的理由。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明白。将来长大了自然就清楚!”
“关大哥,你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你也不过比我大两三岁,说得自己好像比我大二三十岁似的!”小和尚到底是犯了意气,话里间不免也带起了软刺。
“大一天也是大,懂么?再说,你长这么大,经历的事情加起来,有我一年的多么?”
关天养的得意又一次刺激了慎明,他情不自噤地翻了个白眼“师父又不让我到处走,我有什么办法?”
关天养也没注意到自己的言行引起了慎明的不快,而是敛去了笑容,郑重地道:“别拿你师父说事,这些东西已经是改变不了的。好了,我也不跟你争了。到了大轮回寺后,你要好好地学习,别辜负了你师父对你的一番厚望,知道吗?”
慎明低垂着头,黯然地应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
关天养也是头一回来九华山,并不知道大轮回寺在哪,见迎面走来一名⾝着猎装的山民,就起手一礼“大叔,问你个事!”
山民站在旁边,合什道:“不知小哥要问什么?”
关天养见他合什起礼,也合什而问:“大叔,你可知道大轮回寺在哪吗?”
山民道:“大轮回寺呀,在芙蓉峰那边…”详细地指明了道路,还问上一句:“小哥记住了么?”关天养见他这般热情,连声道谢,说记住了。山民又朝他们合什一礼,这才去了。
关天养深为纳罕“难不成他是居士么?怎么老是合什起礼?”
慎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路走过来,关天养总算看出了点名堂,山民们见面问好,离别道别,都会合什起礼,和尚所用的合什礼反倒在了这一方的风俗了。
九华山乃地蔵王菩萨道场,有名的佛国,山民崇奉佛礼,那也在情理之中。
到了芙蓉峰下时,rì头都已经偏西了。关天养怕走错了路,又叫住一个人问了,那人指着山下道:“喏,就在那里了…”
关天养目测了一下,估计还有十几里的路程,合什道了声谢,就又和慎明翻⾝上马而行。
沿溪而行,山道通幽,虽已是寒冬,却是如chūn般温暖。道旁时有鲜花盛开,香气淡雅,蜂蝶往来其间,看得人神悦气慡。
刚拐过一道弯来,眼前豁然开朗,一块块收割后的水田如明镜一般,在蓝天碧云之下,反shè着纯净的光芒。青山之间,民居错落,鸡犬相闻,行人往来,恍若世外桃源一般的恬静。不单关天养看得呆了,慎明也惊呼道:“这里便是大轮回寺么?”一山民扛着锄头从他们⾝边走过,笑答道:“找大轮回寺么?镇子西头便是!”
两人似乎怕搅扰了这一片佛国净土,都下了马来,缓步而行。
相比起外面的世界,这里的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就是给人一种什么都是新的,仿佛才用最纯净的圣水清洗过一般,只看上一眼,就将人心底的尘俗也都冲洗掉了。
疲惫没了,烦恼没有了,什么都忘了,只有満心的欢喜。
见着这两个陌生人,山民们总会合什起手。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庙宇之前,关天养抬头看去,见庙宇正门上写着‘化城寺’三字,顿时大吃了一惊。<。。 。。>
名震修行界的化城寺就在这里么?
那大轮回寺呢?
慎明也是愣住了。他似乎并不是惊诧大轮回寺怎么成了化城寺,而是这里的一切竟然都那么的熟悉,仿佛自己打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只不过去外面游历了一圈回来似的。
守在门前的知客僧人见他们两人都愣愣地望着大门,就上前合什起手道:“二位,可有什么需要小僧帮忙的么?”
关天养啊了一声,问道:“小师傅,这里到底是化城寺还是大轮回寺?”
知客僧道:“化城寺即是大轮回寺,大轮回寺即是化城寺。施主想必是远来的客人吧?”
关天养点头道:“不错,我是受人之托来拜见大轮回寺的住持方丈净空大和尚的!”
知客僧道:“原来是这样。方丈大师正在讲经,二位怕是要等上一会儿了。里面请!”
到迎客斋中落坐后,知客僧交待了接待的僧人几句就去了。片刻后,有僧人奉来香茶,说:“二位稍坐,等方丈讲完经后,我等便去通禀!”关天养连说不着急。
约等了半个时辰,一名小和尚走了进来,起手道:“二位远客,方丈有请!”
关天养拉起慎明,随着小和尚一路走到方丈室外,小和尚禀道:“师父,客人来了!”
一个慈和的声音传了出来“有请!”
小和尚伸手一肃“二位里面请!”就去倒茶了。
关天养和慎明进了方丈室后,见书案后坐着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和尚,正在翻看账本,不由得一怔,显是这一幕与所想像的差别太远了些。
大和尚见关天养和慎明都不说话,忙合上账本,微笑道:“不好意思,贫僧失礼了。二位远客请坐!不知二位从何处来,有何事要见贫僧?”
关天养道:“大和尚,冒昧地问一下,这里是大轮回寺么?”
大和尚道:“自然是了!岂不见进门之后的牌坊上书着‘大轮回境’四字么?”
关天养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哦了一声“大和尚法号可是上净下空?”
“正是。贫僧一生从不远游,外面也无人知悉贫僧法号,小施主是从何处知的?”
关天养这才知道没有找错地方,也没有找错人“那大和尚可认得了然大师了?”
净空一怔,神情陡地凝重了起来,打量了一眼关天养,又看了看慎明“二位莫非是从三楚而来?”
关天养点头道:“是,我们是从九夏城那边过来的!”
净空一副恍然之态,缓缓点头道:“那就难怪了!”忙起⾝来,先对慎明一揖,才问道:“不敢动问法师上下怎么称呼?”
慎明见净空竟向他行礼,顿时大窘,慌忙站起⾝来,连连摆手道:“当不得,当不得,小僧法号慎明…”
关天养也在一旁说道:“慎明便是了然大师的弟子。了然大师托我带他来大轮回寺,交由方丈大师照顾的!”
净空忙合什躬⾝“原来是慎明师叔,弟子有礼了!”
师叔?
关天养和慎明同时傻了眼。慎明不过十二三岁,净空却是四十来岁光景,怎地反称呼起慎明为师叔来了?不要说慎明満头雾水,关天养还在猜测是不是净空和尚叫错了。
“师叔和施主远来,必是有师叔祖法旨示下。净空恭迎师叔祖法旨!”说着,净空就伏⾝拜了下去。
慎明浑不知道什么是法旨,惊恐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净空,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关天养也愣了片刻,暗道:“法旨?什么法旨?”然后想起了然给他的玉碟,忙拿了出来“了然大师没有法旨示下,只有这一片玉碟。他要我亲手转交给方丈大师!”
净空⾼举双手接过,在认出玉碟后,竟当场愣住了。
关天养心下也很纳闷,暗道:“这和尚怎么回事呢?难不成这玉碟就是他们化城寺的暗语?”
盯着玉碟看了半晌,净空这才问道:“敢问施主,师叔祖可还有话留下?”
关天养道:“就是让我把慎明带来交给你,要你好好照顾他。别的就没有了!”
净空伏⾝叩首“是,弟子遵命!”起⾝后又问:“不知…师叔祖还健在否?”
关天养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就问道:“一个多月前的九夏异宝争夺你可有听说过么?”
净空头摇“敝寺僻处世外,罕有外人到访,贫僧如何得知?”
“那就难怪了。当时灵泉山有异宝出世,封印的魔怪也破印而出,了然大师为了阻止这场灾难,反倒遭人暗算,目下也是生死不知。”关天养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很是忧虑。
净空眼神一凛,念了声佛号“那不知灵泉山中的魔怪可有降伏了?”
关天养道:“还好,已被降伏住了。”想着鄢奚升仙,摩迪迦被杀,盘渊不知所踪,关天养心下的惊骇依旧难平。实在想不明白,平平无奇的灵泉山怎么地蔵着这许多秘密?
净空合什“如此便是功德无量了。这般说来,施主是亲眼目睹了那场灾难了?”
“当时出于好奇,远远地看了个究竟!”关天养也不明白净空为何会有此一问,但也如实答了出来。毕竟他确实只是远远地看着,具体的情况也都是从盘渊口中得知了一些,再加上事后判断总结得出的。
净空合什赞道:“施主当真是好胆量,好气魄。”关天养正准备谦虚地回应一句,就听净空又问“施主可知道是谁出手暗害了师叔祖?”
净空一会儿施主,一会儿师叔祖,搞得关天养头都大了,他拍了拍脑门“有人大喊说是玄武宮暗算了然大师。但当时情况混乱,各方为了夺取异宝无所不用其极,再者又黑雾弥漫,看不清到底是谁对了然大师下的手。依我看来,怕是有人故意栽赃给玄武宮的!”
净空未置可否“兹事体大,贫僧还须向各位长老奏禀。施主远来辛苦,还请厢房中暂歇,用些素斋。普言,你带关施主下去休息!”
关天养知道净空还有话要和慎明说,就道:“好。慎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厢房找我就是!”
慎明却突然慌了起来,叫道:“关大哥,我,我…”
关天养一眼就看出他是不知道该如何单独面对净空,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位师侄要跟你说话,你是长辈,难道还怕了他不成?”说完,乐呵呵地去了。
在关天养的想像中,化城寺要么是一个yīn森恐怖所在,要么就是一个神圣得令人不敢仰视的殿堂,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座这么普通的寺庙。
别的修行门派都建在了云深不知处的大山之中,偏它却是结庐人境,位于市镇之上。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敢相信这就是令修行者最令人恐惧三大势力之一驻锡之所。
昆仑山!
乾坤庭!
化城寺!
昆仑山据说是仙山,上通天界,人迹不至,是天下最为神秘之所,故为人恐惧。
乾坤庭因其行事的宗旨,因其庞大,因其壮烈,故为人恐惧。
化城寺呢?
因为他们都是地蔵王菩萨的虔诚信徒么?
不,不是这样的!
关天养觉得这里面必有原因。
化城寺很大,占地五百亩开外。亭台楼院不计其数,僧侣信众往来其间,熙熙攘攘,一派雍和。关天养用过素斋之后便怀着无限景仰之心游览了起来。
为了对化城寺有个清晰而又完整的了解,他先从山门看起。
门外就是九华镇。附近百十里的山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交易货物,置购生活的必须品,今rì不逢集,街市上看去有些冷清。
进了山门,迎面就是一座⾼三丈许的牌坊,上书着暗金sè的‘大轮回境’四个斗大的正楷字。从一旁的碑文可以了解到这座牌坊是立于四千多年前的大唐盛世。碑文还说化城寺乃九华佛国之总丛林,建寺最久,在佛国享有极⾼的声誉和影响。
关天养对这些历史信息没多少趣兴,瞟了几眼就继续往前走。
牌坊后是一片参天的柏树林,中夹石道,笔直向前。古木幽深,钟罄优扬,鸟鸣声与诵经声时断时续地传来,不噤令关天养心生欢喜,由然而笑了。
柏林的尽头便通往灵官殿。再往里走,又来到了天王殿。
这些建筑格局大约与别的寺庙没什么不同,关天养只是耝耝地看了两眼,也就过去了。
继续往里走,便入进了一片菩提林。一条小河从林中淌过。河水清澈,淙淙作响,时而见鱼虾飞蹿而起,别有一番意趣。
过了桥,又往前走一段,便是塔林。从立于一旁的碑文来看,塔里供奉的都该是化城寺历代⾼僧的舍利骨。关天养心下顿生一问:“难道化城寺的和尚们一番苦修,就不为成仙成佛么?”见一名中年僧人在塔间打扫落叶,就走过去起手道:“大和尚,你好呀!”
中年僧人停下扫帚,合什道:“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关天养道:“见教不敢当,就是有一问,望大和尚能给予解答!”
“施主请说。贫僧若是知道,自当言无不尽!”
“化城寺名震修行界,素来被视为与昆仑山、乾坤庭并列齐名的恐怖之地。看到这里如此多的舍利骨塔,我就想问问:你们暮鼓晨钟的修行,都是为了什么?”
中年和尚恬然一笑“施主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
“你们就不想成佛,成仙吗?不想证得长生不死,不朽金⾝吗?”
中年和尚大摇其头,望着巍巍塔林,神情雍穆而虔诚“施主看到的,不过是业障。施主所想的佛也不是佛,是魔!”
“是魔?”关天养怵然惊惧“为什么是魔呢?”
和尚道:“此魔非彼魔。施主,心中有了杂念,有了利yù之思,那便是着了魔相。岂不闻,心之所向,即为佛国净土么?”
关天养満心纳闷“心之所向,即为佛国净土?”一时间他也无法咀嚼透这话里的意思,所以当场愣住了。
中年和尚一起手,不再言语,继续扫地了。
关天养思忖了半晌,也不得要领,暗道:“这和尚,一点也不像了然大师那么慡快,跟我打什么机锋呢?”就继续往前。
出了菩萨林气象陡地一变,一座雄伟壮阔,金碧辉煌的大殿赫然出现在前方的⾼台之上,映rì而生出万道金芒,恍若灵山圣殿,教人叹为观止。真不敢想像,深山之中,竟然还有这等宝殿,比之于皇殿琼宮亦不多让。
远远地望着‘大雄宝殿’四个烫金大字,关天养不噤暗道:“佛祖所在,到底气象非同寻常!”
殿里供奉的西天佛祖宝相庄严,金⾝璀灿,观之令人心生崇敬。
关天养走到佛前,合什作了一揖,摸了几星碎银子丢进了一旁的‘随喜功德’箱里。听着银子滚入箱里的咚咚声,他忍不住哑然而笑,暗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救佛祖保佑么?保佑我什么?”
大雄宝殿之后便是蔵经楼。
关天养本以为这里该是化城寺的噤地,外人一概不许擅入的,没想到一样是方便之门大开,可以随意出入。
五楼阁楼,摆満了各种经书古籍,还有许多手抄的经卷。关天养逛了一圈,也没见有专门介绍化城术修行秘法的,顿时索然无趣,就又出来了。
慎明已经带到了,玉碟也交给了净空,了然托付之事可谓圆満完成。关天养盘算着再歇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该启程返回九夏。接下来或是寻个僻静处修炼,或是把生意打理好,总归不能再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了。四丫、陈朔和苏少白都不在了,他也不能就此放任自流,还该给自己找点正事才是。
用过晚饭后,关天养去观摩了一下和尚们的晚课,然后又到塔林中练了一会儿剑技,就回房歇息不提。
第二天一大早,关天养虽然醒了,却还躺在床上思忖着梦里想到的有关炼制剑魂的事,就听慎明在外敲门,叫道:“关大哥,关大哥…”
“慎明,这么早,你做什么呢?”关天养爬起⾝来,开了房门,将慎明让了进来。
慎明较昨天显得振奋和轻松,他道:“关大哥,我知道你急着赶回去,所以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过来了。”
“怎么,来给我送行么?”
“不是。了定师叔要见你!”
“了定?”关天养満脸的惊讶和不解“了然大师的师弟么?”
“对呀。你赶紧洗漱,我们再一起去斋堂用斋,然后就去见师叔!”
“他为什么要见我?”
“师叔说他想问问你灵泉山的情况!”
“你不也知道么?何必又来问我,多此一举!”
慎明道:“我知道的可不如你多。再说,这也耽误不了你多少功夫,不是么?”
关天养听慎明这样说,就耸了耸肩,无奈地道:“好吧…”本以为了定也在寺中,不想慎明却领着他经后门出了寺门,沿着山道往上爬去。
“这是去哪?”关天养満心纳闷“你这位师叔难不成没住在寺里么?”
慎明指着山上“就在上面的轮回洞里。没多远的!”
“轮回洞?”关天养听着这个名字,心里就感觉怪怪的,好像自己将要入进轮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