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务…就是说对这儿的一切
都要俯首贴耳…
循规蹈矩,
全不顾有无道理…
灵魂深处探询的猜疑,
象是什么弥大大罪,
立即就要被无情地窒息。
命定的铁律,
迫人自甘苟且。
…·H·克劳《义务》(84)
查尔斯和萨姆那天晚上十点钟前就回到了白狮旅馆。特兰特姨妈家的灯光还亮着。他们经过那儿过,有一扇窗户的窗帘动了一下。查尔斯急急忙忙洗了把脸,吩咐萨姆开解行李,自己昂首阔步地沿坡到特兰特姨妈家去。玛丽见到他回来⾼兴得什么似的。特兰特姨妈站在玛丽⾝后,満脸堆笑地欢迎他归来,笑得红红的脸皮都皱了起来。她早已打定主意,见过查尔斯以后便自行离开,不打扰他们年轻人。欧內斯蒂娜象平常那样保持着自己的尊贵,等在后面起居室里。
查尔斯进屋时她没有起⾝,只是透过睫⽑责备地瞅了他一会儿。他笑了。
“我忘记在埃克斯特买花了。”
“我看得出,先生。”
“我是急着在你觉睡前赶回来呀。”
她垂下眼皮,望着双手,手里忙着刺绣。查尔斯走近了一些,那双手突然停止了工作,把正在绣的那件小玩意儿翻了个个儿,不给查尔斯看到。
“看来我是有个情敌喽。”
“你有许多情敌呢,活该!”
他俯下⾝来,轻轻地拿起她的一只手吻着。她偷偷地瞟了他一眼。
“你走后,我一分钟都没睡着。”
我看得出,因为你的面容憔悴,眼睛浮肿。”
她并不笑:“哼,你是在拿我取笑。”
“别看你现在失眠,将来我在咱们卧室里放一只永远响着的闹钟,恐怕你还醒不了呢。”
她涨红了脸。查尔斯站起⾝,坐在她⾝旁,扳过她的脸,吻亲着她的嘴和闭上的双眼。那双眼睛给查尔斯一吻,便睁了开来,盯着他的眼睛,淡漠的神⾊一扫而光。
他笑了笑,说道:“现在让我来看一看,你在为你的情人绣什么东西。”
她把正绣的那件东西递给他。那是一只表袋,蓝丝绒的料子…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们用的小口袋,常常挂在梳妆台边,晚上可以把怀表放在里面。口袋的垂摆上用白丝绒绣着一颗心,心的两侧分别绣着大写字⺟和E。口袋面上用金丝线绣着尚未完成的两行诗。查尔斯大声读了起来:
代表查尔斯,E代表欧內斯蒂娜。
“‘每当你给表上弦时’…下一句是什么?”
“你得自己猜。”
查尔斯瞪着蓝丝绒。
“‘你的妻子将咬响牙齿’?”
她一把抢回口袋。
“我不告诉你,你跟一个凯德差不多了。”那时候“凯德”指的是共公马车夫,以说低级的俏皮话著称。
“一个永远也不会向你这样的美人儿讨车费的凯德。”
“哼,假意的奉承跟低级的玩笑同样叫人讨厌。”
‘至于你呢,我的宝贝儿,生气的时候最令人神往。”
“那么我原谅你,因为你引起了我的反感。”
她悄悄地离开他一点儿,但他的胳膊仍旧搂在她的腰间,重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他们一动也不动地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吻她的手。
“咱们明天上午到街上散散步怎样?可以向人们表明,咱们是多么时髦的一对恋人;还可以装出厌倦的样子,叫人一看就知道,这对恋人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相互利用,硬凑合在一起,怎么样?”
她忍不住笑了,激动地把那只表袋拿出来。
“‘每当你给表上弦时,我就会使你想起爱情!’”
“我的心肝宝贝儿。”
他望着她的脸,过了一会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带链子的小盒,放到她的腿上。小盒用深红⾊摩洛哥羊皮包着。
“算是一种花吧。”
她羞答答绝开解搭扣,打开盒子。在一块殷红⾊的丝绒上放着一枚精致的瑞士胸针。那是一件玲珑的椭圆形镶嵌品,上面刻着各种小花,胸针的四周镶着各种珍珠和碎珊瑚。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查尔斯。他马上闭上了双眼。她转过脸来,探着⾝子,在他那嘴唇上温情地吻了吻。随后,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吻亲了一下。
查尔斯记起了一首歌的歌词,在她的耳边哼起来:“我盼望着明天是我们结婚的曰子。”
查尔斯挲摩着姑娘的胳膊,说道:“亲爱的,我有件小事要向你坦白。这件事牵涉到莫尔伯勒大院里那个可怜的女人。”
欧內斯蒂娜稍微动了一下,挺直了⾝子,感到既有兴致,又很惊异。“是那个可怜的悲剧人物吗?”
查尔斯笑了笑。“对她来说,恐怕再低级一些的称号更适合些,”他握着欧內斯蒂娜的手说。“这件事办得很蠢,不过是件不值得一提的事。有一次,我去寻找化石…”
全书的故事到此为止了。莎拉的结局如何,我不知道…不管怎样,反正她再也没有亲自去找过查尔斯,尽管她可能在查尔斯的脑海里停留过很长时间。这种情况并非罕见。这种人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消失了,被淹没在曰常生活的阴影之中。
后来,查尔斯和欧內斯蒂娜生活得并不幸福,但他们还是在一起生活着。查尔斯比欧內斯蒂娜多活了十年(十年中真诚地为她而感到悲伤)。他们自然会生儿育女…就算是生了七个吧。查尔斯的伯父罗伯特爵士简直是落井下石,与贝拉·汤姆金斯夫人凑合在一起十个月后,不是生下了一个儿子,而是生了一双!真要命,这对双胞胎儿子最后终于逼得查尔斯去经商了。开初,查尔斯对经商感到厌倦,不久也就尝到了甜头。他自己的儿子们当然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只得经商。他儿子的儿子今天控制着大巨的商场和许多分店。
萨姆和玛丽怎么样了呢?咳,谁会去写一部奴仆的传记?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后来就上西天了。一切都按他们那一类人的单调方式进行完毕。
还有谁?格罗根医生?他呀,九十一岁时才断气。特兰特姨妈也活到九十多岁。由此看来,莱姆的新鲜空气真是令人神往。
当然,新鲜空气也不是万能的。查尔斯上次回到莱姆两个月后,波尔蒂尼夫人也就一命归天了。我很⾼兴地说,我对观察她的未来…即她的来世…抱着浓厚的趣兴。她⾝穿整洁的黑服衣,乘着四轮马车,来到天堂大门口。她的马车夫…象古埃及一样,她的所有家奴也自然应随她而死…下了车,庄严地打开马车车门。波尔蒂尼夫人登上台阶,心中暗自对造物主说,他的仆人对迎接有地位的人应该更热情些。这时,她拉响了门铃。过了一会儿,男管家终于露面了。
“太太,什么事?”
“我是波尔蒂尼夫人。我想住在这儿,所以来了,请转告你的主人。”
“万能的上帝已得知你死的消息,太太。他的天使们已唱了一首歌儿,庆祝这一事件。”
“上帝真是大慈大悲,这样做再合适不过了。”这位自命不凡的太太洋洋得意,大步流星地朝管家⾝后庄严的白⾊大厅走去。管家不肯让路,只是傲慢地摇着手中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串钥匙。
“喂,让开路。我是莱姆镇的波尔蒂尼夫人。”
“以前住在莱姆,太太,现在要住在比热带地区更热的地方了。”
这儿暗指地狱。根据欧洲宗教传说,地狱是一团烈火。
说完后,这位凶狠的仆人砰地一声关上大厅门,将她甩在门外。波尔蒂尼夫人的第一个反应是迅速扫视一下周围,生怕自己的女仆们偷看到这一情景。可是她的马车…她本来似乎听见已拉到女仆院去…现在却神秘地消失了。实际上什么都消失了,连道路和周围的景象也消失了,一切的一切都消失净尽。剩下的只有一片空间…使人⽑骨悚然的是,剩下的是一片呑没一切的空间。波尔蒂尼夫人那样庄严地踏上过的台阶,也开始一阶一阶地消失了。剩下只有三阶了,随后是两阶,接着是一阶,最后波尔蒂尼夫人两脚悬空。这时只听她清晰地说道:“这一切都是科顿太太搞的鬼。”随后她便摔了下去。她飘飘悠悠,忽忽闪闪,象一只乌鸦,朝着她真正的主人在等待着她的地方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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