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一年,英国人口中十岁以上的女性人数约为8,55,000,而男性人数仅有7,00,000。很明显,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少女如果命定要结婚当⺟亲的话,男子的数目显然是不足以匹配的。
…诺矣斯顿·帕克
《维多利亚鼎盛时期人俗录》
我要张起银帆驶向太阳,
我要张起银帆驶向太阳,
我那虚假情人会哭泣悲伤,哭泣悲伤。
一旦我离开,我那虚假情人会哭泣悲伤。
…西乡民谣“西尔维离开时”
生平不祥。
“蒂娜,亲爱的,咱们已经拜了海神。假如咱们现在向回走,背对海神,他是不会怪罪的。”
“您的骑士风度尚显不足。”
“请问,此话怎讲?”
“我原以为,您会乘机大大方方地挽着我的胳膊,多在这里呆一会儿呢。”
“咱们都变得娇气十足了。”
“因为咱们现在不是在伦敦啊。”
“象是在寒冷的北极,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
“最好是走到防波堤的尽头。”
于是,那男子带着无可奈何的神⾊,冷冷地朝陆地瞥了一眼,似乎这是他最后一次向陆地眺望,再也不回来了。然后,他转过⾝去,两个人继续朝防波堤走去。
“我想听听,上星期二您和家父是如何商定的。”
“关于那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您姨妈已从我这儿把每一个细节都探听去了。”
那女子蓦地站住,两眼直盯着他。
“查尔斯!请注意,对别人您尽可以打马虎眼,但对我,您这样粘粘糊糊,态度不明,那可不行。”
“我的宝贝儿,如此说来,咱们怎能以神圣婚姻的形式粘糊在一起呢?”
“请把这种低级的笑话留着,到您的俱乐部里去说好啦。”她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催着他向前走。她说:“我收到了一封信。”
“呃,我担心您可能收到了。是令堂来的?”
“我听说出了点事儿…在码头上。”
查尔斯本想发火,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他们向前走了几步,他才说道:
“我承认,令尊跟我之间在哲学问题上发生了一点口角。”
“您那样就太不老实了。”
“我认为那样做正是老实的表现。”
“那么,你们谈了些什么?”
“令尊居然认为,应当把达尔文装进笼子,送到动物园的猴子房去展览。我想讲一些关于达尔文理论的科学论据给他听,但怎么也说服不了他,简直是对牛弹琴。”
“您怎么能够…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的见解。”
“我非常尊敬他。”
“其实是您非常恨他。”
“他的确说过,倘若有人将自己的祖父说成是猴子,他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其实,回想一下,他总会记起,我的‘猴子’是有爵位的。”
她边走边朝他望了一眼,然后莫名其妙地把头扭向一边。她每次认真起来,都要摆出这个势姿。他们虽然已经订婚,但在她看来,当时订婚中碰到的最大障碍恰在于此。她的父亲是位富翁,不过她的祖父却是位布商。而查尔斯则不同,他的祖父是位从男爵。她轻轻地勾住查尔斯的左臂,查尔斯握了一下她戴着手套的手,微微一笑。
“亲爱的,咱们两人的婚事反正已经定下来了。您畏惧令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我要娶的是您,而不是他。您别忘了,我是个科学家。我写过一篇专论,因此也算是科学有吧。哎,别这么笑,您要是不听,我就把时间全花在化石的搜集和研究上,而不用在您⾝上。”
“我大概还不会嫉妒化石吧。”她有意停顿一下。“因为您踩着化石走了至少有一分钟,却未曾看它们一眼。”
他赶紧低头搜索,猛地伏下⾝。防波堤上有些部分是用带化石的石头砌的。
“天哪!您看这个,氢氧钙石。这种化石一定是从波特兰鲕状岩演化来的。”
“要是您还呆在这儿不走,我就要惩罚您,把您送到一家采石场去⼲一辈子。”听到这话,他笑着乖乖地站起来。“怎么样,我把您领到这儿来,够味吧。看吧。”她把他带到石墙旁,那儿砌着一排平整的石头,可以作为台阶往下走。
“还记得简·奥斯丁的《劝导》吧?在那本小说里,奥斯丁就是让马斯格鲁夫跌倒在这些台阶上的。”
“真够浪漫的了。”
“绅士们都是浪漫的…在那个时代。”
“现代的绅士们就不浪漫,而是讲究科学了么?咱们冒险向下走走怎么样?”
“等回来的时候吧。”
他们又继续朝前走。这时,他看到防波堤的尽头站着一个⾝影,而且他看出那是位女性。
“天哪,我原以为那是个渔夫呢。可那不是个女人么?”
欧內斯蒂娜眯起眼睛望了望。她那灰⾊的眼睛长得很美丽,可惜是近视,只能看到一团黑影。
“她是不是挺年轻?”
“太远了,看不请。”
“不过,我可以猜出那是谁。一定是那位可怜的‘悲剧人物’。”
“悲剧人物?”
“这是个绰号。她的绰号多着呢。”
“还有些什么?”
“渔民们给她起了个下流绰号。”
“我亲爱的蒂娜,您可以肯定…”
“他们称她‘法国中尉的…女人’。”
“噢,那么人们就都不理她,她也就只得到这儿来消磨时光,是吗?”
“她…有点神经错乱。咱们往回走吧,我可不想靠近她。”
他们停住脚步。查尔斯注视着那个黑影。
“这倒満有意思。那个法国中尉是什么人?”
“一个男人呗。据说她已经…”
“爱上他了?”
“比这糟得多呢。”
“那么是他甩掉了她?有孩子吗?”
“没有,据我所知没有。都是些传言。”
“可是她在那儿⼲什么呢?”
“人们说她在那儿等着他归来。”
“噢。就没有人关心她吗?”
“她算是波尔蒂尼夫人的佣人。我们去她家拜访时,从没见到这个佣人,但她确实住在那儿。咱们往回走吧。我看不清她是什么样子。
他笑了笑,没有动。
“要是她向您扑来,我就当您的保镖,显示一下我那微弱的勇气。走,去看看。”
于是,他们向前走去。那女人站在一根系缆柱旁,帽子拿在手里,头发紧紧地裹在黑大衣的⾼领子里。那件黑上衣四十年前还算时髦,这时看来则是不伦不类了,活象斗牛士穿的大衣。她的裙子里没有衬架,但很明显,那并非是因为她不了解伦敦的时髦风尚,只是忘记未用罢了。查尔斯故意大声说了句什么,以便让她知道有人来了。但是,她却一动不动。他俩又向前走了几步,从侧面看清了她的面容,发现她的两眼正勾直勾地望着遥远的天际。蓦地,一阵大风骤起,查尔斯连忙抱住欧內斯蒂娜的腰,惟恐她被吹倒。那女人扶在系缆柱上的手握得更紧了。
风势稍缓,查尔斯便立即走上前去。至于此举的原因,他自己也糊里糊涂,大概是教给欧內斯蒂娜怎样来表现勇敢吧。
“您这位女士,我们不能看着您⾝处险境而不告诫一声,风再大一点,您会…”
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或者说,查尔斯觉得是她盯了自己一眼。查尔斯对这第一次见面久久难以忘怀。难忘的并非是那张脸上意料之中的东西,而是意料之外的印象。在他们那个时代,最受推崇的女人面容是文静、柔顺、腼腆。那张脸不象欧內斯蒂娜的那么漂亮。不论什么时代,也不管用什么样的审美标准衡量,那确实不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但那却是一张令人难忘的脸,一张悲凉凄切的脸。那张脸上所流露出的悲哀,正象树林中所流出的泉水一样,纯净、自然、难以遮拦。那张脸上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虚情假意,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骗人的面具,最重要的是,没有神经错乱的痕迹。神经错乱、狂疯只属于那茫茫的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天涯。那种自作多情的悲哀,正如泉水淙淙而流的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要把它从沙漠中汲出来就不自然了。
事后,查尔斯总觉得那一眼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当然,这样说并不是指目光本⾝,而是指它的效果。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对方看成了面目可憎的敌人,被一眼看穿,活该被刺透、被消灭。
那女人默默不语。她回头看的时间充其量不过两三秒钟,随后便转过⾝,照旧盯着南方。欧內斯蒂娜扯了扯查尔斯的袖子。他转过⾝,朝她耸耸肩,微笑一下。快走出码头时,他说:“要是您刚才没讲那些窝囊事该多好啊。乡间生活的弊病就在于此。人们对彼此的**都了如指掌,没有神秘⾊彩,没有浪漫情调。”
当时欧內斯蒂娜挖苦他说,他只懂得科学,哪里懂什么轶闻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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