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徐步而行,秦慕白在萨末建城中逛了一圈。
这座城池,虽然比不上长安的规则宏大、壮丽磅礴,但也一样的繁荣鼎盛,尤其商旅异常活跃。走在这大街上,见到最多的就是⾝着伊斯兰传统白⾊长袍、以发油涂发的粟特人,鳞次栉比的商铺自不必说,就是沿途碰上的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或是垂垂老矣倚门而坐的老人,也会向路人兜售西域特产的瑟瑟与玛瑙或是酒器马匹。看到秦慕白形似中原人,许多人争先恐后的来问他是否带来了中原的丝绸或陶瓷用以交换。
大唐的丝绢、陶瓷与茶叶,以及绘画、甲胄、酒器,都是西域商路上顶尖的货物,利润极其大巨。
据说,康国的小孩子出生之后,家人先会在他的嘴上抹藌。用意,就是要让他长大后“口中如藌”便于经商交涉。因此,走在康国的街道上,大家无论生熟逢面就笑,人人一团和气,一年到头也难看到一次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就甭提杀人放火这样的恶性事件了。
这样富裕热闹又谐和稳定的地方,无疑特别适合居住。秦慕白现在明白,为什么武媚娘要不辞劳苦的来康国了。她就是想将来终有一曰秦慕白退隐之后,举家迁往康国这个世外桃源来颐养天年。
在康国人的眼中,商业利润就是一切。生意人,都讲究以和为贵、和气生财。因此,康居国从国王到子民都抗拒战争,从而在军事上相当的软弱与无能,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秦慕白一路走一路琢磨,昭武九国想要联合为一国,这对大唐来说是好事。有一个统一的大家族作为友好邻邦,远比管束九个附庸小国要容易得多。这九个发自同源的西域小国,都有着同样的特征:善于经商,家国富裕,军事乏力。
现在九国的人有了強大的关西军前来助阵,恰好形成了互补。
这的确是让九国合盟的大好时机。现在双方互赢。只要秦慕白答应凑成这件事情,势必一拍即合。
正如袁天罡所说,于公于私,这都是好事。但秦慕白也略有顾虑,原因就是武媚娘。
看现在这情形,武媚娘仿佛很热衷做康国的首辅军机大臣。或者说,这个女子天生就并非凡俗之物。她骨子里有着不输男人的争胜之心,做任何事情都务求出类拔萃。
如果她有心康国的王位,那么,以她的能耐,真能办到。否则,她就不是国中历史上唯一登鼎治世的女皇帝了!
原本,谁做康国的王都无所谓。但正因为武媚娘是秦慕白妻子,以她这样一个敏感的⾝份在西域称王,大唐朝廷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不排除这种可能,在朝廷与李世民看来,实际上就是他秦慕白割据称王了!
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全变了!
…
思及至此,秦慕白觉得九国一统与武媚娘称王的事情,一定要小心经营。稍有不妥,很有可能酿出战端引火烧⾝。
“做人,不能忘本!”秦慕白深昅一口气悠长的叹出,自语道“以我现在的实力与威望,的确是可以割据西域自立为王,甚至建立起一个足以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大帝国!…但我从没想过背叛大唐,我不想做乱臣贼子!”
回到军营,秦慕白倒头就睡。
昨天先是“洞房”然后又去见袁天罡基本上一晚上没睡,加上之前行军数曰,他实在是有些疲倦了。
左右将校也没敢去打扰他,直到傍晚之时,有一名从兰州而来的快马密使要来求见秦慕白,萧轩武与朱半城这两位随同留守萨末建的将军,才敢去将秦慕白叫醒。
“兰州来的密使?”秦慕白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突然一醒神坐了起来“兰州来的?——快叫!”
密使被唤了进来,十分眼熟,原来是此前在襄州军府里的一名小校,是庞飞的心腹。
参拜之后,那小校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里面是一张油纸。
这是百骑专用的“密信”纸张,必须要用特殊的药水浸泡,才能显现字迹。
由此可以见得,庞飞要汇报的,的确是绝密之事。
秦慕白连忙取来药水,看了信。
信其实很简单,朝廷紧急密召吴王李恪还京;而且,此前秦慕白刚走不久就有褚遂良奉旨来“视察兰州”并请秦慕白与⾼阳公主回京面圣。由于秦慕白早已率军去了西域,因此⾼阳公主已经孤⾝一人前往京城了。
秦慕白的眉头,一下就拧紧了。
“庞将军还有没有口信托你带达?”秦慕白问那小校。
小校答道:“临行时庞将军说,要少帅不必担心兰州。但朝中之事,庞将军他委实拿捏不住。还有,末将出发的三天前,吴王已经离开逻些到了兰州,而且是简装便服,就连兰州员官将校都不知情。若非是吴王要去大都督府探望⾼阳公主与外甥、义女,就连庞将军也不会知晓。”
“行动竟然如此绝密?”秦慕白心中更添疑窦“难道吴王是私离逻些返回京城?不对啊,如果是私自回京,他又怎么会跑到我家里去,那分明又有给我通风报信的味道…”
“吴王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一句也没有。”小校答道“他没见着⾼阳公主殿下,就抱着世子与小楼儿逗玩了一会儿,马上就出城离开了兰州。据少帅府中人说,他应该是往长安而去了,随行不过十人。陈夫人觉得此事不寻常,便叫庞将军请此事密报给少帅知晓。”
“陈妍一向心细机敏。看来吴王这次是相当的低调谨慎,都没向我的家人与庞飞透露半个字。”秦慕白眉头拧了起来,寻思了许久,突然心中一惊!
“庞将军可有派人一路护送吴王?!”秦慕白突然喝问道。
吓了那小校一弹,连忙回话道:“庞将军见吴王有意隐瞒行踪,也不好造次前去参会。但与吴王随行的一名将军叫‘殷扬’的,好像与庞将军特别相熟。吴王去少帅府上的时候,殷扬就私下来见庞将军了。二人小聚了片刻吴王就要动⾝离开,庞将军就暗中出派一只五十人的大都督府卫队,以巡视商驿、辑捕逃犯为名,与吴王同路向东而行,一路暗中沿途保护吴王。”
“才五十人?”秦慕白有点不快了。
“少帅放心。是五十名雪雕军,扮成的普通大都督府卫士。雪雕军可是咱们关西军精锐中的精锐,无一不是以一挡十。”小校连忙答道。
“哦,那还差不多…”秦慕白心中略略宽慰,庞飞一向心思细密,现在办事是越来越老练了。
小校接着说道:“末将估计,殷扬将军肯定是对庞将军提出了护卫的请求,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因此庞将军才如此安排。但是,我们的人马最远也只能护送吴王到达会州啊!”
“没错。咱们的人马再往东走离开兰州大都督府的辖区就不行了,那就是私调兵马图谋不轨!”秦慕白以手剪背,来回的踱步,沉思。
他认为,吴王李恪是肯定不会擅离职守,私自离开逻些前往长安的。之所以动⾝,肯定是因为有朝廷的召唤,而且是密召。否则,李恪犯不着像做贼似的一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惊动。
但是,李恪又仿佛有些担心自己的行程全安,因此刻意在兰州落了一下脚。他没敢开口向兰州要卫队保护,但却是暗中“请”了庞飞派人护送他。
这么说来,李恪此行不简单。一是相当绝密,二是使命重大,第三——途中他有性命之虞!
秦慕白心中蓦然一惊:难道皇帝密召李恪回京,是为了——立储?!
泱泱大唐,东宮空缺已逾年月,这是很不合宜的一件事情。如今战乱平息四方宁定,朝廷别无大事,立储之事势必重新浮上水面,而且再也避无可避!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李世民会立谁为储君,但就他密召李恪回京这一举动可以看出,李恪,有可能就是立储的人选之一!
那么,在他返京的途中会有人想要⼲掉他,也就可想而知了!但李恪又不能太过招摇,随行不敢带太多军队。于是他只好辗转兰州,寻求兰州的保护。
偏偏这时秦慕白与⾼阳公主又都不在,所幸庞飞办事还算谨慎稳妥,让秦慕白略略放心。
庞飞送来的这个信息,对秦慕白相当重要。细下想来,李恪返京途中在兰州略作停留,虽然只如惊鸿一闪而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已经给秦慕白传递来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我去长安赌命了,你要保重!”
与大唐东宮之争比起来,什么大食名帅努尔曼、昭武九国与武媚娘称王这些事情,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来人!”秦慕白唤道。
“末将在!”萧轩武与朱半城一同入帐听令。
“速传我将令与前线苏定方,命他派人与努尔曼议和!”秦慕白说道“议和的标准,就是康国与大食互不称臣、互不纳贡、平等相处,两国以萨姆河为界,从此互不相侵友好往来。谁敢背盟违约,大唐势必尽起关西四十万劲兵而击之,不灭不休!”
“是!”
二将一同应诺,一旁的随行记室参军火速挥笔将秦慕白所言的军令记下。
“传话给苏定方,让他不妨给努尔曼多赠送一点中原的特产与康国的珍玩宝物,让他有个台阶下,回去也好向他们的君长交待。”说罢,秦慕白取下挂在帅帐上的一把宝刀,说道“这是当年我当选百骑使时,皇帝陛下亲自赐予我的宝刀。拿去送给努尔曼。就跟他说,我秦某人欢迎他来大唐做客,并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呃…”萧、朱二将都怔了一怔,说道“少帅,这可是陛下御赐的宝刀,你一直都随⾝佩带的是你的心爱之物,犯不着拿去讨好努尔曼吧?莫非咱们还怕他不成!”
“休得多言,秦某人与关西军,从来怕过谁?”秦慕白冷眼瞪了他们一瞪,说道“不过是事有缓急,现在我们没空理会大食人了,必须尽快盟和休战。告诉苏定方,和盟之后只留原来的康军国队驻守萨姆河港关,让他与宇文洪泰尽快率军回萨末建,与我汇合!”
“是!”二将表情顿时变得肃重,心中也同时一凛:少帅在集中关西军兵力,难道最近会有大仗要打?!
“你们别瞎猜别也到处散布虚假消息,信使去了萨姆河更不可以胡说八道,惑乱军心!”秦慕白严厉的说道“违令者严惩!”
“是!”
“办事去吧!”
萧朱二将领诺而走,秦慕白又与他小校述聊了一阵,了解了一些兰州的情况,便安排他下去休息了。
长安,终于有了一丝风声。
秦慕白虽然远在万里之遥的萨末建,但却已经能够想像,此刻长安朝廷之上是何等的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当年,李世民是通过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父才登上这皇位;水风流转到了今天,值此李恪返京之时,长安的魏王如果不⼲出一点特别的事情,那他就不是李道宗口中,那个“阴险腹黑的死胖子”了!
秦慕白,开始为李恪隐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