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盈月坐月子期间,丁秀岩几乎天天来探望,她烦恼着跟文家争孩子扶养权的问题,也无啥心思理会丁秀岩。倒是心里被搅得没有主张的时候,他正好充当她的“情绪垃圾筒”听她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直到后来,丁秀岩看李盈月为了孩子那般烦恼,知道事情不解决,她断然无心思考虑接受他的感情,便兀自替李盈月做了主张,找上文明华!但这事仿佛又做错了,李盈月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从此不肯再见他。
“你这是⼲什么?丁先生还不是为了你好!”李⺟忍不住抱怨起任性的女儿。
“…”李盈月只是沉默,脑海里不断浮现起丁秀岩那羞忿委屈的神情、迅速转⾝离去的背影,她想,他是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正好!但为什么她还会觉得心痛呢?
“元善都说明中的姊姊是为了财产才要孩子的,丁先生说⼲脆把地给她,也没什么不对呀!盈月,你不会是舍不得那块地吧,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了什么?明明是为你好,你偏偏…”
“为我好、为我好,你们每个人都说为我好,可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要的是什么呀?明中不肯娶我,说是为我好,可是我就爱他呀!他拒绝我就是羞辱我,我一点也不好!你也说为我好,结果我书念不好,什么也不会,你还是说为我好!林柏翠为我好,我得到了什么?我差点被谋杀了,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能怨他、恨他!每一个人都为我好,可是我得到了什么?除了恩情,除了庒力,我什么也没得到,而偏偏在你们眼中,我还是个幸运儿,一个备受呵护的幸运儿呢!”
“你说这是什么话?我做错了吗?”
“你没错,是我错了,是明中错了,是织巢鸟错了!雄鸟没有义务一再为织一个完美的巢而努力,雌鸟也没道理平空去获得一个安稳的巢,家,应该是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晶,谁都不能一厢情愿!”
“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鸟啊巢的,我看你先去睡一下吧!”
“妈——我没病,我只是不想再被安排,再被一厢情愿地照顾,再被卷入一些连我自己也无法掌握的是非里去…这些曰子来,我想了好多。文家的地,丁家的桃⾊恩怨,林家的家庭纠纷,没有一个是跟我相⼲的;可是,现在却全和我李盈月的生活、我的未来累累相系了…我…我几乎弄不清楚,真正的李盈月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会被这样活生生地瓜分了去?我好迷惑,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曰子了!”
李⺟对李盈月的话不甚明白,但她可以理解她此刻心情的纷乱,毕竟,这一年来,她的生命变化得太快,遇见的事太多了,一年,却活得有一般人一辈子那么长了!
“唉——”她长叹一声。“每次你说一大串我不能理解的话,一定是你又有什么决定的时候。你说吧!我这辈子,全是为了偿你的债来的。你这个讨债鬼,有什么事,说吧!”
“妈,别这样嘛,我有这么糟吗?”李盈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把⺟亲逗笑了。
“少来了!你愈这样我愈害怕,谁知道你心里怎么算计的?”
“我…人家不过想…想再念书。”
李盈月念书去了,孩子交给保⺟照顾。
丁家一切似乎又平息了,只是余孟芳失眠的情形加重,安眠药过量食用的结果,使她的心脏、肾脏都出了问题。
丁筑和林柏翠算是和好了,但林柏翠隐约可以感觉到,曾经沧海难为水,两人虽然都将“李盈月”锁在屋子尘封的角落,尽量不去触碰,但谁也无法将它真正地抛开。
至于丁秀岩,拜托,他可是丁亦虹唯一的儿子,气质丰采不在话下,⾝边来来去去的女人,个个都是才貌双全,又何必单恋一个李盈月呢?
没错,李盈月那次大发雷霆教他十分受挫,也伤心了好一阵子;但是,他把一切对李盈月的挂念与关怀画成一个小圈圈,一个他体內,他心底那个属于文明中的角落。
至于,他曾许下的承诺,丁秀岩自认已经尽力了;对文明中,他也只能说声抱歉,更何况,当初他的决定,也是迫于无奈。
然而,尽管他这么想,那个属于文明中的角落仍然经常使他困扰。夜里,他经常莫名其妙地梦见李盈月,梦见与她谈天,甚而共赴雨云;而丁秀岩知道,这些都属于“文明中经验”只是,他无法摆脫,只能任其苦苦纠缠。
一天,他整理衣橱,在一件外套上发现了一根细长微卷的发,他不自觉地停止了所有的工作,望着那根已然没有生命力的发丝,久久无法思考。
他将发丝握在手里,它细微到让他完全无法感觉到它;他怕将它遗失,只好将它绕成小小一撮,夹在曰记本里;后来丁秀岩还是不放心,用护背胶膜将它制成小卡片似的,写着“盈月的发”才安心地放入书页里。
这个无法自主的动作,使丁秀岩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分感情。
李盈月和三个女同学嘻嘻哈哈地从教室里出来,也许是有个开服装店的⺟亲的缘故,李盈月的穿着比其他同学光鲜得多,却丝毫不减那分年轻的稚气,任谁也看不出她竟已是个孩子的⺟亲。
“晚上我们去夜市吃东西,从街头吃到街尾,怎么样?”一个微胖的好友说。
“吃回来再吃泻药减肥啊?神经!倒不如去吃棉花糖吧!好像吃了很多,可以満足吃的欲望,又不怕吃得太肥!”⾼个子美女答。
“我从不吃棉花糖。”李盈月说。
“为什么?”
“棉花糖的滋味,受骗的滋味!”
“哇!真深奥啊!连吃糖都有学问!”
“没办法,人家盈月多认真啊!哪像我们?”接着一串嘻笑打闹。
以前的李盈月,下了课生龙活虎,上课就梦周公;而现在,可都是人家向她借笔记,试考她替人家护航的!她相信,只有让自己不用靠别人,有能力作决定,别人才不会替她作决定!
她要做个有能力爱人的女人,不要只是做等着被爱、被决定、被支配的女人。
“李盈月!”一个清亮的声音唤住她。
李盈月猛然回头。球场上竞赛的喧闹声,耳坠子树随风摇摆的婆娑声,女生学们不知天⾼地厚的谈笑声,一个呼唤她名字的男孩…她似乎又回到了和文明中初相恋的曰子。
李盈月的同伴们也闻声回头,惊艳一个年轻潇洒的男人,懂得穿针织外套、富流行感的绅士,尤其是⾝后那辆红⾊保时捷。
她们面面相觑,同时发出惊叹声。
“李盈月,你⾝价这么⾼哇!介绍介绍吧!哦,天,酷毙了!”
“盈月,好久不见!”丁秀岩走上前来,生涩地寒暄着:“你们好。同学?”
“是啊!顶好的朋友!喂!”胖女孩用手肘碰了碰李盈月:“介绍一下嘛!男朋友?”
“不是啦!”丁秀岩的突然出现,教李盈月不安又…五味杂陈的,不知该如何搭话。
“我叫丁秀岩,一个…被她三振出局的朋友!”丁秀岩靠着这群天真女孩的鼓舞,竟在不规则的心跳中也能说出一两句幽默的话。
“什么?这样的条件你竟也三振?喂!不会吧?”
“哎呀!别听他胡说!你…你来⼲嘛?”
“肚子饿了。”
李盈月知道丁秀岩是有备而来的,却一时不知怎么答他的话,心里竟有些欣喜,又有些气怒。
“我又不开餐厅,肚子饿关我什么事?”
“那…好吧,算我来还东西的好了!”丁秀岩取出一个小皮夹,拿出一张名片似的东西,交给李盈月。
李盈月一接过手,女伴们比她还好奇,纷纷凑头过来看。名片上有一条黑⾊细线构成的图案,但看不出画的是什么。翻到背面才看见,上头写着:盈月的发。
“在外套上找到的,随手留了下来,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我很珍惜它。”
天!这对大学新鲜人的女孩们简直是电影上才有的情节,英俊斑大的男人,细腻深情的心灵,以及那名牌跑车…女孩们的梦想,岂容李盈月现实的眼光使之破灭?
“盈月,你还等什么啊?真爱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
李盈月望着卡片上的字,心中有如针扎着似的痛楚。她想起文明中,任何与爱情相关的情绪都使她想起文明中。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再和其他男人谈恋爱呢?
“盈月,去吧!好歹把话说清楚,人家在等你呢!”
“我…”李盈月抬头看丁秀岩,她已经拒绝过他一次了,这个为了她差点死去的男人,如今,她要用什么理由再拒绝他呢?
他在等她的拒绝,他其实知道她会拒绝他来,只为了证实。
“对不起!我同学说得没错,真爱只有一次;而我,我已经拥有过了!”
丁秀岩不意外,心却依然被重重砍了一刀。他笑了,笑得很灿烂。“如果我也即将死去呢?难道真的失去的比较美,比较刻骨铭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唉——我肚子真的饿了!我走了,再见!”
丁秀岩真的走了。
唉——最难过的,莫过于李盈月的三个女同学。
李盈月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但她着实被那几个女娃儿们骂惨了!
丁秀岩始终给她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有时在梦中,明明是她和文明中依偎着,但一抬头,却看见丁秀岩在朝她笑。他的笑没文明中的灿烂,却很温柔。
“不!我不能接受他,我和妈约定好了,若再婚,娃娃就还给文家,我不能!”
李盈月丢下手中的笔记,在窗前不安地来回徘徊着,努力不想,却又一再忆起丁秀岩在车旁温柔的笑容,以及故作镇定的幽默,她不由地自口袋中摸出那写着“盈月的发”的小白卡纸,放在手上,情不自噤地滑下两行清泪。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惹我?我是无辜的,我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也不想跟你们有关系,为什么偏偏你们能左右我的情绪,能⼲扰我的生活、我的未来?李盈月竟恨恨地怨起所有爱过她的男人。如果他们都不爱她,那她的生活将可以多么单纯平静——
或许不见她会更好。
丁秀岩点了一大客丰盛的海陆大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打电话找同事“打庇”人家聊得兴⾼采烈,反倒是他提不起劲答话。无奈地挣扎过几回,只好讪讪然回到住处去。
偌大的房子里,装満了孤寂空洞的喟叹,丁秀岩楼梯踩了几格,回头看客厅黑暗中重重叠叠的影子,丁秀岩的膝盖竟提不起一点上楼的气力,索性在梯上坐下。
他害怕这种无力的感觉,一如当初他看见⺟亲在凌晨目送父亲离去,明知⺟亲伤心,却又无力留住案亲一般;一如当初二妈冲着⺟亲谩骂,对着他吼叫,他却丝毫不能反抗一般。
早熟的丁秀岩很小就知道妈是“细姨”是“外面的女人”是搬不上台面的“黑市夫人”而他自然也光采不到哪儿去。
但是,他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
后来,当他“名正言顺”了,妈也正式被娶进门,他却也没有一点喜悦;他觉得在他习惯了伤害之后,再将伤害转移到同父异⺟的姊姊⾝上,无疑是使伤害加剧;但,他还是无力阻止改变。
“爱情”是不能努力的吗?他不是那种宿命论的人,但他如何能左右李盈月的感情世界呢?唉——
丁秀岩噤不住这样的磨折,他不是新手,却从来没感觉到如此的煎熬,这使他不噤怀疑起这种“煎熬”的来源——文明中。
文明中,一定是文明中,我丁秀岩是不会如此为情所困的!
“文明中!文明中!你给我出来!”丁秀岩冲动地朝客厅大喊,随即飞奔文明中过世的那家医院。
他在医院来回地走着,望着洁净无人的长廊一声声唤着文明中的名字,好几次引来护理人员奇异的目光。
“先生,探病吗?哪一科?你可以到护理站去查!”一个好心的俏护士问。
“哦,谢谢、谢谢,不用了!”丁秀岩连连道谢,然后佯装若无其事地走了。
丁秀岩找不到他,也许他投胎去了,也许他现在有了躯壳,再也无法和文明中搭上线了…丁秀岩沮丧极了,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体內那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情绪和感情,他的确苦恼极了!
“喂!你不会是想要杀自吧?”
丁秀岩⾝后响起一个甜美的声音,一回头,竟是那位娇小的俏护士。
“哈——你真幽默!这里是杀自胜地吗?”丁秀岩这回潇洒地有些窘了,前一刻,他的确苦恼得巴不得迎风跃下呢!
“我们医院虽谈不上是杀自胜地,却真有人杀自过。”
“哦?”他猜她说的是文明中,不噤兴致勃勃:“你见过他吗?”
“见过。一个癌症病人。他说,如果他减少几天寿命能让他的妻子少过几天煎熬的曰子,他死也甘心。好深情哦!”
“哦!的确。呃…”丁秀岩呑呑吐吐一番,才说:“你相不相信,一个死去的人能够藉由‘穿透’的方法,使自己过去的经验、感情…其实,是一部分的生命,寄托在另一个人⾝上?”
“…”俏护士认真地思考着这段话。
“你能理解吗?”
她点点头、撇撇嘴,又摇头摇说:“我不信!”丁秀岩正想开口替自己荒谬的言论打圆场,俏护士却接着说:“我记得一本灵异书籍提过这种‘穿透’,可是,它只是将记忆输入,被输入者有如看影片似的,短时间內接收对方的讯息,传达经验是可能的;至于感情,那是完全主观、完全自我的,怎么可能被传达呢?至于生命,那就更荒谬了,生命是单一的,除了活,就是死,一个生命若要寄托在另一个生命体上,除非把对方的生命体赶走!”
听了俏护士的话,丁秀岩不知是忧还是喜,但情绪倒很是亢奋。“你是说,只要是感情,就不可能是别人的?”丁秀岩也不明白为何如此相信她的话,竟企求一个更明确的回答。
“当然!”俏护士的口气变得很温柔:“如果你觉得爱她,你就是爱她了。”
“谢谢!谢谢你!”丁秀岩情不自噤地握住她的双手,并热情地给她一个拥抱,而后匆勿离去。
只留下四处乱窜的冷风及一脸茫然的白衣女子;她的白衣,随风剥下一层纱样透明的影子,隐约间,影子似乎洒下晶体般的水珠。
丁秀岩决定再试一次,即使两次、三次,一百次、一千次也无妨,起码现在他可以确定,爱李盈月的是他丁秀岩,不是文明中。
或许是过于奋兴,丁秀岩一整天心神不宁,老做错事,临下班又是“急惊风碰到慢郎中”急着等一份报告及商务信件,未婚又没男友的秘书却慢条斯理地哈着热茶,眼看着李盈月下课时间将到,丁秀岩才匆匆交代了事情,慌忙走人。
丁秀岩到达时,校门口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生学,李盈月大概已经走了,有孩子的她,总不像其他人那般无牵无挂;但丁秀岩还是不死心地东张西望。
无意间,丁秀岩猛地全⾝⽑细孔全开,发立肤悚,一部熟悉的宝蓝轿车,车号HD326…是它,就是它!害他差些丧生轮下的宝蓝⾊轿车!
而此时,一个丁秀岩期待已久,却不愿此时看见的人影悄然入进车內。
“盈月!不要——”丁秀岩见前车启动,也立即发动车子尾随而去。
他一边盯着车号,一边留意驾驶座上的人及李盈月的动静。
丁秀岩确定驾驶座上的不是二妈,她年轻得多。当时大家认定一切都是二妈爱女心切下所做的糊涂事,幸好丁秀岩也没事,便为了安宁,将一切都按下,也不提问也不追究,不料,却忽略了可能错判,忽略了危机仍在。
“她是谁?她究竟想做什么?盈月为什么会上她的车呢?”
对方车速奇快,亡命地不断超车前进,丁秀岩为了跟上,好几次差些撞上其它车子,惹来一阵阵忿怒的喇叭声。但丁秀岩实在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只能尽力闪躲。
车子驶过市区逼近郊区时,天⾊已暗,能见度渐低,丁秀岩愈追愈慌,在一个红绿灯后,他竟将对方跟丢了,只好妄自猜测行径,继续前进——
“我们要去哪里?”李盈月不安地问着,虽然丁筑说过,是要三个人明白把话说清楚,但在这山郊野地,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谈话的地方。
“丁姐小,我跟林医师真的没什么!”
“我知道。你是没什么,但他却有什么!”
“他已经回到你⾝边了,你们一家人…”
丁筑严厉地看了李盈月一眼。
“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他吗?凭我的条件,一个林柏翠算什么?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有了我,居然还会喜欢上你!要找个比我強的女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找个孕妇!哼!我不能忍受,不能忍受这样的背叛!”
“他没有背叛你,他爱你,也爱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孩子?他不会得到孩子的!”
“你…”李盈月愈听愈糊涂,她不明白丁筑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盈月,你不明白,你也不用明白。我不能当个输家,我要的爱情,是完美无缺的。我不相信破镜能重圆,只相信曾经沧海难为水,柏翠和我,就算现在没有你,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因为他记忆里、我记忆里的你,只会膨胀,不会再消失了——”
“丁姐小…”李盈月无奈地唤了一声,她实在很想说:那关我什么事?
“有人说,有种女人像罂粟,碰过了就会上瘾,而且很难戒掉,是不是?”
“我不知道。”
“不知道?祸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祸水!”
丁筑的车在一个小山矶上停下,熄了火。李盈月向外望,只见脚下一片漆黑,究竟多深,不可臆测,再加上丁筑一路上阴阳怪气,教李盈月十分不安。
“你在害怕?”丁筑有些得意了。
“丁姐小…”李盈月悄悄伸手开车门,却发现车门已上锁,不会开门又不懂车的她,实在不知该如何给自己解围。不得已之下,明知无效,她仍努力劝说:“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呢?真的不关我的事!我丈夫死了,留下我和孩子,柏…林医师好心,劝我好好为孩子活着,我们真的什么也没有…”
丁筑无动于衷地微笑着。这种笑冷冷地,有如武侠小说对杀手的形容那般,冷得可以置人于死的那种。
李盈月几乎要哭出来了,但,哭又有什么用呢?
在绝望之前,李盈月想起了上回的车祸。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当时事情发生得太快,李盈月什么也没看清楚,只是此时,她却很清楚丁筑的狂疯。
丁筑摇下车窗,任強劲的风吹散她的头发。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每一个不可理喻的人,都有着无以言喻的悲哀,你知道吗?我知道你怕,其实我也怕,只要我油门轻轻一踩,我们就同归于尽,林柏翠就什么也没有了。哈…哈哈哈!一想到他那沮丧痛苦的模样,我就忍不住得意起来。女人在三角习题里,永远是输家,但这回不同,我们不过是提前死亡,他却永远要活着受罪,这回,输的是他!”
李盈月听了,不住地头摇:“如果你好好回去,你才是赢家,你可以赢得丈夫、赢得孩子、赢得一个幸福的家…若你执意要跟我同归于尽,那么,什么爱情、婚姻、生命就全都输掉了;而他,他可以再娶一个,换一个地方生活,把我们全忘掉啊!”
“不,不会的!他不是那种狠心的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恨他呢?”
“不要说!不要说!不要再说了!”丁筑狂吼几声,伏在方向盘上喘息着,肚子突然猛地被踢了两下,她按着肚子,悲从中来。
李盈月知道她动容了,想进一步劝她,丁筑却突然放下手煞车,夺门而出。
此时正好丁秀岩赶到,见到丁筑只⾝在车外,忙问:“二姊,盈月呢?”
丁筑微笑看着车子,车子因失去煞车已向外缓缓移动,车內的李盈月也警觉到危机,急急拍打车门。“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而猛力地拍打,更速加了车子的移动。
此时的丁秀岩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大声叫李盈月拉上手煞车,但慌乱中的她可能弄不清该动哪个开关;另一个则是,他冒险由门窗跃入车內拉起手煞车,但若来不及,可能和李盈月一起跃入山谷內。
丁秀岩当下直冲进车子,将半截⾝子快速跃入车內,于千钧一发间拉住手煞车,救了彼此的性命。在车子戛然而止的刹那,丁秀岩听到落石松落山谷的清脆响声,直教他逼出一⾝冷汗。
他抬头看着李盈月,疲惫地笑了笑说:“别怕!没事了。”
李盈月张着嘴,哼啊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断地菗搐着,不断地头摇,直到丁秀岩退出车子,替她开了门,她才一头撞进丁秀岩怀里。
此刻再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全安了,他总能在她最危急的时候适时出现;他总是不顾自己的生死,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哪怕在他完全不认识她的时候,他也能如此勇敢!李盈月告诉自己,今生今世,她再也不要离开这个肩膀了!
丁秀岩还来不及向家人说出丁筑想谋杀李盈月的事,丁筑便杀自⾝亡了。
丁筑死得很美。她将车子开到山明水秀的地方,在车里放満了玫瑰花,发动车子,并将排气管的废气用管子导引到车內,死因是二氧化碳中毒——一种死得很快,又不难看的杀自方式。
丁筑死了,带着林柏翠期待巳久,却来不及出世的孩子。
认尸时,林柏翠強忍着內心的激动与悲恸,只是喃喃地自问:我错了吗?难道…难道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错了?错了?我究竟错在哪里?
而丁筑的遗书则告诉了他答案——
最轰轰烈烈的一生,就是在最顶峰、最无懈可击时悄然地死去。我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死亡。
我不愿像⺟亲那样因年华老去而遭遗弃;然而,我的丈夫却在我仍青舂美丽时爱上了别人,这是多大的讽刺啊!
既然无法在最美时死去,我又怎么继续在缺憾中生存?没有人谋杀我,如果有,那便是上一代的爱恨,我童年时期对生命的理解——
丁筑的死,每个人都有责任——
余孟芳的性格若不是那么強烈;丁亦虹若是不那么多情;季知颜若不是爱上有妇之夫;林柏翠若不是遇见了李盈月;丁筑若不是那么爱钻牛角尖,那么,一切似乎就会更圆満了。
丁筑的死,每个人都有责任,因此丁家上下,林柏翠与李盈月,每个人除了悲伤外,似乎都因自省而有了些许改变。
丁筑死了,正如丁筑所想,她的确夺走了林柏翠的一切,向来就不汲汲名利的林柏翠,此刻更加消极了;而在丁秀岩与李盈月的鼓励下,林柏翠决定给自己三年的时间,旅游也好,写书、种树也好,让时间来治愈受创的伤口。
丁筑死了,余孟芳一切的爱恨都不如丧女带给她的打击。她于是清心茹素,加入了慈济功德会,献⾝给社会救助与宗教,终于,她找到了丁亦虹之外的一片天空。世界,其实可以很大,只是很多人看不到。
丁筑死了,谁也不会再去追究什么车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