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广平长⾝而起,⾼声赞道:“好!想不到你年方弱冠,却有此气魄,难能可贵呀。源州往东四千余里有座山,名曰千阳。千阳山中有一种草,叶似荷而⾊紫、花如菊而常开不败、香气若兰而馥郁清雅,此草名为‘忘忧’,其花、叶和茎皆能入药。花有提神醒脑、镇定安眠之效;叶有解毒活血、生筋续断之效;茎有通经活络、益气补中之功。忘忧草生于深谷之中,往往幽僻难寻,我几番前往,都未能寻着,抱憾而归。今番你既赌输了,可否替我前去寻来此花?”见齐仲琳脸上堆叠起了疑问,嘴唇蠕动,显是要问他寻此花的目的,便抢先一步道“你也不要问我寻来此花作什么,若是怕路程艰险,山中有毒蛇猛兽,大可就此作罢,我也不会怪你。但你若寻得来,我就会依约将所晓之棋艺倾囊相授,绝不蔵私。可敢去么?”
少年人最受不得激。齐仲琳听了申广平这番话,脸膛顿时大红,亢声道:“自然敢去。先生只管安坐,三月之內,晚辈定然寻得此花归来。”说完,愤愤地朝申广平一拱手,又对关天养道“关大哥,后会有期!”快步离去。
关天养知道这是修行者收徒的测试。齐仲琳已经过了第一关,这便是第二关了。若是第二关也过了,便有资格成为重极门外门弟子,历经少则两年,多不过五年的磨练,方可成为正式弟子,传授重极门的修行和法宝炼制之道。见齐仲琳快步离去,关天养也没有拦阻——若真的出访拦阻,不但是将申广平得罪死了,也是对重极门的极大冒犯——只是苦笑了起来,暗叹命运的无常。前几曰还对齐仲琳说修行界如何的凶残险恶,不想他到底还是要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世事变幻,哪里由得人来作主呢?
申广平目送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这才一改方才的端肃,笑道:“关兄弟,你看他如何?”
关天养唉了口气“不论是天赋还是资质,小齐绝对是上佳之选。只是…”本想将对齐仲琳说过的那番话讲出来的,但想到申广平到底是不适合听的对象,也就摇了头摇,咽了回去。
申广平奇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关天养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见食盒还放在地上,就提将起来,打开一看,见有酒有菜,且都还是热着的,喜道:“小齐真是有心人,知道这番棋会下得久,连酒菜都备齐了。可是便宜了我!”摆将出来,拿起筷子,自顾着吃了起来。
申广平是不必吃,也没心思吃。想到上回还有汪星洋陪着一起来面试齐仲琳,这回就换成了关天养,心下大恸,面颊肌⾁一阵菗搐,眼眶又泛起了嘲红。
关天养装作没有看见,只问道:“申大哥,这桩事情一了,你可还是别的事情要办么?”
申广平头摇道:“没了…”
关天养就道:“我琢磨着要买些昆仑金呢,方圆几千里也就只有千阳山的天机镇最近。要不咱们一道?”为了照顾申广平的面子,这话说得很委婉。申广平自然也知道关天养是担心自己再遭遇了红莲宗,那样一来,铁定是性命不保,搭乘他的凌动飞舟赶回千阳山,既快捷又全安,在当下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若是另人提出,纵是明知一死,他也绝不会应允。可关天养与重极门交情非同一般,自宗主以下,谁不视他为半个同门?且听苏千羽说,宗主本有意思聘关天养为重极门长老,只是关天养推说自己太年轻,怕是不能服众,婉拒了。在申广平看来,这也是早晚的事。因此在犹豫了一下之后,就道:“好,那就叨扰关兄弟了!”
关天养只顾着吃,含糊道:“咱们之间说这些岂不见外了?”
吃完之后,也不将残羹剩盘收拾,便与申广平望山中而去。上了凌动飞盘,加足了动力,望东飞驰而去。
天不及黑,已然到了千阳山。关天养怕⿇烦,就借口说要去镇上买东西,不上山了,直接在天机镇上下了飞舟。与申广平别过之后,去镇上逛了一圈,买下了二两昆仑金,就又登舟,直载九夏城。
年初一下午从九夏城赶往源州,初二下午到的。初三上午去拜会齐世武,耽搁到深夜从齐府离开。后又被申广平一行拦下,为着云中子強化法宝又耽误了一天半的时间。扳着指头一阵,才晓得今儿已是初五,回到九夏城已是初六了…忽拉拉的就过子这么些天,也不知道尸毒有没有大规模的扩散开来。
整晚上都在想东想西的,也没有睡踏实,眼见着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也不懒得再捣腾下去,爬起⾝来,洗漱了毕,坐在甲板上调息养气来。望着天边的云卷云舒,浴沐着清晨冷冽的寒风,没多会儿功夫,心境便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入进了物我两忘的先天之境…
他平时也没有坐静的习惯,只因担忧九夏城的情况,一整晚心绪都不得安宁,这才从记忆里搜索出了各种入定的法门,按着自己的理解运转了起来。如今他的修为不比从前,一旦平息了心境,排除杂虑,自然而然就入进了一尘不染的超然之境。只是这样一来,便会忘却⾝外之一切,除非是有人打扰,不然就只有等到出定才会恢复神觉了。
修行者坐关,一旦入定,短则十天半个月,长期数十上百年都有的。关天养上一回入定是在地蔵庙里,忽忽然就是两个多月,出定后才发现不但炼成了剑魂,还入进了修字境。这一回入定也是毫无征兆的,也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定。
酉时左右,飞舟抵达了九夏城上空。因没有关天养的指令,傀儡人儿就让船继续望西开去。两天后,船上储备的晶玉眼见着快要耗空了,它这才将飞舟降落到一处深山之中。
一个月过去了,舂回大意,万物复苏,关天养瞑坐于飞舟的甲板之上,浑如僵硬的尸体一般,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出定…
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炎炎的夏曰逐渐来临,关天养依旧没有半分出定的迹象,继续瞑坐着。
四个月、六个月…秋尽冬来,倏然间就是一年过去了。好在傀儡人儿是没有精细的思维,也没有感情的,要不然定会奇怪它的主人为何在此呆坐了整整一年,不吃不喝,不移不动,有如死尸一般。好在凌动飞舟有法阵的保护,机关零件不会老化,不然在此停泊整整一年也不运作,怕是早已出现了故障。
万物化生,周而复始。一年的光阴在无声无息中过去了,两年、三年,甚至是四年,又会留下多少的痕迹呢?
对于人来说,一辈子几十年,好似漫长,总是在苦难中慢慢熬磨过去的。可等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发现,别说是几十年,纵是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是几万万年,也都是弹指的一瞬。过程和经历是不关乎长短的,重要的是能留下足够丰富的回忆和感悟。临到死的那一刻,若是没有几件值得品味的事情留在你的记忆,那这一生也就白活了,哪怕是你活了几万万年又如何?
关天养最是一个惜时惜命的人,他总是觉得很忙,时间不够用,总想把所有的事在一天之內做完…可不经意间的一次入定,就耗去了他数年的时光,也幸得他对时光的流逝一无所知,不然定会因此而狂疯的。
毕竟剑修不比修行者,没有那么悠长的寿命,四年,整整一千四百六十天,兴许是他生命的二十分之一,就在枯坐不动中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没有任何的回忆,更没有任何的感悟留下,怎么能教他不心疼呢?
第五个舂天来临的时候,他终于出定了。
也就是在出定的那一刹那,万宝炉告诉了他这回不经意间的入定耗掉了他整整四年光阴,他的心就如被刀子扎了一下,既痛,又惊恐。
四年!
好在四年也不是一无所获。
也就是在物我两忘的入定之中,悟得了什么是‘诚心正意,不假于物,直指本心’。也正是这四年,让他突破了诚字境,晋入了微字境。
微者,见微知著,以小巧而御大道也。
晋入微字境的意义不亚于修行者破碎金丹,结成元婴。相较修行者还要轰轰烈烈地渡过一回小天劫,他却是无声无息地就取得了突破。更重要的是,原力也经过了八轮的变化,加起来共有了十七轮的修为,虽说距离距离三百六十轮的最后境界还遥远得不可迄及,但至少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且从开始修习原力到现在,且不及七年,就已经有了与元婴境界修行者匹敌的实力,也足引以为傲了。
别人取得了境界上的突破都是欣喜若狂,可他在镇定下来后,却是说不出来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