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如席,纷纷扬扬。
古树虬劲,左丘雪盘膝坐在古树下,一手撑着下巴,清眸遥望远处风雪中,有些心不在焉。
一侧的陈灵钧双手抱在脑后,懒洋洋倚靠在古树根部,眯着眼睛随口说道:“心绪不宁不奇怪,掐时间来算,昨曰那陈氏宗族祭祀大典便已结束,或许用不了多久,咱们便可以和汐儿相见了。”
左丘雪清眸一亮,旋即又恢复平淡,幽幽叹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陈灵钧笑道:“担心汐儿被害么?放心,他可是我陈灵钧的儿子,既然如今敢找上陈氏宗族,哪可能会发生意外了。”
左丘雪瞪了他一眼,道:“他还是我左丘雪的儿子呢!”
陈灵钧大笑:“那你还担心什么?”
左丘雪有些烦躁地起⾝,探手抓了一把落下的冰雪,感受着冰雪融化时渗入肌肤的凉意,道:“我担心陈灵空,他当年敢不顾陈太冲的意志,加害于你,这一次,难保他不敢去祸害汐儿,你应该清楚,陈灵空一旦狂疯起来,可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陈灵钧眯了眯眼眸,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依照陈太冲的性情,他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错误一错再错下去,只要有陈太冲在,一切都不会让陈灵空如愿了。”
说到这,陈灵钧唇角不噤泛起一抹复杂意味:“阿雪,你便放心吧,汐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左丘雪瞥眼看了看陈灵钧,眸子里泛起一抹疼惜之⾊,柔声道:“你又想起当年的事了?”
陈灵钧并未否认,苦笑叹息道:“我早已恢复前世记忆,这等刻骨铭心的遭遇,又哪可能说忘就忘了。”
左丘雪蹲下⾝子,抓住陈灵钧的手,道:“既然你已不打算计较当年的事情,那就尝试着忘了这一切吧,如今的你,已经不是护道一脉的后裔了,不是么?”
陈灵钧点头:“这是自然,前世之羁绊,今世之因果,我大抵还是分得清的,如今我唯一所愿,便是咱们一家人能团聚,再无其他念头。”
左丘雪将螓首靠在陈灵钧的肩膀上,喃喃道:“我何尝不也如此,想起从前种种,方才明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陈灵钧拍了拍她肩膀,没有多说。
两人依偎在古树下,天地风雪飘摇,将气氛渲染得静谧而旷远。
咯吱~咯吱~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响起,踩在大雪覆盖的地面上,发出一阵咯吱声音。
陈灵钧和左丘雪齐齐抬头,目光霍然望向远处。
只见那苍茫天地间,一道⾝影披风雪而来,步伐有些踟蹰,又有些急促。
就像此刻他的心境,那般忐忑和激动。
浅浅地,那一道⾝影逐渐清晰,他峻拔、挺秀、一头雪发盘髻脑后,露出一张清俊而坚毅的面庞。
他的黑眸若无垠星空,又如幽邃深渊,行走在漫天风雪中,仿似一位近乡情更怯的归人。
当看清楚这⾝影,左丘雪浑⾝一颤,整个人都似僵住,被定格在那里,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旋即,陈灵钧也猛地睁大眼眸,嘴巴微张,和左丘雪的神情如出一辙。
几乎是同时,那一道披风雪而来的峻拔⾝影也停滞,伫足在那里,清俊的面庞上尽是复杂。
有狂喜、有惘然、有忐忑、有激动…不一而足。
呜呜呜~~
天地间,风雪呼啸,三人却像雕塑般,彼此相望,怔在那里,內心深处,皆都翻滚着万千情绪。
相顾无言,心却在激荡。
历经多年的别离,就在这漫天风雪中相逢,那种难言的情绪,一如这天地间狂舞的雪花,跌宕不休!
此情,亦无以言说。
…
“汐儿!”
许久,左丘雪才发出一声呼唤,冲入风雪中,一把抱住了陈汐,⾝躯都因激动在颤粟。
陈汐浑⾝僵硬,咽喉鼓动了几次,犹豫了许久,才艰难从唇中发出一道声音:“⺟亲。”
他感到有些陌生,因为从幼时起,他已经从不曾再叫出过这两个字,最重要的是,自幼被爷爷陈天黎抚养长大的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和⺟亲交流!
可是,这寥寥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雷般,令左丘雪心湖激荡,彻底失控,眸子里淌出两行滚烫清泪。
她死死抱住陈汐,指节因用力而变得苍白,仿似生怕这是一场梦,一不小心就不见了。
“汐儿,你真的来了,你果然来了,娘这些年好担心,总担心咱们再无法相见了,担心你和昊儿吃苦、遭罪…”
左丘雪喃喃,将心中庒抑了许久的一腔相思之苦倾泻而出,泪水也是不受控制地流淌着,浸透了陈汐衣襟。
陈汐⾝躯依旧僵硬,他缓缓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失控流泪,喃喃出声的女子,心中也是不可抑制地涌上一抹酸楚又激动的情绪。
他深昅一口气,用手轻抚左丘雪背部,没有打断她说话,就这样静静听着。
虽然有些不适应,可陈汐此刻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无比的温暖踏实感觉。
在这个过程中,远处的陈灵钧一直静静看着,神⾊时而欣慰、时而暗淡、时而狂喜、时而愧疚。
或许,他⾝为父亲,也不知该在这等时刻用哪一种方式去和儿子相见相认了吧?
…
许久之后,左丘雪的情绪才渐渐趋于平静,可兀自不肯松开抱住陈汐的手。
这时候,陈灵钧才⼲咳一声,走上前来,目光看着陈汐,道了一声:“汐儿。”
他在努力维护着属于一位父亲的尊严,可却又因为太过激动,反而显得神情有些僵硬,声音有些异样。
“父亲。”
陈汐神⾊要显得平静不少,轻声道,实则他心中又哪可能平静了,只不过他同样也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担心自己失控,会忍不住痛骂眼前这个不辞而别、丢下他和爷爷、弟弟不管的男人!
哪怕陈汐早已原谅了这一切,哪怕早已知道陈灵钧这么做,也有着迫不得已的苦衷,可这种事情,又哪可能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仿似察觉到陈汐的态度微微有些冷淡,陈灵钧神⾊中的愧疚之⾊愈发浓烈,更有些不知所措。
他欲言又止几次,最终喟然一叹,凝眉无言。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
左丘雪似也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抬起头看了看陈汐,又看了看⾝后的陈灵空,噤不住也是叹了口气,终于松开了抱住陈汐的手臂。
“汐儿,…”
左丘雪斟酌许久,正待说些什么,却被陈汐笑着打断道“⺟亲,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这次来是接你们离开的。”
“对对,以前的事情早已过去,不必再提。”
陈灵钧在一侧连忙道,他有些讪讪地笑着,很难想象,前世的他可是一位带领陈氏宗族在这混沌⺟巢中打下一片偌大江山的领袖人物,执掌滔天权柄,威势无双。
而如今,在面对陈汐时,却竟似有些“畏手畏脚”不知所措,着实很难想象。
“你…不怪我们?”
左丘雪却是噤不住问道,眼眸直直凝视着陈汐。
“不怪。”
陈汐随口道“即便以前曾怨恨过,现在也早已理解,早已释怀了。”
说着,陈汐笑道:“父亲,⺟亲,这么久不见,咱们既然要聊天,也不必傻乎乎立在这大雪中吧?”
左丘雪和陈灵钧如梦初醒般,连忙道:“对对对。”
左丘雪挽住陈汐胳膊,朝那颗古树走去,同时嘱咐陈灵钧:“灵钧,你去煮雪沏茶,我先和汐儿好好聊聊,这些年发生在他⾝上的事情,我这个当娘亲的竟是一无所知,我…”
说着,竟是忍不住又落下两行清泪。
陈汐连忙扶她坐下,这才道:“⺟亲,您先别哭,我这就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跟您说了,您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
他也在一侧坐下。
“那好,我想听你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任何小事都不要隐瞒我,行么?”
左丘雪眼带希冀地看着陈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她眼眶微红,清眸却是漆黑而明亮,泛着灵动的光泽,映衬得清秀雅致的玉容有一种别样的温柔和美丽。
陈汐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坐在这古树下,风雪中,开始从松烟城时的年少岁月说起…
声音平静、淡然,没有任何修饰,可左丘雪却听得入神,面容时喜时怒,时恨时怨,变幻不定。
她的心绪,也是随着陈汐的叙说而变得起伏跌宕,难以自已。
不知何时,陈灵空已沏了三杯茶,放在陈汐、左丘雪的⾝前案牍上,而他也悄无声息似的坐在一侧,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三个人,三杯茶,一株古树,一场风雪,一番来自陈汐的自述…
当时气氛静谧,久别重逢之后那种微妙的陌生距离感,也在时间流逝中,随着陈汐的声音一点点溶解、消散。
太久不见,自有不知所措之处,狂喜而忐忑,难以适从,彼此皆都无法平静。
但随着彼此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持久地维系下去,这种血溶于水的亲情必将被潜移默化地融合。
这就是亲情,注定无法被岁月和苦难磨蚀。
——
ps:没控制住,这一章有些抒情、煽情、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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