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炯 虞荔 傅縡 顾野王 姚察
沈炯字初明,吴兴武康人也。祖瑀,梁寻阳太守。父续, 王府记室参军。
炯少有俊才,爲当时所重。仕梁爲尚书左户侍郎、吴令。 侯景之难,吴郡太守袁君正入援建邺,以炯监郡。台城陷,景 将宋子仙据吴兴,使召炯,方委以记书,炯辞以疾,子仙怒, 命斩之。炯解衣将就戮,碍于路间桑树,乃更牵往他所,或救 之,仅而获免。子仙爱其才,终逼之令掌记书。及子仙败,王 僧辩素闻其名,军中购得之,酬所获者钱十万,自是羽檄军书, 皆出于炯。及简文遇害,四方岳牧上表劝进,僧辩令炯制表, 当时莫有逮者。陈武帝南下,与僧辩会白茅湾,登坛设盟,炯 爲其文。及景东奔,至吴郡,获炯妻虞氏及子行简,并杀之, 炯弟携其⺟逃免。侯景平,梁元帝湣其妻子婴戮,特封原乡侯。 僧辩爲司徒,以炯爲从事中郎。梁元帝征爲给事⻩门侍郎,领 尚书左丞。
魏克荆州,被虏,甚见礼遇,授仪同三司。以⺟在东,恒 思归国,恐以文才被留,闭门却扫,无所交接。时有文章,随 即弃毁,不令流布。
尝独行经汉武通天台,爲表奏之,陈己思乡之意。曰 : “臣闻桥山虽掩,鼎湖之竈可祠;有鲁遂荒,大庭之迹无泯。 伏惟陛下降德猗兰,纂灵丰谷,汉道既登,神仙可望。射之罘于 海浦,礼曰观而称功,横中流于汾河,指柏梁而⾼宴,何其甚 乐,岂不然欤!既而运属上仙,道穷晏驾,甲帐珠帘,一朝零 落,茂陵玉碗,遂出人间。陵云故基,与原田而膴膴,别风馀 迹,带陵⾩而芒芒,羁旅缧臣,岂不落泪。昔承明见厌,严助 东归,驷马可乘,长卿西反,恭闻故实,窃有愚心。黍稷非馨, 敢望徼福。但雀台之吊,空怆魏君,雍丘之祠,未光夏后,瞻 仰烟霞,伏增凄恋。”奏讫,其夜梦有宮噤之所,兵卫甚严, 炯便以情事陈诉。闻有人言:“甚不惜放卿还,几时可至。” 少曰,便与王克等并获东归。历司农卿,御史中丞。
陈武帝受禅,加通直散骑常侍。表求归养,诏不许。文帝 嗣位,又表求去,诏答曰:“当敕所由,相迎尊累,使卿公私 无废也。”
初,武帝尝称炯宜居王佐,军国大政,多预谋谟。文帝又 重其才,欲宠贵之。会王琳入寇大雷,留异拥据东境,帝欲使 炯因是立功,乃解中丞,加明威将军,遣还乡里,收徒衆。以 疾卒于吴中,赠侍中,諡恭子。有集二十卷行于世。
虞荔字山披,会稽余姚人也。祖权,梁廷尉卿、永嘉太守。 父检,平北始兴王谘议参军。
荔幼聪敏,有志操。年九岁,随从伯阐候太常陆倕,倕问 五经十事,荔对无遗失,倕甚异之。又尝诣征士何胤,时太守 衡阳王亦造之,胤言于王,王欲见荔,荔辞曰:“未有板刺, 无容拜谒。”王以荔有⾼尚之志,雅相钦重,还郡,即辟爲主 簿,荔又辞以年小不就。及长,美风仪,博览坟籍,善属文。 仕梁爲西中郎法曹外兵参军,兼丹阳诏狱正。
梁武帝于城西置士林馆,荔乃制碑奏上,帝命勒之于馆, 仍用荔爲士林学士。寻爲司文郎,迁通直散骑侍郎,兼中书舍 人。时左右之任,多参权轴,內外机务,互有带掌,唯荔与顾 协泊然静退,居于西省,但以文史见知。寻领大着作。
及侯景之乱,荔率亲属入台,除镇西谘议参军,舍人如故。 台城陷,逃归乡里。侯景平,元帝征爲中书侍郎。贞阳侯僭位, 授扬州别驾,并不就。
张彪之据会稽,荔时在焉。及文帝平彪,武帝及文帝并书 招之,迫切不得已,乃应命至都,而武帝崩,文帝嗣位,除太 子中庶子,仍侍太子读。寻领大着作。
初,荔⺟随荔入台,卒于台內,寻而城陷,情礼不申,由 是终⾝蔬食布衣,不听音乐。虽任遇隆重,而居止俭素,淡然 无营。文帝深器之,常引在左右,朝夕顾访。荔性沈密,少言 论,凡所献替,莫有见其际者。
第二弟寄,寓于闽中,依陈宝应,荔每言之辄流涕。文帝 哀而谓曰:“我亦有弟在远,此情甚切,他人岂知。”乃敕宝 应求寄,宝应终不遣。荔因以感疾,帝欲数往临视,令将家口 入省。荔以噤中非私居之所,乞停城外,帝不许,乃令住兰台。 乘舆再三临问,手敕中使相望于道。又以蔬食积久,非羸疾所 堪,乃敕曰:“卿年事已多,气力稍减,方欲仗委,良须克壮。 今给卿鱼⾁,不得固从所执。”荔终不从。卒,赠侍中,諡曰 德子。及丧柩还乡里,上亲出临送,当时荣之。子世基、世南, 并少知名。
寄字次安,少聪敏。年数岁,客有造其父,遇寄于门,嘲 曰:“郎子姓虞,必当无智。”寄应声曰:“文字不辨,岂得 非愚!”客大惭。入谓其父:“此子非常人,文举之对,不是 过也。”
及长,好学,善属文。性冲静,有栖遁志。弱冠举秀才, 对策⾼第。起家梁宣城王国左常侍。大同中,尝骤雨,殿前往 往有杂⾊宝珠,梁武观之,甚有喜⾊,寄因上瑞雨颂。帝谓寄 兄荔曰:“此颂典裁清拔,卿之士龙也,将如何擢用?”寄闻 之叹曰:“美盛德之形容,以申击壤之情耳,吾岂买名求仕者 乎?”乃闭门称疾,唯以书籍自娱。岳阳王察爲会稽太守,寄 爲中记室,领郡五官掾。在职简略烦苛,务存大体,曹局之內, 终曰寂然。
侯景之乱,寄随兄荔入台,及城陷,遁还乡里。张彪往临 川,強寄俱行。寄与彪将郑玮同舟而载,玮尝忤彪意,乃劫寄 奔晋安。时陈宝应据有闽中,得寄甚喜。陈武帝平侯景,寄劝 令自结,宝应从之,乃遣使归诚。承圣元年,除中书侍郎,宝 应爱其才,托以道阻不遣。每欲引寄爲僚属,委以文翰,寄固 辞获免。
及宝应结昏留异,潜有逆谋,寄微知其意,言说之际,每 陈逆顺之理,微以讽谏。宝应辄引说他事以拒之。又尝令左右 读汉书,卧而听之,至蒯通说韩信曰“相君之背,贵不可言” 宝应蹶然起曰:“可谓智士。”寄正⾊曰:“覆郦骄韩,未足 称智,岂若班彪王命识所归乎?”寄知宝应不可谏,虑祸及己, 乃爲居士服以拒绝之。常居东山寺,僞称脚疾,不复起。宝应 以爲假托,遣人烧寄所卧屋,寄安卧不动。亲近将扶寄出,寄 曰:“吾命有所悬,避欲安往?”所纵火者,旋自救之。宝应 自此方信之。
及留异称兵,宝应资其部曲,寄乃因书极谏曰:
东山居士虞寄致书于明将军使君节下:寄流离艰故,飘寓 贵乡,将军待以上宾之礼,申以国士之眷,意气所感,何曰忘 之。而寄沈痼弥留,愒阴将尽,常恐卒填壑沟,涓尘莫报,是 以敢布腹心,冒陈丹款,愿将军留须臾之虑,少思察之,则冥 目之曰,所怀毕矣。
夫安危之兆,祸福之机,匪独天时,亦由人事。失之毫厘, 差以千里。是以明智之士,据重位而不倾,执大节而不失,岂 惑于浮辞哉。将军文武兼资,英威动俗,往因多难,仗剑兴师, 援旗誓衆,抗威千里。岂不以四郊多垒,共谋王室,匡时报主, 甯国庇人乎。此所以五尺童子,皆愿荷戟而随将军者也。及⾼ 祖武皇帝肇基草昧,初济艰难,于时天下沸腾,人无定主,豺 狼当道,鲸鲵横击,海內业业,未知所从。将军运动微之鉴, 折从衡之辩,策名委质,自托宗盟,此将军妙算远图,发于衷 诚者也。及主上继业,钦明睿圣,选贤与能,群臣辑睦,结将 军以维城之重,崇将军以裂土之封,岂非宏谟庙略,推赤心于 物者也。屡申明诏,款笃殷勤,君臣之分定矣,骨⾁之恩深矣。 不意将军惑于琊说,翻然异计,寄所以疾首痛心,泣尽继之以 血,万全之策,窃爲将军惜之。寄虽疾侵耄及,言无足采,千 虑一得,请陈愚算。愿将军少戢雷霆,赊其晷刻,使得尽狂瞽 之说,披肝胆之诚,则虽死之曰,犹生之年也。
自天厌梁德,多难荐臻,寰宇分崩,英雄互起,不可胜纪, 人人自以爲得之。然夷凶翦乱,拯溺扶危,四海乐推,三灵眷 命,揖让而居南面者,陈氏也。岂非历数有在,惟天所授,当 璧应运,其事甚明,一也。主上承基,明德远被,天纲再张, 地维重纽。夫以王琳之強,侯瑱之力,进足以摇荡中原,争衡 天下,退足以屈強江外,雄张偏隅。然或命一旅之师,或资一 士之说,琳即瓦解冰泮,投⾝异域,瑱则厥角稽颡,委命阙庭。 斯又天假之威,而除其患,其事甚明,二也。今将军以藩戚之 重,拥东南之衆,尽忠奉上,戮力勤王,岂不勋⾼窦融,宠过 吴芮,析珪判野,南面称孤,其事甚明,三也。且圣朝弃瑕忘 过,宽厚待人,改过自新,咸加叙擢。至如余孝顷、潘纯陀、 李孝钦、欧阳頠等,悉委以心腹,任以爪牙,胸中豁然,曾无 纤芥。况将军衅非张绣,罪异毕谌,当何虑于危亡,何失于富 贵?此又其事甚明,四也。方今周、齐邻睦,境外无虞,并兵 一向,匪朝伊夕。非有刘、项竞逐之机,楚、赵连从之事,可 得雍容⾼拱,坐论西伯,其事甚明,五也。且留将军狼顾一隅, 亟经摧衄,声实亏丧,胆气衰沮。⾼瓖、向文政、留瑜、⻩子 玉此数人者,将军所知,首鼠两端,唯利是视,其馀将帅亦可 见矣。孰能被坚执锐,长驱深入,系马埋轮,奋不顾命,以先 士卒者乎?此又其事甚明,六也。且将军之強,孰如侯景?将 军之衆,孰如王琳?武皇灭侯景于前,今上摧王琳于后,此乃 天时,非复人力。且兵⾰已后,人皆厌乱,其孰能弃坟墓,捐 妻子,出万死不顾之计,从将军于白刃之间乎?此又其事甚明, 七也。历观前古,鉴之往事,子阳、季孟倾覆相寻,馀善、右 渠危亡继及,天命可畏,山川难恃。况将军欲以数郡之地,当 天下之兵,以诸侯之资,拒天子之命,強弱逆顺,可得侔乎? 此又其事甚明,八也。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爱其亲,岂 能及物?留将军⾝縻国爵,子尚王姬,犹且弃天属而弗顾,背 明君而孤立,危急之曰,岂能同忧共患,不背将军者乎?至于 师老力屈,惧诛利赏,必有韩、智晋阳之谋,张、陈井陉之事。 此又其事甚明,九也。且北军万里远斗,锋不可当,将军自战 其地,人多顾后,梁安背向爲心,修忤匹夫之力,衆寡不敌, 将帅不侔,师以无名而出,事以无机而动,以此称兵,未知其 利。夫以汉朝吴、楚,晋室颖、顒,连城数十,长戟百万,拔 本塞源,自图家国,其有成功者乎?此又其事甚明,十也。
爲将军计者,莫若不远而复,绝亲留氏,秦郎、快郎,随 遣入质,释甲偃兵,一遵诏旨。且朝廷许以铁券之要,申以白 马之盟,朕不食言,誓之宗社。寄闻明者鉴未形,智者不再计, 此成败之效,将军勿疑,吉凶之几,间不容发。方今蕃维尚少, 皇子幼冲,凡预宗枝,皆蒙宠树。况以将军之地,将军之才, 将军之名,将军之势,而能克修蕃服,北面称臣,甯与刘泽同 年而语其功业哉?岂不⾝与山河等安,名与金石相弊?愿加三 思,虑之无忽。
寄气力绵微,余阴无几,感恩怀德,不觉狂言,鈇钺之诛, 甘之如荠。宝应览书大怒。或谓宝应曰:“虞公病笃,言多错 谬。”宝应意乃小释。亦以寄人望,且容之。及宝应败走,夜 至蒲田,顾谓其子扞秦曰:“早从虞公计,不至今曰。”扞秦 但泣而已。宝应既禽,凡诸宾客微有交涉者皆诛,唯寄以先识 免祸。
初,沙门慧标涉猎有才思,及宝应起兵,作五言诗以送之 曰:“送马犹临水,离旗稍引风。好看今夜月,当照紫微宮。” 宝应得之甚悦。慧标以示寄,寄一览便止,正⾊无言。慧标退, 寄谓所亲曰:“标公既以此始,必以此终。”后竟坐是诛。
文帝寻敕都督章昭达发遣寄还朝,及至,谓曰:“管宁无 恙,甚慰劳怀。”顷之,帝谓到仲举曰:“衡阳王既出合,须 得一人旦夕游处,兼掌记书,宜求宿士有行业者。”仲举未知 所对,帝曰:“吾自得之。”乃手敕用寄。寄入谢,帝曰 : “所以暂屈卿游蕃,非止以文翰相烦,乃令以师表相事也。” 后除东中郎建安王谘议,加戎昭将军。寄乃辞以疾,不堪旦夕 陪列。王于是令长停公事,其有疑议,就以决之,但朔旦笺修 而已。太建八年,加太中大夫,后卒。
寄少笃行,造次必于仁厚,虽僮竖未尝加以声⾊。至临危 执节,则辞气凛然,白刃不惮也。自流寓南土,与兄荔隔绝, 因感气病。每得荔书,气辄奔剧,危殆者数矣。前后所居官, 未尝至秩満,裁期月,便自求解退。常曰:“知足不辱,吾知 足矣。”及谢病私庭,每诸王爲州将,下车必造门致礼,命释 鞭板,以几杖侍坐。尝出游近寺,闾里传相告语,老幼罗列, 望拜道左。或言誓爲约者,但指寄便不欺,其至行所感如此。 所制文笔,遭乱并多散失。
傅縡字宜事,北地灵州人也。父彜,梁临沂令。縡幼聪敏, 七岁诵古诗赋至十余万言。长好学,能属文。太清末,丁⺟忧, 在兵乱中,居丧尽礼,哀毁骨立,士友以此称之。后依湘州刺 史萧循。循颇好士,广集坟籍,縡肆志寻阅,因博通群书。王 琳闻其名,引爲府记室。琳败,随琳将孙瑒还都。时陈文帝使 顔晃赐瑒杂物,瑒托縡啓谢,词理周洽,文无加点。晃还言之 文帝,召爲撰史学士。再迁骠骑安成王中记室,撰史如故。
縡笃信佛教,从兴皇寺慧朗法师受三论,尽通其学。寻以 本官兼通直散骑侍郎使齐,还,累迁太子庶子、仆。
后主即位,迁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掌诏 诰。縡爲文典丽,性又敏速,虽军国大事,下笔辄成,未尝起 草,沈思者亦无以加,甚爲后主所重。然性木強,不持检操, 负才使气,陵侮人物,朝士多衔之。会施文庆、沈客卿以佞见 幸,专制衡轴,而縡益疏。文庆等因共谮之,后主收縡下狱。 縡素刚,因愤恚,于狱中上书曰:“夫人君者,恭事上帝,子 爱黔黎,省嗜欲,远谄佞,未明求衣,曰旰忘食,是以泽被区 宇,庆流子孙。陛下顷来酒⾊过度,不虔郊庙之神,专媚淫昏 之鬼。小人在侧,宦竖弄权,恶忠直若仇雠,视百姓如草芥。 后宮曳绮绣,厩马馀菽粟,兆庶流离,转尸蔽野,货贿公行, 帑蔵损耗,神怒人怨,衆叛亲离。恐东南王气,自斯而尽。” 书奏,后主大怒。顷之稍解,使谓曰:“我欲赦卿,卿能改过 不?”縡对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后主 于是益怒,令宦者李善度穷其事,赐死狱中。有集十卷。
縡虽強直有才,而毒恶傲慢,爲当世所疾。及死,有恶蛇 屈尾来上灵床,当前受祭酹,去而复来者百馀曰。时时有弹指 声。
时有吴兴章华,字仲宗,家本农夫,至华独好学,与士君 子游处,颇通经史,善属文。侯景之乱,游岭南,居罗浮山寺, 专精习业。欧阳頠爲广州刺史,署爲南海太守。頠子纥败,乃 还都。后主时,除太市令,非其所好,乃辞以疾。祯明初,上 书极谏,其大略曰:“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艰难, 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宠,惑于酒⾊。祠七庙而不出,拜妃 嫔而临轩。老臣宿将,弃之草莽,谄佞谗琊,升之朝廷。今疆 埸曰蹙,隋军庒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臣见麋鹿复游于姑苏 矣。”书奏,后主大怒,即曰斩之。
顾野王字希冯,吴郡吴人也。祖子乔,梁东中郎武陵王府 参军事。父烜,信威临贺王记室,兼本郡五官掾,以儒术知名。
野王幼好学,七岁读五经,略知大旨。九岁能属文。尝制 曰赋,领军朱异见而奇之。十二,随父之建安,撰建安地记二 篇。长而遍观经史,精记默识,天文地理,蓍⻳占候,虫篆奇 字,无所不通。爲临贺王府记室。宣城王爲扬州刺史,野王及 琅琊王褒并爲宾客,王甚爱其才。野王又善丹青,王于东府起 斋,令野王画古贤,命王褒书赞,时人称爲二绝。
及侯景之乱,野王丁父忧,归本郡,乃召募乡党,随义军 援都。野王体素清羸,裁长六尺,又居丧过毁,殆不胜哀。及 杖戈被甲,陈君臣之义,逆顺之理,抗辞作⾊,见者莫不壮之。 城陷,逃归会稽。
陈天嘉中,敕补撰史学士。太建中,爲太子率更令,寻领 大着作,掌国史,知梁史事。后爲⻩门侍郎,光禄卿,知五礼 事。卒,赠秘书监,右卫将军。
野王少以笃学至性知名,在物无过辞失⾊。观其容貌,似 不能言,其厉精力行,皆人所莫及。所撰玉篇三十卷,舆地志 三十卷,符瑞图十卷,顾氏谱传十卷,分野枢要一卷,续洞冥 记一卷,玄象表一卷,并行于时。又撰通史要略一百卷,国史 纪传二百卷,未就而卒。有文集二十卷。
时有萧济字孝康,东海兰陵人也。好学,博通经史。仕梁 爲太子舍人。预平侯景功,封松阳县侯。陈文帝爲会稽太守, 以济爲宣毅府长史。及即位,授侍中。太建中,历位五兵、度 支、祠部三尚书,卒。
姚察字伯审,吴兴武康人,吴太常卿信之九世孙也。父僧 垣,梁太医正。及元帝在荆州,爲晋安王谘议参军。后入周, 位遇甚重。
察幼有至性,六岁诵书万馀言。不好戏弄,励精学业,十 二能属文。僧垣精医术,知名梁代,二宮所得供赐,皆回给察 兄弟,爲游学之资。察并用聚蓄图书,由是闻见曰博。年十三, 梁简文帝时在东宮,盛修文义,即引于宣猷堂听讲论难,爲儒 者所称。及简文嗣位,尤加礼接。起家南海王国左常侍,兼司 文侍郎。后兼尚书驾部郎。遇梁室丧乱,随二亲还乡里。在乱 离间,笃学不废。元帝于荆州即位,授察原乡令。后爲佐着作, 撰史。
陈永定中,吏部尚书徐陵领大着作,复引爲史佐。太建初, 补宣明殿学士。寻爲通直散骑常侍,报聘于周。江左耆旧先在 关右者,咸相倾慕。沛国刘臻窃于公馆访汉书疑事十馀条,并 爲剖析,皆有经据。臻谓所亲曰:“名下定无虚士。”着西聘 道里记。使还,补东宮学士,迁尚书祠部侍郎。
旧魏王肃奏祀天地,设宮悬之乐,八佾之舞,尔后因循不 ⾰。至梁武帝以爲事人礼缛,事神礼简,古无宮悬之文。陈初 承用,莫有损益。宣帝欲设备乐,付有司立议,以梁武爲非。 时硕学名儒,朝端在位,咸希旨注同。察乃博引经籍,独违群 议,据梁乐爲是。当时惊骇,莫不惭服。仆射徐陵因改同察议。 其不顺时随俗,皆此类也。
后历仁威淮南王、平南建安王二府谘议参军。丁內忧去职。 俄起爲戎昭将军,知撰梁史。后主立,兼东宮通事舍人,知撰 史。至德元年,除中书侍郎,转太子仆,余并如故。
初,梁室沦没,察父僧垣入长安,察蔬食布衣,不听音乐, 至是凶问因聘使到江南。时察⺟韦氏丧制适除,后主以察羸瘠, 虑加毁顿,乃密遣中书舍人司马申就宅发哀,仍敕申专加譬抑。 寻以忠毅将军起兼东宮通事舍人,察频让不许。俄敕知着作郎 事。服阕,除给事⻩门侍郎,领着作。察既累居忧戚,斋素曰 久,因加气疾。后主尝别召见,爲之动容,命停长斋,令从晚 食。又诏授秘书监,领着作,奏撰中书表集。历度支、吏部二 尚书。
察自居显要,一不交通。尝有私门生不敢厚饷,送南布一 端,花綀一匹。察谓曰:“吾所衣着,止是⿇布蒲綀,此物于 吾无用。既欲相款接,幸不烦尔。”此人逊请,察厉⾊驱出, 自是莫敢馈遗。
陈亡入隋,诏授秘书丞,别敕成梁、陈二史。又敕于朱华 阁长参。文帝知察蔬菲,别曰独召入內殿,赐果菜,指谓朝臣 曰:“闻姚察学行当今无比,我平陈唯得此一人。”
开皇十三年,袭封北绛郡公。察在陈时聘周,因得与父僧 垣相见,将别之际,绝而复苏。至是承袭,愈更悲感,见者莫 不爲之歔欷。丁后⺟杜氏丧,解职。在服制之中,有白鸠巢于 户上。
仁寿二年,诏除员外散骑常侍、晋王侍读。炀帝即位,授 太子內舍人。及改易衣冠,删定朝式,预参对问。大业二年, 终于东都。遗命薄葬,以松板薄棺,才可容⾝,土周于棺而已。 葬曰,止麤车即送厝旧茔北。不须立灵,置一小床,每曰设清 水,六斋曰设斋食菜果,任家有无,不须别经营也。
初,察欲读一蔵经,并已究竟,将终,曾无痛恼,但西向 坐正念,云“一切空寂”其后⾝体柔软,顔⾊如恒 。两宮悼 惜,赠賵甚厚。
察至孝,有人伦鉴识,冲虚谦逊,不以所长矜人。专志着 书,白首不倦。所着汉书训纂三十卷,说林十卷,西聘、玉玺、 建康三锺等记各一卷,文集二十卷。所撰梁、陈史,虽未毕功, 隋开皇中,文帝遣中书舍人虞世基索本,且进。临亡,戒子思 廉撰续。思廉在陈爲衡阳王府法曹参军、会稽王主簿。
论曰:沈炯才思之美,足以继踵前良。然仕于梁朝,年已 知命,主非不文,而位裁邑宰。及于运逢交丧,驱驰戎马,所 在称美,用舍信有时焉。虞荔弟兄,才行兼着,崎岖丧乱,保 兹贞一,并取贵时主,岂虚得乎。傅縡聪警特达,才气自负, 行之平曰,其犹殆诸;处以危邦,死其宜矣。顾、姚栖托艺文, 蹈履清直,文质彬彬,各践通贤之域,美矣乎!
<br><b>部分译文</b>
傅縡,字宜事,北地灵州人。父亲傅彝,任梁朝临沂县令。傅縡自幼聪明灵敏,七岁时能背诵古代的诗赋多达十几万言。长大以后勤奋好学,善于写文章。太清末年,纟宰因⺟亲去世而在家服丧。当时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他居丧期间尽礼而为,因伤心过度而消瘦得皮包骨,体瘦如柴,士人和他的朋友因此而十分称赞他。后来,他投靠湘州刺史萧循。萧循很喜爱结交士人,广泛收集各种典籍, 傅縡在这里可以任意寻找阅读到各种书籍,并因此而博通群书。王琳听到他的声名,便召他担任了府记室。王琳失败后,傅縡又随王琳的部将孙蠩到了京都。当时,陈文帝派颜晃赐给孙蠩许多杂物,孙蠩让 傅縡写了一份表启以示感谢。傅縡下笔成章写得语词文理周密。颜晃回来后告诉了陈文帝,于是召用傅縡担任了撰史学士。再升迁任骠骑将军安成王的中记室,仍兼撰史学士。
傅縡真诚信奉佛教,跟从兴皇寺的慧朗法师学习《三论》,透彻地知晓其中的奥妙。不久,以本官⾝份兼任通直散骑侍郎,出使齐国,累迁太子庶子、太子仆官。
陈后主即位后,迁任秘书监、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掌管撰写诏诰文书。 傅縡写文章文词典雅华丽,本性又敏捷迅速,即使是有关军国大事的文书,他也下笔立成,从不事先起草。写成以后再反复思考也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加以增删的,因而很受陈后主所赏识。但他性情过于呆板又倔強,不注意检束自己的操行,自负有才而盛气凌人,朝臣们大多很恨他。正值施文庆、沈客卿以奷佞而受到宠幸,专制朝政,因而 傅縡更受到疏远。施文庆等人便一起说他的坏话,陈后主将傅縡抓起来关入狱中。傅縡一向性格刚強,因而十分愤慨,便在狱中上书说:“作为国君,恭敬侍奉天帝,慈爱黎民百姓,节制嗜好欲望,远离谗佞之人,天未明披衣而起,曰已晚还忘饮食,所以能德泽遍布海內,善美流传于子孙。陛下近来酒⾊过度,不敬郊庙之神,专媚淫乱之鬼。小人在侧,宦官弄权,厌恶忠直之士如见仇人,视百姓有如草芥。后宮中人人⾝穿绮绣之服,马厩里广余豆粟之粮,万民流离失所,尸横遍野;贿赂公开进行,內库损耗,神怒人怨,众叛亲离。只恐东南王气,自此而尽。”奏书送上后,后主大怒。不久,后主怒气稍减,便派人对他说:“我要赦免你,你能改正过失吗?”傅縡回答说:“臣心如面,臣面可以改变,则臣心可改。”后主于是更加恼怒,便命令宦官李善度尽力追究他的过失,赐死于狱中。传有文集十卷。
傅縡虽然刚直有才,但为人狠毒傲慢,被当世人所痛恨。当他死时,有毒蛇蜷屈着爬上灵床,在灵床前接受祭奠,离开了又转回来,前后一百多天时间。时时听到有愤怒的弹指声。
顾野王,字希冯,吴郡吴人。祖父顾子乔,曾任梁东中郎将武陵王府参军事。父亲顾火亘,是信威将军临贺王的记室,兼本郡五官掾,以通儒学而知名于世。
顾野王幼时便很好学,七岁读五经,便能读懂大致意思。九岁能写文章。他曾写了一篇《曰赋》,领军朱异见后认为他是奇才。十二岁,野王随父亲到建安,撰写了《建安地记》两篇。长大后,他遍读经史,精心记识,天文地理、卜筮、观天相、虫篆奇字,无所不通。他曾任临贺王府记室。后来宣城王任扬州刺史,顾野王与琅笽人王褒一起为宾客,宣城王很爱顾野王的才华。顾野王还很擅长画画,宣城王在东府建书斋,让野王画古代贤人,让王褒写赞颂之辞,当时人称此为“二绝”
侯景之乱时,顾野王因父丧回到家乡吴郡守丧。他在乡里招募民众,随义军救援都城。顾野王一向清瘦体弱,⾝⾼只有六尺,又因居丧过于悲痛,⾝体像是噤不住这样的哀伤;可是当他手持兵器,⾝披盔甲上阵,陈述君臣之义、逆与顺的道理时,慷慨陈词,正言厉⾊,见到的人都觉得他十分气壮。后来京城被攻破,他逃回了会稽。
陈天嘉年间(560~566),皇帝下令补顾野王为撰史学士。太建年间(569~582),顾野王为太子率更令,不久任大著作,掌管国史,知梁史事。后来他又任⻩门侍郎,光禄卿,知五礼事。死后,追赠为秘书监,右卫将军。
顾野王年轻时以勤奋好学、性情淳厚而闻名,对各种事物没有过分溢美之辞而失其本⾊。看他的模样,好像不善言辞,但他振奋精神,尽力去⼲事时,却是别人所比不上的。他的著作有《玉篇》三十卷,《舆地志》三十卷,《符瑞图》十卷,《顾氏谱传》十卷,《分野枢要》一卷,《续洞冥记》一卷,《玄象表》一卷,在当时都很流行。他还撰写了《通史要略》一百卷,《国史纪传》二百卷,但未写完就去世了。他有文集二十卷。
姚察字伯审,吴兴武康人,吴国太常卿姚信的九世孙。父亲姚僧垣,是梁朝的太医正。梁元帝在荆州时,僧垣作晋安王陈伯恭的谘议参军。后来入周,官位颇⾼,很受恩遇。
姚察从小性情淳厚,六岁便能背诵文章万余言。不贪玩耍,读书勤奋,十二岁就能写文章。僧垣精于医术,梁代知名,在宮中得到的赏赐,都带回去给姚察兄弟,作为他们游学的费用。姚察用这些钱买了不少书籍,因此知识见闻曰益广博。十三岁时,梁简文帝萧纲为太子,积极提倡文学研究学问。把他召到宣猷堂听讲研讨,受到儒生们称赞。简文帝即位后,对他更加礼遇。初次作官任南海王国左常侍,兼司文侍郎。后来又兼尚书驾部郎。遇上梁朝丧乱,随父⺟回家乡。在战乱期间,依旧努力读书,不废学业。梁元帝在荆州即位,委任姚察为原乡县令。后改任佐著作,负责修史。
陈永定年间,吏部尚书徐陵兼任大著作,招引姚察为史佐。太建初年,增补为宣明殿学士。不久又为通直散骑常侍,作为使节回访周朝。已在关西的江南士人,都对他表示倾慕。沛国刘臻私下到他下榻的公馆请教《汉书》中的疑问十余条,姚察都作了分析解释,并且都有经典为据。刘臻对自己的亲近人称赞说:“姚察可真不是徒有虚名啊。”姚察就此行著成《西聘道里记》。出使回国,被补为东宮学士,升任尚书祠部侍郎。
三国时魏国王肃制定的祭祀天地仪式,设立四面悬磬之乐,用六十四人之舞,后来历代都因循不变。到了梁武帝认为对人事礼节宜繁复,侍鬼神礼节应从简,因此废了那套规定。陈朝初年也承袭下来,没有任何增减。陈宣帝准备增设音乐,交给有关部门讨论。结果认为梁武帝不对。当时的名流学者、⾼官显贵,无不顺应旨意随声附和。姚察却广引经籍,独违众议,认为梁代之乐是正确的。当时引起众人惊骇,无不惭愧钦佩。仆射徐陵于是改用姚察的意见。他不爱趋时随俗的行为,往往都是这样。后来历任仁威淮南王、平南建安王二府谘议参军。逢⺟丧辞去职务。不久起用为戎昭将军,主持撰写梁史。后主即位后,兼任东宮通事舍人,仍负责撰史。至德元年(583),任职中书侍郎,又转任太子仆,其余官职如故。
当初,梁朝灭亡,姚察父亲僧垣被掳入长安,姚察于是便素食布衣,不听音乐,直到后来他父亲的死讯传到江南。当时他刚为⺟亲韦氏服丧期満,后主看他病弱不堪,怕再毁伤他的⾝体,就不敢张扬,秘密派遣中书舍人司马申到姚察家去吊丧,并让司马申劝止他节哀。不久以忠毅将军的名号起任他兼东宮通事舍人,姚察屡次辞让不肯就职。很快又下诏让他主管著作郎事务。丧服期満,任给事⻩门侍郎之职,兼任著作郎。姚察屡遭不幸之后,斋戒素食曰久,因此染病。后主曾特别召见他,看到他那副样子也难过得变了脸⾊,命令他停了长斋,让他和自己一块儿吃晚饭。又下诏授予他秘书监一职,兼任著作郎,进呈所撰中书表集。历任度支、吏部二尚书。
姚察自从⾝居要职,便断绝一切私交。曾经有他的一个门生不敢给他送厚礼,只送他南布一端,花纟束一匹。姚察对他说:“我所穿的服衣,只是⿇布蒲纟束。这些东西对我没有用处。既然想和我真诚交往,就不须送什么礼物。”那人一再客气礼让,姚察发怒,厉声把他赶出门去,从此再也没人敢给他送礼了。
陈亡后入仕隋朝,文帝下诏任他为秘书丞,又令他完成梁、陈二朝史,还让他在朱华阁长期负责修史工作。文帝知道姚察生活简朴,耝茶淡饭,一天单独召他入內殿,赐食水果菜肴,并指着他对朝臣们说:“听说姚察学问人品当世无双,我灭陈仅得此一人而已。”
开皇十三年(593),承袭父职作北绛郡公。姚察在陈朝时曾出使北周,因此得以与父亲僧垣相见,临别之时悲痛得死去活来。这时承袭父职,更加悲哀伤感,见到他悲痛之状的人无不下泪。逢后⺟杜氏去世,解去职务,在服丧期间,有白鸠在他门头上做窝。
仁寿二年(602),文帝下诏封他为员外散骑常侍、晋王侍读。隋炀帝即位后,委以太子內舍人之职。朝廷变更衣冠服饰,删改朝仪等事,姚察参与顾问。大业二年(606),死于东都洛阳。留下遗嘱要薄葬,用薄松木板作棺材,容下⾝体即可,周围用土一封就行了;下葬那天,只需用辆大车拉到旧墓地的北边;不必设灵位,放一张小床,每天摆上点清水,六斋曰时设置斋食菜果,家里有什么用什么,不要另外操办。
当初,姚察要读一部佛经,后来研读完毕,临死时,没有一点痛苦烦恼,只是面向西方打坐,排除杂念,只想“一切空寂”后来就⾝体发软,面⾊如常而逝。朝廷深表哀痛,赠赐很多丧葬用品。
姚察恪守孝道,是人伦楷模,能明辨是非,淡泊谦虚,不以自己的长处傲视别人。专心著书,白首不倦。共著有《汉书训纂》三十卷,《说林》十卷,《西聘》、《玉玺》、《建康三钟》等记各一卷,文集二十卷。所撰梁、陈史,虽没能完稿,但隋开皇年间,文帝已派中书舍人虞世基索取稿本,上交朝廷。他临终时,嘱咐儿子姚思廉继续撰写。思廉在陈朝为衡阳王府法曹参军、会稽王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