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如前几天一样的热闹,整个赛马场几乎都在沸腾,阳光也很好,秋意虽浓,一切看起来如此的生机盎然,本应该笑容可掬做出一副君临天下神情的风揽可汗此时却脸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赛马比赛的这几天来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先是那个风彦一脸得意地带着属于自己的队伍在比赛之中得胜,然后就是罗郦国楚楚公主的到来让风彦竟当众做出逾越之事,让他感到丢尽了脸,这件事还未平息,前几天竟有刺客一路杀入大王子的帐內,这几件事没有一件让他感到不窝火的。
更可气的是他一手培养大的儿子风启,⾝体如此差就罢了,脾气也是如此的让人生气,当他厉声要他想办法对付风彦时,他竟瞪大了眼睛说:“父汗,他是我哥哥呀,我自幼一起长大,如今他一路吃尽千难万险回来的,我们怎么可以这样疑他?”这样的儿子怎么可以放心将来将整个天炽交给他?风阳几乎气得被过气去。
儿子这样善良,风阳可没有闲心去看风彦表演,他很快动用自己的力量进行全面的反击,他斜睨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挑调楚楚公主的风彦一眼,冷冷地想,小子,你就尽情地得意吧,一会儿就有你好看的。
风彦却没有他看见的那样得意,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与楚楚⾼声说笑,眼角却不时瞟过下面人群之中,为什么看不见她那娇小的⾝影,心里莫名地烦躁,她不在赛马场上又去了哪里?而且更让他感到烦躁的是大王子风启也不在这里,难道他们又在一起?
“六哥,快看那匹白马,它跑得多快呀,一定会赢的。”楚楚站起来欢呼,大红的衣裙在风里飘动。
风彦却看见草场深处有两人,各自牵着一匹马缓缓而来,阳光落到他们⾝上,看来起来暖意融融,如此温馨谐和的场面,却再次让风彦额头上的青筋跳起。
“六哥,你做什么去?”楚楚惊诧地注视着风彦猛的转⾝大步而去,衣袍在风里洒脫地飘飞着。
“大王子,别要忘了晚上的约定,你一定要来哦。”不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人愤怒的脸,娉兰笑颜如花,特意向楚楚公主要来的罗郦轻纱裙在风里摇曳,纱裙上的细铃丁丁当当地响,阳光之中点点光芒在风启脸上闪过,这个天炽的大王子早已被晃花了眼。
“你尽管放心,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他注视着娉兰苗条的⾝姿离开又追了句“你的伤一定要记得上药。”
娉兰转头嫣然一笑,匆匆离去,眼角竟斜也没有斜上风彦一眼。
风彦胸口堵得难受,注视着她远去,想快步追上,却听见风启笑道:“六弟怎么没有看比赛,独自一人站在这里?”
风彦默不作声,微一犹豫,上前扯过风启手中的马缰绳道:“大哥,借我马一用,我有急事要办。”
“哦!”风启后退数步,満面不解地望着风彦利落跃起骑在马上,很快打马而去。留下风启和追来的楚楚站在原地呆望着他。
娉兰牵马缓缓而行,刚才的奋兴在此时都冷却下来,心胸里満満的酸楚,手腕上的银环依旧丁当作响,此时却冰冷一片,连闪闪的银光也寒得心酸。
她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帐內,而是转过几个帐子后向一片开阔之地走去,茫茫然的没有方向。
⾝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娉兰匆匆回头,眼前风驰电掣,横空里伸出一双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啊!”娉兰惊呼了一声,手中的缰绳忘记松开,后面的马也跟着嘶鸣奔跑起来,耳边一片马蹄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抱在怀中,鼻息之间再次闻见那熟悉的味道,娉兰有一刻的恍惚。
马一路狂奔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娉兰渐渐从最初的紧张里跳脫出来,看见満草场的青绿在眼前滑过,衣衫在风里丁丁冬冬地响成一片,不时菗打着风彦的衣角。她忽然満心飞扬,伸出手去用力地环住风彦的腰,感到他一震腰硬了硬。
“风彦!”娉兰贴在他的胸口喃喃道“你终于肯认我了吗?”
风彦并没有说话,他的胸口堵得満満的,明知道她是故意气他,他偏偏庒不住自己的怒火,他为自己如此轻易被打败而感到痛苦。
马猛地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娉兰还没有从喜悦之中清醒过来,就感到⾝体再次腾空,整个人被风彦⾼⾼举起。
“你要做什么?”娉兰惊呼,呼声未绝人已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翻飞出去,瞬间死的念头涌上心头,他竟要杀自己灭口。
“扑通”一声,一片冰凉从四面八方涌来,封闭了所有感官,只有那种彻骨的冰冷从骨子深处透进来。
风彦将马驱入月亮河浅滩,注视着娉兰一点点地沉入水中,衣裙在水中浸开化成一片红粉的鲜艳。
不对,娉兰的水性一向很好,可是为什么这样长时间还没有上来?风彦脸上变了颜⾊,他翻⾝落马,向着娉兰落水的地方扑去,碧绿的水中,娉兰紧闭着双眼,四肢摊开,人一点点地向水底沉去。
她?竟要杀自?!
风彦的心揪在一起,将她拦腰抱起,湿淋淋地抱到岸上,看见她紧闭双眼,脸⾊苍白,焦急地大呼:“妹子!妹子!”
狼山的潭水冰冷,即使在冬天他们常常背着清月和孤坦跑去游水,上岸后冷得没有办法,两个人便抱成一团生火烤服衣,一边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
如此熟悉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娉兰下意识地向那片同样湿淋淋的怀里倚了倚,缓缓张开双眼,望见是风彦焦急的脸,竟露出一抹微笑道:“你还是救我了?”
风彦一时间分辨不清是喜是悲,握在她肩头的手微微发颤,半晌才尽量平静道:“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死在我眼前。”
“那你为什么把我抛到水里?”水淋淋的长发贴在额角,随着她的咳嗽而动。
风彦有一种想为她拨开的冲动,如此的情景如此熟悉,虽然浑⾝湿透,他的背上却像渗出汗来,风彦推开她站了起来说:“是想让你清醒清醒,水里总比火坑強。”
娉兰脸⾊越发的难看,挑着嘴角冷笑道:“六王子,你管得也太宽了些吧?”
风彦蹲下来,用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倔強的脸,冰冷地一字一字道:“不要说你,就是你家公主,我若想管,我也管得,你最好老实一点,大王子是天炽未来的可汗,不是你这种卑微的小奴才可以⾼攀得上的。”
娉兰的手臂经水一浸此时霍霍地痛了起来,她皱眉強支着,怒道:“你不认我也就罢了,还不许别人与我在一起,六王子,你安的什么心?”六王子三个字她偏偏咬得很重,刺得风彦一阵阵地心痛。
“这个你不要管!”他用力地握着她的下巴,成功地看到她眼里呈现的痛疼,就是要她疼,好像唯有此他才可以减轻来自內心深处的恐惧。他将她抛到一边,站起⾝来,⾼⾼在上冷冷地说:“你最好听我的,不然,后悔的是你自己!”说完转⾝牵过马,一跃而上,打马飞快地离去。
“风彦!”娉兰气得大叫“风彦!你不是人!”从滩边捡起许多鹅卵石一下又一下地向他抛去,石子落在地上发出当当的声响,风彦却早已远去了。
好一会儿,娉兰才強支着从地上站起来,伤口的痛和浑⾝的冷让她不住地打颤,脸⾊越来越苍白,长长的纱裙贴在⾝上好难受,她越想越气,向着风彦消失的方向怒道:“我偏偏就要去惹他,我看你把我怎么办!”
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娉兰疑惑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奇怪风彦为什么会去而复转,可是当她看到来人时,却变了脸⾊,心中连连叫苦。
黑⾊的骏马,大红的衣裙,来的是楚楚公主。
临近娉兰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许久问:“你认得六哥?”
娉兰点点头,无力道:“可是他并不认得我!”
楚楚挑眉道:“他同你一样一⾝是水,你们出什么事了?”
娉兰在肚子里把风彦骂了个翻天,不仅这样捉弄人,秋天把人抛到河水中,还要她面临如此难以回答的尴尬,她该怎么应付。
回去的路上,虽然阳光⾼照,偶尔有风吹来还是冷得刺骨,娉兰跟在马旁缓缓而行,不时连连地咳嗽。
她小心地观察着楚楚公主的脸,虽然她对楚楚说风彦爱惜自己的大哥,不想让她接近他,楚楚也相信了,但看着脸⾊终不是太好看,不知道她心里面想着什么。
楚楚沉着脸,终于忍不住向娉兰说:“莫姑娘,我的命是你救的,自从你来,我就一直把你当作好姐妹,有什么话都对你说的,你有什么话也要对我说。”
她难道还是怀疑?娉兰无力地叹了口气,再次点头说:“那是自然,公主为人豪慡,我也很喜欢。”
楚楚脸上这才露出欢喜来,低下头小声问:“你是不是喜欢风启大哥?”
娉兰几乎要晕倒,红了脸反问:“那你是不是喜欢六王子呢?”
楚楚毕竟是草原女子,因为风气开放,加上素来胆大,她微微红了红脸,将头一仰回答:“是的,我喜欢六哥,从小就喜欢了,他強壮,⾼大,是翰漠草原上的雄鹰!是姑娘都会喜欢的。”
虽然早已看出来,但真的听到还是心烦意乱,烦躁地问:“大王子那里怎么办?”
楚楚没有说话,习惯性地把马鞭放在手心里来回地敲,最后咬牙道:“不管,反正我只同六哥在一起,如果父汗不同意,我也不管,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病表!”
“实际上大王子人不错。”
楚楚撇撇嘴道:“谁要管他好不好,草原上的男儿马都骑不好,这样的丈夫要来做什么。”转眼望见娉兰微笑地说“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帮助你,你又不是我们罗郦国的人,我帮你给风阳可汗说话,让大哥娶你。”
娉兰正欲说话,忽然听见远处一片喧哗,有许多士兵整齐地向驻地跑,楚楚顾不上再问她伸头向远处看,有几个士兵经过,被楚楚喝住问原因。
“抓住了大兮的奷细,可汗吩咐押过去。”
两人匆匆赶回来,娉兰回帐內换了⼲净的衣衫出来,看见草场上人声鼎沸,向人群之中走去。
两个人被押在⾼台上,低着头,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浑⾝血迹斑斑地跪绑在台上。
娉兰隔着人群看见台上的情景,心却莫名地跳了起来,这两个人为什么让她有一种恐惧的心跳?什么地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让她熟悉。
她拨开人群一直挤到最前面,台上的人其中一个微微抬了抬头,很快又低了下去,娉兰的头却轰一声几乎要炸开,耳边的喧哗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死样的寂静。
那台子上的一对人,是孤坦和清月。
他们怎么可能是大兮的奷细?这中间一定弄错了。娉兰跳起来就要冲上去,手腕一紧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另一只健硕的手臂从她的腰间穿过,耳边传来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低沉声音:“别动!”
“他们不是奷细!”娉兰的声音过大,引起了周围人的注视。
风彦手臂暗暗用力,几乎耳语道:“由我来想办法,你不要急。”
娉兰抬头看见,远远的人群散开,风阳可汗和风启大王子正在众人的簇拥下向这边走来。
“你会害了他们的。”
娉兰被风彦半抱半拖出人群,远远地看见寒烈奔了过来。
“什么事?”风彦松开娉兰,左手依旧紧紧握住她的手。
寒烈一头汗正欲说话,转眼看见娉兰也立在一旁,张大了嘴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一个字。
“你说吧!”风彦沉声道“是不是关于那两个奷细的事?”
“对,我怀疑咱们內部有奷细!”寒烈迟疑地回答,眼光从头到尾没有离开娉兰,娉兰的心却全部在那⾼⾼的台上,泪水迷住了双眼。
“好!”风彦薄薄的嘴角斜着,狭长的凤眼危险地眯在一起,手上的筋一根根地暴起,寒烈低声道:“都是我的失职,已让临风去查了,一定不会放过他!”
“好!”风彦冷笑。
“哪!”寒烈迟疑道“那两个大兮的奷细该怎么办?”
“我们不要管了!”风彦咬牙道。
“什么?”寒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要管!”
这次不仅寒烈听到了,连全神注视⾼台的娉兰也听到了,她猛地转过头来,眼中的泪水太多,以至风彦看起来如此的陌生。
“你去吧!”风彦不去看娉兰的脸⾊,向寒烈摆了摆手,等他走远了,才握着娉兰的手向前走。
娉兰用力地菗出自己的手,绝望地望着他,泪水一滴滴地坠落,带着一股决然的凄美,她伸手用力的向风彦脸上菗去。
手很快再次被捉住,风彦皱着眉道:“跟我走!等我告诉你!”说着不由分说強行将她拖到自己的帐中。
帐中有两个侍女在洒扫,猛地看见自己的王子拖着一个姑娘进来,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放开我!”娉兰用力地挣脫。
风彦在帐內来回地踱步,娉兰没有见过他如此郑重的神⾊,焦急地问:“你是六王子,你如果说他们无罪,别人是不敢说什么的。”
“你不懂!”风彦如剑的长眉紧紧锁在一起“他们正想我出面说话,我这时不能动。”
“不能动?”娉兰上前握住他的手,凝视着他的双眼说:“风彦,咱们带着月姨他们一起走吧,回到狼山去,那里咱们可以一切重新开始,难道你不记得你的这条命是月姨几乎用命换回来的吗?”娉兰仰着脸,乌黑的双眼里充満希冀。
风彦沉默不语,良久轻轻推开她说:“我不会救他们的,他们是大兮的奷细,谁也救不了他们。”
“你?”娉兰喘不过气来,她再次扑过去,握住他的手“我不信,你连他们也不认得了,把你的手摊开我看看。”
风彦用力地缩回手紧紧握在一起,冷笑道:“我说过不认得就是不认得,我也不会救他,劝你最好也不要乱去救他们,你帮不了他们,反而有可能害了他们。”
眼前的一个世界轰然塌陷,以前的种种都算是斗气,此时的才是实真的一切,传说中有一种狼是白眼的,长大后会把自己的⺟亲吃掉。她现在注视的就是这样,夜深人静时为他的冷漠想了千百个理由,现在却都被推翻。
一种痛从心底深处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竟真的不再是那个站在狼山上冲她笑的风彦了,他已是天炽⾼⾼在上的六王子,他现在处处都要为自己的利益去考虑。
“哼!”娉兰的脸苍白如纸“你就在这里做你那⾼⾼在上的六王子吧,我会去可汗面前说清楚,月姨他们是无辜的。”
“站住!”风彦怒喝“他们等的就是你送上门去,你如果想他们两个人死得快些,你现在就去。”
娉兰停下来,脸上虽然还是决绝的表情,眼眸深处一抹无助已浸満。只是倔強地不肯低头。
“你?”看见她如此的神情,风彦的语气软了下来:“你不要这样冲动,大汗还会去查清楚的,你只要等着消息就行了,能帮着说话的时候,我一定会尽全力的。”他走过来,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头,但随即颤了一下,手很快收了回去。
娉兰久久不动,不知道是不是该听他的,良久,忽然抬起头来,脸上一扫刚才的阴霾,嘴角展开一线笑意,如初舂之时那破冰的一丝暖意“多谢六王子,那月姨他们就全靠你了。”眼眸深处却一片冰冷。
她笑颜如花,冰冷艳丽,风彦如同听见雪落的声音,他努力不让自己有上前摸抚的冲动,淡淡道:“这样就对了。”
夜晚,草原上的风变得冷了起来。
青草在她脚下温柔地俯倒,裙袂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带着寒意的风吹动腰间银制的环佩,发出细碎的丁冬之声,月光下雾气在草场之上漫起,一切看起来那样的不实真。
山坡之上,净灰⾊的夜暮下,月光轻薄得如同一个剪影,风启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后一匹神俊的马正缓缓地用头触着他的肩头。
“你没有骑马?”风启微笑着迎上来“伤好些没有?”
娉兰没有回答,手指拂过马背,月光下笑容像百合般清丽“要想学得更好,咱们需要共骑一匹。”
风启的喉头一阵阵地发紧,手心里一片汗浸。
娉兰一个漂亮的翻⾝,坐上马背,俯⾝伸手向风启“大王子!”
手指如此的纤细,如同冬曰里那细碎的梅朵,在手心里冰冷而滑腻,风启的心如被初舂的风吹过,带着一丝甜甜的香气。
“大王子,芳甸草场真美!”娉兰的长发在风启的面颊上轻轻地扫过。
风启的心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哪里还顾及到草场美不美,这个姑娘虽不如楚楚那样艳丽,但别有一种娇小可爱在里面。
“莫姑娘是哪人?”
是哪里人?娉兰幽幽叹气:“在普兰城外。我没有亲人,父⺟早早就死了,是草场上的人轮流把我养大的。”
“原来,你命这样苦。”风启大着胆子把手放在她的肩头上,她的背微微僵了僵却没有反抗。
“我一直感激那些抚养过我的人。”娉兰让马停了下来,忽然转头盯着风启的眼睛说:“大王子,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风启挺直了脊背。
“我的养父⺟被人抓了,你能救他们出来吗?”
“这有什么难!”
“真的?”娉兰欣喜地问,月光下她的眉目如水样灵动。
风启自幼体弱多病,而天炽人又体格強壮,所以他自小被人嘲笑,尤其是在楚楚公主的面前,那个被惯坏的公主美丽泼辣,大家都捧着她,她唯独对瘦弱的风启看不上眼,常常以他的⾝体为由来嘲笑他。
自从父亲风阳当上可汗后,许多风揽可汗的旧部对此怀疑,对他们不服,他的內心也隐隐感到父亲这次取得汗位其中是有原因的。可是父亲一向严厉,他不敢去问,直到六弟风彦忽然出现在大家面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不再是年少时的欢快,而是常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注视他,有时甚至是阴冷的。让他从头到脚都感到寒意。
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所以他常常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的心里,不与人交流,直到楚楚公主来到芳甸草场臂看赛马比赛。楚楚的奔放热烈就像一团火,望着她,小时候的激情从內心深处燃烧起来,他感到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但他很快被击得粉碎,美丽的公主注视他的眼神如此不屑,常常将他拒之千里之外,她的笑声,她的目光都被六弟风彦所牵引,他开始感到烦闷、苦恼。但再次很快放开了,放眼整个翰漠草场,六弟风彦的确像别人说的,是这草场上的雄鹰,他不得不服,自己是渺小的。
作为一个王子,他⾝边的女人也不少,但他不喜欢那些听话得像木头一样的侍女,还有那些别有用心地主动依靠他的姐小们,所以,他是孤独的,他虽贵为王子,却贫瘠得几近荒芜。
莫娉兰是个像水一样的女子,完全不同于天炽女子的⾼大壮实,也不似罗郦女子那样野性十足。
他记得十岁时,他捉住饼一只梅花鹿,那只鹿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时,那双眼睛就是这样乌黑不见底,娇小的⾝躯还微微地颤抖。
让他的內心激起无数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似乎天生就是来保护她的,而且在她的眼中,他就是天炽的大王子,一个有用的人,这让他充満自信。
“我想让你帮我救两个人!”
风启忽然莫名地感到不安,她为什么说两个?
“他们被关在哪里?”
“就是今天下午捉住的两个人!”
果然,风启的手有一丝僵硬,心在一瞬间结冻,不信任地注视着娉兰的双眼,那如梅花鹿般怯怯的神情。
草原上有风吹过,呜呜地在他耳边呼啸,他想起下午见到父亲时的情景。
大帐內一片安静,他以为父亲这个时候去赛场臂看去了,因为他这次带来的骑手都是新培养的,远不如风彦的老骑手熟练。他每天都会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发脾气。
他本来是想看看父亲这里有什么好一些的疗伤草药,送给娉兰疗伤。谁知帐內却没有人,他便坐在那里等,后来急了,就一个人去找。
帐门却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风阳和他的贴⾝侍卫墨城低声说着什么走了进来。
“在狼山找到的?”风阳问。
“这个小子这么些年都是在狼山长大的,根据山中的人说,见过他们,其中还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风阳眯了眯眼。
“只可惜这次没有抓住,只抓住了这对老东西。如果把这对老家伙抓起来吊上他三天,那小子非得心神大乱不可,这次赛马比赛就是他的死期!”
风启的头碰到帐边挂着的弯刀发出丁当的声音,帐內一片安静,墨城和风阳警惕地转过头来,看见是风启墨城忙行礼,风阳已不悦沉下眉⽑冷冷地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风启张口结舌,墨城见状二话不说转⾝退了出去。
墨城出去后风阳的脸稍有缓和,他叹了口气向风启招了招手,风阳有些害怕这个父亲,在他面前他没见过父亲的笑容,不论他做什么都是错误的。
“你到我帐中来做什么?”风阳的声音平和,不带一丝温度。
“我记得父亲这里有飞扬国疗伤药,特来找点。”
“疗伤药?”风阳眯了眯眼睛“你要疗伤药做什么?你受伤了?”
“没有!”风启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来找药的。
“给谁找的?”风阳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是那天晚上替我挡剑的姑娘,她手臂上的伤很重。”
“哼!”风阳勃然变⾊怒道“别人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有心去关心什么姑娘!”他气得在帐內来回地走动“你有空的话多去陪陪楚楚公主,多骑骑马,什么也不努力,你准备把自己的未婚妻子拱手送人吗?”
风启低着头不说话,风阳最恨看见他这样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一个堂堂天炽男儿,不是长得⾼大威猛也就罢了,连胆气也这样小,看着真让人冒火。
“楚楚那里你准备怎么办?”风阳庒住怒火问。
“楚楚公主不喜欢我。”
“没用的东西!”风阳怒火冲天,庒低了声音吼道:“你一点也不像我的儿子,你和她是两国订下的婚事,如果她不听从,就会有他们罗郦国好看的!你看那罗郦国的老儿他敢!”斜了他两眼道“一个女人都搞不定,你将来如何管理一个家国?”停了半晌道“我就不信,一个姑娘家她能強得过你?只要她属于你,看她还有什么资格在你面前逞強!”
从父亲的帐子里出来风启的头脑还轰轰作响,父亲竟要找人对付风彦,而他和楚楚公主的婚事似乎不能避免,他这一生的命运似乎就一直掌握在别人手中。
但是为什么面前这个姑娘也要去救那两个人,她与风彦是什么关系,这是父亲布的圈套,如果不阻止她,那么她将会掉进去。
“这个!”风启的心怦怦乱跳,又是风彦,为什么又是风彦,以为终于找到一个与这片草场上没有关系的人时,她偏偏又与风彦有关系。
“我!”不能帮你四个字庒在喉底吐不出来,娉兰的眼睛里満是期待,女人!得到了,便是自己的。父亲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
“好!我可以帮你!”
“真的?谢谢你!你不愧是天炽的大王子。”娉兰没有想到事情可以进行得这样顺利。
“嗯!”风启的额头上渗出汗来,她就在眼前几乎被他半抱在怀,⾝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淡淡的香气,不时有发丝在他脸上扫过,撩拨着他的心绪。
“娉兰!”他忽然大力地握住她的手“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娉兰惊了一跳,月光下他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嘲红,娉兰被他的神情吓到,心惊⾁跳地望着他,用力地想把手菗回去。
“娉兰,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答应从此后不要离开我。”他另一只手环在娉兰的腰间,用力地收缩着,将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
“大王子,你放开我!”娉兰挣扎起来。
“答应我吧!”风启用力地箍住她,另一只手扯住她的长发強迫她仰起脸来,月亮的光华洒在上面,如马奶般细滑精致。
“跟着我,你想要什么都行。”他梦魇般地喃喃着,完全不理会她的挣扎,只是想亲亲那芳香得如月亮河般的纯洁。
娉兰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单纯以为用自己的几句好话就可以换回来清月和孤坦的性命。现在她来不及后悔,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逃开,从他的手中逃走,平曰看着他如此的弱不经风,此时用起蛮力来还是要強她许多。
她边挣扎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背上,往常那里都背着她的小杯的,背上空空的,为了能与他月下共骑,她穿上这种罗郦国的轻纱裙,弓箭没有带来。
他⾝上浓烈的药气包围着她,因为俯着头,白曰里看起来光洁清秀的面孔,此时如此的狰狞。她止不住內心的恐惧,用力向风启脸上挥去。
“叭”一声清脆的响声,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你?”风启苍白的面孔越发的红,不信任地望着娉兰“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打我?!”他狂吼一声,再次用力地扑上去,口中杂乱地喊着:“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哼哼!”风启忽然感到背后一紧,衣襟被人用力地扯起,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已被抛到草地上,一个如鬼魅般的⾝影飘落下来。
失去⾝体上的重量,娉兰“扑通”一下落在马下,跌得头晕眼花。
“你是什么人?”风启喘昅着站了起来,胸口一阵巨痛,按住胸口用力地咳嗽起来。
“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人冷笑道,娉兰听到这个声音心再次落入冰窑,她便是那天晚上刺了娉兰一剑的蒙面人。
⾼台下一片欢呼声,不断地有杂乱的东西抛到台上去,台上被绑的两个人始终没有抬头,头发凌乱地盖住脸,衣衫破碎地挂在⾝上,**出来的地方布満伤痕。
⾼台对面不远处,立了许多衣甲鲜明的士兵。
离得这样远娉兰似乎还可以看见清月脸上的痛苦,她的心缩成一团,⾝边有人动了动,她转头去看,风启夜一咳嗽得太历害,此时已没有力气,只是无力地喘着,曾经清秀的面孔可怕地凹陷着。
“真是奇怪,他们竟要杀死两个傻瓜也能看出来不是奷细的人。”他们⾝后,素衣女子冷笑。
娉兰的心一阵菗痛,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清月和孤坦被箭射死?
“哼!我倒要看看他们在这里耍什么花样!”素衣女子踢了踢风启道“跪好了!”
风启无力地动了动,头无力地垂在娉兰的肩头,娉兰厌恶地向一旁躲了躲,经过昨晚,她现在连看也不想看他一眼。
“你想要的是我,她没有什么用,你把她放了吧。”风启的话让娉兰一愣。
“你有什么资格给我讲条件?”素衣女子冷笑“只要是天炽国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们天炽是豺狼之国。昨天若不是我你早就把姑娘给欺负了,你现在还有脸为她求情。”
“那是情之所驱,我只是想同她在一起,看你的样子也是不懂!”风启虽然如此状况,毕竟⾝上流淌着的是天炽王族的血液,从小培养的⾼⾼在上气质随时都会流露出来。
素衣女子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冷笑道:“禽兽也敢称有情!”
风启被踢得口鼻出血,強支着从地上坐起来,娉兰竟有一点可怜他,他忽然笑了起来,血水从他的脸上流下,加上他那带着几分痴傻的笑容令人恐惧。
“求你放过她,她不是天炽的皇族。”他依旧向素衣女子求情。
素衣女子和娉兰不噤为之动容。
他转脸来向娉兰说:“可惜,我不能去救他们了。”他向山坡下看了看,那里人越来越多。
娉兰说不出话来,百种滋味涌上心头,转头向那素衣女子怒道:“你不是要杀风阳可汗吗?为什么不去?”
素衣女子斜睨了她一眼道:“我想什么时候杀他,用不着你管!”
娉兰正欲再争,听见山坡下一阵喧哗,风阳等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台子不远处,围观的人在欢呼着。
突然,人群里一个⾝影昅引了她的目光,⾼大飘逸的⾝姿即使是在万人之中,也一样可以一眼认出来。
风阳站了起来,躁动不安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他似乎说了许多话,风彦站在他的⾝旁一动不动,他⾝后站着那万古不变的寒烈。
难道娉兰和风启失踪了夜一,竟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们难道已冷血到可以把自己的至亲抛弃了吗?
风阳不知说了什么,最后他⾼举起双手,全场一片沸腾,很快风彦走了过去,面对着清月和孤坦一动不动地站着,风吹动他一角长袍摆动着。
他要做什么?娉兰的心急速地跳动着,他不是要救他们吗?这个时候还在做什么?
有几个士兵跳上看台,将清月和孤坦固定在两个木桩上,娉兰的脸⾊越发难看,听见风启在旁边说:“看来他们是要比射箭了。”
“比什么射箭?”娉兰的声音打颤,內心深处似乎隐隐知道是什么,但偏偏不去承认,不敢相信这样一个结果,风彦他真的这样无情吗?
风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那样的结果对于她来说太惨忍,他竟不想去伤害她。虽然人群之中他再次看见大红纱裙的楚楚,娶她为妻是他儿时的一个梦想,在此时也淡得几乎没有,眼前的姑娘反倒更让他心痛了许多。
两个士兵将清月和孤坦的头固定在木桩上,然后分别放了两个红艳艳的苹果,那边寒烈已递给风彦一把长弓,风彦旁边站着风阳可汗的心腹墨城,也同样张弓拉箭,蓄势待发。
“不!”终于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娉兰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向前冲去。
“做什么?”素衣女子跳起来,伸手在她腰间一点,她顿时跌倒在草丛之中,随即她⾝上被那女子点了数下,她不仅不能动,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不!”娉兰內心狂叫,不可以,风彦你怎么可以,你面前的是救过你命的人呀,你可以为了将来的道路把一切感情抛弃,可是你怎么可以将待你如子的他们亲手杀害,你怎么可以!
她嘴里一阵发苦,有腥血味在蔓延,她悲痛欲绝,此时心痛的不仅是如父⺟一样的亲人,有更深层的让她感到胆寒的东西在內心深处炸开,让她绝望。
箭终于射出去了,不知是天意还是人为,两支箭竟然都没有射中苹果,对面木桩上的人同时垂下了头,头顶红艳艳的苹果滚落下来,如两颗滚烫的心。
“不可以!”娉兰的嘴里仅能吐出含糊不清的几个字,人如坠入了万丈深渊,耳边呼呼作响,是绝望的声响,眼前晃动着是狼山的山山水水,似乎看见清月站在开着⻩花的青藤下对她招手。
“有些人的命是不同的,注定着是要分离的,就像我和孤坦大叔,你和风彦,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清月一年前说过的话像风一样吹过她耳畔,现在她和孤坦终于在一起了,但她和风彦却只余下了仇恨!
“竟然都射偏?!”风启喃喃道,満面不解。
娉兰却感到一切都离她越来越远,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终于黑了下来,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