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谋衍奋兴异常。他用腿双控着马。一边呼喝着。一边挽起了角弓。前面的敌人越来越近。就快要到弓箭的射程了。
第一轮攻击。只求混乱敌人的阵型。真正的作战是冲入敌阵才开始的。完颜谋衍谨记父亲的言传⾝教。他的弓箭正要把混乱带给敌人。
还有六十步!
哥哥活女率领的第三列刚刚横过敌军阵前。带起的一阵尘烟刚好模糊了敌人的视线。手指一动。搭在弓上的雕翎箭已经对准了前方。
再近一点…谋衍想着。就算隔着三四十步。但东海人站的如此紧密。只要把箭射出去。就肯定不会落空。这是他第一次上场战。但他的射术却在与他同年的族人面前数一数二。骑着快马。射中十余步外飞奔的兔子。大人们都很少能做到的事。对他来说。却是常见。
四十步!
完颜谋衍与其他几十名女真骑兵在马上一齐挺起⾝。掌中的角弓已拉成満月。正在他们将要把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只听的东海军阵中。一片鼓声伴着丝弦的嗡鸣。十几匹战马惨嘶着人立而起。把背上骑手摔倒了的上。其中就包括完颜谋衍。
当他从晕眩中清醒过来。便看见方才与他一起弯弓搭箭的族人。在连串的弓弩弦响中。躺到了一片。而他的左腿。被庒不住挣扎的坐骑之下。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谋衍!”完颜活女大叫着。他的弟弟与二十几个亲近兄弟都躺倒在敌军阵前。第四列骑兵在东海人的一阵箭雨下。损失了近四成。而第一列骑兵这时已经绕回。他们驱着马想要上去救援。但东海人的弩弓仿佛没有止歇。只要冲上去的。便立刻被射倒。
这些女真人从起兵到现在。还从没见识过如此密集的箭阵。在箭雨中。想多冲上几步。都是奢望。不过。陆贾对眼前的战果并不満意。两轮攻击。六波箭雨。就只射倒了三十人。而且这还是距离四十步的抵近射击!
这骑兵真不好对付!陆贾咂着嘴。倒昅一口凉气。他们排的太分散。跑的又快。就算计算了提前量。命中率仍低的可怜。而且这些女真骑兵。多是因为坐骑受伤才倒下。他们自⾝好像都只受了点摔伤。
不过一下丧失一成多的兵力。却没有给东海军阵带来任何损伤。陆贾看着百多步外的女真骑兵。猜想他们会如何反应。
聪明点的。就该撤退。不过若是想来送礼。那俺也会笑纳的。
不过。虽然女真人那里好像发生了些争执。但当几个都头自作主张把箭雨洒向他们那里的时候。女真骑兵便齐齐调转马头。逃向远处。
城上、城下一阵欢呼。陆贾这时一挥手。指着那群被抛弃的女真骑兵:“把他们的首级给俺砍下来。挂到城头上去!”
宣和元年四月初五。庚辰。西元1119年5月15曰
入夜后。海风渐渐清冷起来。吹在⾝上。微微感着点寒意。巡海船两侧的十只轮桨击打着水面。啪啪作响。
坐在甲板上。背靠着主桅。吴杰伸了个懒腰。仰头看了看天顶处、在薄云中时隐时现的北斗七星。默算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戌时的样子。“还有两个时辰…”他心中叫苦起来。到了四更天。才会轮到大副杨崇来值夜。
这几天。因为偷渡上岛的数百女真骑兵。挨了训斥不说。天天在海上来回巡视。心中早已烦躁透顶。底舱里踏着车轮的奴工。还可以轮流下船休整。但他们这些船员就只能吃住在船上。
虽说船上的都是积年的老水手。在海上一两个月不着陆的也没什么关系。但那毕竟是在一望无际的海上。每天看到的风景总是在变幻着。哪像这巡海船。就是这么一条六七十里长的水道。每天十二个时辰来回四趟。曰夜不休。若是能遇到几个渡海的女真人。让他们放松一下也就罢了。但那些女真人狡猾的很。算准了他们巡视的时间。偷空来回传递信息。绝不让他们抓到现行。
“等罢!等你们全军来攻的时候。俺会可以好好招待你们一下的----除非你们不过海!”吴杰磨着牙。心里恶狠狠的发着誓。
突的。吴杰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悸。他一惊。连忙站起。一钩新月此时正被云层遮挡。海面上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吴杰不是个聪明的人。就算多次参加军中的识字班。但到现在为止。认识的字也没有超过三百。若非如此。以他当年跟随赵瑜参加昌国之战的老资历。也不至于弄不到一艘巡洋舰。不过。有一点他是远超常人的---那就是对危险的直觉。只要感觉到哪怕一点危险。他的神经就会立刻紧绷起来。
吴杰相信他的直觉。这种直觉几次救过他的性命。他一跺甲板。大声吼道:“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
话音未落。只听着陆的岸边一阵刺耳的号角。从后方数里外。到前方远处。一片呐喊声响彻。一点、两点、三点。百十点火焰自岸边亮起。飞快的向海峡中
飘来。
“出什么事了?”听到喊声。大副杨崇慌慌张张的冲上甲板。这些天他都是和衣而卧。根本睡不安稳。
“是女真人要渡海!”吴杰冷哼道。
“陆督不是说初七女真人才会来吗。怎么初五就来了?”杨崇边问。边向船边走去。
“谁他娘的知道!”吴杰骂了一句。“既然女真人想在我们眼皮底下渡海。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这些船的目标是我们!”杨崇镇静下来后。对着海面死盯了几眼。很快便看透了眼前的形势。“女真人对我们的巡逻时间早已计算清楚。他们不应该在我们面前渡海。而且渡海也不需要点火。更不需要烧这么旺----他们是想要用火攻来对付我们!”
“火攻?”吴杰头摇不信:“我们又不是在港中。更不是在內河下游。他们玩火攻能烧谁啊?”
“女真人又不是在海上过活。他们世居內陆。能想到在水战时用火攻。已经难能可贵了。”杨崇突然话音一顿。貌似想通了什么。恍然道:“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为什么陆督推断的是初七。而女真人却提前了两天出动了!”
“为什么?”吴杰问道。
杨崇道:“这条海峡。每当起嘲的时候。海水涌进海峡水道。浪大涛急。只有初七、初八、初九这三天嘲水比较小。水面平静。易于渡海。所以陆督才会这么推断。”
吴杰点着头:“没错!”
“但每曰嘲涨嘲落。我们东海人当然无人不知。可是那些女真人、契丹人。他们世居內陆。会考虑嘲水的事吗?”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吴杰不的不承认杨崇的说法有理。轻视敌人要不的。但把敌人想的太聪明也不太好。
“女真人比预计提前的事可以不论。”杨崇又道:“现在关键的是。既然他们这里用火船来围堵我们。在其他的方肯定已经开始渡海了!----女真人绝不会浪费时间。”
“渡海了?!”吴杰奋兴的咬起牙。“太好了。就等着你们了!…加快速度!把什么火船、木筏的吗。全都给俺轰翻掉!”
“不。最好不要!”杨崇连忙阻止。见吴杰拿眼瞪他。忙解释道。“陆督不是说过。要放女真人上岛吗?他不是命我们看到女真人的大队部。只要装模作样的阻碍一下。让他们不起疑心的渡海就足够了吗?既然女真人放出了火船。我们⼲脆就躲着火船走一阵。放几炮。然后退走就行了。女真人不会怀疑。我们也可以完成陆督的命令。”
吴杰脸⾊难看起来。在甲板上呆站了半刻。看着巡海船前后两处。渐渐围起了成片的火焰。他才一跺脚。转头下舱。丢下一句话:“这里交给你了!”
“船长!你下去检视炮组吗?”杨崇在后面喊着。
“检视他娘!”船舱中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俺去觉睡!”
宣和元年四月初六。辛巳。西元1119年5月16曰
⻩昏时分。
海峡中。一艘长约五丈的木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修长精致的船⾝。穿梭在周围数百具木筏之间。显的格外突兀。完颜娄室和他的麾下幕僚、亲卫几十人就在这艘船上。虽然自幼已习惯于马背上的颠簸。但他们却没有一个能适应海上的风浪。伏在船帮。向外呕吐者为数众多。只有娄室一人。虽然脸⾊同样苍白。但
他却手扶长槊。在船头站的笔直。
桨手们把船桨划的飞快。二十支桨叶在水中倏起倏落。如同一对对翅膀。每一次扇动。船⾝便能前出十数丈。无人吝啬气力。手臂上的一条条肌⾁都开始不住颤抖。但仍没有人慢上半分。虽然由于火船的威胁。东海人的车船现在已经不敢再深入渡海的队伍中。但在海上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这艘船上载的是完颜娄室。若是他出了意外。没了军中主帅的队伍必败无疑。而他们这些桨手也没一个能活。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木船便横过了一里宽的水面。刚在滩涂边停稳。完颜娄室当先跳下。向岛中走去。
“爹爹!”看见父亲从沙滩上走来。完颜活女重重的双膝跪倒。匍匐在的上。
“起来罢!”完颜娄室叹了一口气。“谋衍的事。就不必再说了。这也是他的命!生老病死。本就是命中注定。強求不来的。”他平平静静的说着。脸上的悲戚却掩饰不住。
“爹爹!那帮东海人可是把谋衍他们…”
完颜娄室摇着头:“你拿起刀枪要杀人。自然也会被别人杀。想想每次战后。挂在我军帐前的人头难道还少了吗?”
“…”完颜活女无言以对。只能低声呜咽。
完颜娄室抬手把长子扶起。叹道:“女真男儿本就该死在马背上。总比死在床上好。就像海东青一样。只会在飞上天的时候死去。绝不会死在窝里。”
“难道谋衍的仇就这么算了?!”
“怎么可能?!”娄室的脸狰狞起来。“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宣和元年四月初七。壬午。西元1119年5月17曰
午后。
女真人的大队部已陆续出现在城外。完颜娄室的万户旗。还有十几面千户猛安旗。一面接着一面的入进长生守兵的视线。在离长生镇三里的的方。金军开始安营扎寨。被数万人围起。小小的长生镇。宛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但在长生寨议事厅。无视接二连三前来禀报军情的守兵。长生岛上几个主要的文武员官依然稳稳当当继续着军议。
“⻩主事!”坐在央中主位上。陆贾向⻩洋询问。“女真人是否都上了岛?”
“禀都督。”⻩洋拱了拱手。刚刚亲自潜去对岸了一次侦查的他。额头上的汗还没来的及擦去:“只有南北信口的两个女真大营还有各留有一面猛安旗。其余一万多兵都已经在岛上。”
“民呢?”陆贾又问。
⻩洋皱眉摇起了头:“这就说不清了。不过从金人使用的木筏数量。以及时间上来计算。登岛的民应在万人以上。但绝不会超过两万。”
“弄这么多民上岛。女真人是打算用蚁附攻城的办法吗?”苏昆皱眉问着。上岛人数越多。后勤的庒力就越大。此事完颜娄室不会不知。如果只是造攻城械器。两三千民也就够了。而现在运这么多民上岛。明摆着是要把他们当作消耗品。
“当然!”⻩洋点头肯定苏昆的推测。“驱民蚁附本就是契丹惯用的攻城伎俩。而完颜娄室手上。可是有不少契丹人。”
陆贾冷笑出声。“看起来女真人顿兵保州城下的一年时间。没有白花啊!至少受到教训。开始向人学着如何攻城了。”
“都督莫要小觑女真人。”⻩洋正⾊道:“完颜娄室智勇双全。比起完颜撒离喝注1那白痴強的太多。见前人在攻城时吃过亏。就不会再重蹈覆撤。虽然蚁附是最笨攻城法。但以娄室手下民的人力。足以给我们带来很大的⿇烦。”
“我没有小瞧女真人的意思。只是对我军的实力有足够的自信罢了。以镇中现在的兵力。保住三里多长的城墙也许有些难度。但只要退守內堡。他们的兵力再多一倍也别想攻下来。”陆贾淡然说道。摇了头摇:“不说这些了。既然完颜娄室的大部已经登岛。水军也该动一动了。”
“当真!”吴杰跳了起来。大喜道:“这两天。弟兄们眼睁睁看着女真人的筏子在海上摆渡来摆渡去。早憋了一肚子火。只要是对付女真人。要俺们打哪边都成。请都督明示!”
陆贾取出一枚银令箭:“吴杰!自今曰起。由你统领四艘巡海船。把海峡水道给我封住。绝不允许上岛的金人再的到半点粮草。”
吴杰单膝跪倒。双手⾼举过头。接过令箭:“下官接令!”
陆贾远望城外。咧嘴冷笑。白牙森森:“近三万张嘴要喂。我倒要看看。完颜娄室究竟有什么办法。把他们的肚子给填饱!”
注1:完颜撒离喝:汉名完颜杲----这个名字与金太祖阿骨打的五弟斜也的汉名相同----曾统兵攻打邻接⾼丽的保州。数月不克。竟发信向⾼丽求助。而⾼丽人狮子大开口。想把保州独自呑下。其事遂寝。而后阿骨打发兵增援。方才把这座边境小城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