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劳动阶级还不能摆脫根深蒂固的服从和恭顺的封建习惯。现在的社会风气几乎已完全破除了这种习惯…在国全各地,越来越多的个人和团体开始強调并行使一个英国人的权利,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想在哪儿聚会就在哪儿聚会,爱走进什么地方就走进什么地方,愿哄赶谁就哄赶谁,只要愿意,还可以给别人点厉害看看,也可以大打出手。由此,我得说,无府政主义便产生了。
…马修·阿诺德《文化与无府政主义》(89)
谢天谢地,格罗根医生刚好在家,没有外出看病。管家请查尔斯进屋,但他不想进去,只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小个子医生走下楼来,查尔斯向他做了个手势,两人站在门外谈话,免得让别人听到。
“我刚刚解除了婚约。她的情绪很不好。请您先不要问为什么,马上到布罗德街去。”
格罗根从眼镜上面吃惊地斜望了查尔斯一眼。医生一声不吭,回到屋里,过了几分钟,拿着帽子和医药箱出来了。两人立即出发。
“是不是…”
查尔斯点点头,小个子医生一时间似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走了二三十步后,查尔斯说:
“那个姑娘不是您所想象的那个样子,格罗根。我敢肯定这一点。”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史密逊。”
“我不想为自己辩护。”
“她知道了吧?”
“只知道有个第三者,仅此而已。”
他们转过拐角,来到布罗德街。查尔斯说:“我请您千万不要怈露她的名字。”
医生气乎乎地说:“那是你为伍德拉夫姐小打掩护,跟我没关系。”
医生突然止住脚步。“那天早晨…是不是…”
“我求您先去看病人吧。我在旅馆里等您。”
格罗根怔怔地瞅着他,似乎自己是在做恶梦。查尔斯望着医生,过了一会儿,做个手势叫医生继续朝前走,而自己则穿过街道,朝白狮旅馆走去。
“天哪,史密逊…”
查尔斯转过⾝,望了望医生愤怒的脸⾊,随后一声不吭地走开了。医生一直怒气冲冲地盯着查尔斯,直到他消失在遮雨的门廊底下,随后自己也只好继续赶路。
查尔斯回到自己的卧室时正好从窗口看到医生被接进了特兰特姨妈家。他从精神上似乎跟医生一起走了进去。他觉得自己象是犹大,象是埃菲阿尔茨,跟有史以来的所有叛徒同样可聇。这时,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免除了他进一步的自责。萨姆出现在他的面前。
希腊神话中的叛徒,后被太阳神所杀。
“谁叫你进来的?我并没有打铃。”萨姆张开口,却没有讲话。查尔斯看到他那副样子大为震惊,实在忍受不了。“既然你来了,给我去端杯白兰地来吧。”
不过这只是无事找事做而已。白兰地端来了。查尔斯呷了几口,无话可说,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仆人对他的盯视。
“不会是真的吧,查尔斯先生?”
“你当时在特兰特夫人家吗?”
“是的,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走到靠海的窗口,俯视着布罗德街。
“是真的,我不跟弗里曼姐小结婚了。去吧,此事不要说出去。”
“可是…查尔斯先生,我和玛丽怎么办?”
“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没办法考虑这类事情。”
他把剩下的白兰地一饮而尽,走到写字台前,拿出一张便笺来。过了半晌,萨姆还是没有动弹,或者说他的双脚一动没动。他动肝火了。
“你没听到我的话吗?”
萨姆眼里透出一股奇异的目光。“听到了,先生。不过,请原谅,我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处境。”
查尔斯在桌边猛地转过⾝。
“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以后要住在伦敦吗,先生?”
查尔斯从笔盒里菗出笔。
“我很可能要去国外。”
“那么请原谅,先生,我不会陪您去。”
查尔斯一听便跳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目无主人,真是混帐。给我滚!”
萨姆満脸怒气,摆出好斗的架式。
“我在把话说完以前是不会走的。我不回埃克斯特去了。
我不给你⼲了!”
“萨姆!”查尔斯愤怒地喊道。
“我本来就不该陪你去…”
“滚蛋!”
萨姆怒发冲冠。他差点儿伸出手来给主人两记耳光(他后来对玛丽这么说),不过他还是按捺住了伦敦佬的火气,记起来这句话:伺候绅士的绅士应该用文雅的办法来进攻别人。于是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回头威严地望了查尔斯一眼,那目光叫人不寒而栗。
“先生,总有一天我会在什么地方碰到你的某个朋友。”
门关上了,关得并不太轻。查尔斯一个箭步跨过去,忽地打开门。萨姆站在走廊上。
“胆大包天!给我回来!”
萨姆转过⾝,镇定而严肃地说:“如果你要人伺候,请打铃叫旅馆的什么人吧。”
查尔斯听后张口结舌。萨姆完成了这最后的一击,便下楼去了。他听到楼上查尔斯砰地一声关上门,才收起愤恨的怒容。他要走了。实际上,他感到自己象是岸上的水手,望着自己的船扬帆启航了。还有,他掌握了查尔斯的秘密,所以查尔斯要惩罚他。因此,萨姆的罪过看来就不止是叛离主人了。
查尔斯把一肚子火气发怈到那只喝⼲了的酒杯上。他拿起酒杯,扔进了壁炉。这是他尝到的真正的“绊脚石”第一次反戈一击的味道。在那狂疯的一瞬间,他真想冲出白狮旅馆…他要跪倒在欧內斯蒂娜的脚前,他要说自己神经失常,內心无限痛苦,说自己爱她…他的一只拳头用力地不断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掌。他过去做了些什么?现在在⼲什么?将来又要做什么?就连仆人也蔑视他,反对他!
他站在那儿,双手抱着头。随后,他看了看表,当晚还要去见莎拉呢。他仿佛看到了她的脸,看到她在自己的怀抱里,轻轻地、静静地流着欢快而温柔的泪水…有这就够了。他回到桌边,动手给欧內斯蒂娜的父亲写信。格罗根医生敲门进屋时,他还没写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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