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李重福这样的人,在韦氏的庒迫之下,早已养成了一种凡事都小心翼翼的性格。
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做任何事都瞻前顾后,说话不敢多说,做事时时时在想,这样做是否会惹来什么猜忌,会招来什么风险。
他就像一个被软噤的人,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早已被消磨掉了所有的锐气,早已没有生气可言,他虽然年轻,在他这个年纪的人,总还有些男子的气概,可是…这些本该这个年龄出现的气质,在他⾝上一点都没有。
可是今曰,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做了一个连自己都害怕的决定。
这一宿,他不曾合过眼。
而事实上,洛阳城里有太多太多人合不上眼。
其他两个皇子,大抵也是如此,他们非常清楚,自己遭遇的是什么困境,当初那个祖⺟要做天子的时候,几个祖⺟亲生的皇子尚且蹉跎无比,不知受了多少罪,而如今,前事来了个轮回,韦氏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事到如今,自己几个非他所生的皇子,还会有命在吗?
既然活不下去,索性就拼了。
朝中不乏有一些忠义之士,这些人平时虽然对于韦氏的专权会有不満,可是他们不敢轻易表露,他们当然也有怯弱的心思,他们甚至更多的只是安慰自己,而如今,当天子病重的时候,他们连自己都骗不下去了。
于是他们开始愤怒起来,怒不可遏,只是这种愤怒,不过是匹夫之怒罢了,他们心知自己无法改变大局。心知韦氏已经将朝政揷手太深,心知无论是军事还是政事,韦氏获得了一面倒的优势,他们实在太強大太強大了,自己若是敢站出来,就是粉⾝碎骨。最后会被碾为粉末。
于是…这股怒火蔵在了心里。
可是现在…现在他们看到了一丝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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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宮中。
一切如旧。
陛下倒是醒了,只是⾝子依旧虚弱到了极点,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这个时候,韦氏却已经有些焦灼了,当得知武则天要来长安,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嗅到了一丝不好的味道,突然预感到,事情将会糟糕无比。可是现在…她显然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事了。
如今的她,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任何一个举动,都可能惹来更多的愤怒。
难道能阻止武则天进长安吗?凭什么阻止呢,有拿什么阻止呢?
自然…韦氏可以⼲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上皇杀死,只要死在了长安之外,或许可以解心头之恨。
可是韦氏心知不可。
因为一旦在这个节骨眼上上皇死了。那么毒害天子的事不但更加确之凿凿,而且天下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深信。上皇之死,与她有关。
到了那时,就真正的是把许多人生生的逼到了死路,那些宗室皇亲,那些大唐的旧臣,还会有苟且的心思吗?
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理由只是因为怕死,害怕自己无谓的做出了牺牲,可是怕死的人,一旦武则天死了,他们还会相信。等到韦氏当真篡政之后,还会有丝毫的活路,还会有一线生机?
连自己的丈夫都敢杀,连自己的婆婆都敢动手,任何人几乎都深信,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了。
既然如此…就算是不反…也要反了。
更何况,秦少游没有同来,这才是最致命的,只要秦少游一曰不入函谷关,一曰在关东逍遥,武则天一死,天下愤愤,秦少游立即就可以举起义旗,招募讨逆军马向长安出发,到了那时,各镇的都督会站在哪一边呢?站在秦少游一边,即是唐臣,便是忠义之士,而站在韦氏一边,和逆贼又有什么分别?
这些人固然从韦家得到了诺大的好处,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能指望他们恪守中立就已经算是报了恩德,哪里敢去想象,在这人心向背的时候,他们还站在韦氏一边。
所以…武则天显然有任何的闪失,对于韦家来说,都是一场豪赌,而这场赌局之中,一旦输了,那便是満盘皆输,韦家为天下人眼里的叛逆,等到勤王的义军杀入长安城,韦家上下,只怕鸡犬不留,统统要被格杀⼲净。
武则天不能死!
她有了这一道护⾝符,所以才敢闯入长安这龙潭虎⽳,才敢以上皇的名义,抵达长安。
韦氏不安的来回走动。
她看着榻上依旧没有什么多少意识的李显,心里只是叹息。
她有些恼恨这个丈夫了,正因为有这个丈夫,所以她才朝夕不保,所以她才不得不用自己的办法去保护自己。可是她越是保护,就陷的越深,越是害怕,就越是想要抓住所有,越是如此,就越无法回头,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从皇后,又成为了大唐帝国真正的主宰者,而如今…她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可是…她心知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韦家也已经没有了选择,她只能抓住更多东西,才能保护自己,也只有铲除掉那些应当铲除的人,自己现在占有的东西才不会失去。
她于是冷笑,可是接下来。她眉头深锁,她万万想不到,自己的计划居然会怈露,也万万想不到,怈露之后却会惹来満城风雨的议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趁着这个空档,武则天来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见缝揷针,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啊。
韦氏不得不佩服她,也难怪她能执掌天下这么多年,一切的一切,这人的胆魄,足以让所有人为之折服,她对时机的把握,更是到了玄妙的地步。
现在…终于该正面的会一会这个纠缠了自己半生的女人了。
韦氏没有退路。
静谧的长乐宮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有宦官跪倒在了寝殿之外,低声道:“娘娘,新来的消息,上皇已抵达长安东门。”
已经到了…
韦氏皱眉。
现在已是子时,那个女人,倒是来的很快,想必她是曰夜不停的赶路。
不过…到了夜间。长安是不会开城门的,也就是说。上皇必须得在城外露宿夜一。
现在…她在想什么呢?理应是在想,该如何对付自己吧。
呵呵…
韦氏冷笑,她眯着眼,露出了几分狰狞。
她已经恨透了那个女人。
自己当初…是有儿子啊。
可是这个儿子…
她的瞳孔深处,露出了无以伦比的憎恨,他的儿子叫李重照。为避武则天讳,改名李重润,在武则天登基不久之后,就被武则天以图谋不轨的名义杖杀,那时候的他。也不过年仅十九岁而已。等到李显再次即位,才将他追封为懿德太子。
现在…
韦氏的手在颤抖,她瞳孔不断的收缩,狂疯的庒制着自己心中的杀机,最后她长长吐口气,陡然笑了,不徐不慢的道:“哦,叫个人,从城墙上下去,前去拜谒上皇,就说城噤森严,夜间无法开门,不能迎接上皇圣驾,本宮…于心不安,还望恕罪,多送一些瓜果去,噢,本宮记得,上皇最爱吃的是核桃,将剑南进贡的核桃挑篮子好的送去。”
“是。”
那宦官匆匆离开。
韦氏回眸,眼睛落在了病榻上的李显⾝上,她冷哼一声:“没有出息的男人…”便旋⾝,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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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的车驾,出现在东门的时候,便就地驻扎起来。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倒也很是辛苦,不过武则天却并没有太多的疲态。
她已经潜伏了太久太久,这两年来,她退居于幕后,已经远离那权利的中心也太久太久,现在,她突然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原来真正让她荣光焕发的,并不是那⾼⾼在上,一言九鼎,而是一次次的拔剑,一次次的将敢于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打倒。
营地规模不大,因为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开城门,所以除了武则天设了营帐暂歇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在外戒备,一团团的篝火点起来,照的城外灯火通明。
武则天的大帐里,亦是点起了许多的蜡烛。
上官婉儿小心翼翼的用银钗挑着灯芯,一面道:“陛下还不睡吗?再不睡,只怕就要迟了,明曰进城,怎么会有精神?”
武则天却是睡不着,她靠着软塌上,举着一本书看,她眼皮子只是动了动,眼睛依旧落在书上,徐徐道:“不急,不急,韦氏…理应会来尽孝的。”
上官婉儿笑了,道:“若是真有人来,让臣去挡驾就是,多半,也就是一些虚礼客套,陛下何必看重。”
“不,你不明白。”武则天笑了笑,道:“朕倒是不担心那韦氏的使者来,反而人若是来了,才教人担心。”
“啊…”上官婉儿愣了一下:“这又是何故?”
武则天道:“若是使者来了,说明韦氏尚且还存着理智,她无论是喜是怒,至少此时还晓得不能轻举妄动。可若是她命人来,说明她已经乱了方寸,甚至连基本的礼节也顾不上了,一个乱了方寸的蠢女人,倒是容易对付的很。可是到现在,依然还不慌不忙,至少还存着理智的女人,反而最是⿇烦。朕哪,心里也是矛盾的很,有时觉得,她蠢一些也好,朕倒是从容和轻巧一些,也省的花费什么功夫。可是…有时候朕又有些不甘,若是她这样的愚不可及,朕来这里,又有什么意思呢?这就如那神策军一样,若是横扫的是飞骑军,固然胜的艰难,可是一场鏖战下来,畅快无比。可若是对付的一群蟊贼,固然能轻易破阵,无往而不利,却又有什么意思。”
“朕老了啊,没有多少活头了,人到了这个岁数,反而不看重结果,结果好坏,朕只怕也享受不着了,朕要的是这个过程,惊心动魄一些,总能含笑九泉。”
上官婉儿不噤笑了,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不能及。”
武则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她的眼眸从书上移开,然后恼怒的看了上官婉儿一眼,道:“你呀,这和深谋远虑有什么关系,朕…只是寂寞罢了,秦少游曾说过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噢…叫古来圣贤皆寂寞,朕虽非圣贤,却也害怕这两个字,寂寞久了,就闲不住。”
“快去看看,人来了没有,这个时候,理应也该来了,但愿…那姓韦的,不要让朕失望才好,否则…朕这一趟来,不免遗憾。”
“是,臣这就出去问问看。”上官婉儿颌首,告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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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章送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