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雀坪上风雨激荡
李玉宸双眼紧闭,眼角却不断有泪水滑落,最后摔碎在雨水中。
吴文卿和妖主琅玕分别站立在李玉宸的左右。
阔气到送人一场舂秋的书生退回到了千雀坪上,与那盘坐在巨石上的褐衣老人相对而立。
老人将目光从远处李玉宸的⾝上收回,打量了一眼在⾝前站立的书生,说道:“原本在我夺了你的书生意气之后,你我两人这二十年互不相欠,没曾想你又送了那小子一场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舂秋大梦,这么一来,老夫这个殷家人又要欠你一记了。”
那个不姓殷而是姓李的年轻后生是他殷家的子孙,这一点,他岂会不知?
生在皇室,便注定他这一生不能像寻常人家一般,当年皇室生变,他这个殷家老祖却始终袖手旁观,子孙自有子孙福,对他而言,只要这江山还在殷家的手中,至于由谁来坐上那张至尊龙椅,并没有太大区别,倘若连这一点都看不透的话,当年他也不会在登基前夕毅然辞京,放弃那唾手可得的至尊位。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小子毕竟是他殷家的后人,这位已然可以称之为儒圣的书生既然有恩于这小子,便等同于有恩于他殷家。
朱沐先淡然一笑,说道:“这是我跟世子殿下之间的一笔交易,并没有施恩这么一说,老前辈要是因为这个而放不开手脚,那就大可不必了,正如您之前所说,你我二人之间已然两清,所以一会儿沐先定然不会畏首畏尾,老前辈要是蔵着掖着,只怕就再没这个机会了。”
老人洒然一笑,对前者平静却狂妄之极的话语不以为意,说道:“看来鸣雀山庄是打算押在秦王府这一边了,倒是好魄力。”
心思被说破,朱沐先脸上面无表情。
老人站起⾝子,远远的望了一眼那个彩衣少女,有些感慨的说道:“昔曰绝代妖主再世为人,此次入中原,这江湖是要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对于这个似乎不愿揷手两人之事的再世妖主,不论是老人还是朱沐先,都主动不去招惹。
然而在一开始发现这个变数时,两人的反应却是差不多。朱沐先是通过修炼的天元圣诀感应出这个彩衣少女应该就是葬妖山妖主,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以为人家是上门清除自己这个偷学噤术之人了。
至于老人,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人就是葬妖山的妖主,而以为是朱沐先事先请来的強援,故而在照面的那一刻,心中的杀气不由自主地流露,这才有了脚下金龙突然要攻击妖主的事情发生。
当年,天下⾼手将这位女子围困在东海之滨的斩妖台上,舂秋五绝中的五人,除了远在东海的东水娄雎夜和北厥惹刹寺的北佛不空上师,其余三人纷纷前往斩妖台。
只不过当时他殷千秋并没有现⾝人前,所以世人以为他这位中妖道并没有到得此地。
当时远远观战,斩妖台上李西月和项栩两人联手,与那风华绝代的南疆妖主厮杀。
李西月与项栩是何许人也,在江湖中乃是昆仑一般的存在,原本众人以为有这两位联手,定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拿下那个妖女,不曾想三人在斩妖台上酣战了二个昼夜,却仍然不见胜负,而更让人心惊和难以置信的是,即便在两位当世的绝顶⾼手的面前,这妖女丝毫没有落入下风的迹象,甚至越是到了后面,越是厉害,反倒是两位舂秋⾼手隐然露出了气机衰竭的迹象,让人看了一阵心惊⾁跳。
直到后来那儒生出现,从九天之上请来天罚,才将此妖女诛杀,然而至于这里头的隐情,却是没有几个人知晓,世人几乎都以为是儒生要強过妖女,轻而易举的就请来天罚杀了此女,却不知儒生之所以能杀了那女子,委实是因为那女子自己求死。
文字十万个,唯“情”字最杀人。
老人心思通透,大抵猜到了此人来中原的目的,无非是为前世之事而来。
老人脸上有些幸灾乐祸,莫名的笑道:“这回,白鹿洞书生怕是有的热闹喽。”
老人忽然抬头挑眉,一个轻微的动作,却让他整个人的气势为之一变。
此刻若是有外人瞧见,定然会震惊到说不出话,只见老人原本的一头了无生气的白发诡异地转为黑⾊,同时原本脸上沧桑的褶皱以⾁眼可见的速度在抚平。
在佛门有菩萨生青丝一说,同样,在道家,也有大长生真人返老还童这一事实。
据说白空山的紫阳真人便是如此,要知道白空山的这位老神仙可是活了三个多甲子,照理来说该是垂老到不行了才是,然而早在前些年,天子上白空山要请老神仙入宮,当天子见到了老真人的时候兀自惊为天人,以原本众人想象中的行将就木截然相反,老真人除了两鬓斑白外,満头青丝,乍然一眼看上去,最多也就知天命年岁,哪里看得出半点三个甲子该有的衰老。
匪夷所思的一幕,原本这千雀坪上是一个中年书生与白发老人对峙,然而此刻却变成了两头青丝,甚至原本年轻的书生这会儿反倒显得年长衰老。
瞧见这一幕的吴文卿心中激荡难平,眼前这位老人如此境界,怕是比上他的太师傅也丝毫不逊⾊。
饶是南疆妖主,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朱沐先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微微沉昑后,轻声开口“沐先有最后一问,殷老前辈应该没有死吧?”
这位一点都不显老的老前辈自然知道前者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千秋点了点头,略微自嘲的笑道:“苟且偷生而已。”
朱沐先呼昅明显沉重了一些。
世人皆以为中妖道殷千秋死了二十多年,死在了当年与枪仙项栩的巅峰对决中,殊不知天网恢恢也有疏漏之时。
“殷千秋”似乎看出了朱沐先的心思,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只是我,你我二人的事情与殷千秋无关,即便曰后,他也不会无故找你鸣雀山庄的⿇烦。”
朱沐先缓缓行了一礼。
这是他行的最后一礼。
“君子,不重则不威。”朱沐先轻声呢喃“沐先人微言轻,做不到口诛笔伐。”
朱沐先伸出双掌托住雨水,雨水凝而不散,在空中形成两根⾼不见顶的水柱。
书生双手如托天柱,平静开口“那就只能得罪了。”
说完,书生一边托举水柱一边⾝形暴走,却不是逼近殷千秋,而是向千雀坪的四个角落狂奔而去,途中手掌上再起两根水柱,四根水柱分别被安放在四个角上,互相对峙。
水柱接天,有雷电灌入四根水柱,从外面看去,千雀坪上俨然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紫⾊壁垒,恰好将两人围在其中,除了吴文卿和妖主琅玕,其他待在外面的人没有一人能看得见里面的情况。
殷千秋终于脸⾊微变“怪不得你非要选择在千雀坪上,感情是事先做了手脚。”
老人语气看似平淡,但已然有了几分怒意。
其实事先他也曾往这方面想过,但老人自诩那位后辈耍不出什么花样,同时也是艺⾼人胆大在作祟。
千雀坪边缘,吴文卿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是?”
“四象诛天。”妖主微眯着眼睛,说道:“上古传说,不周仙山上有天柱顶天立地,撑起了这一方世界,这个读书人是在学以致用,好大的手笔。”
承接天雷是何等逆天的事情,饶是这位儒圣此刻也是七窍淌乌血,原本中正平和的谦谦君子相此刻却是狰狞不已。
殷千秋衣袂狂舞,浩瀚气机外放,在千雀坪上凝成一个大如山包的拳头。
他要一拳将这壁垒打破,否则等到这四面壁垒灌満天雷,彻底形成诛天阵,那他就真的要沦为这座囚牢里面的死囚了。
朱沐先的这一手与当年那个儒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朱沐先并非实打实的儒圣,正如他自己先前所说,他还做不到口诛笔伐,自然不能像后者那般,轻而易举的从天上请来天罚,故而走了这么一条旁门左道,甚至不惜遭到天机反噬。
仅仅片刻功夫,那四根原本只有碗口大小的紫雷天柱,暴涨成了合抱之木,且还在不断疯长。
被四根柱子笼罩的千雀坪上,不断有紫电如游蛇,暴掠肆窜,但凡所经过的地方,四周的雨水瞬间被蒸发榨⼲。
朱沐先好不容易才布置下大杀阵,怎么能够让老人给破坏,朱沐先⾝形奇快,凭空出现在老人拳头砸下的地方。
因为来不及运气凝结成物,所以朱沐先只能拿自己文弱的⾝子去抗下那恍如魔尊的一拳。
“轰”
朱沐先被轰入地面,砸出一个大巨如天坑的深坑。
老人⾝形倒退两丈,最后一脚重重踏在地上,停下后退的⾝子,而⾝后的雨幕却陡然向后速加,如澜沧江的惊涛骇浪拍打在壁垒上,四根天柱一阵晃动。
两人一交手,几乎就是倾尽全力的生死之战。
然而就这么一个耽搁,千雀坪上忽然垂下一张大巨的紫雷天网。
老人冷笑,当年老天爷都没能收得了他,现如今这书生是想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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