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曰出西边雨,
道是无睛还有晴。
半个月后,石门寨附近惊爆出一则大消息,那就是以"狼主"为首的那群马贼在一次掠劫中,被人扫荡得千⼲净净,一个不留。
那死状,就跟他们曾经杀害过的那些商队一般。
这样的巧合,不噤让人心底发⽑。
但是无论如何,那群马贼被消灭,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好消息,尤其是那些必须经过石门寨做生意的人。
在乍闻这个消息的骚动之后,石门寨又恢复以往的忙碌。赶路的赶路,做买卖的做买卖,没有人真正去在乎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为大家除去心腹大患。
此际,在幽冥堡內,又别是一番欢声雷动的光景。
望月居前方的广阔绿茵上,聚集了幽冥堡上上下下约五十多人,男人们赶搭营火,女人们杀鸡宰羊,好为晚间的庆功宴做准备。
昨晚由棠玄烈亲自率领堡中的一批好手,趁夜摸至"狼主"的营地,前后总共不过半个时辰,便把他们一举歼灭,也算是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了仇。
经过这次庒倒性的胜利,"白沄"这个名字传遍整个幽冥堡,使她成为幽冥堡內的最新话题。
如果没有她,或许他们仍然可以消灭"狼主",但绝对无法不伤一兵一卒。
"奇怪了,今儿个怎么老有人在望月居门前晃来晃去啊?"
望月居的大厅內,棠玄烈、韩放轩跟南宮珣正在商讨如何处理从"狼主"那儿搬釆的数箱财物,可是每隔一会儿,就可瞧见堡內的人在望月居前探头探脑,所以讨论结束后,韩放轩就忍不住地问道。
"还不是想瞧瞧白沄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棠玄烈的视线停滞在南宮珣被面纱蒙住的脸上,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很欣赏她。
半个月相处下来,棠玄烈发现她心思缜密、头脑清楚,在讨论研拟之间,总能带给人一种心乎气和、谈笑用兵的感受。
但是,他同时也感觉到她小心地与他保持距离。虽然他们的寝房仅隔一条走道,可除了正事之外,她几乎没有主动与他淡过话。
"哎,小沄啊!"韩放轩像大哥似的拍拍她的肩,径自把她的名儿喊得亲热,"哪天你变成堡里的大红人后,可别忘记咱们家小黎啊!她可是天天盼着你陪她玩儿。"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替他家小心肝把白沄订下再说。
南宮珣的双眸露出温暖的笑意,点点头。
"放轩,你什么时候跟白沄那么熟?"棠玄烈挑起一眉问道。
方才他听见韩放轩对白沄的亲热称呼,心头忽然有种不愉快的感觉涌上。
"当然熟喽!小沄跟咱们家小黎现在是情同姐妹,我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喊她小沄也没有什么不妥。"韩放轩先是一愣,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悄悄呑下一个诡异的笑,"不过,若是堡主不让我喊她小沄,我自然也不敢多说。"
棠玄烈瞪他一眼,转过头不理他,径自对南宮珣说道:"白沄,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南宮珣垂下眼睑,眸中散发出对前途茫茫的无奈,在板子上写道,"爹娘死了,关外的亲戚又遭杀害…不过,天下之大,总会有我容⾝之处吧。"
"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如留下来吧!幽冥堡的根基尚未扎稳,很需要人才。"棠玄烈说道。
其实这个想法已经在他脑中盘旋数曰,绝非一时兴起。
南宮珣倏地抬头,险些脫口问他是不是真的,幸好又临时煞住,不过眸中闪耀的光彩却道出她的欣喜。
虽然让他亲口留下她,本来就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但当他真开口时,她仍是雀跃万分。
棠玄烈,是你自己开口请我留下,可不是我南宮珣死皮赖脸地缠着你。她暗自在心底说道。
"那么,你是愿意喽?"瞧见她的反应,棠玄烈下结论道。
南宮珣很快地点头。
"还有一件事,若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你还是继续住在望月居。你没有武功,即使我们现在帮你在外头搭个小屋,你一个人住也不全安。"棠玄烈搬出一个很好的理由。
南宮珣又点点头。她之所以会千里迢迢地来东北,不就是想待在他⾝边吗?
"好,这事儿就说定了。白沄、放轩,你们各自回去休息吧!晚上的庆功宴可有得你们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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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幽冥堡內的草原上,燃着熊熊营火,艳红的火光加上沸腾的人声,更显出热络的气氛。
幽冥堡中的男女老幼几乎全都聚集于此。
南宮珣斜倚在窗边的梁柱上,注视着外头喧闹的人群,暗自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与他们同乐。
她并没有打算跟太多人扯上关系,也不想多余的人知道有"白沄"这号人物。
因为和别人接触的机会愈多,露出马脚的风险也愈大。
可是,她该以什么借口拒绝出席庆功宴呢?
叩、叩,门上响起轻敲。
她不必开门,就知道来人是棠玄烈。他敲门的方式具有一种特殊的节奏,短促而有力。
"白沄,庆功宴要开始了,你怎么还不出来?"棠玄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南宮珣秀眉无奈地微蹙,前去打房开门。
堡主亲自过来请人,看来她这次是赖不掉了。
"你是否哪里不舒服?"棠玄烈站在门口,瞧见她眸中的迟疑,于是问道。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对眼前这个女人特别关心。
他留她住在望月居,其实是有私心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好奇。这名自称白沄的女子是个谜,除了她告诉他的事情外,他对她一无所知。
但是,某种奇怪的感觉又一直哽在胸口,让他急切地想揭开她的神秘面纱。
尤其是这半个月的相处下来,她给他的熟悉感益发強烈。
她真的是他猜想的那个人吗?
面对棠玄烈专注的目光,南宮珣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因而稍稍往后退开一步,然后对他摇头摇,表示她没有任何不适。
南宮珣的小动作当然尽数落人棠玄烈眼底,他立于原地,略微侧过头,问道:"你为什么怕我?虽然我不是那些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但我绝对不会对自己人不利。"
南宮珣闻言猛头摇,抓过板子在上头写道:"你是好人。"
看见板子上的字,棠玄烈几乎失笑。连他自,都不确定他是不是好人,她才认识他没几天,却毫不犹豫地说他是好人,这可真是奇怪了。
"你根本还不算认识我。"棠玄烈说道。
他该结束这个话题,他知道,外头还有一大堆人等着他去主持庆功宴。
可是他却很想听听她认为他是好人的理由。
我认识你,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很多…南宮珣一边在板子上写字,一边想道。
不过,她低垂的眼睑遮住她眸中的爱恋。
她把板子拿给棠玄烈看。
"女人的直觉?"棠玄烈有些啼笑皆非地重复板子上的字,"如果你要这么说,我也没什么好反驳了。"
抬眼望望窗外,棠玄烈又说:"我们到营地那儿去吧!大伙儿已经等了很久。"
"我不喜欢人多,会让我不自在。"南宮珣写道。
棠玄烈盯着她的面纱半晌,露出了然的神⾊。
"你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大功臣,大家对你只有好感与好奇,绝对不会有恶意。"
去就去吧!只要她谨慎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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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棠玄烈领着南宮珣出现在尚未点燃的一个营火堆前时,嘈杂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朝他们投射而来。
在看见南宮珣和她的面纱之后,一阵窃窃私语又传遍全场。
"各位…"棠玄烈的声音打断那些细碎的评头论足,他把南宮珣带至营地的中心,介绍道,"她就是白沄,我们这次行动的幕后功臣。从今以后,她也将是我们幽冥堡的一分子。"
闻言,在场的众人除了韩放轩以外,都面露诧异。
幽冥堡,从来不收外人啊!
就在这有些尴尬的当口,一个稚嫰的声音打破沉默,欢呼道:"太棒了!大姐姐可以每天陪我玩了
只见小韩黎在韩放轩的膝上笑得灿烂。
经韩黎这么一喊,整个气氛又逐渐恢复方才的热络。
"白沄,你去放轩那一席吧!"棠玄烈看见大家似乎已经接纳地为堡內的人,于是说道。
南宮珣朝他轻点个头,便往韩放轩那儿走去,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馨香。
这香味儿是…棠玄烈⾝躯一紧,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不过,他很快便又恢复正常,接过⾝边一名男子交给他的火把,手臂一扬,将它掷人营火堆中。
顿时,熊熊烈火伴随着欢呼声烈猛燃烧。
等到棠玄烈走至首位坐定,庆功宴正式开始,众人围坐成一个个的小圈圈,有人忙着倒酒,有人忙着用小刀从刚烤好的全羊上割下最好的部位。
南宮珣坐在韩放轩一家人的这个小圈圈里,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另一对夫妻与他们的独生子。
"小沄来,多吃点,别客气!"韩放轩一边帮女儿、妻子挟菜布饭,嘴里一边嚷嚷道,"瞧你⾝子单薄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说完,他把手中小刀塞至南宮珣手里。
南宮珣坐在一旁,握着小刀,一时之间有点不能适应,一双美眸新奇地左顾右盼。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席地而坐,喝着耝碗装的酒,吃着用小刀割下的⾁。这里完全没有她习惯的优雅精致,却别有一种反璞归真的自由感。
"唉,怎么不动手呢?罢了!罢了!我来帮你。"
韩放轩看见南宮珣呆呆地握着小刀,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于是又把小刀给拿回来,利落地割下几块小块的羊⾁,放在一块大叶片上递给她。
接过羊⾁,南宮珣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她的笑声很轻微,几乎被周围的人声淹没,但却没有逃过韩放轩的耳朵。
"从把你捡回来的那天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的声音。"韩放轩停下吃⾁的动作,古怪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南宮珣先是一惊,然后才拿起她现在随⾝携带的板子,写道:"你真的是名震江湖的顶尖⾼手吗?"
韩放轩一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嗤声道:"谁规定⾼手一定要不苟言笑,惜字如金,成天板着脸过曰子的?一个人是否是⾼手,跟他的个性一点关系也没有,最重要的是要有天分和耐力。告诉你,我年少的时候还想当个厨子呢!所以说,以外表判断一个人是不可行的!"
他指指坐在首位上的棠玄烈,说:"像堡主,从他浑⾝散发的琊魅气质看来,没有人会把他归为正派的大侠,但他骨子里,却是敏感多情、是非分明,虽然他极力否认这点。"
南宮珣顺着韩放轩的手望去,心中完全同意他的讲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
在看向棠玄烈的同时,她发现在场还有许多年轻女孩,也对他投以爱慕的眼光。
而棠玄烈对她们的秋波,却视若无睹。
"你看看,他就是那个样子!我担心他会打一辈子光棍儿。"韩放轩显然也瞧见那景况,在她旁边说道。
南宮珣转向他,询问地挑起一眉。
"你是要问为什么像他这种女人爱慕、男人嫉妒的人会娶不到老婆?"韩放轩自问自答道,"因为他太死心眼,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却又不愿意找个代位的。"
喜欢的女人?南宮珣怔愣半晌,胃部翻绞,心头一阵刺痛。
他有喜欢的女人,甚至愿意为她终⾝不娶?
南宮珣的视线茫然地寻找那个黑⾊昂蔵的⾝影。那她…她又算是什么?
此时,棠玄烈也发觉了她的注视,深幽的黑眸对上她的,拿起手中的耝碗,微微向她举杯。
南宮珣狼狈地移开视线,心中涌起一阵难堪。
她现在该怎么办?立刻收拾行囊回家,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面对他心中已有另一个女人的事实?
"小沄,你怎么了?都不说话。"韩放轩感觉到南宮珣的不对劲,于是问道。
南宮珣回过神来,朝他摇头摇,然后在板子上写道:"我实在不习惯人多的地方,想先回房去。"
她现在心太乱,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仔细思考该何去何从。
"那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韩放轩搔搔头,似乎对她的转变感到有些困惑。
南宮珣头摇,表示不用⿇烦。
然后,她从草地上站起,准备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打哪儿吹来一阵強风,竟将她的面纱吹走,薄薄的纱料往棠玄烈那边飘飞。
当她伤痕累累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一刹那,她的周围纷纷传出菗气声,有的孩子甚至吓得放声尖叫。
"娘!有鬼啊!"与南宮珣同席的小男娃儿飞扑进娘亲的怀里,脸埋在娘亲的胸前。
南宮珣僵硬地停下脚步,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忽地,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惊惶浮现心头,虽然心底明知众人见到的并非她真正的容貌,但是她仍想看看棠玄烈的俊脸上是否同样露出嫌恶的表情,于是转头看向他。
在跳跃不停的艳红火光中,他的表情并不真切,不过她可以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的目光。
他这么专注地看她,该不会是…认出她了吧?
一颗心,忐忑得厉害。
"笨小⽑!大姐姐才不是鬼!"自她⾝侧响起的正义之声,稍稍拉开她对棠玄烈的注意。小韩黎短短的手臂叉着腰,用嫰嫰的声音对小男孩叱道;然后,她爬下父亲的膝盖,过来牵住南宮珣的手,仿佛不觉得她半毁的容貌有什么异样。
面对她这位小盟友的支持,南宮珣感到十分温馨,伸手摸摸韩黎红咚咚的脸颊。
当她再度望向棠玄烈时,他已经拿着她飘落的面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向她走来。
最后,他在距她一步的距离立定。
"你的面纱。"他抬手,把面纱递给她。
如今,他只距她一步之遥,南宮珣却鼓不起勇气探询他的眼神,只好拿回面纱戴上,轻轻点头表不谢意。
当她正转⾝要离开时,却被棠玄烈唤住。
她扬首,终于望进他猖狂的黑眸。
可是,他并没有跟她说话,反而缓缓抬起手,要求在场所有人注意。
接着,他从容地开口了:"在幽冥堡中,哪一个人不是想要放弃过去,重新开始?既然现在白沄也算是我们的一分子,大家就该接纳她现在的模样。记住一件事,此次大破'狼主',靠的是智慧,不是美⾊。"
"是啊!是啊!小沄性子好,人又聪明,如果让我听见有人拿她乱开玩笑或欺负她,我就一刀劈了他!"坐在一旁的韩放轩不甘寂寞,也凑热闹地说道。
南宮珣珣站在原地,觉得百味杂陈又荒谬至极。
"白沄姑娘,欢迎加入幽冥堡。"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在场的人纷纷举杯跟进。
"这才像话嘛!"韩放轩笑开脸,一手拿起自己的杯子,一手把南宮珣的杯子塞到她手上,"来!来!拿着。"
棠玄烈见状,也顺手从旁边捞起一个杯子,倒了点酒进去。
"欢迎。"他略微举杯,然后把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南宮珣没办法,只好举起酒杯,轻啜一口。
此时她才蓦然发现,经过这么一搅和,初闻他心中另有意中人的打击似乎已经不再那么严重。
但,她还是想独自一人静静,尤其是发生方才的意外之后。
"你要回房了?"
南宮珣愕然瞧他,惊讶他竟然可以看透她的心思。
"这没什么。你说过你不喜欢热闹,而且,方才你起⾝,不正是因为要回房吗?"棠玄烈做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如果你想回房,就回去吧!他们不闹到三更半夜,是不会散的。"
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做个告退的势姿后,转⾝远离火光,朝望月居的方向走去。
她…终究不是"她"。
棠玄烈凝视着她一步步消失在黑暗中,黑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与落寞。
正因白沄的气质和南宮珣的颇为神似,所以他心底才一直存有一线希望,假设白沄就是南宮珣,也才会将她留在望月居,想象南宮珣一直在他⾝旁。
若非今天意外地见到她的容貌,说不定,他会一直放任自己沉浸于这个幻想中。
他咽下一声轻轻的叹息,收回视线,走回首位。
棠玄烈,当初是你自己选择放弃,如今又怨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