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的话和欲言又止的神情,令叶蕴仪的心立时便被揪得生疼,比听到小风哭闹着找爸爸还要疼。
小宇与小风不同,叶家对男孩子的要求从来就很⾼,叶蕴仪便也秉承了这种家风,当初她对蕴杰要求就严格,小宇更是如此。因此,小宇早就比一般孩子懂事,在妹妹面前,更如小大人般,小风虽然调皮,在外面时却十分依赖于小宇。
小宇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爸爸的问题,每次小风哭闹时,他也只是冷眼旁观,被吵烦了,才去抢白上小风两句,叶蕴仪以为,他是男孩子,或许并不太在意这个问题。
可是,至到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小宇是如此在意!在意到只不过听到她与武辉杰的只言片语,就恨上了潘启文,更说出“我们的爸爸已经死了!”这样的话来!
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从小便生活在这样的恨意中,更怕两个孩子会以为自己生来便是被嫌弃的,所以,尽管她对文管家的话,根本就不信,但她却仍对小宇解释,那是一个误会丫!
然而,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是小宇竟有了认回父亲的想法,她当然知道,小宇在乎的不是那把枪,而是,那是他父亲为他亲手所刻!
叶蕴仪心里混乱极了,她突然发现,将两个孩子带回西南,是个天大的错误媲!
当初是潘启文不要孩子,甚至明知道那化验单拿错,却仍是找了这个理由来证明孩子不是他的,心底里,她其实是堵着一口气,偏要让潘启文看看,她的一双儿女是多么的聪明可人,所以她才听了武辉杰的劝告,将小宇也带来,她就是要证明,孩子就是他的!
然而,她却忘记了,潘启文是潘家独苗,这几年不知为何,却一直未有所出,那么,她的这一双儿女,只怕他现在是势在必得!尤其是小宇!要不然,他便不会担着与参谋团撕破脸的风险,昨天也要派人将孩子抢到司令府!
不,这两个孩子,是她九死一生才生下来,费尽心力才养到这么大,当初是他不要他们,现在,他凭什么来要回孩子?
⺟亲的天性,让她脑中急速思考起来,她原本答应武辉杰,帮他摸清潘启文的底,可实际上,西南的底就在她心中。
武辉杰曾经问过她:“我知道你有多恨他,难道,你就不想报复回来吗?”
实际上,她从未想过报复他,只想离他越远越好,若不是为了叶家的行银,她根本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半步!
而如今,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有必要,与武辉杰合作,令他没有心力来跟她抢孩子,也只有将他潘天一打下趴,让他彻底归于南京治下,切切实实南京能管上他,才能绝了后患!
可是,她又不能将他置于死地,因为,他毕竟是她孩子的父亲,更何况,她绝不愿意因她与潘启文之争,而连累了黎昕兄妹和柳意。
她迅速将手中的筹码在脑中过滤了一遍,终是拿定了主意。
但她却知道,潘启文是个运筹用兵的⾼手,她绝不能让潘启文发现她的目的是为了保住孩子,否则,她可能会一败涂地。那么,就让他以为,她在报复好了!
所以,刚才,她故意在黎黛面前说出“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的话来!
然而,现在看到华夏行银的这本摘要,她却又开始动摇了。
原先心中的筹码大多从断了潘启文的粮草和武器的后路出发,令他不得不自动放弃多余的军队,归向南京。可这几年,从华夏行银便能看出西南经济的布局,牵一发而动全⾝,若是横加破坏,可真是利国利民么?
南京那边的一些作法,这些年,她多多少少也是了解一些的,若是潘启文的这个布局被打破,那么,整个西南的民生,南京,管得起来么?
黛儿先前所说,潘家大部分的钱都投到了军队和民生里去了,而南京那些政要们,能做得到么?南京即便管,从重新布局到实施,没个三五年,根本就看不到成效。
若她因为一己之私,而令得民不聊生,还是她叶蕴仪么?
叶蕴仪“啪”地一声,合上文件,有些焦躁地在房中踱起步来。
黎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想要开口为潘启文辩解两句,却终是忍住,她想起黎昕昨天晚上对她叹道:“黛儿,不要试图去为天一辩解和解释,她只当我们是天一的人,不会信的!否则,只怕连与她仅余的一点情分,便也没有了!”
叶蕴仪停下脚步,看向黎黛:“通和钱庄的老板也是要求先跟你们面谈后,才最后确定的,毕竟,以后在这里做生意,还是要靠你们的。所以,我来之前,他也已从东北动⾝,过几天,也就快到了!到时,等你们谈过再说吧,我先回去了!”
黎黛不由一急,二哥要她将叶蕴仪留到下午,也不知是要搞什么,她原以为,叶蕴仪来了,总得要了解这几年的业务情况,听听报告什么的,再看看帐,怎么着也能拖到下午,然而,却没想到她现在根本就不算打做下去,所以,便对这些完全没了趣兴!
她一把拉住叶蕴仪的手,恳求地道:“蕴仪姐,中午跟我一起吃个饭嘛,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说到这里,她涨红了脸:“关于、关于我的终⾝大事,你就一点不关心么?”
叶蕴仪心下不由一软,黎黛是她看着一路走过来,这其中有多难,她是知道的,自从潘夫人去世以后,只怕她便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柳意虽是她嫂子,却并不知道过去那些事,又怎么能了解她的心事?黎昕和潘启文毕竟是男人,她更不会去诉说。
叶蕴仪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好!”
黎黛面上一喜,忙道:“你先看着这些个帐本,我先去楼下柜台那边看一圈,回头,咱们就去吃饭!”说完,便逃也似地奔了出去。
叶蕴仪有些好笑地摇头摇,刚坐下来,便听到有敲门声响起,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走进来,看到叶蕴仪,不由微微一怔,叶蕴仪温和地笑道:“你是找你们总经理吧?她一会儿就上来,你等下再来吧!”
那伙计忙笑道:“也不什么事,就是有份总经理的电报,我先放您这儿,她要上来了,⿇烦您交给她就行!”
叶蕴仪点点头,接过电报,恍眼看到上面竟有“蕴杰”二字,她不由一愣,想着这电报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展开看了起来,上面就寥寥两行字,大意是蕴杰已到海上,要来这里,过几天就到。
叶蕴仪心里不由一惊,这几年,她与远在国美的亲人一直有联系,蕴杰更是在去年刚満16岁,终于被叶家承认长大成人,可以独挡一面时,便回了国中来看她和孩子。这次她来这里,蕴杰是知道的,他这个时候到这里,是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先跟她打个招呼?爷爷和大伯又知道吗?
她可没忘记当初潘启文以蕴杰要胁她的事,如今她是因为有着参谋团这把保护伞,潘启文方不敢对她怎么样,而蕴杰来了,岂不是又令她受制于人?
叶蕴仪一时有些心慌意乱起来,直觉得烧着炉子的房间里越来越闷,她走到窗边,刚一推开窗,窗外却猛然跃进一个人来。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定睛一看,却不是潘启文是谁?
她不由惊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潘启文反手一关窗,拍拍手,一扬眉:“当然是从窗户进来的!”
他没话找话般地轻声解释道:“我是从隔壁米铺二楼的回廊过来的,所以避开了你楼下的护卫。”
叶蕴仪沉了脸,转⾝就往门外走,潘启文却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将门死死地拦住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嘶哑着嗓子道:“蕴仪,我们单独谈谈,就一会儿,好不好?”
他眼中那几近哀求的神情,令叶蕴仪心中一紧,她别开了头,轻嗤一声:“潘天一,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潘启文眼中掠过一抹痛⾊,他点点头,沉声道:“有!当然有!比如,我们的----孩子!”
叶蕴仪心头巨震,孩子!他果然是为了孩子!
她不由冷笑一声:“我们的孩子?潘天一,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得出口?”
这句话,犹如一把尖刀,直直地揷在潘启文的心头,他将背紧靠在门板上,似要依靠那个来支撑住自己,低声道:“蕴仪,不要这样,再怎么着,他们也是我的孩子,这个事实,你没法否认!”
先前左右不是的烦躁和因为蕴杰的电报而引起的不安,令叶蕴仪瞬间爆发出来,她猛然挥了挥手,厉声道:“你的孩子?潘天一,当初你派文四父子给我下药时,怎么不说那是你的孩子?当你找了个好笑的不育的借口时,怎么不说那是你的孩子?当你抱着要孩子一出生便被人唾弃的心思发出那份声明时,你怎么不说,那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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