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惊鸿写信来请王冲出兵后,朝廷果然就送来了调令,这就由不得王冲不对许惊鸿此时的情况产生怀疑了。而皇帝驾崩一事,就更加加深了他对许惊鸿动机的猜疑,只怕自己一旦真带了人马赶去京城,便会被他所利用,成为了为万世所唾弃的乱臣贼子了。
而这,是王冲怎么都无法接受的。他是一个一心忠于朝廷和皇帝的人,不然当年在世家当政时,他也不会被人挤兑和排挤,几乎连军权都不保了。虽然一向很是欣赏许惊鸿的能力,但王冲在这底线上,却不会因一己之好恶而随意出兵的。
作为王冲的长孙,又一直跟随在其⾝边任事,王烈海是很清楚自己祖父的心思的。所以在看到他的表情,和那番义正词严的说话之后,他就知道这是祖父在下决心了。而这,也不是王烈海希望看到的,作为一个年轻人,他自然希望去闯出一番大事业来。
就在众人都不敢反驳,唯唯称是的时候,王烈海就开口了:“大帅,有几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大丈夫光明磊落,有什么事情不能明说的?”王冲很有豪气地一摆手道。
“既然如此,那孙儿就放肆了。”王烈海立刻改变了称呼:“祖父,你想过这些年来,我们这些边军将士为何一直不被重视,反而要经常受到不公的待遇么?”
王冲一怔,随即给出了自己的看法:“自然是因为朝中有佞臣专权,蒙蔽上听之故了。”
“若真因为此,那三十年前为何会出风帅被害一事呢?那时,那些世家之臣可还没有太大的势力,不足以左右陛下的想法吧?可朝廷还不是把风帅给害死了么?”
这件事情,虽然朝廷內部已经提得不多,但在军队里,尤其是北边边军中,还是一直被人所铭记的。所以在听到王烈海这么一说后,其他的将士都露出了深思之sè。就连王冲,也一时给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了。
而王烈海很快就自己作出了解答:“此事的因由,便在皇帝对我边军的不信任。其实,不止三十年前,这么多年来,朝廷真的重视过我们边军将士么?每年的饷银和粮食,总有一些军队不能按时按数领到,而一旦遇到外敌的入侵,我们却要拿命去拼!大帅,你想过这样对我们这些为国出生入死的人来说,公平么?”
王冲寒起了一张脸,不说话了。这些,作为多年在边关守卫的将领大帅,他比什么人都要看得透彻,可因为对朝廷的忠心,他就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也不许其他人提。可没想到,今rì在这么多将士面前,却由自己的孙儿给当众提了出来。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一切的根源何在,就是没有人敢提而已。那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吧,一切都是因为我朝在先帝时就定下的抑武策略所致。他们根本不信我们这些带兵的耝人,认为我们有作乱之心,只有不断庒制我们的权势,才能保证我们对朝廷的忠心。所以大帅,您一生忠于朝廷,换来的只是对方的如此对待而已,我们真能忍受么?”
“不能!”不知哪个将领,大声应了一句,随即又有不少人⾼叫道:“我们要改变眼下的局面,我们武将在朝廷里的地位不能比那些耍心眼,摇笔杆子的家伙们差了!”
“可这,也不是我们反朝廷的借口!”王冲不得不开口了,也把话给说明了:“我们毕竟是吃着朝廷的粮食,拿着朝廷的饷银才能过下来的,绝对不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祖父,你这话错了!”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的,王烈海的胆子变得极大,他根本不理会父亲给自己打的眼sè,依然面对着王冲正sè道:“我们的银粮,都是我们杀敌所得,是该得的,跟朝廷没有一点关系,我们根本无须感激他们!而即便这说法有些牵強,这粮食也不是朝廷里那些根本不事生产,整天只知道勾心斗角的员官们造出来的,而是百姓们通过自己辛勤的劳动所得!所以我们这些从军之人,真正该维护,该保护的,不是那些⾼⾼在上的员官和皇室,而是我们的百姓!
“而这次,我们出兵,也正是为此。难道祖父你就希望看到那些百姓一直被某些人盘剥,连三餐都难以为继,却要出钱出粮地养着我们这些人么?所以孙儿以为,只要能为我大宋的百姓谋求好处,便是做了那大逆之事,也不是什么错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让周围的将领们都有种热血沸腾的意思了。有不少人,已经拿定了主意,无论为的是自己还是更⾼的理想,这次都必须带兵去京。
王俊卿比起儿子来显然更有想法,所以在儿子一番话后,也加了一点说辞:“大帅,我以为也该出兵。因为这是正经的兵部调令,若是不遵的话,便是违抗上令了。”
“可是…若这一切都是某人的yīn谋,我们岂不是无法回头了?”
“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王俊卿苦笑了一声:“看这模样,八成以上,他许惊鸿是要做出一番大事来了。他若能成事,自然不用提。若他一旦失手了,以朝廷向来喜欢的株连之术,再加上我们与他一向以来的关系,只怕被判定为同党也是很轻易的。到那时,我们便不是乱党成乱党了。反而不如现在就出力相帮,这样还能把事情的发展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呢。”
其他将领更是意动了。的确,若是那边真出了什么状况,而许惊鸿又失败的话,他们必然会受到牵连。而如果有他们这支力量的介入,许惊鸿失败的可能就变得很小了。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王冲沉默了,他突然有些悲哀地发现,如自己一样对朝廷永远忠心耿耿的人,⾝边已经没有了。就连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在为自⾝考虑,其他将领就更不用提了。而他也知道,在如此情况里,即便自己不同意这个决定,只怕某些人也会擅自行动的。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里,王冲艰难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有意出兵,那本帅也不好太过独断专行。不过…本帅年纪大了,⾝体也不好,是不能跑这一趟了。就由你们自己决定,由什么人带人马前去京城吧。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明的,那就是这里毕竟是我大宋的北边重地,所以必须留下足够的兵马守卫边境重镇!”这却是已经默认大家可以出兵京城了。
众人会心一笑,当即就答应了下来。然后便是人马方面的分配问题了。正如王冲所提的那样,北疆毕竟位置极其重要,虽然胡人已受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提防着他们,那就必须留下充足的人马了。还有带人去京城的将领,人选也必须选正了。
经过一番讨论之后,终于决定由王俊卿和王烈海两父子率三万轻骑直趋京城。而这,也是有考虑的,人选的确没有比这两个和许惊鸿交情最深的人更合适的了。而宋军因为是防御的一方,所以骑兵在与胡人作战时起不了太多作用,反倒是能更快的赶去京城,所以这个决定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
就此,在皇帝的死讯传来的当天,北疆就做下了出兵京城的决定!
在众将散去,只剩下王家三祖孙时,王冲才仔细打量起了自己的孙儿来,半晌才道:“你的那些鼓动人心的说辞,不是出自你自己的心思吧?是什么人教你这么说的?”
王烈海先是一惊,随即才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爷爷您哪。不错,这些说辞并非出自我自己的想法,而是有人教的。教我的,便是许惊鸿了。他在给您送来书信的同时,也给了我一封信,上面写着,一旦您不肯出兵,那在最后关头,就由我来挑明,从而让大家来决定是否应该出兵,从而来改变眼前的一切!”
“可你想过没有,这样一来,我们王家在青史之上会被人看成什么?乱臣贼子的这个称号,怕是免不了了!”王冲很有些痛心地道,他一生为忠臣,没想到临老却出了这样的变故。
“我却不这么看。爷爷您想,一旦事情成功了,我们就不是什么乱臣,而是中兴之臣了。到时候,在后人的史书里,只会赞我们的选择之正确,何来贬低呢?而且在此事上,我相信我们有仈jiǔ成以上的把握能成功的!”
见孙儿已经铁了心,而儿子又不肯站在自己这边,王冲最终放弃了继续说下去。他很清晰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现在的天下,将是这些年轻人去闯,去闹,去翻云覆雨的时代了!
而一切也被王冲给猜着了,不但是那些将领与自己的孙儿想法一致,那些兵士们也是一般的想法。他们也有着建功立业的憧憬,自然对这种比与外敌生死交战更容易得到收获的事情大感趣情了。所以在两rì之后,三万轻骑就挑选了出来,然后在王家父子的率领之下,直奔京城而去。
此时的大梁城,已经从之前的二人转,变成了如今三国杀了。因为一向以来,都默默无闻,不与两位兄长争一时之长短的景王赵琮,在某一rì里,因一件事情上的分歧,而突然跃出于众人眼帘,从而展开了一场明刀明枪的争斗。
而这场风波的起源,就是对于大行皇帝停灵一事的分歧之上。在几rì的停灵哭丧之后,已经大感疲惫无聊的太子便提出了要尽早让父皇入土为安的打算。他这样的想法,既是为了能过地惬意一些,也是为了尽快获得更多的权势。毕竟,在如今这种rìrì都在灵前跪守的时rì里,他是很难对雍王发起正面之争的。
而这一次,雍王也没有对此事提出什么异议。因为赵璜自己也厌烦了这样无休止的守灵之事,也想着尽快入进到正轨,来和太子作一场正面的较量。而且,现在这个恶人由太子做了,有人要反对也是针对太子的,他又何乐不为呢?
正是因为怀着这样的想法,所以雍王也乐见其成,如此朝廷员官似乎就没有可能出现反对之声了。但大家却都错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景王突然站了出来,义正词严地进行了反对:“古有名秩,君王丧事当停灵一月,如今才过了不到半月,就要把父皇送入陵寝,实在非人子人臣所能接受!”
有了这位同样有摄政监国⾝份的王爷打响第一炮,其他本就对太子如此草率决定很是不以为然的员官们便也不再沉默了。他们便也纷纷站出来,说着与景王一样的话,认为太子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太失礼了,是他们坚决不能接受的。
而让太子更感吃惊的是,这些站出来的人中,有不少还是礼部的人。要知道,礼部尚书可是他这边的人马,总是帮着他这个太子摇旗呐喊的,谁成想今rì这些人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可他也不想想,此事本就事关国之大礼,礼部的人当然要据理力争了。
雍王在旁冷眼旁观,也发现这是个打庒太子气势的好机会,便也没有再等,当即给自己方面的人打了眼sè。随即,雍王这边的员官也打着礼这个旗号,对太子进行了一场批判,直接让他下不来台。最终,太子只得借口说自己是为了群臣着想,才会提出如此失礼的建议,并且向先帝的遗体磕头认错之后,大家才算是饶过了他。
但如此一来,朝中的局面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太子本来还強势一些的,却因为这件事情而被削弱。倒是一直不曾参与到争夺里来的景王,却突然冒起了。大家这才发现,原来这位不怎么被人重视的王爷,论能力,论风度,竟不比两个兄长差,甚至还要強上一些。尤其是他在中低层员官里的名声,更是得到了极大的增強。
而醒悟到⾝边的这个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也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后,太子和雍王便也随之开始了对景王的打庒。在他们想来,景王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是很自然的,一定是现在的⾝份,让他也有了一定的野心。既然如此,他们就该展示出自己的实力,从而彻底打消掉这个其实并没有多少朝臣自持的兄弟的想法。
但他们错了,虽然景王在表面上看来没有多少支持者,可当他们想要借着种种由头来对付他时,却发现对方竟也有许多的拥护者。虽然这些站出来为景王说话的员官地位不⾼,但却都握有一定的实权,也不是两位殿下说动就能动的。
短短的几rì时间里,太子和雍王十多次想借题发挥,都被景王从容化解。而这一下,就更让景王被举朝员官所注意了,大家才发现,这个王爷的能力还远在自己之上啊!同时,一些不属于太子和雍王任何一方阵营的员官们,便生出了投到景王帐下效力的想法,毕竟他们也是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的,能攀上一棵⾼枝,从此飞⻩腾达,谁都不会放过的。
在景王崭露头角的时候,本来应该与之共同进退的许惊鸿却突然消失在了他的⾝边,而且脸上带着一丝莫测的yīn冷。只因为这一切,并不是出自他的授意,而是景王自发而为。而这样的好处,只是利于景王的,反而会打乱了许惊鸿的全盘计划。
所以在出宮之后,许惊鸿便与孙再元这个谋士进行了一番深谈:“看来,景王已经不想完全被我控制,而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孙再元听了许惊鸿的叙述后,也点头道:“这点是很正常的。他也有自己的诉求,更是天潢贵胄,自然不希望受制于人了。而且,他这一手也的确玩得漂亮,很是轻易地就从以前的默默无名成为如今的炙手可热了。”
“是啊,他这次一站出来,就和太子成了对手,想必许多不属于双方阵营的员官,会想到站在他一边。而这,也是他用来提醒我们的,让我们明白,其实他要争夺皇位,并非只有我们可以倚靠。”许惊鸿很有些烦闷地道。
一个本来在自己掌控里的人突然翻了出去,换了谁都不会感到⾼兴的。何况,这还关系到自己今后的全盘计划,就更让许惊鸿不安了。
“如此看来,我们之前的计划得有所改变了。”孙再元眯起了眼睛道。
“你的意思是…”许惊鸿忍不住捏了下拳头。
“若再由景王继位,到时以他的头脑和隐忍,只怕会成为第二个赵哲哪。难道主公希望看到世家的悲剧在你⾝上再次上演么?”
“话是这么说的,可我又用什么借口做出如此之事呢?”
“不用借口…”孙再元的话就象是引诱亚当和夏娃吃那噤果的蛇一般:“只要成了大事,什么样的借口都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