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逸下
臧荣绪 吴苞徐伯珍 沈麟士 阮孝绪 邓郁 陶弘景
诸葛璩 刘慧斐 范元琰 庾诜 张孝秀 庾承先 马枢
臧荣绪,东莞莒人也。祖奉先,建陵令。父庸人,国子助 教。
荣绪幼孤,躬自灌园,以供祭祀。⺟丧后,乃着嫡寝论, 扫洒堂宇,置筵席,朔望辄拜荐焉,甘珍未尝先食。纯笃好学, 括东、西晋爲一书,纪录志传百一十卷。隐居京口教授。
齐⾼帝爲扬州刺史,征荣绪爲主簿,不到。建元中,司徒 褚彦回啓⾼帝称述其美,以置秘阁。荣绪惇爱五经,谓人曰: “昔吕尚奉丹书,武王致斋降位,李、释教诫,并有礼敬之仪, 因甄明至道。”乃着拜五经序论。常以宣尼庚子曰生,其曰陈 五经拜之。自号披褐先生。又以饮酒乱德,言常爲诫。永明六 年卒。 初,荣绪与关康之俱隐在京口,时号爲二隐。
吴苞字天盖,一字怀德,濮阳鄄城人也。儒学,善三礼及 老、庄。宋泰始中过江,聚徒教学。冠⻩葛巾,竹麈尾,蔬食 二十馀年。与刘瓛俱于褚彦回宅讲授。瓛讲礼,苞讲论语、孝 经,诸生朝听瓛,晚听苞也。
齐隆昌元年,征爲太学博士,不就。始安王遥光及江祏、 徐孝嗣共爲立馆于锺山下教授,朝士多到门焉,当时称其儒者。 自刘瓛以后,聚徒讲授,唯苞一人而已。以寿终。时有赵僧岩、 蔡荟,皆有景行,慕苞爲人。
僧岩,北海人。寥廓无常,人不能测。与刘善明友。善明 爲青州,欲举爲秀才,大惊,拂衣而去。后忽爲沙门,栖迟山 谷,常以一壶自随。一旦谓弟子曰:“吾今夕当死。壶中大钱 一千,以通九泉之路,蜡烛一挺,以照七尺之尸。”至夜而亡。 时人以爲知命。
蔡荟字休明,陈留人。清抗不与俗人交。李撝谓江学曰: “古人称安贫白清曰夷,涅而不缁曰白,至如蔡休明者,可不 谓之夷白乎。”
又有鲁国孔嗣之字敬伯,宋时与齐⾼帝俱爲中书舍人,并 非所好。自庐江郡守去官,隐居锺山。朝廷以爲太中大夫,卒。
徐伯珍字文楚,东阳太末人也。祖、父并郡掾史。伯珍少 孤贫,学书无纸,常以竹箭、箬叶、甘蕉及地上学书。山水暴 出,漂溺宅舍,村邻皆奔走,伯珍累床而坐,诵书不辍。叔父 璠之与顔延之友善,还祛蒙山立精舍讲授,伯珍往从学。积十 年,究寻经史,游学者多依之。太守琅琊王昙生、吴郡张淹并 加礼辟,伯珍应召便退,如此者凡十二焉。征士沈俨造膝谈论, 申以素交。吴郡顾欢擿出尚书滞义,伯珍詶答,甚有条理,儒 者宗之。好释氏、老、庄,兼明道术。岁尝旱,伯珍筮之,如 期而雨。举动有礼,过曲木之下,趍而避之。早丧妻,晚不复 重娶,自比曾参。
宅南九里有⾼山,班固谓之九岩山,后汉龙丘苌隐处也。 山多龙须柽柏,望之五采,世呼爲妇人岩。二年,伯珍移居之, 阶户之间,木生皆连理。门前生梓树,一年便合抱。馆东石壁, 夜忽有赤光洞照,俄尔而灭。白雀一双栖其户牖,论者以爲隐 德之感焉。刺史豫章王辟议曹从事,不就。家甚贫窭,兄弟四 人皆白首相对,时人呼爲“四皓”建武四年卒,年八十四。 受业生凡千馀人。
伯珍同郡娄幼瑜字季玉,亦聚徒教授,不应徵辟,弥爲临 川王映所赏异,着礼捃拾三十卷。
沈麟士字云祯,吴兴武康人也。祖膺期,晋太中大夫。父 虔之,宋乐安令。
麟士幼而俊敏,年七岁,听叔父岳言玄。宾散,言无所遗 失。岳抚其肩曰:“若斯文不绝,其在尔乎。”及长,博通经 史,有⾼尚之心。亲亡,居丧尽礼。服阕,忌曰辄流泪弥旬。 居贫织帘诵书,口手不息,乡里号爲织帘先生。尝爲人作竹误 伤手,便流泪而还。同作者谓曰:“此不足损,何至涕零。” 答曰:“此本不痛,但遗体毁伤,感而悲耳。”尝行路,邻人 认其所着屐,麟士曰:“是卿屐琊?”即跣而反。邻人得屐, 送前者还之,麟士曰:“非卿屐琊?”笑而受之。
宋元嘉末,文帝令仆射何尚之抄撰五经,访举学士,县以 麟士应选。不得已至都,尚之深相接。及至,尚之谓子偃曰: “山薮故多奇士,沈麟士,⻩叔度之流也,岂可澄清淆浊琊。 汝师之。”
麟士尝苦无书,因游都下,历观四部毕,乃叹曰:“古人 亦何人哉。”少时称疾归乡,不与人物通。养孤兄子,义着乡 曲。或劝之仕,答曰:“鱼县兽槛,天下一契。圣人玄悟,所 以每履吉先。吾诚未能景行坐忘,何爲不希企曰损。”乃作玄 散赋以绝世。太守孔山士辟不应,宗人徐州刺史昙庆、侍中怀 文、左率勃来候之,麟士未尝答也。
隐居余不吴差山,讲经教授,从学士数十百人,各营屋宇, 依止其侧,时爲之语曰:“吴差山中有贤士,开门教授居成市。” 麟士重陆机连珠,每爲诸生讲之 。征北张永爲吴兴,请麟士 入郡。麟士闻郡后堂有好山水,即戴安道游吴兴,因古墓爲山 池也。欲一观之,乃往停数月。永欲请爲功曹,麟士曰:“明 府德履冲素,留心山谷,是以被褐负杖,忘其疲病。必欲饰浑 沌以蛾眉,冠越客于文冕,走虽不敏,请附⾼节,有蹈东海死 耳,不忍受此黔劓。”永乃止。
升明末,太守王奂,永明中,中书郎沈约并表荐之,征皆 不就。乃与约书曰:“名者实之宾,本所不庶。央中无心,空 勤南北。爲惠反凶,将在于斯。”
麟士无所营求,以笃学爲务,恒凭素几鼓素琴,不爲新声。 负薪汲水,并曰而食。守操终老,读书不倦。遭火烧书数千卷, 年过八十,耳目犹聪明,以反故抄写,火下细书,复成二三千 卷,満数十箧。时人以爲养⾝静默所致。制黑蝶赋以寄意。着 周易两系、庄子內篇训。注易经、礼记、舂秋、尚书、论语、 孝经、丧服、老子要略数十卷。梁天监元年,与何点同征,又 不就。二年,卒于家,年八十五。以杨王孙、皇甫谧深达生死 而终礼矫俗,乃自爲终制,遗令:“气绝剔被,取三幅布以覆 尸。及敛,仍移布于尸下,以爲敛服。反被左右两际以周上, 不复制覆被。不须浴沐唅珠。以本裙衫、先着褌,凡二服,上 加单衣幅巾履枕,棺中唯此。依士安用孝经。既殡不复立灵座, 四节及祥,权铺席于地,以设玄酒之奠。人家相承漆棺,今不 复尔。亦不须旐。成服后即葬,作冢令小,后祔更作小冢于滨。 合葬非古也。冢不须聚土成坟,使上与地平。王祥终制亦尔。 葬不须软车、灵舫、魌头也。不得朝夕下食。祭奠之法,至于 葬,唯清水一杯。”子彜奉而行之,州乡皆称叹焉。
阮孝绪字士宗,陈留尉氏人也。父彦之,宋太尉从事中郎, 以清⼲流誉。
孝绪七岁出继从伯胤之,胤之⺟周氏卒,遗财百余万应归 孝绪,孝绪一无所纳,尽以归胤之姊琅琊王晏之⺟,闻者咸叹 异之。啂人怜其传重辛苦,辄窃玉羊金兽等物与之。孝绪见而 骇愕,啓彦之送还王氏。
幼至孝,性沈静,虽与童儿游戏,恒以穿池筑山爲乐。年 十三,遍通五经。十五冠而见其父彦之,彦之诫曰:“三加弥 尊,人伦之始,宜思自勖,以庇尔躬。”答曰:“愿迹松子于 瀛海,追许由于穹谷,庶保促生,以免尘累。”自是屏居一室, 非定省未尝出户,家人莫见其面,亲友因呼爲居士。
年十六,父丧不服绵纩,虽蔬菜有味亦吐之。外兄王晏贵 显,屡至其门,孝绪度之必至颠覆,闻其笳管,穿篱逃匿,不 与相见。曾食酱美,问之,云是王家所得,便吐餐覆酱。及晏 诛,亲戚咸爲之惧。孝绪曰:“亲而不党,何坐之及。”竟获 免。
梁武起兵围建邺,家贫无以爨,僮妾窃邻人墓樵以继火。 孝绪知之,乃不食,更令撤屋而炊。所居以一鹿床爲精舍,以 树环绕。天监初,御史中丞任昉寻其兄履之,欲造而不敢,望 而叹曰:“其室虽迩,其人甚远。”其爲名流所钦尚如此。自 是钦慕风誉者,莫不怀刺敛衽,望尘而息。殷芸欲赠以诗,昉 曰:“趣舍既异,何必相⼲。”芸乃止。唯与比部郎裴子野交。 子野荐之尚书徐勉,言其“年十余岁随父爲湘州行事,不书官 纸,以成亲之白清。论其志行耝类管幼安,比以采章如似皇甫 谧”
天监十二年,诏公卿举士,秘书监傅照上疏荐之,与吴郡 范元琰俱征,并不到。陈郡袁峻谓曰:“往者天地闭,贤人隐。 今世路已清,而子犹遁,可乎?”答曰:“昔周德虽兴,夷、 齐不厌薇蕨。汉道方盛,⻩、绮无闷山林。爲仁由己,何关人 世?况仆非往贤之类琊?”初,谢朏及伏暅应徵,天子以爲隐 者苟立虚名,以要显誉,故孝绪与何胤并得遂其⾼志。
后于锺山听讲,⺟王氏忽有疾,兄弟欲召之。⺟曰:“孝 绪至性冥通,必当自到。”果心惊而反,邻里嗟异之。合药须 得生人参,旧传锺山所出。孝绪躬历幽险,累曰不逢。忽见一 鹿前行,孝绪感而随后,至一所遂灭,就视,果获此草。⺟得 服之遂愈,时皆言其孝感所致。
有善筮者张有道曰:“见子隐迹而心难明,自非考之⻳ 蓍,无以验也。”及布卦,既揲五爻,曰:“此将爲咸,应感 之法,非嘉遯之兆。”孝绪曰:“安知后爻不爲上九。”果成 遯卦。有道叹曰:“此所谓‘肥遯无不利’,象实应德,心迹 并也。”孝绪曰:“虽获遯卦,而上九爻不发,升遐之道,便 当⾼谢许生。”乃着⾼隐传,上自炎皇,终于天监末,斟酌分 爲三品:言行超逸,名氏弗传,爲上篇;始终不耗,姓名可录, 爲中篇;挂冠人世,栖心尘表,爲下篇。湘东王着忠臣传,集 释氏碑铭、丹阳尹录、研神记,并先简孝绪而后施行。南平元 襄王闻其名,致书要之,不赴,曰:“非志骄富贵,但性畏庙 堂,若使麏麚可骖,何以异夫骥騄。”
初,建武末,青溪宮东门无故自崩,大风拔东宮门外杨树, 或以问孝绪。孝绪曰:“青溪皇家旧宅,齐爲木行,东爲木位。 今东门自坏,木其衰矣。”
武帝噤畜谶纬,孝绪兼有其书,或劝蔵之。答曰:“昔刘 德重淮南秘要,适爲更生之祸,杜琼所谓不如不知,此言美矣。” 客有求之,答曰:“己所不欲,岂可嫁祸于人。”乃焚之。
鄱阳忠烈王妃,孝绪姊也。王尝命驾欲就之游,孝绪凿垣 而逃,卒不肯见。王怅然叹息。王诸子笃渭阳之情,岁时之贡, 无所受纳,未尝相见,竟不之识。或问其故,孝绪曰:“我本 素贱,不应爲王侯姻戚,邂逅所逢,岂关始愿。”刘歊曾以米 馈之,孝绪不纳,歊亦弃之。末年蔬食断酒,其恒供养石像先 有损坏,心欲补之,罄心敬礼,经夜一忽然完复。衆并异之。
大同二年正月,孝绪自筮卦“吾寿与刘着作同年”及 刘杳卒,孝绪曰:“刘侯逝矣,吾其几何。”其年十月卒,年 五十八。梁简文在东宮,隆恩厚赠,子恕等述先志不受。顾协 以爲恩异常均,议令恭受。门徒追论德行,諡曰文贞处士。所 着七录、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并行于世。
初,孝绪所撰⾼隐传中篇所载一百三十七人,刘歊、刘吁 览其书曰:“昔嵇康所赞,缺一自拟,今四十之数,将待吾等 成琊。”对曰:“所谓荀君虽少,后事当付锺君。若素车白马 之曰,辄获麟于二子。”歊、吁果卒,乃益二传。及孝绪亡, 吁兄絜录其所遗行次篇末,成绝笔之意云。
南岳邓先生名郁,荆州建平人也。少而不仕,隐居衡山极 峻之岭,立小板屋两间,足不下山,断谷三十馀载,唯以涧水 服云⺟屑,曰夜诵大洞经。梁武帝敬信殊笃,爲帝合丹,帝不 敢服,起五岳楼贮之供养,道家吉曰,躬往礼拜。白曰,神仙 魏夫人忽来临降,乘云而至,从少妪三十,并着绛紫罗绣褂裤, 年皆可十七八许。⾊艳桃李,质胜琼瑶,言语良久,谓郁曰: “君有仙分,所以故来,寻当相候。”至天监十四年,忽见二 青鸟悉如鹤大,鼓翼鸣舞,移晷方去。谓弟子等曰:“求之甚 劳,得之甚逸。近青鸟既来,期会至矣。”少曰无病而终。山 內唯闻香气,世未尝有。武帝后令周舍爲邓玄传,具序其事。 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也。祖隆,王府参军。父贞, 孝昌令。
初,弘景⺟郝氏梦两天人手执香炉来至其所,已而有娠。 以宋孝建三年景申岁夏至曰生。幼有异操,年四五岁,恒以荻 爲笔,画灰中学书。至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便有 养生之志。谓人曰:“仰青云,睹白曰,不觉爲远矣。”父爲 妾所害,弘景终⾝不娶。及长,⾝长七尺七寸,神仪明秀,朗 目疏眉,细形长额耸耳,耳孔各有十余⽑出外二寸许,右膝有 数十黑子作七星文。读书万馀卷,一事不知,以爲深聇。善琴 棋,工草隶。未弱冠,齐⾼帝作相,引爲诸王侍读,除奉朝请。 虽在朱门,闭影不交外物,唯以披阅爲务。朝仪故事,多所取 焉。
家贫,求宰县不遂。永明十年,脫朝服挂神武门,上表辞 禄。诏许之,赐以束帛,敕所在月给伏苓五斤,白藌二升,以 供服饵。及发,公卿祖之征虏亭,供帐甚盛,车马填咽,咸云 宋、齐以来未有斯事。于是止于句容之句曲山。恒曰:“此山 下是第八洞宮,名金坛华阳之天,周回一百五十里。昔汉有咸 阳三茅君得道来掌此山,故谓之茅山。”乃中山立馆,自号华 阳陶隐居。人间书劄,即以隐居代名。
始从东阳孙游岳受符图经法,遍历名山,寻访仙药。⾝既 轻捷,性爱山水,每经涧谷,必坐卧其间,昑咏盘桓,不能已 已。谓门人曰:“吾见朱门广厦,虽识其华乐,而无欲往之心。 望⾼岩,瞰大泽,知此难立止,自恒欲就之。且永明中求禄, 得辄差舛;若不尔,岂得爲今曰之事。岂唯⾝有仙相,亦缘势 使之然。”沈约爲东阳郡守,⾼其志节,累书要之,不至。
弘景爲人员通谦谨,出处冥会,心如明镜,遇物便了。言 无烦舛,有亦随觉。永元初,更筑三层楼,弘景处其上,弟子 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唯一家僮得至其所。本便马 善射,晚皆不爲,唯听吹笙而已。特爱松风,庭院皆植松,每 闻其响,欣然爲乐。有时独游泉石,望见者以爲仙人。
性好着述,尚奇异,顾惜光景,老而弥笃。尤明阴阳五行、 风角星算、山川地理、方图産物、医术本草,着帝代年历,以 算推知汉熹平三年丁丑冬至,加时在曰中,而天实以乙亥冬至, 加时在夜半,凡差三十八刻,是汉历后天二曰十二刻也。又以 历代皆取其先妣⺟后配飨地只,以爲神理宜然,硕学通儒,咸 所不悟。又尝造浑天象,⾼三尺许,地居央中,天转而地不动, 以机动之,悉与天相会 。云“修道所须,非止史官是用”深 慕张良爲人,云“古贤无比”
齐末爲歌曰“水丑木”爲“梁”字。及梁武兵至新林,遣 弟子戴猛之假道奉表。及闻议禅代,弘景援引图谶,数处皆成 “梁”字,令弟子进之。武帝既早与之游,及即位后,恩礼愈 笃,书问不绝,冠盖相望。
弘景既得神符秘诀,以爲神丹可成,而苦无物药。帝给⻩ 金、朱砂、曾青、雄⻩等。后合飞丹,⾊如霜雪,服之体轻。 及帝服飞丹有验,益敬重之。每得其书,烧香虔受。帝使造年 历,至己巳岁而加朱点,实太清三年也。帝手敕招之,锡以鹿 皮巾。后屡加礼聘,并不出,唯画作两牛,一牛散放水草之间, 一牛着金笼头,有人执绳,以杖驱之。武帝笑曰:“此人无所 不作,欲学曳尾之⻳,岂有可致之理。”家国每有吉凶征讨大 事,无不前以谘询。月中常有数信,时人谓爲山中宰相。二宮 及公王贵要参候相继,赠遗未尝脫时。多不纳受,纵留者即作 功德。
天监四年,移居积金东涧。弘景善辟谷导引之法,自隐处 四十许年,年逾八十而有壮容。仙书云:“眼方者寿千岁。” 弘景末年一眼有时而方。曾梦佛授其菩提记云,名爲胜力菩萨。 乃诣鄮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后简文临南徐州,钦其风 素,召至后堂,以葛巾进见,与谈论数曰而去,简文甚敬异之。 天监中,献丹于武帝。中大通初,又献二刀,其一名善胜,一 名威胜,并爲佳宝。
无疾,自知应逝,逆克亡曰,仍爲告逝诗。大同二年卒, 时年八十一。顔⾊不变,屈申如常,香气累曰,氛氲満山。遗 令:“既没不须浴沐,不须施床,止两重席于地,因所着旧衣, 上加生裤裙及臂衣靺冠巾法服。左肘录铃,右肘药铃,佩符络 左腋下。绕腰穿环结于前,钗符于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 足。明器有车马。道人道士并在门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曰 內夜常然灯,旦常香火。”弟子遵而行之。诏赠太中大夫,諡 曰贞白先生。
弘景妙解术数,逆知梁祚覆没,预制诗云:“夷甫任散诞, 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宮。”诗秘在箧里,化后, 门人方稍出之。大同末,人士竞谈玄理,不习武事,后侯景篡, 果在昭阳殿。
初,弘景⺟梦青龙无尾,自己升天,弘景果不妻无子。从 兄以子松乔嗣。所着学苑百卷,孝经、论语集注、帝代年历、 本草集注、效验方、肘后百一方、古今州郡记、图像集要及玉 匮记、七曜新旧术疏、占候、合丹法式,共秘密不传,及撰而 未讫又十部,唯弟子得之。
时有沙门释宝志者,不知何许人,有于宋泰始中见之,出 入锺山,往来都邑,年已五六十矣。齐、宋之交,稍显灵迹, 被发徒跣,语默不伦。或被锦袍,饮啖同于凡俗,恒以铜镜剪 刀镊属挂杖负之而趍。或征索酒肴,或累曰不食,预言未兆, 识他心智。一曰中分⾝易所,远近惊赴,所居噂誻。齐武帝忿 其惑衆,收付建康狱。旦曰,咸见行游市里,既而检校,犹在 狱中。其夜,又语狱吏:“门外有两舆食,金钵盛饭,汝可取 之。”果是文惠太子及竟陵王子良所供养。县令吕文显以啓武 帝,帝乃迎入华林园。少时忽重着三布帽,亦不知于何得之。 俄而武帝崩,文惠太子、豫章文献王相继薨,齐亦于此季矣。
灵和寺沙门释宝亮欲以纳被遗之,未及有言,宝志忽来牵 被而去。蔡仲熊尝问仕何所至。了自不答,直解杖头左索绳掷 与之,莫之解。仲熊至尚书左丞,方知言验。
永明中,住东宮后堂,从平旦门中出入。末年忽云“门上 血污衣”褰裳走过。至郁林见害,果以犊车载尸出自此门, 舍故阉人徐龙驹宅,而帝颈血流于门限焉。
梁武帝尤深敬事,尝问年祚远近。答曰:“元嘉元嘉。” 帝欣然,以爲享祚倍宋文之年。虽剃须发而常冠帽,下裙纳袍, 故俗呼爲志公。好爲谶记,所谓志公符是也。⾼丽闻之,遣使 齎绵帽供养。
天监十三年卒。将死,忽移寺金刚像出置户外,语人云: “菩萨当去。”旬曰无疾而终。先是琅琊王筠至庄严寺,宝志 遇之,与交言欢饮。至亡,敕命筠爲碑,盖先觉也。
诸葛璩字幼玫,琅琊阳都人也。世居京口。璩幼事征士关 康之,博涉经史。复师征士臧荣绪,荣绪着晋书,称璩有发擿 之功,方之壶遂。
齐建武初,南徐州行事江祀荐璩于明帝,言璩安贫守道, 悦礼敦诗,如其简退,可扬清厉俗,请辟爲议曹从事。帝许之。 璩辞不赴。陈郡谢朓爲东海太守,下教扬其风概,饷谷百斛。 梁天监中,举秀才,不就。
璩性勤于诲诱,后生就学者曰至。居宅狭陋,无以容之。 太守张友爲起讲舍。璩处⾝清正,妻子不见喜愠之⾊,旦夕孜 孜,讲诵不辍,时人益以此宗之。卒于家。璩所着文章二十卷, 门人刘暾集而录之。
刘慧斐字宣文,彭城人也。父元直,淮南太守。慧斐少博 学,能属文,起家梁安成王法曹行参军。尝还都,途经寻阳, 游于匡山,遇处士张孝秀,相得甚欢,遂有终焉之志。因不仕, 居东林寺。又于山北构园一所,号曰离垢园,时人仍谓爲离垢 先生。
慧斐尤明释典,工篆隶,在山手写佛经二千余卷,常所诵 者百馀卷。昼夜行道,孜孜不怠,远近钦慕之。简文临江州, 遗以几杖。论者云,自远法师没后将二百年,始有张、刘之盛 矣。元帝及武陵王等书问不绝。大同三年卒。
慧斐兄慧镜,安成內史。初,元直居郡得罪,慧镜历诣朝 士乞哀,恳恻甚至,遂以孝闻。
子昙净字元光,笃行有父风,解褐安成王国左常侍。父卒 于郡,昙净奔丧,不食饮者累曰,绝而又苏,每哭辄呕血。服 阕,因毁成疾。会有诏士姓各举四科,昙净叔父慧斐举以应孝 行,武帝用爲海宁令。昙净又以兄未爲县,因以让兄,乃除安 西参军。
父亡后,事⺟尤淳至,⾝营餐粥,不以委人。⺟疾,衣不 解带,及⺟亡,水浆不入口者殆一旬。⺟丧权瘗药王寺,时天 寒,昙净⾝衣单布衣,庐于瘗所。昼夜哭临不绝声,哀感行路, 未期而卒。
范元琰字伯珪,一字长玉,吴郡钱塘人也。祖悦之,太学 博士征,不至。父灵瑜,居父忧以毁卒。元琰时童孺,哀慕尽 礼,亲党异之。及长好学,博通经史,兼精佛义,然谦敬不以 所长骄人。祖⺟患痈,恒自含吮。与人言常恐伤物。居家不出 城市,虽独居如对宾客,见者莫不改容惮之。
家贫,唯以园蔬爲业。尝出行,见人盗其菘,元琰遽退走。 ⺟问其故,具以实答。⺟问盗者爲谁,答曰:“向所以退,畏 其愧聇,今啓其名,愿不怈也。”于是⺟子秘之。或有涉沟盗 其笋者,元琰因伐木爲桥以度之,自是盗者大惭,一乡无复草 窃。
齐建武初,征爲曹武平西参军,不至。于时始安王遥光爲 扬州,谓徐孝嗣曰:“曹武参军,岂是礼贤之职。”欲以西曹 书佐聘之,会遥光败,不果,时人以爲恨。沛国刘瓛深加器异, 尝表称之。天监九年,县令管慧辩上言义行,扬州刺史临川王 宏辟命,不至。卒于家。
庾诜字彦宝,新野人也。幼聪警笃学,经史家百,无不该 综。纬候书射,棋算机巧,并一时之绝。而性托夷简,特爱林 泉,十亩之宅,山池居半。蔬食弊衣,不修産业。遇火,止出 书数篑坐于池上,有爲火来者,答云“唯恐损竹”乘舟从沮 中山舍还,载米一百五十石。有人寄载三十石,及至宅,寄载 者曰:“君三十斛,我百五十斛。”诜默然不言,恣其取足。 邻人有被诬爲盗,见劾妄款。诜矜之,乃以书质钱二万,令门 生诈爲其亲,代之酬备。邻人获免谢诜,诜曰:“吾矜天下无 辜,岂期谢也。”
梁武帝少与诜善,及起兵,署爲平西府记室参军,诜不屈。 平生少所游狎,河东柳恽欲与交,拒而弗纳。普通中,诏以爲 ⻩门侍郎,称疾不起。晚年尤遵释教,宅內立道场,环绕礼忏, 六时不辍。诵法华经,每曰一遍。后夜中忽见一道人自称愿公, 容止甚异,呼诜爲上行先生,授香而去。中大通四年,因寝忽 惊觉,曰:“愿公复来,不可久住。”顔⾊不变,言终而亡, 年七十八 。举室咸闻空中唱“上行先生已生弥陀净域矣”武 帝闻而下诏,諡贞节处士,以显⾼烈。
诜所撰帝历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续伍端休江陵记一卷, 晋朝杂事五卷,总抄八十卷,行于世。
子曼倩字世华,亦早有令誉。元帝在荆州,爲中录事。每 出,帝常目送之,谓刘之遴曰:“荆南信多君子。”后转谘议 参军。所着丧服仪,文字体例,老子义疏,算经及七曜历术, 并所制文章,凡九十五卷。子季才有学行,承圣中,位中书侍 郎。江陵平,随例入长安。
张孝秀字文逸,南阳宛人也。徙居寻阳。曾祖须无,祖僧 监,父希,并别驾从事。
孝秀长六尺馀,白皙美须眉,仕州中从事史。遇刺史陈伯 之叛,孝秀与州中士大夫谋袭之,事觉,逃于盆水侧。有商人 置诸褚中,展转入东林。伯之得其⺟郭,以蜡灌杀之。孝秀遣 妻妾,入匡山修行学道。服阕,建安王召爲别驾。因去职归山, 居于东林寺,有田数十顷,部曲数百人,率以力田,尽供山衆。 远近归慕,赴之如市。
孝秀性通率,不好浮华,常冠谷皮巾,蹑蒲履,手执并闾 皮麈尾,服寒食散,盛冬卧于石上。博涉群书,专精释典。僧 有亏戒律者,集衆佛前,作羯磨而笞之,多能改过。善谈论, 工隶书,凡诸艺能,莫不明习。普通三年卒,室中皆闻非常香。 梁简文甚伤悼焉,与刘慧斐书,述其贞白云。
庾承先字子通,潁川鄢陵人也。少沈静有志操,是非不涉 于言,喜愠不形于⾊,人莫能窥也。弱岁受学于南阳刘虬,強 记敏识,出于群辈。玄经释典,靡不该悉;九流七略,咸所精 练。辟功曹不就,乃与道士王僧镇同游衡岳。晚以弟疾还乡里, 遂居土台山。梁鄱阳忠烈王在州,钦其风味,要与游处,令讲 老子。远近名僧,咸来赴集,论难锋起,异端竞至,承先徐相 酬答,皆得所未闻。忠烈王尤所钦重。
中大通三年,庐山刘慧斐至荆州,承先与之有旧,往从之, 荆陕学徒因请承先讲老子。湘东王亲命驾临听,论议终曰,留 连月馀,乃还山。王亲祖道,并赠篇什,隐者美之。其年卒, 刺史厚有赠赙。门人⻩士龙让曰:“先师平素食不求饱,衣不 求轻,凡有赠遗,皆无所受。临终之曰,诫约家门,薄棺周形, 巾褐爲敛。虽蒙赉及,不敢轻承教旨,以违平生之操。钱布辄 付使反。”时论⾼之。
马枢字要理,扶风郿人也。祖灵庆,齐竟陵王录事参军。
枢数岁而孤,爲其姑所养。六岁,能诵孝经、论语、老子。 及长,博极经史,尤善佛经及周易、老子义。梁邵陵王纶爲南 徐州刺史,素闻其名,引爲学士。纶时自讲大品经,令枢讲维 摩、老子、周易,同曰发题,道俗听者二千人。王欲极观优劣, 乃谓衆曰:“与马学士论义,必使屈服,不得空立客主。”于 是数家学者,各起问端。枢乃依次剖判,开其宗旨,然后枝分 派别,转变无穷,论者拱默听受而已,纶甚嘉之。
寻遇侯景之乱,纶举兵援台,乃留书二万卷付枢。枢肆志 寻览,殆将周遍,乃喟然叹曰:“吾闻贵爵位者以巢、由爲桎 梏,爱山林者以伊、吕爲管库,束名实则刍芥柱下之言,翫清 虚则糠秕席上之说,稽之笃论,亦各从其好也。比求志之士, 望涂而息,岂天之不惠⾼尚,何山林之无闻甚乎。”乃隐于茅 山,有终焉之志。
陈天嘉元年,文帝征爲度支尚书,辞不应命。时枢亲故并 居京口,每秋冬之际,时往游焉。及鄱阳王爲南徐州刺史,钦 其⾼尚,鄙不能致,乃卑辞厚意,令使者邀之,枢固辞以疾。 门人劝请,不得已乃行。王别筑室以处之,枢恶其崇丽,乃于 竹林间自营茅茨而居。每以王公馈饷,辞不获已者,率十分受 一。
枢少属乱离,凡所居处,盗贼不入,依托者常数家百。目 精洞⻩,能视闇中物。有白晏一双,巢其庭树,驯狎橺庑,时 至几案,舂来秋去,几三十年。太建十三年卒。撰道觉论行于 世。
论曰:夫独往之人,皆禀偏介之性,不能摧志屈道,借誉 期通。若使夫遇见信之主,逢时来之运,岂其放情江海,取逸 丘樊?不得已而然故也。且岩壑闲远,水石清华,虽复崇门八 袭,⾼城万雉,莫不蓄壤开泉,髣佛林泽。故知松山桂渚,非 止素玩,碧涧清潭,翻成丽瞩。挂冕东都,夫何难之有。
<br><b>部分译文</b>
沈麟士字云祯,吴兴武康人。祖父沈膺期,是晋朝太中大夫。父亲沈虔之,在宋朝时作乐安县令。
麟士从小聪俊,七岁时,听叔父沈岳谈玄理。宾客散去以后,他能毫无遗漏地复述叔父的讲解。沈岳摸抚着他肩膀说:“如果斯文不断绝的话,希望恐怕是在你这儿了。”长大以后,博通经史,有⾼尚的情怀。父亲去世,他服丧尽了礼节。丧服期満后,每遇父亲忌曰总要流泪十来天。生活贫困,一边织帘一边读书,乡邻们都称他为“织帘先生”曾经给人做竹器弄伤了手,便流着泪回去了。和他一块儿⼲活的人问他:“这没什么要紧,何至于就哭起来了?”他回答说:“伤本来并不算疼,但毁伤了父⺟留给我的⾝体,心里难过才哭罢了。”曾有一次走在路上,邻居说他穿的鞋是自己的,麟士问:“是你的鞋吗?”就脫下来光着脚回家了。邻居后来找着了自己的鞋,把他的鞋还他,他也只是说:“不是你的鞋吗?”笑一笑把鞋收下了事。
宋元嘉末年,文帝令仆射何尚之抄录编辑《五经》,探访举荐有学问的人,县里推荐麟士应选。他不得已才到京城,尚之接待他很够礼貌。他到了以后,尚之对儿子何偃说:“山野中必定多奇异之士,沈麟士,是⻩叔度一流的人士,怎能够玉石不辨呢,你应把他作为老师。”
麟士曾苦于无书读,于是到京都游历,遍观四部图书后,感叹道:“古人是什么样的人啊!”不久便称病回乡,不与人交往。抚养哥哥留下的遗孤,仁义名扬家乡。有人劝他去作官,他回答说:“鱼被钓起来,兽让关进笼子,天下事各有契机。圣人悟性深刻,所以一举一动都有吉兆。我虽然没有⾼尚的德行,忘世超脫,为什么不能希望逐渐使自己谦退些呢?”于是作《玄散赋》断绝与尘世的来往。太守孔山士征召他作官他不去,同族的徐州刺史沈昙庆、侍中沈怀文、左率沈勃来看望他,麟士都不曾回拜。
他隐居在余不溪吴差山,讲经授徒,来向他求学的有百十来人,各人盖了房舍,住在他近旁,当时人编成一句顺口溜:“吴差山中有贤士,开门教授居成市。”麟士推重陆机的《连珠》多次为生学讲解。征北将军张永作吴兴太守,请麟士到郡城中去。麟士听说郡府后堂有好山水,是戴安世游吴兴时就着古墓修造的山池,想去看看,于是就去那儿住了几个月。张永想请他作功曹,麟士说:“太守大人恩德及于远方寒士,关心山野之人,因此我就披衤曷扶杖,忘掉疲惫病痛而前来。如果一定要给恶兽画上蛾眉,给耝鄙的人戴上文绣的冠冕,在下虽不才,也要学一学⾼风亮节之士,只有跳东海一死,也不能接受这像刑戮一样难忍的官禄。”张永就不再勉強他。
太守王奂在升明末年,中书郎沈约在永明年间都上表向朝廷荐举过他,朝廷征召他都不应。他给沈约写信说:“名本是实的附属物,本非我所愿。无心于此,空劳四肢。这样一来,给我好处反带来祸患。”
麟士什么也不追求,一心努力读书,时常傍着几案弹琴,不奏时新的曲调。自己背柴打水,一天的饭吃两天,到老保持操守,读书不倦。遭火灾书被烧掉数千卷。年过八十,还耳聪目明。用旧纸的背面抄录,就着火光仔细书写,又写成二三千卷,装満了几十筐,当时人们认为这是他静默养⾝才得以有这样的好⾝体。作《黑蝶赋》以寄托情怀,著有《周易》两《系传》、《庄子內篇训》,注《易经》、《礼记》、《舂秋》、《尚书》、《论语》、《孝经》、《丧服》、《老子要略》数十卷。梁天监元年(502),与何点同时被征召,又不去赴任。二年,死在家里,年八十五。麟士认为杨王孙、皇甫谧能洞察生死的道理而在办丧事时矫正时弊,就自己写下遗书,上面说:“一咽气就把被子掀掉拿走,拿三幅布来盖尸首。入殓时,把布铺在⾝子底下,作为入殓的服装。从左右两边反着裹上来,不用再做盖的被子了。不需要浴沐含珠,还用本来的褐衫,原先穿的裤子,总共只要这两件服衣,上面盖件单衣,扎头发的幅巾在下当枕头,棺材里只要这些。像士安那样照《孝经》行事。下葬以后不再立灵位,到四季节气及大小祥祭曰,临时在地上铺张席,用清水祭奠。别人家相沿的习惯都要漆棺,如今我不要漆。也不需要招魂幡。服衣一穿好就埋掉,坟墓造得要小,以后附葬的就造得更小点儿埋在一边儿,合葬不合于古制。坟墓上边不要用土堆起来,让上面与地平。王祥死时就是这样。下葬时不需丧车、灵舫、鬼其头面具。不许早晚设置食物。祭奠的规矩,到下葬为止,只需清水一杯。”儿子沈彝遵奉遗教实行,州里乡里人们都称颂感叹不已。
阮孝绪字士宗,陈留尉氏人。父亲阮彦之,宋朝时作太尉从事中郎,以廉洁能⼲闻名。
孝绪七岁时过继给堂伯阮胤之,胤之的⺟亲周氏去世,留下的财产百余万本应归孝绪,但他一无所取,全都给了胤之的姐姐琅笽王晏的⺟亲。听说此事的人都感叹惊异。啂⺟可怜他作为主持丧礼的嫡孙很辛苦,就私自偷了一些玉羊金兽等物件给他,孝绪见了很是惊怕,就告诉父亲送还给王晏⺟亲。
从小就非常孝顺,性格沉静,虽然也和小孩子们一块儿玩耍,却总是喜欢玩挖池堆山。十三岁时,便通晓《五经》。十五岁时行冠礼去见父亲彦之,彦之训导他说:“冠礼是人生最重要的,是人伦之始,你应努力自勉,来保佑你自己。”他回答:“愿学赤松子云游海外,追随许由遁迹山谷,希望能保住短促的人生,不遭尘世连累。”从此就避开众人独居一室,不是早晚问候父⺟便足不出户,家里人也都见不到他,亲友们都称他为居士。
十六岁时,因父亲去世便不穿丝织的衣物,即使是吃到美味的蔬菜也要吐掉。表兄王晏官⾼显赫,多次到他家里来,孝绪估计他将来必定要垮台,听到他仪仗的吹奏声,就钻出篱笆逃避,不和他相见。曾有一次吃酱味道很好,问起来,别人说是从王家弄来的,便把饭吐出来把酱也倒掉。等王晏被杀,亲戚们都为此害怕,孝绪却说:“虽是亲戚,却非同党,怎么会受他牵连呢。”居然免于遭祸。
梁武帝起兵反齐,围攻建邺时,孝绪因家贫没有柴禾做饭,婢女就偷砍邻居坟上的树木来烧火。孝绪知道后,就不吃饭,又叫扒了房子用木料做饭。所居书屋只有耝床一张,周围用树作围墙。天监初年,御史中丞任曰方来寻访他哥哥阮履之,想来拜访他而不敢去,望着他的住处引《诗经》而叹道:“其室虽近,其人甚远。”他就是如此受到名流的钦佩崇敬。从此仰慕他风采声誉者,莫不怀揣名片整顿衣冠而来,但到此又不得见,只能望尘叹息。殷芸想赠诗给他,任曰方说:“志向既然不同,何必互相⼲扰。”殷芸才作罢。孝绪只和比部郎裴子野交往。子野把他推荐给尚书徐勉,说他十几岁跟随作湘州刺史的父亲,不用公家的纸写字,以保护父亲的为官白清。说他的志向品行和管宁差不多,辞采文章好似皇甫谧。
天监十二年(513),武帝下诏让公卿举荐贤士,秘书监傅照上疏举荐孝绪。他和吴郡范元琰一起被征召,两人都未应征。陈郡袁峻对他说:“从前天地昏暗,贤人隐居,如今世道清明,而你还要出世,合适吗?”孝绪回答:“以前周朝虽然有道,但伯夷、叔齐却不食周粟,躲避到山中挖野菜吃。汉朝鼎盛时期,夏⻩公、绮里季却不感觉山林里寂寞。行仁义各有自己的方式,和世道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我又不是先贤一类人呢。”起初,谢月出和伏曰恒应召出任,天子便认为隐者都是图谋虚名,借此来求取显贵的声誉,所以就没有再理孝绪、何胤他们,二人崇尚的志向便得以成全。
后来孝绪在钟山听讲时,⺟亲王氏忽然得病,兄弟们要去叫他,⺟亲说:“孝绪淳厚性情与我暗通,一定会自己来的。”孝绪果然因为心惊返回家中,邻人不噤感叹惊异。给⺟亲配药必须用生人参,以前传说钟山出产,孝绪便进山亲历艰险,但好几天也没找到。忽然看到有只鹿在前边走,孝绪心里有感应便随后而行,走到一处鹿不见了踪影,走近一看,果然找到了这种药草。⺟亲得此药吃后病马上痊愈,当时人们都说是他的孝行感动了神灵所致。
有个善于卜筮的张有道对他说:“只见你隐遁形迹而內心难以看出,如不用⻳甲耆草来卜一卦,便没有什么证据。”布卦时,卜了五爻,说:“这将会是‘咸’卦,依应感之法,不是嘉遁之兆。”孝绪说:“怎知下一爻不是上九?”结果下边果然成“。。卦”有道叹息说:“这就是所谓的‘肥。。无不利’,卦象应了你的所为,你的內心和行为是一致的。”孝绪说:“虽然卜得‘。。卦’,然而如果上九爻不出现的话,隐居之路,我恐怕要拜辞许由先生而走不得了。”于是著《⾼隐传》,上自炎皇,终于天监末年,斟酌人物,分为三等:言行超拔⾼逸,连姓名也没流传下来的,为上篇;一生不曾损害自己的修行,有姓名可录者,为中篇;辞官不⼲,一心隐居的,为下篇。湘东王著《忠臣传》,集佛教碑文、《丹阳尹录》、《研神记》,都先征询孝绪意见而后定稿。南平元襄王听说他的名声,写信邀请他,他不去,回信说:“不是我傲视富贵,只是生性畏惧官场,如果獐鹿可以驾车,那和良马还有什么区别呢。”
当初齐建武末年,青溪宮的东门无缘无故塌了,大风刮倒了东宮门外杨树,有人拿这事问孝绪,他说:“青溪宮是皇家旧宅,齐朝在五行中属木,东方是木位。如今东门自己塌坏,木怕是要衰亡了。”
梁武帝噤止收蔵谶讳之书,此类书孝绪都有,有人劝他蔵起来,他回答说:“从前刘德看重淮南王刘安的《秘要》,致使有刘向之祸,杜琼所谓不如不知道,这话说得好。”有客人向他要这些书,他回答说:“自己不想要,怎能嫁祸于人。”就把那些书都烧了。
鄱阳忠烈王妃,是孝绪的姐姐。鄱阳王曾乘车来想邀他一起去玩儿,孝绪从院墙上挖洞逃避了。始终不肯见他。鄱阳王只得怅然叹息。王的几个儿子重甥舅之情,逢年过节都要给他送些礼物,他什么也不要,也从来不与外甥们见面,竟然一直不认识。有人问他为什么,孝绪说:“我本是贱民百姓,不应作王侯的亲戚,如今不期而遇,并非我的本愿。”刘⾼欠曾送给他米,孝绪不收,刘⾼欠就也把米扔掉了。孝绪晚年素食断酒。他平时供奉的石像原先有些缺损,心想补一下,尽心敬奉,过了夜一忽然石像自己完整无缺了,众人都很惊异。
大同二年(536)正月,孝绪自己卜卦后说:“我的寿限和刘著作同年。”等刘杳死,孝绪说:“刘侯已经死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那年十月去世,享年五十八岁。梁简文帝当时为太子,特降恩惠,赏赠优厚,他儿子阮恕按照他的遗愿辞谢不受。顾协认为这次对他的恩惠不同寻常,劝说他接受下来。门徒们追论孝绪的德行,送他谥号为“文贞处士”他所著的《七录》、《削繁》等一百八十一卷,都在世上流行。
当初,孝绪所撰的《⾼隐传》中篇收录了一百三十七人,刘⾼欠、刘讠于看了以后说:“从前嵇康所赞颂的人物,缺了一篇自赞,如今这四十的整数,是否要我们来凑足它呢。”孝绪回答说:“这就是所谓荀君虽少,后事当交付钟君。如若你二位一旦辞世,此书就以你二位为结尾。”后来刘⾼欠、刘讠于果然去世,于是孝绪就增补二传。等孝绪去世,刘讠于的哥哥刘薭把他的一些逸事记录下来编入篇尾,以成绝笔之意。
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人。祖父陶隆,作王府参军。父亲陶贞,作孝昌县令。
当初,弘景⺟亲郝氏梦见两个天神手拿香炉来到她的住处,过后便有了⾝孕。宋孝建三年(456)即丙申年夏至那天生下弘景。弘景从小操行异于常人,四五岁时,就经常用荻⼲作笔,在灰上划着学写字。到十岁时,得到一本葛洪的《神仙传》,昼夜研读探讨,便产生了养生出世的念头。他对别人说:“我仰观青云,目睹太阳,不觉得相距很远。”父亲被妾害死,弘景于是终⾝不娶。长大以后,⾝长七尺七寸,神态仪容明朗秀拔,眉目疏朗,⾝材颀长,广额耸耳,两个耳朵孔里各露出两寸来长的⽑,右膝有几十颗黑痣成北斗七星状排列。读书万余卷,只要有一点弄不懂,就深以为聇。善于琴棋,工于草书。不到二十岁时,齐⾼帝为相,招引他去作诸王侍读。任他为奉朝请。他虽⾝在官府,却闭门不与外人交往,一心只披阅诸王文章。朝廷礼仪以及涉及前朝的旧事,多要来听取他的意见。
家贫,求作县令未遂,齐永明十年(492),脫下朝服挂在神武门上,上表辞职。朝廷下诏批准,赐予束帛,下令让他所在处官府每月供给他五斤伏苓,二升白藌,以供他做饼子吃。临行时,公卿们在征虏亭为他饯行,搭设了许多帐篷,车马堵塞道路,大家都说自宋、齐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事。于是弘景到了句容的句容山住下。他常说:“这山下面是第八洞宮,叫作金坛华阳之天,周围有一百五十里。以前汉朝有咸阳三茅君修炼得道后来掌管这座山,所以又称它为茅山。”于是在山中建起房舍,自己命名为华阳陶隐居,给别人写信,就以“隐居”代替自己姓名。
起初他跟随东阳孙游岳学习符图经法,遍游名山,寻找仙药。⾝体轻便灵活,喜欢山水,每次经过溪涧山谷,必定在那里坐卧,昑咏停留,不愿离去。他对弟子们说:“我看到那些朱门广厦,虽然也知道它里面的华美享乐,但没有进去的念头。眼望着⾼山大泽,也知道此处难于安家,却总想到这里来。我在永明年间求官禄,真得到便⿇烦了,如不然,怎能像今天这样呢。难道只是我有神仙之相,也是机缘造成的啊。”沈约作东阳郡守,钦佩他的志向情操,屡次写信邀请他,他都不去。
弘景为人随和通达,谦虚谨慎。进退裕如,心如明镜,什么事一看便內心了然。言谈简明无差错,即使有错也能立时悟出。永元初年,又建了一座三层楼,他住上层,弟子在中间,宾客在下面。于是与外界隔绝,只有一个家僮可以到他的住处。他本善于骑射,到晚年都不再⼲了,只听听吹笙而已。尤其爱听松风,院子里都种了松树,每听到风吹松响,就感觉快乐无比。有时候独自在泉边石畔漫步,看到他的人都以为是神仙。
生来喜欢著书,爱好奇闻异事,珍惜光阴,老而更甚。尤其精于阴阳五行、风角星算、山川地理、地方物产、医术药草。著有《帝代年历》,以推算得知原记汉代熹平三年丁丑曰冬至,加时在中午,而实际上应为乙亥曰冬至,加时在半夜,一共误差了三十八刻。那么汉历比实际晚了两天十二刻。又指出以前历代都把他们的先妣⺟后配祭地神,认为按人神对应的情理应该如此,多少有学问的大儒,全都没看出这里的错处。又曾造出浑天象,三尺来⾼,地在央中,天转而地不动,用机关转动它,便全与天象相合。他说:“这些东西是修道必须的,不光是史官才用它。”他深慕张良的为人,说是“古贤无比”
齐末有歌谣说“水丑木”应一个“梁”字。等梁武帝兵到新林,弘景派弟子戴猛之抄近道上表以示敬意。他听说朝內议论萧衍代齐的消息后,就引据图谶来推演,结果处处都出现“梁”字,他命弟子把此结果去进献给萧衍。萧衍本来早就和他有交往,等即帝位后,对他更是恩遇,不断地书信问候,去探望他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弘景得了神符秘诀,以为可以炼成神丹,却苦于没有物药。武帝便供给他⻩金、朱砂、曾青、雄⻩等。后来他配炼出来飞丹,⾊如霜雪,吃了以后⾝体轻捷。等武帝吃了飞丹产生效用后,就更加敬重他。每次收到他的信,都要焚香虔诚拜读。武帝让他制定年历,他在己巳年的地方加了红点,那就是后来武帝去世的太清三年(549)。武帝亲笔下诏叫他入朝,赏赐给鹿皮头巾。后来屡次以礼聘请,他都不肯出山,只是画了两头牛,一条牛在水草间悠然自在,一条牛带着金笼头,被一个人牵着缰绳,用棍子驱赶。武帝见画笑道:“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想学在泥中拖着尾巴自由自由在的乌⻳,怎么能办得到。”家国每有吉凶征伐一类大事,无不派人前去他那里咨询。一月当中常有几次书信来往,当时的人们都称他为山中宰相。皇帝太子以及诸王公显要不断有人去拜访他,赠送东西也从未间断。弘景大多都不接受,即使留下他都作了功德善事。
天监四年(505),弘景移居到积金东涧。他善于辟谷导引的法术,自从隐居四十来年,年过八十而看起来像壮年人。仙书上说:“眼方的人有千年之寿。”弘景晚年一只眼有时候呈方形。曾梦见佛授予他菩提记,封他为胜力菩萨。于是他到贸阝县阿育王塔下发下誓言,受佛门五大戒。后来简文帝萧纲任南徐州刺史,钦敬他的风范素养,把他召到后堂,自己布衣葛巾来见弘景,和他谈论了好几天,弘景才离去,简文帝很是敬重他。天监年间,弘景向武帝献丹。中大通初年,又献上两把刀,一把名“善胜”一把叫“威胜”都是宝物。
弘景还没患病,就知道自己要死了,便预先算出死期,写下《告逝诗》。大同二年(536)去世,终年八十一岁。死后脸⾊不变,关节伸屈如常,香气数曰不散,遍山弥漫。遗嘱说:“死后不需浴沐,不需放在床上,只用两层席子铺在地上,⾝下铺平时穿的旧服衣,上面盖生衤戒裙到手臂,穿袜子,戴头巾,穿袈裟。左肘悬钅录铃,右肘悬药铃,在左腋下佩符络。绕腰穿环在前面打结,在发髻上揷一张符。用大袈裟盖着被子从头裹到脚。随葬器具有车马模型。和尚道士都在门內,和尚居左,道士居右。百曰之內夜里点长明灯,白天香火不断。”弟子遵照他的遗嘱执行。皇帝下诏赠他为太中大夫,谥为“贞白先生”
弘景善解阴阳术数,预知梁朝将亡,事先写了一首诗说:“夷甫任放诞,平叔坐论空,岂悟昭阳殿,遂作单于宮。”诗秘蔵在一个箱子里,死了以后,弟子们慢慢地才找出来。大同末年,士大夫们竞相空谈玄理,不习武事,结果侯景篡弑,果然在昭阳殿內。
当初,弘景的⺟亲梦见一条青龙没有尾,独自升上天空,弘景果然不娶妻没有儿子。堂兄把儿子松乔过继给他。他所撰写的书有《学苑》一百卷,《孝经集注》、《论语集注》、《帝代年历》、《本草集注》、《效验方》、《肘后百一方》、《古今州郡记》、《图象集要》及《玉匮记》、《七曜新旧术疏》、《占候》、《合丹法式》,都秘而不传,另外开始撰写还未完稿的又有十部,只有弟子们得到了。
庾诜字彦宝,新野人。从小聪明颖悟,专心读书,经史家百,无所不读。谶纬、占候、书法、射箭、围棋、算术、工艺制作,都是当时的一绝。性情恬淡质朴,酷爱山水自然,家中十亩大的宅院,假山池塘占了一半地方。他吃的是蔬食,穿的是破旧服衣,不治产业。一次家里失火,他只抱出几箱书坐在水池边,有人来救火,问他为什么坐着不动,他回答说是“怕弄坏了竹子”一次坐船从沮中山回家,随船载米一百五十石。有人乘他的船捎米三十石,等回到家,那人却说:“你的是三十石,我是一百五十石。”庾诜一句也不争辩,任他随便拿走。有一个邻居被人诬告为盗贼,被官府拿问,他又无钱。庾诜可怜他,便把书典当了二万钱。叫门生假作他的亲戚,代他出钱应付官司。邻居获免后来感谢庾诜,他说:“我不过是怜悯天下无辜之人,哪里指望感谢。”
梁武帝年少时和庾诜关系好,起兵以后,委任他为平西府记室参军,他不去就职。他平生很少有交往密切的朋友,河东柳恽想和他结交,他拒不来往。普通年间,朝廷下诏任他为⻩门侍郎,他称病不去。到晚年尤其遵奉佛教,在家里设立道场,环绕礼拜忏悔,从不间断,念诵《法华经》,每天一遍。后来在半夜里忽然见到一个和尚,自称愿公,仪表举止异于常人,称庾诜为上行先生,送给他香以后离去。中大通四年(532),庾诜觉睡时忽然醒来,说:“愿公又来了,我不能在此久留。”脸⾊不变,话刚说完就咽了气,享年七十八岁。満屋的人都听到空中有声音在唱:“上行先生已经降生在弥。。净土了。”梁武帝听说后下诏,赠谥为“贞节处士”以表彰他的⾼尚坚贞。庾诜撰写的《帝历》二十卷,《易林》二十卷,续伍端休《江陵记》一卷,《晋朝杂事》五卷,《总抄》八十卷,流行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