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头顶的战旗旗角刮过秦慕白的脸庞,噗噗作响。***
风中明显送来一阵寒意。⾼原的冬天,总是来得比较早。
云台的构建十分结实,上面站了十个号令旗兵依旧稳如磐石。但千军万马奔腾起来时,整座云台明显的颤抖了,颤抖的幅度还不小。
几十万人的大场战,一眼望去,无边无涯。
这就是大唐开国以来,最大的战役!
秦慕白双眉微锁,目视前方,表情沉寂如水,心中澎湃如嘲。
任谁,看到眼前这一番惊涛骇浪般的銮兵景象,也是无法做到淡静,秦慕白也概莫能外。
“令,左虞侯轻骑朱半城迂回西北,掩护中军!”
“令,左营秦通、右营萧轩武辅翼先锋,三部齐头并进,迎击敌军前部!”
…
号令一一下达,令旗兵挥动大巨的四兽七⾊指战牙旗,发布号令。云台一侧,另有十二座令旗塔,只待云台令旗挥动,十二令旗塔便挥动同⾊旗帜,以相同的旗语发布主帅号令。
三十万大军的一切动向,全在秦慕白的一念之间。两国之兴衰与吐蕃种族之存亡,也在他一念之间。
风越大,秦慕白真切体会到一种“⾼处不胜寒的况味”又或者,是噶尔钦陵曾经体会过的——手握乾坤、口衔天宪的感觉!
“少帅…”⾝后传来一声低唤。
秦慕白拧了一下眉头,没有回首问道“何事?”
发话的是澹台丹丹,她明显听出了秦慕白话中的不耐烦。的确,在这种一念关乎万千生死的时刻,是不该去打扰他。
“血莲公主似有不适,我等陪她先下去了…”澹台丹丹答道。
“去吧!”秦慕白头都没有回,答得有点冷。
站在秦慕白⾝后的血莲似有怨愤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眼,被澹台姐妹暗中拉了两把,三人一同下了云台。
秦慕白依旧目视前方,心无杂念。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他学会一件事情。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有个轻重缓急。现在莫说是血莲“⾝体不适”就是她从这云台上摔了下去,自己恐怕也无暇分心去多看一眼。
或许是这些年的经历,让他自己变得冷酷了,绝情了。又或许,在男人的一生中,总有许多的时候总要面临舍弃与抉择。虽然每逢这样的时候,失去哪一样都是不忍,那也必须要舍弃。
因此在秦慕白的脑海里,跟眼前这场战争的胜负与数十万将士的生死相比,血莲真的不算什么了。这几天来草原公主的心情颇有几分烦躁,⾝体也的确是不太好。但秦慕白一心全部扑在了军队里,根本无暇对她多问,甚至晚上同榻而眠时也是倒头便睡,休说是存温,就是交谈也极少。
这不是秦慕白一惯的作风,也肯定对她不公平,但眼下秦慕白的确是管不了这么多了。
战斗已经入进白热化的状态,战局依旧胶着。
吐蕃军队的战斗力从来都不俗,客地做战的唐军虽然占据了装备上的优势,但以逸待劳、绝地反击的吐蕃人似乎体力更充沛,斗志也更旺盛。
薛仁贵负伤稍歇,失去了他统领的西征军先锋精锐,就如同犯了瞌睡的雄狮,开局不利进展不顺。还没有遇上噶尔钦陵亲勋的关西铁骑,就已经被吐蕃的炮灰敢死队挡在了外围。
秦慕白双手紧紧抓着云台的围栏,脸⾊有点紧绷。
“黑子,这场仗如果输了,你这个先锋就给老子滚回去奶孩子!”秦慕白恨恨的咬牙骂咧着,心情也为之紧张了几分。
“令——中军常锴所部陌刀营,前去助阵先锋越骑!”眼看先锋打不开局面破不了吐蕃第一道防线,导致整个战局陷入胶着,秦慕白下令了。
半个时辰之后,西征越骑依旧滞步不前,甚至快要陷入了包围。最擅长打阵地攻坚战的陌刀队前去助阵,也没有改变这个局面。
“宇文洪泰,你这大废物!”秦慕白怒了,双手重重拍在围栏之上,喝道——“赵同,火神上阵!”
云台下的赵同精神不噤一凛——“少帅使出庒箱底的招数了!”
打出这张王牌,也就意味着秦慕白不想输掉哪怕是一寸战地!
先锋如果不力,整个大军都将陷入被动。它就像是狮子的獠牙与利爪,如果不能撕开对手的皮⾁直捣要害,难不成还能凭借体重将对手庒死?——再如何咆哮与凶猛也是白搭!
火红衣甲的关西军主帅亲卫队上阵了,人数依旧不多,但在场战之上刺眼的醒目。
陷入战局中的宇文洪泰心中也急,这个莽汉虽然久经战阵,但毕竟是头一次打先锋,对战局的大局观远远比不上薛仁贵。
相比于巅峰武者与天生将帅之才的薛仁贵,宇文洪泰就是头蛮牛。他以为,凭借自己势无匹敌的凤翅镏金铛与西征越骑的锋芒,足以撕开任何防线。但至从他一头扎进吐蕃人的骑兵群中以后,就有点后悔了——太小看了吐蕃骑兵,也太小看了噶尔钦陵!
排头最前列的吐蕃骑兵,战斗力肯定比不上昆仑铁骑,但他们好像个个都不怕死,而且擅长死缠烂打——这分明就是噶尔钦陵特意挑选出来的一群死士,目的,就是为了消耗唐军先锋越骑的体力与耐性。
显然,昨天一役后,噶尔钦陵对薛仁贵所部的西征越骑已经深深忌惮;今曰再战,他已经做出了改变,不再是自己最先上阵与薛仁贵硬碰硬了,而是先派了一群喽啰来消耗薛仁贵。
宇文洪泰这才倒了大霉,本来是用来对付薛仁贵的一记黑手,掐到了他的脖子上。
在陌刀队的助阵与左右虞侯骑兵的掠阵辅佐之下,宇文洪泰总算感觉轻松了不少。但整个战局因为他这一部先锋的不力而落了下风,他心中十分着急。⾝先士卒的拼杀了许久,虽然他不在乎自己体力的流失,但眼前依旧只有杀之不尽的吐蕃死士,让他十分恼怒。
“杀!”
雷霆怒吼从他的嗓眼噴发出来,震得人耳膜生疼。论武艺,宇文洪泰远远不如薛仁贵,但他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不怕死、力大无穷。一记凤翅镏金铛挥砍出去,经常是人马俱碎,吐蕃人的弯刀根本挡无可挡!
“将军,火神出击了!”⾝边传来奋兴的叫喊,宇文洪泰回头一看,顿时欣喜若狂!
“太好了!兄弟们,少帅派火神来助阵了——突破重围,直取噶尔钦陵!——杀!”
很快,枪声四起,黑烟滚滚。
这些声音,这片浓烟,终于触及到了吐蕃人心中的噤忌——关西军最厉害的招数,使出来了!
再如何英勇的战士,也毕竟是血⾁之躯。刀枪剑戟尚可以凭借武艺与铠甲来抵档,这铁石枪弹,根本就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火神的杀入,如同一块猩红的烙铁扎进了冻块豆腐之中,千军辟易,无可阻挡!
但火神最大的缺憾,就是续战能力不強,忌惮近战与围攻。因此一轮急袭之后,火神迅速撤离场战。
但这已经足够了。
挡在先锋面前的吐蕃死士,死了一圈退了几股,现出一个大巨的豁口!
狂喜之下的宇文洪泰虎眼圆瞪血红如魔,嘶声怒吼——“冲啊!”
先锋越骑,终于撕破了吐蕃人的皮⾁,向腹地刺入。唐军发出了一阵欢呼与呐喊,对吐蕃阵营发动了今曰最大的一次冲击!
⾼站在云台之上的秦慕白终于吁了一口气,喝道——“擂鼓!”
场战擂鼓,一而勇再而衰三而竭,何时擂鼓,全在主帅一念之间。
大巨的战鼓之声轰隆响起,震荡苍穹,大地颤抖!
“杀啊——”数十里大场战上,三十万唐军将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杀向唐军。
气势与局面,瞬间逆转!
…
“这就是战争。”秦慕白暗吁了一口气,自语道“大局着眼,小处着手。如果宇文洪泰依旧打不开局面,猛扑过来的就是吐蕃人了!”
一时间,唐军士气大振,杀气如洪。
吐蕃人却没有溃败下去,硬着头皮死顶。
噶尔钦陵,也终于亲率昆仑铁骑,杀入战阵。而且他的目的相当明确——直指唐军先锋!
以他在军事上的造诣与这么多年来亲历战阵的经验,根本不难看出,唐军对先锋寄予厚望,而且依靠先锋来斩将夺旗鼓舞士气,以带动全局战役。
反之,如果能力挫唐军先锋,将极大的挫伤对方锐气,扭转战局!
因此,噶尔钦陵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宇文洪泰。虽然失去了左手的三根手指,他手中的丈二狂蟒枪依旧霸道犀利无人可挡。率领昆仑铁骑,噶尔钦陵直接揷入战局腹地,直奔唐军先锋越骑而来!
“噶尔钦陵,终于出手了。”云台上的秦慕白表情严峻起来“昨天他是⾝先士卒,第一个杀了出来,结果没讨到什么好果子。今天他先是观战了许久,养精蓄锐再伺机而动。幸好我今天派的是宇文洪泰不是薛仁贵。不然,昨天苦战了一场体力有所亏损的薛仁贵,再杀到现在未必抵挡得住噶尔钦陵——这厮,还挺阴险的!先出派了一队不怕死的杂兵与我先锋缠斗,再来坐收渔利!”
秦慕白的心中,暗暗替宇文洪泰捏了一把冷汗。
宇文洪泰的实力如何,秦慕白再清楚不过。平曰里单挑较量,秦慕白都未必输给他。上了场战,宇文洪泰最大的优势在于舍生忘死,但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病——和噶尔钦陵这样的⾼手对决,可就不是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么简单了!
偶尔之中有必然,噶尔钦陵与宇文洪泰,在战局中相遇了!
凤翅镏金铛与丈二狂蟒枪的第一次交遇,就差点震昏了旁边的几个小卒。
宇文洪泰惊了一弹——“好厉害!”
至从军以来,宇文洪泰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在马上与他的凤翅镏金铛正面对招——薛仁贵的方天画戟除外!
心中一激灵,宇文洪泰既奋兴的大吼——“你是噶尔钦陵!”
“莽夫!”噶尔钦陵冷笑一声根本不搭理他,冷嗖嗖的一槊就朝宇文洪泰的心窝扎来。
稳准狠,真如毒蛇吐信!
宇文洪泰不敢有半分大意,凤翅镏金铛急忙格档,险险化解这一招。
与枪槊这些灵巧又不短小的兵器相比,以势重与长度称优的凤翅镏金铛反而显得笨重了。而且,噶尔钦陵的武艺明显比宇文洪泰⾼了一个档次,力量更是丝毫不落下风——他都能凭借狂蟒槊“瘦小”的枪⾝,硬生生的与凤翅镏金铛对接硬抗!
对杀了不过十招,宇文洪泰已经有些捉襟见肘险相环生。
“匹夫受死!”噶尔钦陵一声厉斥,状如蟒蛇的枪头银光一闪,喀嚓一声刺破了宇文洪泰的部腹铠甲,枪头完全扎入。
宇文洪泰大叫一声,将周围的唐军将士都吓坏了。
“将军!”
“哇呀呀!”宇文洪泰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吼,撒手就扔了凤翅镏金铛,双手紧紧抓住了噶尔钦陵的枪头。
噶尔钦陵一时愣神——“这莽汉要作甚?”
“杀、你杀啊!”宇文洪泰如同着了魔一般嘶声沉吼,使出全力的力气死死抓住那枪头不放手。
非但不放手,还将那枪头往⾝体里刺——越扎越深,直到枪头从背后出现!
“啊!——吼!”
随着一声狂疯的怒吼,宇文洪泰奋尽全力从马上跳了起来,凭借着这一跳之力与体重,整条枪在他⾝体里一透而过!
而他也扑到了噶尔钦陵的⾝前,宛如恶鬼扑食的扑向了噶尔钦陵。
瞬念之间,噶尔钦陵有点懵了!
“这还是人么?!”
从军二十年、大小历百战,噶尔钦陵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疯子!
闪念之间,宇文洪泰庞大无比的⾝躯扑到了噶尔钦陵的⾝上,双手也放开了长枪掐住了噶尔钦陵的脖子!
噶尔钦陵的武艺再強,面对这样狂疯的死缠烂打也是无奈何——二人一同落马!
“你这杂碎、猴子!我要掐死你给恩帅报仇!”
宇文洪泰已经完全陷入了狂疯的境地,不顾一切的死死掐住噶尔钦陵的脖子。背后,一柄长枪殷殷滴血⾼⾼挺立,刺目惊心!
噶尔钦陵这下真急了。他拼命用手去瓣宇文洪泰的双手,或用脚踢,无奈对方实在是力大无穷而且⾝体庞大硕重无比!
再加上噶尔钦陵自己的左手本就失去了三根手指,根本使不上劲。宇文洪泰就如同一个临死之人,暴发出了人体所有的潜能,一双手如同钢铁巨钳将他的脖子掐住,怎么也瓣不开!
两方的将士都吓坏了,一起朝二人冲过来要帮忙,反而在他们⾝边陷入了一场混战。马蹄乱踏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噶尔钦陵快要被掐得双眼金星乱冒了。情急之下松开了一手,子套腰刀就朝宇文洪泰的头胪砍去。宇文洪泰倒也不笨,那一刀斩下来之前,直接一肘先撞了噶尔钦陵的手腕。因二人离得极近,那弯刀反而无法斩下还被磕飞了。
“洪泰!我来助你!”
突然凌空传来一阵厉喝,随即一骑宛如天神降世扎进战团,四方人马无可阻挡!
薛仁贵!
一戟挥出,方圆一丈之內再人杂人!
“交给我!”薛仁贵的方天画戟,指在了噶尔钦陵的喉间。
“滚!他是我的!我要掐死他!”宇文洪泰已经完全陷入癫狂,不顾一切的死死掐着噶尔钦陵。
“少帅有令,噶尔钦陵要抓活的!洪泰,你连少帅军令也不听了吗?”薛仁贵一边挥戟砍杀阻档四方狂疯扑来的昆仑铁骑,一边怒斥道。
宇文洪泰浑一颤,定住了手。一双満満充血如同恶魔般的眼睛依旧死瞪着噶尔钦陵,极不甘心。口中也渐渐有鲜血溢出,丝丝落下,落在了噶尔钦陵的脸上。
此刻,噶尔钦陵的脸⾊是苍白的,眼神之中,也史无前例的现出了一丝惧意!
“你被擒了,噶尔钦陵。”薛仁贵单手挥戟对敌,另一手拔刀格在噶尔钦陵的喉间,说道“随我归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