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光眉头皱起,他自然知道罗侯说的“他”是指谁人。只是这大魔头放着大事不管,却跑来这里跟自己闲话,难道真的是闲极无聊,还是另有所图?
罗侯指了指面前的空位,又说了一句:“坐!”倒有些反客为主的架势。重光撩起衣衫下摆,正襟危坐。罗侯伸手在空中抓出一壶美酒,给自己和重光各自斟満,两人对饮了一杯,他的话匣子打开,开始讲述一千年以前,修行界一段影响深远的往事。
“封神之战结束,三教各归山门,不久以后,三清离世归天,其所在的宗门也拔地飞升,在天界另行开辟洞府。之后舂秋战国,群雄混战,有诸子家百出世,各自开宗立派,教化道德文章,传授修行手段。这就是如今俗世修行界大小门户传承的来历,而道家号称家百之祖,正是因为这家百祖师,或是道祖太上门人嫡系,或是外门旁听后学,总而言之,都与人教脫不了⼲系。”
“強秦一统天下,混一宇內,于是法家大兴,至两汉独尊儒术,董仲舒门徒遍布天下,垂四百年。一直到后汉建武年间,张陵搜集道蔵,成想尔注一书,开五斗一教,道门复兴。至桓灵二帝在位,天下分崩离析,有南华老仙降世,收下弟子张角、左慈和于吉,分别赐予太平要术、遁甲天书与太平青领书三部秘典。这三人之中,左慈和于吉闲云野鹤,后来羽化飞升,并无传承在世,唯有张角开太平一道,几乎颠覆天下。虽然最终功亏一篑,太平道却发扬光大,与五斗一教合流,成为后世道门大兴的萌芽。”
“三国乱世,人命如草芥,道门救死扶伤,有超脫生死轮回之力,于是大兴与天下,门人弟子众多,各种宗门流派,层出不穷。一直到晋太康年间,真君许逊出世,一统道门,建立正一教。后世武当、峨眉、昆仑、青城诸派,皆出于正一门。”
“许真君神通广大,早就修到地仙境界,却一直不肯飞升,留在世间教化万民。是时天下大治,海內生平,许真君更是为万人敬仰。直到有一天,从极西蛮荒之地来了一个叫钟离昧的修士,放言要以一柄长剑,挑战整个中土。”
重光奇道:“这钟离昧是什么人,师承何派,敢如此口出狂言?”罗候道:“这正是最令人困惑之处,这钟离昧单人只剑横行天下,竟然无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师门传承更是讳莫如深。”
“此人乃是天生的修炼奇才,任何一门道法到了他手上,都能发扬到极致,本⾝修为更是出神入化,一步登天。当时他凭着手中一柄含光剑,一口气连败十七位分神入化级数的宗师,挑了正一门八座道场的山门。”
“当时许真君已经两百余岁,早就度过九重天劫,已经臻至⾁胎成圣的境界,随时可以飞升天界。但他挂念人间道统,一直恋栈不去。此时钟离昧来势汹汹,有席卷天下之势,道门之中人人自危,终于有人求到许真君门下,请他出手,挽回正一教的颓势。”
“这一场斗剑约在天姥山,那一天是十月初五,深秋时节。这一场比试被称作封神之战以后,人间界最激烈的一次斗法。许真君功参造化,道法通神,乃是封神之战后上下三千年间公认的修行界第一⾼人,当时只有郭璞郭真人能与他差相仿佛。他精修三清妙法,更练成天罡变化,能移山填海,点石成金。当时人都以为钟离昧剑术再⾼,也绝不是对手,必然要被镇庒。”
罗候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看了重光一眼,似有深意:“昆仑、武当、青城、峨眉,乃是道门正宗中的翘楚,在修行界合称四大剑宗。顾名思义,都是以剑修为根本手段。放眼当今中土,所有门户,无论正宗还是旁门,乃至山精野怪,琊宗魔门,莫不如此。或是飞剑、或是飞刀,乃至刀枪棍戟,所有兵器驾驭,个中变化,无不推演到极致。”
“然而千年以前,修行界并非如此。彼时百花齐放家百争鸣,奇人异事层出不穷,无论体修、器修、符修或是玄修,莫不千变万化、各有机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许真君虽然有地仙境界,但在斗法中却不敌钟离昧的绝世剑术。他的天罡变化敷衍出来的三十六重小世界,都被钟离昧破碎虚空,连百年苦功修炼出来的道胎也被一剑斩破。迫不得已之下,唯有遁破大千,飞升太虚,这才保住了元神。”
重光静静地听着罗候的叙述,没有下文,罗候说到四大剑宗的时候,他就隐约猜到:这场斗法很可能是许真君败了。世易时移,当事人的事迹早已泯灭无闻,然而他们留下的印迹还深深滴篆刻在中土。如果当初不是许真君落败,这世间又怎会被剑修宗门占据。
罗候一声叹息:“这都已经是千年以前的旧闻,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成王败寇,许真君落败以后,郭璞也神秘消失。正一教群龙无首,不久之后就分崩离析,弟子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山门,到别的地方另立道场。钟离昧一战成名,有不少正一弟子被他手段震慑,放弃本来所学,改换门墙。这一年的腊月初七,钟离昧在华山之巅开坛说法,当时观者云集。钟离昧当场宣讲剑修诀要,号称一剑可破万法,之后留下秘传剑典一部,在万众瞩目下坐地飞升。”
这一段惊心动魄的传奇往事,就此告一段落。但留下的影响却极为深远,原本一统中土道门的正一教四分五裂,得到钟离昧传承的正一教门人改换门墙,纷纷走上剑修之路。其中昆仑、峨眉、武当、青城四派人多势众,在争夺钟离昧的剑典中所得最多,这也是后世四大剑宗的来历。剩下些不肯放弃原本所学的正一门人,也渐渐门庭冷落,后继无人。中土从此为剑修宗门占据,其他流派尽数衰亡殆尽。
“完了?”听完罗候的叙说,重光摇头摇:“这些传说中的人物,我隐约在昆仑秘蔵的典籍中见过,只是事迹不详。其实我有一点不明白,就算许真君落败以致不为人知,那钟离昧何等惊艳的人物,名声为何也如此寥落?”
“因为他们想隐瞒真相,不让后人知道这一切来龙去脉。”罗候不屑一顾地说道:“中土天朝,最重纲常。道统所在,就是头破血流,也要争到手。当初正一门的众弟子,向逼走自己掌教的钟离昧低头,又为了争夺钟离昧留下的剑典而自相残杀,导致正一门彻底裂分。这样的丑事,若是被后人弟子知道,岂不颜面丧尽,更显出自家门户道统不正。”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据我所知,你也不过是五百年前生人,如何知道千载之前的事情?”重光质问道。罗候微微一笑,神态傲然:“本座确实不清楚当年因果,不过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而在三百年前,本座可以说是他生平唯一的知己。”
“你是说剑神前辈?”
“除了剑神沈胜衣,又有何人?天下人都不知道剑神的师承,唯有我清楚他的来历,他就是郭璞的再传弟子。正一门至⾼无上的道法秘典神照经,就在他手上,这是中土道门唯一可以⾁⾝成圣的法门。我的真如九变,就是得他传授了一些神照经的皮⽑,这才从地煞变化中推演而出。”
“那你的来意?”重光自然不信罗候会如此无聊,千里迢迢跑来跟自己叙说千年以前的秘闻旧事。此人所图者大,等闲自然不肯浪费这许多口舌。“先前我们已经有过约定,我退出昆仑,不再参与正琊纷争,你也不得再为难我和云氏父女。何况如今云大叔惨死,我要带他遗体回山,从此不问世事,更不会妨碍你的大事。我想你不至于如此下作,出尔反尔吧。”
“当然不会,本座的话,自然是一言九鼎。”罗候昂然说道:“本座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情想跟你确认。其实你这次回来,我就想问你,只不过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昨晚我回到军营,思来想去,还是要亲口问过你,才能放心。”
重光道:“你想问什么,有话直说就是。”
罗候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岐山地⽳,一起解破他留下的两仪微尘阵。当时我见你⾝上有他留下的玉佩,曾经问过你和他有何关系。”
“一晃十多年过去,如今你我重逢,你已经今非昔比。可是我了解你的底细,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你不但学会了坐忘功,连他后来得自异域的涅槃卷也练成了。这些口诀,你从哪得来的,看来他的玉佩出现在你⾝上,并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