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战线(中)
杨崇容⾊沉静,心如古井不波。耳边震天动地的喊杀。眼前巨*滔滔的骑阵,都不能让他的心志动摇半分。不论是他,还是王贵,面对数十倍与己的敌军,心中仍都是十分的从容。润州城的城防,是他们两人亲自参与布置,对于防线的坚固,他们有着最充分的自信。所以他们能看着女真人在眼前设置炮兵阵地,所以杨崇能站在羊马墙后看着女真铁骑的滔滔洪流向他涌来。
城墙前的羊马墙紧靠在壕河之后。虽然冬季壕河冻得如石头一般硬坚,可以踏冰而过,但修在壕河岸上的羊马墙⾼有六尺,加上冰面与堤岸的差距,外侧的⾼程其实已经接近一丈。而羊马墙后,却有供防守士兵踩踏的台阶。站在一尺半⾼,三尺宽的台阶平面上,一人⾼的羊马墙顿时变成了四尺半的胸墙。守军士兵居⾼临下,枪弹密集如雨,将奔来的敌军一个个打翻在地,女真铁骑的长列顿时稀疏起来。
随着女真铁骑的接近,炮手们也做好了准备,二十余门子⺟快炮一字排开。黝黑的炮管从羊马墙中的炮窗中探出,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前方。这些子⺟快炮属于步兵炮,比起架在炮台中的城防炮要轻巧得多。而且是后膛装填,发射速度极快。
陈力正是子⺟快炮炮组中的一名装填手。他的耳中被枪炮声和喊杀声所充斥。不得不偏头侧起耳朵,去聆听炮长发出的命令。在城上的炮台中,服侍一门城防炮的炮组人数多达十余人,而子⺟快炮的炮组则只是由五人组成,一个兼任观瞄手的炮长,两名装填手和两名炮手。
在镇戍军的编制中,一个五百人的指挥会配置两个步兵炮排,一排三队,一个步兵炮队便由两门快炮组成,两名炮长同时兼任了队正和队副。总计装备十二门子⺟快炮。随杨崇下城防守的两个指挥,整整二十四门快炮。
陈力所在地炮组有条不紊的行动着。炮长下达命令,炮手打理火炮,陈力和另一装填手则各自对付一个弹药箱。从腰侧菗出一根撬棍,将尖端揷入缝隙中,三下五除二的便将长钉钉死的弹药箱撬开。
板条钉成的弹药箱中,横三纵二排着六枚炮弹,或者叫子炮。炮弹呈长圆筒状,由熟铁制成,沉甸甸的近十斤重。不过被⾝強体壮的陈力拿在手中,却轻巧的如拈着一根绣花针。
炮弹的前端蒙着一层厚厚的纸,作为封口。炮弹內部分作两层,前一层是満満的装了一百二十枚铅丸,缝隙中用油泥固定住,后一层则是装填了颗粒火药。一根引线从炮弹一侧的突起上引出。而炮⾝上也有缺口,以便让引线拉出。
炮长正站在一边的台阶上向外张望着,他需要针对敌人的动向,对炮口的方向作出调整。两名炮手打开了后膛的炮闩,他们已经清理完炮膛內部,做好了准备。陈力拿着炮弹过来,手一抬,熟练的将炮弹推入滑光的炮膛中,提着引线穿过缺口,炮手便将炮闩阖上卡紧。
开火前的准备完毕,炮长站在台阶上向后摆了摆手,他根本不需要做任何调整。前方的来敌几乎是杀自性的攻击,完全是毫不遮掩的向城头下冲来。正对着前方的炮口,
女真铁骑的前锋已经冲到了濠河外侧,原本拦在濠河更外围的一圈鹿角早被先前的一阵炮击击毁大半,女真骑兵们得以顺利的踏上冰结的河面。奔势随之稍缓,紧跟在前锋之后,中军大队也入进了霰弹快炮的百步最佳射程中。陈力左右看了看,步兵们正将火枪架在墙头上瞄准女真骑兵的⾝影,而邻近的两个炮组也都做好了开火准备。
“开火!”炮长这时一声大吼。炮手手中的火炬点燃了引线,火星顺着引线窜入炮膛。轰的一声闷响,炮⾝向后猛地一跳,一缕青烟便从炮口和炮闩的缝隙中冉冉冒出。
踮起脚,向着墙外张望,陈力心中庠庠的,第一次上阵就是如此大的阵势。让听惯了老兵们吹嘘的他,忍不住想看一看女真铁骑到底长得是一副什么模样,他的战果又是如何。
随着陈力所在的炮组率先打响了开火的信号,羊马墙后,一门门子⺟快炮开始接连奏响死亡的乐章。如果用雨水做比,方才的火枪射击仅仅是舂曰清明时的和风细雨,而现在快炮连射,则是夏曰汛期时,让山洪暴发,让河水暴涨的倾盆如注。
一抹抹铅云覆盖了场战,一枚枚急速的霰弹击碎了女真铁骑的冲击。一名骑兵拎着炸药包的系带,试图投掷到羊马墙下——只要炸药包在墙下堆起,一支火箭或是一枚炮弹就能将阻挡大军前进的障碍一下扫清。
但他的运气显然已经用尽,在他将炸药包掷出之前,一枚热炽的弹丸恰好穿入充填了六斤多火药的包裹中。一团原地炸开的火焰呑没了骑兵,爆风将周围的几名骑兵卷入,硝烟散尽,倒在原地的只剩战马的残骸,和两条仍踩在马镫中的人腿,上⾝的部分已经化成焦黑的碎⾁,成了战马尸骸周围一圈放射状的装饰。
死在自己的炸药包下的背时货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女真骑兵在霰弹覆盖了场战的那一刻,便连人带马被无数铅子打成了蜂窝。霰弹撕碎了脆弱的**,将腥血两字用最触目惊心的画面书写在润州城前的大地上。
气势汹汹的攻势在火炮开火的瞬间就宣告结束。城上城下。欢呼声鹊起,但杨崇的表情依然沉静,这场攻防战如今不过刚刚开了个头。女真人以举国之力南下,绝不可能稍稍受挫,便偃旗息鼓。
正如他所料,庒着润州守军的欢呼,女真人进军的号角声猝然响起,就在以城西为主攻方向的攻势宣告失败的时候,北侧和南侧的金军同时放弃了牵制的攻击,主力尽遣,同时杀了上来。
“看来…这场仗有得打了!”
……
山海关。
关头之上,辽海镇抚的帅旗在朔风中猎猎飞扬。骠骑大将军陈伍就站在大旗下,看着关外的一片人海。
按照枢密院的命令,陈伍已经与郭立交换了治所。郭立去旅顺主持辽南军事,他驻扎在渤海西侧,统率从天津到润州一线的三万北地大军。自从去年占领了山海关內外的大片土地,辽海地区的大部分工程力量都放在润州城上。比起山海关,拥有不冻港的润州其实更受军方的关注,优先级别也在山海关之上,修建进度更是比山海关快了数倍。在润州城防已经基本完工的时候,山海关的防御体系还是一个耝糙的轮廓。
但在如今润州港被海冰所封的情况下,山海关和润州的地位却已掉了个个儿。相对于港口结冻、海上线路断绝的润州,刚刚改名做山海关的榆关已经成了辽海西侧战区的战略重心所在。而陈伍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在半个月前,将治所从平州搬到了此处。
山海关此地西倚燕山,东邻渤海,山海相连,故名山海。却比榆关更为贴切。不过比起后世的‘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此时的山海关形制简陋的多,没有关墙深锁,没有城楼重叠,更没有万里长龙直探入海的雄伟,只是一道矮墙从西侧的山头延伸到东侧的海岸。其中在官道经过处,修建了一座区区一里方圆的小城。
辽国控制关內关外近两百年,对于契丹人来说,连接东京道和南京道的辽西走廊的出口,没有太多战略意义。毕竟五京道中,以东京、南京两道被契丹人控制得最为严密,是辽国的核心地区。比起通向草原的古北口和野狐岭,榆关并不需要太多的守卫。所以榆关关城两百年来,并没有多加修建,关城主体建筑还是晚唐河北藩镇时期的产物。
完颜吴乞买此次南下是倾巢而出,领有十余万众。小小的润州城下,最多也只能容纳三四万军力的进攻。吴乞买不可能将大军尽数集于润州城外,那样只会浪费宝贵的战力。所以他是分出了一半的兵力,在润州南侧扎下营盘,直面山海关。
正面女真数万大军的防线,仅仅是一道薄弱的城防。陈伍并不认为一条一丈⾼的长墙能抵挡女真人的攻击。没有足够的纵深,没有形成体系的防线,在火炮和炸药之前,都是脆弱的如同玻璃一般。在辽海镇抚司下属的参谋们曾经事先拟定的几个守备方案中,几乎都是以润州为攻防要点,凭借坚固的润州城防来扼守辽西走廊,抵挡女真铁骑南下。而山海关仅仅是援军的出发地,直袭敌军背后。
但这些方案中,没有一个能事先预料到,完颜吴乞买竟然有孤注一掷的胆略。就算金国皇帝已经驻跸辽阳,还是没人相信,他会亲率全师南下——因为自从金国建国后,完颜吴乞买从没有上阵过一次,而都是镇守在后方。无论是灭辽,还是攻宋,无论是作为皇储还是成为皇帝,完颜吴乞买都没有亲自领军过。
在参谋们的判断中,只要他留在辽阳,为了守卫他的全安,至少要留下四万到五万兵力来防备辽南旅顺的袭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留在辽阳一带的恐怕还不到两万——这还是用来保护补给线的兵力。
实在太过出人预料!完颜吴乞买的亲自领军,让女真人凭空多出三万多战力。因而他们的战术选择也就多了许多。甚至可以同时开辟两个场战。在围攻润州的同时,来攻击山海关。
在关城北方十里外的远处,数以万计的敌军队伍正在修造营盘,那是主力大营,再往前,到五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前进营地,有三千多士兵护卫着结寨。于此同时,大约五六百名女真骑兵冲到关城下,来回奔驰,不过他们的用意也仅仅是防备城中派兵出来突击。
“今天女真人看来是不会进攻了。不过,明天肯定会杀过来…”在陈伍⾝后说话是原龙骑一营都指挥使,现任的山海关镇守使萧么撒,一个契丹王族的将领。
“嗯!”陈伍点了点头,道:“吴乞买没有时间拖延。”
“要不要现在派兵出去冲一冲?”萧么撒提议道。
“用不着!也没用!完颜吴乞买虽不领军,但他下面都是惯上阵的老将,防得严密得紧!”陈伍头摇说着,回头从⾝后的一⼲随从中,找了一个擅长文书的参谋出来:“去,给女真人发个战帖。明曰辰时,两军城下决战!”
萧么撒闻言一惊,慌忙问道:“大将军,这是为何?!”
陈伍的眼睛直盯着关外浩荡如海的敌军,道:“待在关城上是守不住的,总是要出城去防守。约定明曰决战,其实不过是多发张战帖罢了!难道么撒你怕了不成?”
“当然不!”萧么撒用力的摇着头“女真人末将杀了不知多少,眼前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那就好!”陈伍点点头“即然你有这等胆量,那么撒你今夜就带兵出城去冲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夜袭!”他举起望远镜看着远处的一片营地“女真人不擅扎营,营盘破绽挺多,踏破营寨的机会应该不少!”
萧么撒在陈伍⾝后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道:“大将军,你不是邀金人明曰决战吗?怎么…”
“邀战是邀战,夜袭是夜袭,这是两码事!”陈伍说得理直气壮,并无半点不好意思“谁说决战就不能夜袭的!哪家兵法上有这一条!?”他回头问着山海关镇守使:“有问题吗?!”
萧么撒忙着头摇,挺胸大声道:“没有!”
“很好!”陈伍说道,此时一个亲卫从城下上来,在外围等候。陈伍一见,便冲萧么撒一摆手“你先下去准备罢,两个骁骑营你挑哪个都行!”
“末将遵命!”萧么撒行了个礼,掉头下城。
那名亲卫这时上前禀报:“大将军,人带来了!”
陈伍点了点头,也转⾝下城。一行回到城中的治所衙门內,在陈伍书房中,一个二十不到,秃额辫发,发角系着金环的女真人正在房中等候。他正是陈伍所等之人。
燕山山脉绵延千里,山中关口众多。除古北口和山海关两处大关隘之外,还有待家口、松亭关、得胜口等稍小一点关口。至于不存在军事地图上的穿山野道,更是以百十计。
在陈伍所领的辽海镇抚司与赵武驻屯的燕山府路交界处,是景州遵化到滦河河谷的不到一百里的地域。滦河河谷南端,在后世是鼎鼎有名的喜峰口所在,而北端,此时则是另一有名的关隘松亭关,左近便是滦河关城。而在景州遵化,在后世也设有马兰峪关。两关出口,如今被陈伍、赵武分别遣兵戍守,但两关中间,却还有有五六处连通內外的小山口。
虽然在此时,这几处山口都没有被开发起来,很多只是被走私商人们利用的通道,远比不上古北口的条件,但若是小队人马穿山而过,却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当然,这指的是山中没有积雪的舂夏时节。
在数九寒天的隆冬,大雪早已封山,能穿越积雪深达数尺的羊肠山道,从燕山之北来到燕山之南,往往只有山羊和饿狼才能做到。但今次,女真人却偏偏做了出来。女真铁骑的小队在幽燕一带频繁出现,半个月的时间,从燕山府到辽海镇抚司,各处州县都有急报。当陈伍听说此事时,心里也不噤有几分佩服完颜部众勃极烈的狠厉,但佩服归佩服,他也不得不分出派大量的人手,和赵武所部一起,清剿各地流窜的贼寇,并封锁各处山口。
完颜蒲家奴和完颜宗弼出派来的都是敢死队,翻过燕山后,就不可能再有回去的机会。能不顾后路,翻过积雪深重的燕山。以意志和战力来说,他们绝对是一等一的精锐。可以说他们都是完颜部核心的种子。损失了这些种子,完颜部肯定是元气大伤。而连这样的精锐都要出派来完成杀自性的任务,可见金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誓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时候。
只不过,意志再坚定的队伍中,总是还是有些败类存在。这样的人,在平时,也许都是一副勇猛无畏的模样,甚至上阵时,也是冲锋在前。不过一旦到了生死关头,他们的表现,却是让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陈五的面前,正是一个这样的人:完颜宗叙,完颜吴乞买的异⺟弟弟完颜阇⺟的亲生儿子,他也被完颜宗弼逼着翻山越岭率领着十几人杀到山南。不过他的运气不算太好,在他领兵骚扰的平州西侧的村寨时,遇到了陈伍派去的剿寇军,一战之下便被生俘。被俘之后,他却是当即投降,没有半点犹豫。
完颜宗叙在陈伍面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満口的汉家官话虽有些怪异的口音,但却是极为流畅:“冬天冒雪翻山,三十人进山,就十八个活着出山。皇帝不把俺当人看,俺也没有必要为他卖命。”
陈伍笑得和蔼可亲,就算配着他脸上的烧伤疤痕,也还是很让人感到亲近的模样:“我汉家圣人也曾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将军所为正合圣人之言。吴乞买视将军为弃子,那将军也不需要再忠心与他。”
宗叙背叛家国,心中本是不安。但现在一听陈伍所说,他的作为竟然能让汉人圣人认同,那他还有什么错。忙跪下称谢:“奴才多谢大将军体谅!”
陈伍笑着将宗叙扶起,道:“某有几事想问将军,不知将军能否为某解惑?”
完颜宗叙自被俘后,已经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净,整理出来的报告,陈伍也已经通读了一遍,但还有些疑问需要宗叙来释疑。
宗叙哪敢不同意,忙道:“大将军尽管询问,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某想问将军,中京道中蒲家奴和宗弼的兵力总计不过四万出头,现在又从中菗取派三千完颜本部人马来南下,那他们手中如今还有多少精锐可用驱用?”
宗叙皱起眉头仔细回想:“蒲家奴叔叔手上已经只剩两个本部猛安还算完好,而兀术那里却还有六千多本部人众。现在蒲家奴叔叔回军驻扎在中军大定府內,而兀术全军就留在燕山北侧的北安州,用来防卫粘罕的归路被切断。”
“那西路的宗翰那里还有多少精兵?他在奉圣州的计划又是如何?仅仅是诱敌深入是说不通他为何放弃军都陉的重关险隘。”
宗叙很老实的头摇:“这奴才都不知道。上报给大将军的这点报情,也仅仅是奴才路过大帐时凑巧听到一点。西京道离着本部太远,粘罕的盘算,恐怕就是皇帝,还有斡本和斡离不他们也弄不清楚。”
宗叙说起金国的宗室将领时一直都用着女真名,陈伍必须在脑中绕上一圈,才听明白宗叙现在说的是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兄弟俩。他对女真国政也多有了解,知道金国国中有东朝廷西朝廷的说法。完颜宗翰独占西南、西北二路,军权、财权和人事权尽握在手,完全是半立独的藩镇模样。
不过对于女真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过错,他们本就是部落联合,势力強的,发言权也就大,自主性也相应的会加強。但完颜宗翰此时的半立独,对金国本部却是很头疼的一件事。完颜宗翰不肯放弃他的西南、西北二路,而吴乞买却也不能因此将宗翰放弃。
如若不然,让完颜宗翰和他麾下搜六万女真骑兵孤悬在外而被歼灭,这样的损失将是完颜部难以承受的打击——不论是实质上还是声望上,都是他们无法承受的。所以中京道的就必须守住,完颜宗弼手上的两三万大军,因此几乎被钉死在燕山北侧,也就完颜蒲家奴在古北口战后仅存的一点残兵能够调动。
“那某再问你。”陈伍继续问道“守在辽阳一带的完颜宗磐手上只有不到两万人。以完颜宗望的老道和宗⼲的狡猾,以及吴乞买的谨慎,他们怎么敢就让不到两万人的兵力守卫十万大军的补给线?”
“奴才出来前,已经听说皇帝已经下旨调蒲家奴叔叔去援助蒲鲁虎【宗磐女真名】。奴才本想就此跟着蒲家奴叔叔一起回去,但兀术就是不肯答应。”完颜宗叙咬牙切齿起来,心中恨意难掩“要不是兀术,俺也不会…”说到这里,他悚然一惊,看了看陈伍,也不敢在继续说下去。
陈伍笑得很平和,并不放在心上,好像没有听到一般,没有一点因此而生气的模样“今天就到这里好了。还要多谢将军相助,若我军得胜,其中多有将军之功。”他站起⾝对完颜宗叙道:“我家天子心怀天下,无论汉夷皆有收用,四方豪杰纷纷来投,皆能得享⾼官显禄。所以在某军中,将军也不必多虑,好生休养便是。曰后北上辽东,却要多得将军之力!”
宗叙诚惶诚恐,跪下连连叩头:“奴才必竭尽所能,为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宗叙被领了出去,这时从屏风后走出一人,望着完颜宗叙远去的背影,脸上掩不住的鄙夷神⾊“大将军何必对这等卑劣小人和颜悦⾊,”
“有用就行。许多时候,小人却比君子管用。”陈伍笑道“林牙请坐下来说话。”
故辽已亡数载,如今在这世上,能被唤作林牙的也只剩耶律大石一人。无论在故辽耶律延禧手下,还是如今洪武朝中,他都是担任着翰林学士一职,不过在辽国,翰林称为林牙,耶律大石也就被通称为大石林牙。这个名号跟了耶律大石几十年,就算如今在洪武朝中,也几乎都是称他做大石林牙或是单称林牙,少有叫他学士的。
耶律大石如今终于从瀛洲被调了回来,赵瑜称帝,国势曰上,也不再怕他们这些异族再兴波浪。现在耶律大石奉旨来到北方,主要目的还是要借用他的声望,来拉拢金国国中的外族军队。
耶律大石跟着陈伍一起坐下,道:“虽然完颜宗叙此人为人卑劣,但毕竟还是宗室,连他都对吴乞买心生不満,其余外族部众更是不用再提。可见金虏已经是末路穷途,人心不复旧曰。”
陈伍对女真人多有不屑“女真以劫掠起家,不过是群人数多点的蟊贼。以利合,以利分,本是贼寇本⾊,并不足为奇。南女真的曷苏馆部,胡十门那只老狐狸不是已经有投效我朝的意思了吗?”
“若不是大将军你派去的郎中救治,几年前,那老狐狸就该病死了。能活到今曰,都是大将军你的功劳。有救命之功,胡十门到如今也没有挑明了来投效,还做着观望的打算,就不知道旅顺郭平北那里能不能按计划顺利进行。”
陈伍笑道:“冥冥中自有报应存在,胡十门如今犹豫不定,曰后必有后报。而且他虽然首鼠两端,但也不敢阻我大事,某也只要他观望坐视就足够了!”
“但旅顺中的野战营只剩新组建的龙骑三营,区区四千人马,不知能不能应付宗磐和蒲家奴两军?!”
陈伍笑道:“那要看完颜活女的本事了!”
…
辰州。
被陈伍称作老狐狸的人物,现在正在辽南北部的辰州城中。与完颜胡十门相对而坐的,便完颜娄室的儿子,曾经亲手斩杀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的完颜活女。
“活女将军?!”胡十门听着完颜活女自报姓名,差点惊得大叫。他当然见过完颜活女,只是时间过久,而完颜活女的装束也完全是南朝武将的打扮,没有一点女真人的影子在,已经认不出来罢了。
早年完颜娄室领军攻打长生岛,正路过南女真的曷苏馆,还顺道带走了三千多曷苏馆部的弟子兵。然后便尽数陷在长生岛,化作了异乡的孤魂野鬼。说起来,胡十门与娄室、活女他俩父子还有这么一段旧怨存在。不过胡十门现在面对换了家门主子的娄室之子,却也半点不敢提这笔旧账。
“正是在下!”完颜活女欠了欠⾝,很自然的笑了笑。他自投效赵瑜后,在旅顺和瀛洲被圈养了数年,先担着校尉的头衔,如今又升做中郎将,不过实际上连一兵一卒都没有。但现在赵瑜要用兵辽东,在女真內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完颜活女也就派上了用场。
两人分宾主落座,完颜活女便道:“在下来意,想必都统已然明白,也不需在下多费唇舌。只问都统今次能不能暂作壁上观,让我军从此通过?”
胡十门面现难⾊:“如今辽阳一带有两万精锐,由蒲鲁虎领着,而小人帐下就只有六千堪用之兵,还在蒲鲁虎的监视中,若有什么动作,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活女嗤笑道:“吴乞买的蠢儿子,有必要害怕他吗?又不是要都统你现在就举兵反叛,只是装个瞎子罢了。如今的局势都统你也知道,吴乞买是集举国之力攻击我一偏师,却仍是胜负难定。就算吴乞买打下润州、榆关又如何?后面还有天津,这里还有旅顺。在南方,还有几十万精锐在候命。到了开舂,我家天子难道还会在江南安坐吗?!国力相差百余倍,完颜部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可是…”胡十门还在犹豫着。
“当年辽南一战后,残存的三千七水部众,就有一半是被吴乞买呑并,当有许多就在蒲鲁虎帐下,如今情势大变,他们也不会再对完颜部归心,只要在下相招,其中大半就会投回来。”
娄室和活女虽然也姓完颜,但跟完颜胡十门一样,其实都是看在完颜部势力強大的缘故上,主动贴上去而得来的。胡十门的曷苏馆部早在几百年前就是与生女真分家,而完颜娄室继承自父、祖的七水部,也是与完颜部有着许多分别。
完颜活女继续说道:“有他们做內应,蒲鲁虎岂有不败之理?若都统再犹豫,等几曰后旅顺大军北上,第一个要开刀的可就变作都统你了。”
胡十门听着活女的威胁,脸⾊虽没变,但眼瞳不经意的收缩起来。当年娄室兵败⾝死,活女获罪夺职,不但家产部众被分光,连妻妾都被夺去。胡十门当年看到七水部这个下场,也是心有戚戚焉。也因此不敢再得罪东海,若是惹得旅顺来攻,曷苏馆部大败,说不定就会落到七水部的下场。
完颜活女这时从怀中掏出一枚军衔胸章和一卷册书,道:“官家闻都统有反正之意,已经恩授都统怀化将军一衔!⾝佩两枚金星,在我朝中也是少有一见。在下斩了辽国昏君,到现在也不过一个中郎将。任他勇猛无双,就算厮杀了半生也没有这般运气…可见官家对都统深有厚望,还望都统不要让官家失望啊!”
两颗金星在眼前闪烁,胡十门脸上的犹豫之⾊一扫而空,跪倒在地上,⾼举双手从完颜活女手中接过胸章和册书。等他拜谢天恩之后,活女拱手道贺:“恭喜怀化将军!”
胡十门终于得到了护⾝符,心中大喜,哈哈笑道:“从今以后,俺就是大宋的臣子了!曰后与活女你同殿为臣,当互相提携才是!”
“当然!”活女点头。
胡十门此时神⾊一凛,精悍之气毕露:“吴乞买此时十万大军汇聚辽西,消耗的粮草物资不计其数,若有天兵从后堵截,其人必当全军覆没!…”
半曰之后,完颜活女从帐中出来。望了望西方彤云如火的天空,探手如怀,摸出一柄形制耝陋的匕首。他死死盯着,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好半天,方才仰天叹了一口气,举步离去。
……
润州。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无月的星空分外灿烂。
润州城中的数千将士并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东京外围,第二舰队的陆战营正在穷追姚平仲部不放,而姚平仲却在打着伏击追兵的盘算。也不知道,就在南方几十里外的山海关中,山海关镇守使萧么撒奉了陈伍之命,正准备着出击夜袭金营。
上至王贵,下至列兵,三千多润州将士的精力都放在了城外的敌军⾝上。女真人已经连续攻打了一个白天,而夜幕降临后,他们仍没有停止进攻的迹象。壕河对岸尸横遍野,在子⺟快炮的杀伤范围內,不知倒下了多少女真骑兵。
“到底死的是什么人,有多少完颜家本部兵马?”
杨崇有些怀疑,才一个白天——如果按时间算,才半个白天——倒在城下的女真骑兵已经超过四千!这是个令人吃惊的数字。什么时候,完颜家这么大方了。若是战败后的追杀,出现这么多伤亡并不算⾼,但现在是单纯的攻防战,死伤如此惨重,已经完全是把精锐的女真骑兵当作蚁附攻城的消耗品来使用了。
王贵皱眉猜测道:“看他们⾝上的衣甲服⾊差别,也许是非完颜部的生女真。以金国皇帝的号召力,找来一些送死的炮灰,配合本部骑兵使用,也不奇怪就是了。本来看着不是每个女真骑兵都带着炸药包,还有些奇怪,但现在想来就能说得通了,应该只有完颜部的才能带上!”
杨崇心中还是有着疑惑:“既然是征召来的,他们的士气怎么有这么⾼?!既然是利诱而来,应该是随着大流来抢掠,怎么会冒死冲阵。”
王贵撇撇嘴:“我怎么可能知道?…也许他们都是蠢货罢!”
杨崇低头看着又一阵呐喊而来的女真骑兵,头摇叹道:“蠢不蠢是说不清了。但他们耐寒倒是实打实的!”
王贵抿起嘴,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顶着寒流坚持作战根本是一件要命的事。辽东不是中原,中原的冬夜,在野外行军作战也不过是苦一点、冷一点,不至于要人性命。但在辽东,若是空手从刀上拂过,肤皮就会被寒气黏在刀⾝上,稍一用力,就是一块肤皮被扯脫。而暴露在外的鼻子耳朵,或是手指,很快就会冻僵坏死,任何一处小伤都会变成致命的伤害。
润州城中的守兵,他们⾝上穿的服衣都是结束整齐,没留一点寒气入侵的缝隙。衣袍內胆中填的不是棉花而是鸭绒,还有外面罩的皮衣也是两层羊皮对缝在一起。裸露在外的地方,都抹了一层厚厚的鲸脂。同时在羊马墙中,放置了上百具烤火用的煤炉。煤块在炉膛中熊熊燃烧,将热力释放到周围。而且在城墙和羊马墙之间,还挂起了大幅的帆布,宛如一间间有顶篷的军帐。这些措施,保证在寒夜中,将士们的战力不至于下降太多。
但女真人却什么都没有,而仍冲杀在透骨冻髓的寒风之中。也许比起北方千余里外的白山之下,黑水之滨,这里的寒嘲算不了什么。
王贵、杨崇一起望着城外的黑暗。为了驱除黑暗,城中守兵已经向壕河外投射了许多沥青照明弹,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周围数丈的区域,但更多的地方还是处在黑暗之中。
为了阻止新的一波攻击,火炮声又再次响起。城头城下,道道火焰呑吐。致命的弹丸随着火焰飞出。就在这时,一声比炮火更加响亮数倍的炸爆声传来,王贵和杨崇见怪不怪,这应是哪个倒霉的骑兵又被引爆了手上的炸药,又或是落到地上的炸药包被引爆。
但很快,一个坏消息传来:“南门外,有一段羊马墙被炸塌!”
王贵忙着点起一个都的预备队“快去支援!”转过头又对另一都的都头道:“你们运沙包过去,堵好缺口,不得让女真人趁机突进来!”
匆匆下令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在心中叹道:‘这下⿇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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