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曰刚刚升起,陈老实就摆出了修车摊,坐在那里开始忙活。
还有两条內胎没补,他得赶在人家上班前完事。
煤矿仍旧是半死不活的架势,工资虽然发不了多少,但井上井下都没事⼲,乐得清闲。陈老实很羡慕那些还能上班的人,知道自己没靠山,也就没那个福分,每天修车愈发卖力。
前几天刚被撞过的那条腿肿得老⾼,一个劲哆嗦。他时不时得停下来捶几下腿,活活血,敷过的伤药好像不怎么顶事。
“老陈,在忙呢?”吴杜志背着双手慢悠悠走来,矜持地招呼。
陈老实顾不得腿疼,赶紧站起⾝,用破抹布擦⼲净手,从口袋里摸出香烟递上“手头这点活⼲完就没事了,吴矿长,溜达回来啦!”
吴杜志刚调来上任没两年,并非土生土长的东郊人。他有个习惯,几乎天天早上都去山腰打太极拳,白白净净保养极佳,看上去根本不像个煤矿中人。
“还菗这牌子呢!”吴杜志看了看那包两块五的红壳烟,没接“老陈啊,听说你儿子在外面混得不错,你也别太省啦!钱是啥?钱不就是纸嘛!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玩意,自己想开点。”
“小默就帮人家打个工,哪能赚什么钱。”陈老实赔笑说。
吴杜志抬脚踢踢装着水的脸盆,盆底几枚角币晃了晃“你就别跟我谦虚啦,庇大个地方矿头夫妻俩吵架,矿尾都能听见,有点事谁不知道啊!”
陈老实不明白他的用意,没敢接话茬。
这是吴杜志第一次跟陈老实主动搭话,他在矿上架子大得很,向来不正眼看人。以前还因为领龘导要下来检查,让保卫科通知陈老实在家呆着别出来摆摊省的不好看。陈老实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靠两只手吃饭到底有什么不好看的,后来还是旁人点拨,才算醒悟。
“你的腿没啥事吧?”吴杜志见他站在那里颇为费力,笑笑说“我家那小崽子刚拿到驾照开车没深没浅,让我一顿臭骂。老陈啊,不是我说你修自行车能赚几个钱?你天天擦黑才收摊,他是真没看到路上有人你也算命大,这破路开不快,否则的话就⿇烦喽!”
“没啥事,没啥事…”陈老实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苦笑头摇。
吴杜志前段时间刚买了部十多万的车,儿子大宝常开去市里转悠,那天拉了两个染着⻩⽑的小娘们回来,后座一个副驾驶一个路上忙得要死,右手不在排挡杆上就在小娘们裤裆里,隆隆舞曲放得山响。
撞人那会总算他还记得踩了脚刹车,车前杠结结实实顶上陈老实的膝盖,陈老实一跤坐倒,工具包里的东西掉了満地。
大宝没下车,从车窗探头看了看,同样问了句:“没啥事吧?”
陈老实捂着腿,冷汗直淌,哪里还答得出话来。
大宝倒车走了另一条路,回家去了。他觉得连点碰撞动静都没有,又没见红,陈老实多半是在装死,想讨点钱。
此刻吴杜志倒是笑得和蔼可亲,拍了拍陈老实的肩膀“这几天矿上太忙,实在挤不出时间来看你。
要不,我给你拿点医药费?一百够了吧?”
“不用,真不用。”陈老实仍然头摇。
“嗯,我就是这么一说,交通事故还分个主次责,你也有责任嘛!”吴杜志显得很満意“条件好了是不一样啊,心胸都敞亮了。那先这样吧,你忙着,回头记得把摊子往里面摆摆,这铺了一地像个什么样子!”
矿长走后,陈老实愣了许久,一瘸一拐坐回小马扎,埋头补起车胎。
他确实没想过要讨什么医药费。
世道就是这么个世道,上次大宝撞了人还把人打了,陈老实觉得自己没挨打,已经算是不错了。
车胎补好弄好,陈老实这才点上烟休息一会。
一辆崭新的轿车从矿外开来,停到了修车摊前。下车的西装汉子梳了个大背头,二话不说,冲着陈老实立正鞠躬“陈叔,陈默让我来接你。”
陈老实怔住。
沈大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陈老实答应收摊,跟自己去延城。帮着收拾东西时,他察觉到陈老实的腿脚似乎有点不便。
没过多久,吴杜志踱着方步去上班,在办公室门。看到了这辆奔驰车。
上一次大奔开来矿上,还是几年前。吴杜志颇为紧张地望向车內,先是看到了延城矿务局的一把手姚秃子,然后发现陈老实竟也坐在旁边。
吴杜志没多想,只当陈老实是帮司机带路才上的车,当即骂道:“老陈,赶紧下来!到了地方还赖着⼲什么,这是你配坐的车吗?!”转瞬间又换了个脸⾊,堆起笑容“姚局,您怎么来东郊雅察丫作了…
姚秃子充耳不闻,转头跟陈老实客气地说了句:“陈叔,您坐会,我下去说点事。”
吴杜志全⾝都⿇了。
姚秃子的妹夫最近想接红镇老街上的一家酒吧,明明是接盘就能钱赚的活计,但却害怕当地混混搞事,只得求到江东卫头上。今天妹夫开车,姚秃子亲自上阵,起了个大早去找沈大力,怕他贵人事多,再晚点就没影了。结果碰上老沈要来东郊煤矿,便殷勤相送。
姚秃子在矿务局人称笑面虎,跟吴杜志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神情如常地让他把儿子叫来。
吴杜志知道事情不妙,赔笑道:“姚局,有什么话您上办公室坐着说,外面灰犬…”
“坐你!”姚秃子瞪起了眼“哪来那么多庇话,让你叫就叶!”
大宝懒得走路,将小车开来,见了奔驰満脸艳慕,再看到陈老实不由怔了怔。
沈大力坐上奔驰驾驶位,探头出去冲大宝笑了笑“站着别动,你撞了陈叔一条腿,我也撞你一条,这事就算完了。”
“你神经病吧!”大宝骂了一声。
沈大力将油门跺到了底,脚下刹车一松一踏,车头也跟着一冲一冲,发出猛兽般的咆哮声。
吴杜志当场跪了下来,大宝原本要打电话叫人,见父亲如此,彻底傻了眼。围观者越来越多,吴杜志再没了半点土皇帝架势,也全然不顾四下刺来的目光,向着车上的陈老实磕头作揖“陈哥,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现在就去医呃…”
破船还有三斤铁,煤矿效益不好,不代表没有油水。吴杜志早就听说,上头有意要调整煤矿班子,恨不得能把各路菩萨都拜过来,却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开罪了姚秃子。
他现在只希望还有补救的可能。
“莫要惹事,算了吧!”陈老实不知道儿子的这几个朋友是什么路道,极为不安。
沈大力想了半天,怯然松脫油门“您开了。,那就算了。”
大宝轮着八磅大锤砸自己那辆小车时,边砸边哭,所有看热闹的矿工都在強憋着笑,觉得这实在是再滑稽不过的场面。
吴杜志扇了自己十几个巴掌,几乎成了猪头,又主动赔了陈老实十万块。沈大力看过陈老实的腿,没伤到骨头,说是骨折了得要一百万。
尽管矿长每年贪的钱远远不止这点数,但陈老实捧着那捆从信用社取出的大钞,还是如坐针毡。
“陈叔,他自己给的啊!不关我的事,我都说算了。”沈大力耸耸肩。
回了延城,陈老实被带到江东卫公司附近的一个商品房小区,陈静早已等在这里。她只知是陈默叫自己来,却不清楚究竟有什么事。
“陈默买了套房子,让我接你们过来住。”沈大力走进那套两室一厅的⽑坯房时,神情严肃。
“我哥赚了那么多钱吗?”陈静瞪大了眼晴。
陈老实打量着沈大力,越看越是心惊,有点怀疑儿子当真走上了歪路。
在电视里,只有罪大恶极的汉jiān,才会梳沈大力这种发型。
“我房子还没看好,怎么会买?”接到妹妹的电话,陈默莫名其妙。
他确实早有打算要买房,只是没时间看。这会儿联系上沈大力,才知道原来一帮老兵瞒着他凑了份子。
“曰!”陈默呆了半天。
“我也凑了五十多块钱,妈的最后手气不呃…”沈大力尴尬地说。
见陈默打完电话一直在笑,莫红眉有点惊讶。在她的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过温情面。
延城到湛阳的长途车靠站之后,两人又坐上摩的,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才抵达莫家所在的天门村。
现任族长莫青古住的老宅在村东头,莫红眉带着陈默走进院门,立时被十多个青壮年围起。
“大伯这是什么意思?”莫红眉冷冷地问。
堂屋里有不少人,在小旅馆中见过的那个银河经理人司马洛也赫然在场。坐在太师椅上的莫青古喝了口茶,面沉似水“红彬兄弟俩早上回来了。”
“是我让他们回来的,这次的事情莫家不该揷手。”莫红眉说。
“他们两个都断了一条膀子,却连动手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见。”莫青古盯着女孩吃惊的表情,慢慢拎起八仙桌上的短斧,屈指在斧刃上一弹,森然道“全蜀东现在好像就只有一个人能把飞斧玩成这样,萧石姬肯定是以为我们莫家临阵脫逃,所以才对红彬他们下了手。小眉啊,你说我这个做大伯的,该是谢你,还是罚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