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四月初八。癸未。西元1119年5月18曰
清晨。
号角声响起。残存的千多名民嘲水般退去。本用来登城的长梯抛散了一地。在留下两百多具尸首后。金人的第四次攻城又告失败。夜一过来。被⾝后的长刀利箭所驱使着的民。给城头上的守兵射杀了无数。五石強弩所射出的箭矢。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只有一层单衣的民射个对穿。
而时不时的。在一声霹雳之后。密集的人群中。就会被一颗从城中呼啸飞来的铁球趟开一条血路。被安放在城中寨堡內、口径达到四寸的城防炮。虽然要射击呼啸而过的女真骑兵。如同重弩瞄准苍蝇一般困难。但在城外百步之內聚集的人群。却是再容易不过的目标。
夜一四次攻城。却连一个冲上城头的人也没有出现。不过女真人也不会指望。只装备了木枪的民能突破城中的防守。他们在拥有硬弩铁甲的东海人面前毫无抵抗之力。驱赶他们蚁附攻城。仅仅是为了消耗城中守兵的精力和耐力。在近两万民消耗光之前。连续不断的进攻足以把无法得到休息的东海人拖得精疲力尽。近三里长的城墙。没有三千守军。根本不可能做到轮班休整。
陆贾等人当然知道女真人的用心。也早有应对的计划。而完颜娄室。现在也终于知道东海人的应对方案究竟是什么了。
离长生镇三里多的中军大帐外。完颜娄室望着东北方的天际。面⾊铁青。在那处。深黑⾊的浓烟滚滚而起。散入云霄。
“毁了多少筏子?”娄室问着跪在⾝前地一个传信士兵。这人刚刚带着紧急军情。从南信口快马赶来。所禀报的。便是完颜娄室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在海上的都毁了。连靠着岸边的。也被东海蛮子用雷打碎了。”
“火船没有把东海人的车船挡住吗?!”娄室厉声问道。他登岛时已经下了严令。必须随时保持着百艘载満柴薪、油料的船只。在海峡中护航。
“火船没用!”信使头摇道:“被东海蛮子的船一撞就碎了。好像一点也不怕火!”
“怎么可能!”卢克忠尖叫起来。提议用火船护航可是他的得意之作。他翻看过的史书中。因敌军放出地火船而失败的战例。记载了不知多少。水战一靠矢石。第二靠的不正是火吗?就连魏武帝。不也是在赤壁惨败于火攻之下?“若不是惧怕火船。东海人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军过海?怎么可能会没用!”
信使抬头不屑的瞥了卢克忠一眼。理都不理。他是正牌子的完颜部众。哪会把卢克忠这种外来的汉人放在眼里。
“你还不明白吗?!东海人是故意放我们过海的!他们想把我们活活饿死在岛上!”完颜娄室大声冲了两句。回过头来。问着信使道:“岸上地粮草可有损伤?”
他没空多搭理卢克忠。他更关心几万大军能不能填饱肚皮。南信口水道是大军粮道所在。后营粮囤正安在南信口对岸。但现在水道被封。运粮的木筏尽毁。想重新打通粮道。几天內是不可能了。不过在大军登岛同时。粮草也在运送。现在运上岛的。应该也有近千石了。
“…岸上的存粮被烧了许多。救下来后。就只剩两百多石了。”
两百多石!完颜娄室的脸⾊一下就变黑了。以他手上三万人的饭量。甚至不够一天的份!而所有正兵随⾝携带的。就只有三天地量。他还想着把东海人活活累垮。但现在。肯定是他的兵先饿死。
完颜娄室死死的盯着远处地浓烟。心中突然又起了一点疑惑。木筏船只都在海里被毁。根本烧不起来。粮草被烧。现在也该扑灭了。怎么还有那么浓的烟?
“大帅!”卢克忠在他⾝侧叫起。“要立刻封锁消息。若是粮道被断之事传扬出去。军心不稳。军中定然生乱啊!”
得卢克忠一叫。完颜娄室心中一念闪过。抓起信使。指着东北处冒起的滚滚黑烟:“你可知道那处的烟气是怎么回事?”
“不…不是我们。”信使被娄室揪在手中。结结巴巴地头摇道:“是东海蛮子自己在小船上堆起柴堆。烧起来的。”
完颜娄室把信使放开。叹道:“原来如此。好手段啊!”
卢克忠不知娄室为何突然间如此感叹。但转念一想。登时惊叫道:“大帅!难道是…”
“还能是什么?”完颜娄室恨恨说道:“东海人这么一放烟。粮道被断的事根本别想瞒住。”他视线扫过营中。多少士兵交头接耳的对着那处浓烟指指点点。那个方位是什么地方。稍有见识地必然清楚。从南信口烟起。到现在时间已然不短。传言早已散布出去。莫说士兵。连同那些民肯定都已知道粮道的事了。
卢克忠完全没想到。东海人还能有这种釜底菗薪地办法。用船把后路一封。形势就这么一下就逆转了。要想摆脫眼前的窘境。除非能在三天內攻下眼前市镇。夺取镇中的存粮。才有一线生机。但他很清楚金国的攻城水平。只要城內守军下决心死守。他们还没有在三天內攻下任何一座城池的记录。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可他的脑子里一团乱⿇。完全想不出一个有用的办法。
这时。完颜娄室却笑了起来。赞道:“城中守将还真是人杰啊!面对我十倍于其的大军。还敢如此算计…真想见一见他啊!”他转头对着卢克忠:“卢克忠!你去那长生镇里走一趟。跟守将说一声。只要他能投我大金。⾼官厚禄绝不吝惜。曰后与我平起平坐。也不是不可能。”
“大帅…”卢克忠看完颜娄室的眼神像是在看疯子。这种情况下。东海人怎么可能同意投降。
完颜娄室很清楚卢克忠想说而不敢说的是什么。他又道:“你去招降的时候带一个民过去。跟他们明说。我们…不缺粮!”⻩龙府万户冷冷说着。眼中、嘴角尽是森寒。
卢克忠瑟瑟抖了起来。他眼中地完颜娄室已经从疯子变成了魔鬼。“大…大帅!”
陆贾现在很舒坦。跨坐在城头的一张马扎上。悠然自得的与其他士兵一起吃着早餐。在夜一鏖战之后。人人都是饥肠辘辘。用羊⾁⼲和鱼片熬成的⾁粥。虽算不上味美。但也足以让人胃口大开。偶尔一抬头。看着远处的浓烟。比什么小菜都还要下饭。
当初李乾德撑了也不过十天。看看你们能撑几天?…若是大王迟点到。这么多军功。可就归我一人了。
低头两口把粥喝完。丢给亲兵处理。再抬头时。却看见女真人的大营处。有三四人骑着马往城墙这里走来。陆贾皱起眉。举起望远镜细细观察:是来和谈的吗?
一刻钟过去。那几人慢慢走到近前。下了马。一人在瓮城外用汉语大喊。“本官是大金世袭谋克、南部都统帐下支度判官卢克忠。今奉完颜大帅之命。有要事与贵方将军面谈。”东海军制与他军国制完全不同。只有队部的旗号。而没有主帅的将旗。虽然卢克忠来过长生镇几次。却连寨中守将的姓名也没打听到。
守在城墙上地军官回头向陆贾问询。陆贾考虑了一下。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瓮城一侧的栅门被缓缓吊起。城头的轱辘转动起来轧轧作响。卢克忠呆了一呆。他本以为会被东海人用绳子或吊篮缒上城墙。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大大方方的把城门打开。这其中蕴含的自信与自负。不问可知。他微微一犹豫。便带队走了进去。
栅门重又沉沉的放下。瓮城中。卢克忠四人默默等待。抬头向上。周围一圈的城头。站了五六人。各自手持重弩。正瞄着他们。被几支闪着寒光地精钢箭矢对准。四人都很不自然。尤其是那个被強拉来的民。更是抖得如筛糠一般。不过。他们也只稍待了片刻。长生镇的正门很快便从中大开。
长生寨的议事厅中。陆贾、苏昆、⻩洋三人听明了卢克忠的来意。一个个仰天长笑。
⻩洋用手指擦去眼角溢出泪水。边喘边笑道:“⾼官厚禄?论起俸禄。我东海的一个小兵都比你们的谋克富!论起官位。一个蛮夷之国的⾼官又有什么好做地!你们女真穷得要做贼。若不是看上了我东海的富庶。又为何来攻我长生岛?”
苏昆连连头摇:“完颜娄室还真是不自量力!这话还等你们杀进城里再说!”
陆贾也道:“招降一事绝不可能。贵使还是请回罢!”
被三人一阵嘲笑。卢克忠神⾊不变:“三位将军。我十万大军在外围城。尔等城中守兵不过千人。所谓螳臂当车。莫不如是!我家大帅若不是惜三位之才。早发全师来攻。此城城垣微薄。我十万大军一上。必然化为齑粉。三位年轻有为。何苦作此困守之举?”
⻩洋哈哈又是一阵笑:“好么!既然是你家大帅要来招降。那给俺们什么官?什么俸禄?田地宅院有多少?女子仆役又有几人?这些事情不说清楚。俺们怎么能随随便便的答应!”
苏昆道:“贵使回去跟你家大帅说一声。官位低于都统俺不⼲。俸禄少于万贯俺也不⼲!田地不能少于十万。女子财帛更是多多益善!”
“这要价也太⾼了罢?”⻩洋故作惊讶。
苏昆笑道:“我是漫天要价。完颜大帅也可以落地还钱嘛!费个十天半个月来讨价还价。俺们等得起!”
两人又是一阵笑。卢克忠冷冷地看着他们。等他们笑罢。方才寒声说道:“三位如此自信。不外乎断了我军粮道。不过。你们看看他。”他一指被拦在门外的民。“有他们在。我们会缺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