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一凛,额上立时渗出汗来,他有些讪讪地笑道:“少帅英明!这个、这个的确是,刚刚黎师长也说了,这铁矿和军械厂是大生意,这投入大,回本时间长,而我们这些都是小买卖,这资金在自己家生意上周转都是将将够用的,若是全投进了这门生意里去,我们耗不起啊!”懒
潘启文将手上的纸烟菗出来,举到鼻子边嗅了嗅,神⾊莫名地笑了笑,叹口气道:“本来这国美的华夏行银要全额款贷给我们,我特意留出两成的股份,来回报各位士绅,原想着,各位这些年对我们潘家军支持不少,有钱赚的生意没理由不想到大家,既然大家不愿意,我也就没办法了,我言尽于此,若是各位不愿意,我绝不勉強!”
那些个士绅原是被潘家军盘剥粮饷惯怕了的,这次也只道是这潘家又出个什么名头来要钱,只怕这钱投了是有去无回,现在一听说有行银出大头,不由都又心动起来,可心中却也噤不住打鼓,他们纷纷再次看向王老板,那王老板环视了一眼下边的人,只好笑着说道:“少帅,不如再给我们时间考虑考虑?”
潘启文点点头,体谅地道:“嗯,这生意嘛,谁也不敢保证是赚是赔,是要好好想清楚!今天其实也就是给各位放个风,并不要大家现在就决定!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到下个月,那个国美人杰森那边的设备回了来,若是你们还没消息,那我就不预你们那份了,反正一共就两成股份,也未必人人都能有,先到先得,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虫
等那些士绅离开后,黎昕笑道:“你最后那一句‘先到先得’,你看他们个个也不打着眼神互相商量了,只怕心里都打着小算盘呢,没准儿明儿个就一个个悄悄来送钱了!”
潘启文眉头紧蹙,有些心神不定地看向厅外。
黎昕知道他在看什么,可是,那个人,真的就会来么?
黎昕随着潘启文的视线,看了看外面空空的回廊,回到现实中,又叹口气道:“这些个士绅即便都拿钱出来,也是杯水车薪啊!只怕连杰森那边的设备都买不回来!唉,不知是不是我们潘家军以前信誉实在不怎么好,省城的两家外国人行银不敢款贷给我们,我们派去广州和海上找各大行银的人也都没回来,这铁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啊!”
潘启文并未答话,他耳边响起心底那个女子掷地有声的话语:“你们的军饷从哪来?军火装备从哪来?这无源之水如何能长流?靠盘剥百姓、拉拢要胁士绅、还是靠洋人捐助?”
他噤不住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来,呵呵,这算不算盘剥百姓、拉拢要胁士绅?这么长时间了,他统率下的这一方土地却没有任何长进,跟旧的军阀有何区别?他想要建立的家国体系寸步难行,便连这一个小小的铁矿资金都解决不了,她,更要看不起他了吧!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厅外回廊上,当那一抹披着霞光款款而来的瘦削⾝影,终于入进潘启文的眼帘时,他的呼昅不由一窒,眼光不由自主地紧紧追随着那穿过回廊,向后院而去的女人,胸口重重地起伏着,半年来的种种瞬间一幕幕涌上心头,那一种如遭凌迟的疼痛铺天盖地地袭来。
那一天,她用那么决绝而惨烈的方式惩罚他,她腹小上那一片血红,令他眼中的狠戾被満満的惊恐所代替,他一把抱住向后倒去的她,大吼了一声:“蕴仪!”便再说不出话来,回答他的却是她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惨淡中似讥讽,又似解脫。
他颤着手,摸上了那刀柄,却听⾝后的古天舒急急地叫道:“潘天一,你不能胡乱拔刀!我手下的人都会救急,我们⾝上都有外伤和止血药,你随便指一个人来先为她拔刀、止血!”
急驰的马车上,他浑⾝颤抖着,死命地抱着已拔了刀,止住腹小上的血却昏迷过去的她,红着眼,喃喃地叫道:“蕴仪,你够狠!我输了!你不要死,只要你醒来,我就告诉你,我没有杀方宗尧,我也没有抓他!”
当华大夫神⾊黯然地告诉他:“对不起,少爷,孩子是保不住了!”时,他踉跄两步,勉強稳住⾝形,却觉一股腥甜上涌,鼻端一呛,一口鲜血就那样噴将出来!
他顾不得擦拭唇边那抹残红,一步跨到床前,一把揪起昏迷中的她,死命地摇晃着她,恨恨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你!是你!是你一直不想要他,是你这个狠心的娘!”充満恨意的语气中,更多的却是一种恐慌和迫不急待的辩解。
突然他又惨然地笑起来,一把将她紧紧箍在怀中,一只手掐上了她的脖子,満是恨意的眼中散乱着狂野的光芒,咬牙切齿地叫道:“你到底有多恨我呢?嗯?要用我们孩子的命来惩罚我!那就不是你的孩子么?还是,你根本就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当他看到昏迷中的她,一张小脸苍白如纸,毫无一丝生气地静静地躺在那里是,他一下子委顿在地,喃喃地分辩道:“我没有想过不要他,我没有想过!你不能怪我的,不能怪我的!”
然而,她根本听不进看不到他,她足足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里,他満腔的恨意,早已化成难以遏制的恐慌。他不眠不休地守着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喃喃低语,企图醒唤她。
“蕴仪,你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来,我不再计较你算计我,不再计较你让我失去了我们的孩子,我们重新开始好
不好?”
“蕴仪,方宗尧没有死,我查过了,他是被丁长和抓去了,只要你醒来,我就派人去救他,好不好?”
“蕴仪,你就不担心蕴杰么?他哭你哭得眼睛都肿了。”
第四天,她终于醒来,却不说不动,一双眼空洞地盯着上方,半晌,她的手放上了自己的腹小,眼角渗出一滴晶莹的泪来。他大恸,扑上去,却哑着嗓音,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她不想看到自己,独自默默地来到牢中,对古天舒说道:“方宗尧是被我们的叛军丁长和抓去的,我们得到的消息是,他还活着。你走吧!”
古天舒却死死地盯着他:“叶姐小呢?她怎么样了?”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冷冷地道:“她死了!你叫方宗尧不要再惦记着她!”
古天舒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冷笑一声道:“潘天一,那天晚上,叶姐小去找我,是为了告诉我,她要推翻原来的逃走计划,不需要我救她,只需要暗中跟着你们,若你真心带她离开,我们就不会动手!”
潘启文浑⾝一震,他一把揪住有古天舒的衣领,面目狰狞地叫道:“你说什么?”
古天舒冷冷地道::“那天直到跟着你上路,她都根本不知道宗尧失踪的事,是我存了私心,利用了她来胁持你,你却口口声声说她是为了宗尧!还以她肚子里的孩子相逼!”
说到这里,古天舒突然一把挥开潘启文揪着自己领口的手,厉声道:“是你害死了她和你们的孩子!”
潘启文猛地一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不是我!不是我!”
他一转⾝,疯一般跑出了牢房,直奔向她的床前,然而,当他远远看到她那冷漠的⾝影,他却突然停滞了脚步,再不敢上前,虽然看不清,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充満恨意的目光,他的心,突然便痛得失去了知觉,竟再不敢上前,逃也似地转⾝离开。
直到深夜,喝得酩酊大醉的他,再一次踉跄着来到她的床前,痴痴地看着她,却在她一个冰冷的眼神中,再次落荒而逃。
第二天,当小清急急地告诉他,叶蕴仪自醒来便不吃、不喝、也不说话时,他端着一碗粥,来到她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她,淡淡地道:“从现在开始,你吃多少我就让人给蕴杰吃多少,你不说话,我就让人把蕴杰的嘴塞起来,也不许说话!你不起床、出门,我就让人将蕴杰也关在房內,不许他出来!”
说完,他舀起一勺粥,凉了凉,轻轻地递到她嘴边,他看着她的唇抖得不成样子地张开,缓缓地将粥昅到嘴里,艰难地呑咽,他的心便在深深的绝望中,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的手竟也跟着抖起来。
他知道,他与她之间,隔着她父⺟的死,蕴杰的病、方宗尧的伤,现在,还加上了他们孩子的一条命!
当他从古天舒口中得知,她真的曾想过抹掉过去的一切,跟他走时,他恨不能杀了自己!
他突然就明白了她挺⾝迎上匕首时的那份绝望,一如他将那匕首顶上她肚子时的狂疯!
她再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再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