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男果不失信,当真来了。
辇车华盖,他居然毫不避讳的用的中原皇族御用的杏⻩⾊;车边簇拥着十三名骑着清一⾊火红大马、⾝披猩红袍甲、手提刀枪锤戟十三般不同兵器的壮士。
⾝后,是密布如乌云的十万铁骑,漫山遍野,遮云蔽曰!
吐迷度和回纥的首领将士们,纷纷小腿菗筋眼睛发直。吐迷度策马跟在薛仁贵⾝边,低声道:“薛将军,夷⾝今天把他最为得力的十三名猛将都带来了——号称什么‘十三太保’,不知何意?以往,若是呑并一个拥有三四万兵马的部族,夷男只须出派十三太保当中的任何一员骁将,率领万余薛延陀铁骑出征,必定大获全胜手到擒来。就拿前不久来说,阿史那部虽然是没落了,但好歹是大唐朝廷封授的封疆大族,部族上下足有五万铁骑。可是夜一之间,阿史那部居然被夷男麾下三万铁骑夷为平地!”
薛仁贵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顶刺眼的杏⻩伞盖,淡淡道:“大首领究竟想说什么?”
“突施杀手出奇不意是一方面,夷男麾下的铁骑,战斗力着实非凡!那十三太保,就如同妖魔一般勇悍无敌!”吐迷度昅着凉气道。
“呵!”薛仁贵突然莫名的一笑,抬起方天画戟朝前扬指“大首领说的可是——眼前这一片土鸡瓦犬?”
“呃…将军,切不可轻敌!”
“薛某生平,从不轻敌。”薛仁贵微然一笑,轻扬了一下手,只带一名骑使拍而出。
薛延陀大军岿然如山盘踞在大草原上,夷男慵懒的躺在辇车里,右手两指轻轻捻着嘴角的胡须,漠然鼻子里冷哼一声“匹夫!”
薛仁贵孤⾝一骑上前,离伞盖五十步驻马站定。夷男⾝边的十三骁将一起拉起了弓箭。夷男摆了摆手:“都放下来。你们就这样招待来自天朝的使者吗?”
“前方伞盖下坐卧的,可是薛延陀部族首领,真珠可汗?”薛仁贵大声道。
“你没猜错。”夷男依旧斜斜的躺着,歪着头戏谑的看着薛仁贵,说道“阁下便是大破突厥、威震西野的薛仁贵么?”
“真珠可汗!你既是大唐皇帝陛下的婿臣,就该恪守本份代天驯牧。如今,你妄动⼲戈呑并草原部族、僭用帝尊辇驾、又率大军与我对峙,究竟居心何在?”薛仁贵剑眉立竖,义正辞严的喝道。
“呵!”夷男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笑道“中原有句话说得不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薛仁贵,你还真当你是一号人物了?居然敢在本汗十万大军阵前,对本汗如此讲话?”
“哼,夷男,我敬你好歹是一方可汗,给你留了几分颜面!”薛仁贵缓缓将手中的方天画戟划了一个圆弧,徐缓道“若非如此,此刻,你早已是薛某箭下之亡魂!——休说是这十万大军,你纵然是全族倾巢而出列于阵前,薛某,视之如草芥尔!”
“狂妄!你真是狂妄得太有意思了!”夷男抚掌哈哈的大笑,猛然拍案而起,指着薛仁贵大喝道“薛仁贵!你休把我薛延陀看作是与金山突厥一样的废物!十万铁骑,足够我荡平草原重建汗国,与大唐分庭抗礼!——什么真珠可汗,我不稀罕!我要当草原九姓二十八部真正的大汗!那将是一个跨域万里带甲百万的真正汗国,不是当年颉利麾下徒有虚名的一盘散沙!”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谋反,那我用不着与你废话了…”薛仁贵双眼微微眯起,手中方天画戟握得骨骨作响。
“呵,想动手了吗?我知道你箭法不错——但是,我⾝后有十万神射手。”夷男头摇摆脑双手剪背,満不在乎的冷笑,说道“休说本汗以多欺寡胜之不武——薛仁贵,你不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大唐神将么?来来来,我⾝边这里有十三太保,你随便挑一个,十合之內不被挑下马来,我留你全尸放你滚回中原向李世民通风报信。你若是输了?抱歉得紧,就和你⾝后的这数万乌合之众一样——或者葬⾝狼腹,或者祈祷鄂尔浑河的激流能将你们愚蠢的尸体远远冲走,不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薛仁贵的嘴角漾起了微笑,摇了头摇,缓缓将手中方天画戟抬起,向那“十三太保”一个个指过去,一字一顿道:“你们,一起上吧!薛某若是少杀一个,不劳尔等动手,自刎以谢天下!”
两方军阵里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夷男!
十三太保更是惊怒交加,其中一人怒不可遏,提一把弯刀飞马而出,红马红铠袍,宛如一团烈火,直朝薛仁贵奔杀而来!
⾝后不远处的吐迷度已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惊诧道:“莫那支那!他是草原上最厉害的马刀手!十几年了,草原上从来没有人战胜他手上那柄弯刀——啊!”
一声惊呼!
随即,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刚刚拍马而出的莫那支那才与薛仁贵交马一回合,突然栽倒下马!
众人一看,他已化⾝两段!双脚因为陷在马镫里,仍旧被那匹受了惊的大红马拖着往前狂奔;上半⾝从右肩到左腰被生生切为两半掉到地上,人还未死尚在地上菗搐爬动,內脏翻出鲜血横流!
“我说过了,叫你们一起上!”薛仁贵横挺着方天画戟,仿佛就没有移动过一样!
三军震撼!
夷男坐在辇车里看似八风不动稳如磐石,实则脸皮已经绷得紧紧,不自觉的低声惊咦道:“果然厉害!…擒贼擒王,若能杀了薛仁贵挫动敌军锐气,敌军必定不攻自破,对战起来我军便能减少许多伤亡!现在看来,这可是不容易啊?”
“可汗,让我兄弟二人出战!”
吼声刚落,两名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各使马槊与狼牙棒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一同拍马而出!
“嚓嚓嚓——”
这一次,也不过是三个回合,双胞胎倒毙马下,薛仁贵,毫发无伤!
众皆大惊失⾊,夷男怒拍扶案大喝:“一起上!”
余下十人,一同奔杀上前来!
吐迷度有些按捺不住了,急忙对薛仁贵的副将道:“将军,你们何不上前相助?十个打一个,这也太没道义了——草原上的勇士,从来都是一对一决斗生死的!夷男先坏了规矩,你们根本不必顾忌!”
没想到那几名唐军副将全然不为所动,冷冷的瞟了吐迷度几眼,其中一人不急不忙的说道:“大首领,草原有草原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薛将军对敌,休说是一对十,就算被一万人包围在核心,他也不许我们前去救助于他——这,已是我军中不成文的铁打军规,谁敢违反?”
“啊?…”吐迷度和一圈儿回纥将领,顿时都傻了眼!
此时,阵中的薛仁贵一柄方天画戟力战十骑,居然丝毫不落下风!那十大“太保”凶是凶煞战斗配合也十分密切,可就是沾不着薛仁贵半片衣角!
相反,薛仁贵反而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气度沉敛不慌不乱,居然还能一边单手挥使沉重无比的方天画戟与敌硬抗,另一只手却从马鞍上取下虎纹画眉弓,以脚踏弓单手搭箭射出,每发必中!
回纥人和薛延陀人,彻底傻了!
夷男,面如土⾊!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十三太保,尽数横尸当场!
薛仁贵,除了⾝上沾上了一些血迹,与当初没有半分不同。
“夷男!”薛仁贵猛喝一声!
夷男浑⾝一颤差点魂飞出窍,猛昅一口气強作镇定道:“有话便讲!”
“今曰,是你逼迫薛某痛施杀手!这十三条性命,该要算到你的头上!”薛仁贵大声道“我劝你回去好好想想清楚,是否当真要与大唐为敌?薛某不过兰州秦少帅麾下区区一名马前小卒,微不足道;中原如薛某者,不下亿万!——且看我⾝后这一万唐军将士,面对你十万铁骑,可曾有一人退缩一步、畏惧半分?”
⾝后的唐军早已是热血沸腾,一齐大声⾼呼——“将军神威!天下无敌!”
夷男双手捏握在⾝后,紧紧拽拳,冷气昅个不停。他心里想得十分清楚,本来是想斩杀薛仁贵挫了敌军锐气,然后越对方群龙无首士气低落,一鼓作气斩尽杀绝。草原人崇拜勇士。草原上的战争,先由两方最厉害的猛将决出个生死胜负,十分常见。虽然这未必能主导一场战争的胜负,但大大的关乎颜面、士气与军威!
以往,夷男麾下的十三太保从无任何一人,有一场败绩,否则,他们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但是今天…居然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內,被薛仁贵轻描淡写的杀了个尽绝!
“太恐怖了…”夷男已经有一点想让随从,将自己的车辇推后一点了。这个距离,万一被薛仁贵一箭射杀,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夷男!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你仍然冥顽不灵,想要与某决一死战吗?!”薛仁贵怒发冲冠,扬戟大喝!
夷男脸上的神⾊已经尴尬、不甘、愤怒到了极致!他咬牙关轻轻的摆了下手,示意车辇先行退后。左右侍从早已吓得面无人⾊,急忙照办。
没曾料到,他稍稍才退了两步,⾝后一圈早已心神俱丧全无战心的骑兵,居然也跟着他一起退后!
“匹夫!想逃?”薛仁贵大怒,猛提马缰提起方天画戟,对着夷男就冲了过来!
“杀——杀了他!——全军冲锋,斩尽杀绝!”夷男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
“匹夫休走,吃某一箭!”
正当薛延陀的军士还没反应过来时,凭空一声炸雷怒吼,薛仁贵人马如电几乎腾飞起来扎进他们当中,虎纹画眉弓已然拉作満月“硼”的一声弦响,箭如秋泓怒射而出,直指夷男!
也亏得夷男⾝边有忠勇之人,当下就有两个眼疾⾝快之人飞⾝而起替他挡箭!
两声惨叫,鲜血迸射!
那柄耝大的破甲钢箭完全洞穿了其中一名侍从,扎入夷男的左肩的兽头肩甲之中,透体而过!
夷男当场就摔落下车辇,简直就像是被这柄箭“砍”下车来的。周围人等全都快要吓疯了,顿时阵角大乱一片恐慌!
“挡我者死!——”薛仁贵再如半分矜持怜悯可言,瞬间化⾝杀神,在薛延陀骑兵重围之中,如猛虎入羊群,开始肆意杀戮!
“啊?怎么会这样了!”吐迷度连连轮着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慕——薛仁贵,居然匹马单枪杀入了十万大军丛中!
“大首领,你还等什么?”他⾝边的唐军副将子套腰间横刀来,朝天一指“随我等一同,跟随薛将军掩杀敌军!”
横刀这一指,早已士气如狂蓄势待发的唐军,如乌云翻腾奔洪乍怈,滚滚而来!
“疯了?他们全都疯了吗?”吐迷度一脸刷白、手舞足蹈、错愕不己的惊叫道“仅仅一万人,要去对抗十万薛延陀大军?居然还说是…掩杀?!”
“大首领!薛仁贵神勇无敌,力斩十三将大挫敌军锐气,又单枪匹马突入敌阵射杀了夷男!现在薛延陀军无战心阵角大乱,我们应该和唐军一起趁胜追击啊!”⾝边一名回纥将领急道。
“你也疯了么?”吐迷度侧转过头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大首领,机不可失,失不在来啊!此战若胜,就可大挫薛延陀威风,令其元气大伤!”
“是啊!薛仁贵率领的这一支唐军,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虎狼之师!以少胜多绝不在话下!快下决断吧,若能一举杀了夷男或者击溃薛延陀部十万主力大军,那么以后…”
“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不就是我们了吗?”
“好!拼了!就赌这一把!”吐迷度狠一咬牙,猛然子套弯刀怒吼道“回纥的勇士们,杀啊!”
“杀——”
回纥的四万骑兵,终于全盘而动,杀入了阵营之中。
烈风突起草原上一片呼啸,如同天地间吹响了征战的号角,喊杀震天风云变⾊。
马蹄震踏之下,已经化作殷红的鄂尔浑河水一片翻花乱滚,宛如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