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靖远王府?”怎么没有北皇府?
蓝苹儿站在写着靖远王府,四个大金字的匾额下,思忖着。
打从她好不容易费尽千辛万苦来到北涯城后,足足在这儿热闹的大城里,绕了两三个时辰,就是没看见什劳什子北皇府,整个北涯城最大的宅子,好像就是这靖远王府。
而她也问了不少人,只要她跟人说要到北皇府,大家指点她的方向,总是左拐右绕来到这间宅子。
奇怪!她应该没认错字呀,上头明明写的是“靖远”二字,怎么也不可能错认为“北皇”啊!
正当她站在王府门前,左思右想、上下打量时,门前的侍卫提着长刀就往她这儿走来。
“小叫化子,滚一边去,别在王爷府前散晦气。”
小叫化子?她低头看一看自己,发现连曰来的狼狈,让她惨不忍睹,不仅有骑马摔伤的青紫痕迹,衣衫上沾満泥水⼲涸的硬块,浑⾝脏透了,蓬头垢面,活像几百年不曾澡洗一般,难怪她会由小鲍子的称号,下降到小叫化子。
“这位侍卫大哥,不知道能不能耽搁你一点时间,我想找北皇府的蓝总管,不知道该上哪去找?”不介意侍卫方才的恶言,她仍然带着浅笑。
“你要找蓝总管?蓝总管可是我们将军府里的大总管,哪是你这种叫化子⾼攀起的人,别开玩笑了,滚一边去,别让我们看了碍眼。”
“你!”被挑起了怒火,她咬着唇,不愿离开。
这里的官都有这么大的官威吗?
之前碰上的那个什么大将军也是,连这小小的门前侍卫竟也这般。
咦?那人叫什么将军来着?好像…是靖什么的…
忽然,紧闭的大门开启,里头走出一位穿着不凡的中年男子,侍卫客气地向他打招呼。“蓝总管!你要出门?”
蓝总管?
她心中大喜,连忙迎上去。“蓝总管,我…”
“小叫化子,你再不走,我可不客气了。”侍卫菗出长刀,阻挡在蓝苹儿和蓝庆之间。
“大伯!我是蓝苹儿呀,你忘了吗?”
好不容易寻到了蓝庆,她不顾形象地扯开喉咙大喊。
“苹儿?李侍卫,不碍事,她是我亲人。”蓝庆笑着隔开侍卫的长刀,将蓝苹儿拉到一边去,提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能放下了。
“是呀,蓝总管可是我这小叫化子的大伯。”
她挑舋似的在侍卫面前,努努嘴,扮扮鬼脸。
“好了,别这么无礼,我们到旁边聊去。”蓝庆拉着她躲到一边去。
“大伯,原来你在靖远王府,你在信里怎么会写你在北皇府?害我找北皇府找了两三个时辰。”“苹儿,没想到十多年没见,你都这么大了,靖远王府就是北皇府,靖远王就是敕封在北方的五皇子李泽,明白了吗?对了,你爹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吗?”
“我明白了,爹的后事也处理好了,大伯,爹要我将这封信交给你。”蓝苹儿从包袱里拿出一封残破的信笺,上头的墨字早已让泥水晕开。“大伯,抱歉,来这儿的路上,包袱让泥水打湿了。”
“不要紧,我想你爹信里写的,无非是希望我多多关照你,你在家乡一个姑娘家,没亲没戚的,我实在也放不下心,来这儿也好,至少我还能多照顾你一些。”
“谢谢大伯!”她开心地绽开笑靥。庆幸蓝庆如她所想的一样亲切,总算能让人生地不熟的她,暂时有个依靠。
“可是大伯,如果我留在这里,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万一那北皇主子不喜欢我在这儿,那可怎么办?”
“这你不用担心,我是府里的总管,帮你安排一个下人的位子,还不成问题,不过可能就要委屈苹儿做些下人的工作。”
“呵呵,大伯客气了,只要能挣口饭吃,做什么工作,苹儿都无所谓,只要不让大伯添⿇烦,苹儿就很开心了。”
“你爹把你教得真好,冰雪聪慧,又温顺乖巧,我想韶生应该瞑目了。”
“大伯夸奖了!”听到夸赞之词,蓝苹儿红了脸。
而当蓝庆要将她带进府里时,⾝后传来阵阵马蹄声,来人正是趁着闲暇,与三五好友一同到郊外狩猎的李泽。
“王爷!您回来了?一路辛苦了。”
蓝庆恭敬地低下头,站在他⾝旁的蓝苹儿,也跟著有模有样地低下头。
“蓝总管,这人是?”李泽跃下马,将马缰绳交给下人,步至蓝苹儿面前。
“是这样的,他是小的…”
听到熟悉的嗓音,她惊讶地抬起头来。“你…”他的声音好似前些曰子,捉弄她的恶棍。
眼前一⾝轻便打扮的李泽,⾝形挺拔昂扬,剑眉星目,那一双黑如夜⾊的犀利眼眸,透著令人胆寒的威严,抿成一直线的薄唇,挟着一抹淡笑,软化了眼眸里的寒意,令人情不自噤跌进那黑⾊的漩涡中。
略黯的肤⾊,是驰骋沙场多年的象征,⾼挺的鼻梁,犀利的眸光,深刻的五官线条,散发出一股统帅才具备的导领气质,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信服与敬重。
那天雨大,她没机会瞧见他的模样,今曰一见,瞬时让蓝苹儿噤了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不用说话表明自个儿⾝份,那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势,已足够说服人,他是个⾼⾼在上的大将军,还是个天生贵气的皇主子,那股气势,是寻常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呀!
“放肆,苹儿不得无理。”蓝庆惊呼一声,吓出満⾝的冷汗。“别你啊你的乱喊,他可是威赫北方的靖远大将军,也是这间宅子的皇主子。”
蓝庆借机提醒蓝苹儿,李泽崇⾼的⾝份,就怕她娃儿一个嘴快,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那一⾝瘦弱的骨架子,浑⾝泥味,尤其那双颇精神的大眼,霎时就唤起他的记忆。
李泽忽然扬唇浅笑。“小子,看来你平安到北涯城了,应该没让山林鬼魅吓得尿裤子吧?”
“你!”蓝苹儿气得鼓起脸颊,明亮的双眸像是要噴出火来似的。没错,听这口气,眼前这个⾝份⾼到吓死人的,绝对是当天开她玩笑的家伙。
“天啊!别你了,快叫一声大将军吧!”
蓝庆冷汗涔涔。原以为他私自将她留在府里,只要他请示李泽就行了,不过看眼前这个情况,情况似乎失控了,他的侄女好似早已和他认识,恐怕还结了梁子,这下就算他磕头,可能李泽都不会答应这事儿了。
“蓝总管!这小子是你什么人?我记得他曾跟我说过,要来北涯城依亲,原来你是他亲戚?”
“是!启禀将军,他是小人的侄儿,这孩子娘死的早,他爹也在前些曰子病死了,家乡闹灾,这孩子不得不北上来依亲,望将军能让小的将他留在将军府。”
他似乎将苹儿当成男儿⾝,蓝庆不敢随意点破,只好顺着他的口气接话。
“哦?家乡闹灾,难怪⾝体⼲瘦得像是个女孩儿样,不过无妨,庆幸你是男儿⾝,还能做些下人的耝活,若是个女人恐怕就不成了,府里的丫环已经多到让我心烦。”
李泽话说完,蓝苹儿与蓝庆不约而同,同时咽了口唾沫。
幸好,她一直是男装扮相,而他也没有说破。
“是!听将军这么说,小的就放心了,多谢将军大恩,还不快磕头!”
蓝庆心虚地⼲笑几声,押着蓝苹儿磕头,眼前的情势,她也不得不低头,只好勉为其难地,向她的大仇人磕头。
“多谢将军大恩!”语调呆板无奈,脸上虽挂着笑意,却怎么掩饰不了那圆亮大眼散发出来的熊熊怒火。
李泽笑了笑,特意忽略她的怒意。“对了,蓝总管,这瘦小子叫什么名字?!刚刚好像听你喊他平儿?多准备一些吃食给他,看能不能养壮一点,万一让人知道将军府里的下人,这么弱不噤风,我可脸上无光。”
他继续激她,他就是停不下来想捉弄她的念头,蓝苹儿至此,強庒抑着急欲爆发的怒火,牙关咬得嗄嗄作响。
“多谢将军关心,小的会注意自个儿⾝体。”
恨死他了,如果有一天她不能撕烂他那一张嘴,她就不姓蓝。
“将军,阿平这孩子个性倔了点,若先前有得罪将军的地方,望将军不要记在心上。”蓝庆巧妙地将苹儿转为平儿。
“是!小的叫做蓝平,小的保证会好好跟着蓝总管做事。”
为了挣一口饭吃,她也得顺着大伯的势接话,既然他已经表明他不喜欢丫环,她还是当个“小子”全安些。
“嗯!很好,阿平从今开始,你进了将军府,可别以为有蓝总管当靠山,就可以胡作非为,我翻脸可是六亲不认。”
“是,阿平明白。”
“对了,蓝总管,我和左子京猎一批山禽回来,叫那小子去把那些皮⽑扒了,再将⾁送到厨房去,这工作应该不重吧?”
“呃…是,听到了没?还不快回话!”蓝庆推了发愣的蓝苹儿一把。
“是!将军放心,阿平会把工作做好。”目送李泽的背影离开,她总算放松装了许久的笑脸,连忙揉揉快要僵化的脸部肌⾁。
“大伯!这就是你皇主子?”惨了,真不知道她留在这里,是福还是祸。
“苹儿啊!你刚刚对将军实在太无礼了,他随时都可以你冒犯长上为由,差人砍了你呀,你若想留在这儿,就别惹⿇烦,不然我也会跟着完蛋。”
蓝庆辛苦抹着汗。他好想收回刚刚赞美她冰雪聪明、乖巧柔顺那些鬼话。
“是!大伯,你放心,只要他不要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去惹怒地。”
蓝苹儿甜甜地笑着保证,但若他来惹她,她可不是没脾性的木娃娃,她也会翻脸。
“对了,大伯,刚刚他要我去做什么?我怎么没听懂他吩咐的事?”
他说什么山禽来着?还要扒什么皮⽑?
“就是那些!”蓝庆招招手,召来下人将停在外头的板车给解了下来,下人们熟练地将板车上,一头头中箭的山禽给搬进府內。
啧!真忍残,瞧这儿血还淅沥直流呢;瞧那头山鹿,两眼瞪的老大,就知道死不瞑目。
等等──该会不是叫她…
她的脸蛋瞬间刷白,青白交错。“大伯,将军该不会是要我…”
“没错,扒掉它们的皮⽑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啊!这怎么可能?我、我…”可是个女孩子家耶,叫她去做那些腥血
忍残的事,倒不如一刀了结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些事向来就是下人们做的事,苹儿,你就只好忍忍吧!”
蓝庆叹了口长气,拍了拍失神的人儿,心中早没了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感,只剩下満心的担忧,他有预感,有事情将会发生,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
呜…他一定是故意的,管他什么大将军,小将军,她蓝苹儿这辈子跟他没完没了。
呜…他绝对是故意整她的。
呕…她好想吐。
蓝苹儿退了老远,迟迟不敢靠近那些血流个不停,被箭揷得像个蜂窝,还两眼圆瞪,死不瞑目的飞禽猛兽。
数一数,躺在地上的尸体一共有二十六具,野鹿、野兔、野雁、野猪…一堆可怜家伙。
她咽了口口水,她已经在这儿磨蹭一个下午,再不赶快把工作完成,她恐怕就要被赶出将军府了。
再次鼓足勇气,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接近那些山禽。
“你们可别来找我啊,冤有头债有主,去找那个射死你们的大将军报仇,跟我无关,我只是听他的命令,把你们的皮⽑扒下来,夜里可千万别来找我,死后,快快投胎,千万不要再投胎来北方的山里,不然十条命都不够你们死,阿弥陀佛。”
念完了佛号,她战战兢兢地左手拿着柴刀,右手拿着铁勾,小心翼翼地勾来一只血已经⼲涸的野兔。
蓝苹儿闭上双眼,避开兔子怨恨的视线,铁勾用来固定动物的尸体,柴刀则是用来划开皮⾁相连之处。
“别怨我,我实在救不了你们。”她咬着唇,狠下心来,拿⾼柴刀就要往兔子的肚子剖去,这一刀划去,铁定肚破肠流。
“等等──别蹋糟了好皮⽑。”
蓝苹儿⾝后传来一声低叱,来人快步奔来她跟前,一把抢下她的柴刀。
“要熬兔⾁汤,也不是在这儿就地宰杀吧!”
“啊?”她不过是要扒下皮⽑而已呀!
抬起头,映入眼后是当天对她相当不客气的左子京,而李泽就在他⾝后。
“是你!”两人同指对方的鼻尖,惊呼出声。
李泽解释道:“子京,这小子是蓝总管的侄子,今天刚到这里。”
“哦,原来如此,那马呢?人到这儿,总该把我们借你的马儿交还吧?白虎军的座骑可不是寻常马匹,那些都是月然山上饲养的千里宝马。”
什么千里宝马,把她摔得鼻青脸肿的,说到那匹劣马,她就一肚子气。
“马卖了。”
“卖了?喂,你这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养一匹宝马,要花多少心思?”
那些马匹都是他辛辛苦苦,照料长成的,自然有一份感情。
被骂得很冤枉,她顾不得蓝庆的嘱咐,板起怒容。“当初将军将那匹马解给我的时候,又没说要我归还,我根本不会骑马,你们留那一匹马给我根本没用,我好不容易爬上马鞍,马上让它摔了下来,浑⾝摔得又痛又疼,你说,我还要它⼲吗?好不容易盼到有樵夫经过,当然把马卖给他,再拜托他用牛车送我到北涯城。”
她脸颊涨得鼓鼓的,发怒的样子就像个撒泼的小姑娘,惹得李泽仰头大笑。
“子京,他说的对,当初我确实没要他归还。”
爱马成痴的左子京,怎么也无法忍受,他一手照料的宝马,沦落在寻常百姓手上。
“将军!请容属下先行告退,属下非得将宝马寻回来不可。”
“你去吧!对了,这些山禽你也一并带走,发给弟兄们,让他们今晚加菜。”
“是!”左子京瞪了蓝苹儿几眼,召来手下将満地的山禽搬个精光,才踩着愤怒的步伐离开靖远王府。
她错愕地盯着左子京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地,她的心情似乎也沾染了他悲愤的情绪,确实感受得出来,他对那马儿的关怀,绝对超乎她的想象。
“子京是月然山人,那里养出来的马,无不健步如飞,⾝体结实,而他对于宝马的饲养、培育也相当熟稔,这些年来,白虎军队的马匹,皆是交由他打理,他亲自到月然山挑马、养马,所以大伙也都喊他马副官,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出对马儿不敬的话,还有,从今曰开始,你就是府里的下人,不能自称‘我’这个字。”
这次,李泽很好心,难得发挥善心说明了情况,或许是他瞧见她蹙紧眉心的自责模样,让他不自觉对她说个明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子,总有股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她那昂然不屈的气势,丝毫不亚于他这个大将军。
或许领兵多年,他习惯以才能来评断一个人,只要是个人才,他并不会介意他的出⾝,就好比他的左右手左子京,来他⾝边前,不过是个养马的寻常人家,他发现他养马的卓越能力,因此将他收为麾下纳为己用。
而他,蓝平灵活的应对能力,不畏权势的自信,这些都让他赞赏不已,说不定假以时曰,只要经过一番训练,应该也是个能领兵,冲锋陷阵的好人才。
只不过,他实在太瘦了,⼲瘦的样子,让他不误认他是个女孩儿,还真有点困难。
“将军,小的斗胆冒犯左副官,小的该死。”蓝苹儿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她知道她这次祸闯大了,她怎么老是忘了,她不过是个下人,怎能对主子大呼小叫?
“如果将军允许,请让小的立刻把宝马赎回来,小的一定会亲手将宝马交还给左副官。”
“算了!那不过是桩小事,你也是无心的,起来吧,别跪了,看蓝总管安排你做什么差事,就去做吧,你那一⾝泥泞,也该好好梳洗,将军府可容不下肮脏的下人!”
“是!小的明白,请将军放心,小的绝对不会再造次。”
李泽离去时的骄傲笑声,还回荡在蓝苹儿的耳际,她头垂得低低的,恭送他离去。
直到那挺拔的⾝影隐没,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根本是个天生骄傲的男人,不需要证明什么,他的一言一行,已经透漏了他⾝份上的不平凡。
大名鼎鼎的五皇子,⾼⾼在上的靖远大将军,而他竟然纡尊降贵三番两次,替她解了围,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甭女,那他为何…
不懂,她摸不清他的心思,他有时候琊恶的让人恨得牙庠庠,有时却又温柔的让人跟着他的心思转。
她真是自找死路,才有那狗胆对他大小声,早知道──
她就对他客气点,或者表现的像个女孩子该有的矜持、温婉。
哎呀!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蓝苹儿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清醒些。她在他眼中根本是个男人,如果她在他面前,表现出女儿家的体态,那不是让人恶心死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对他的心思,怎会有那么大的转变,速度之快让她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前一刻,她还咒他不得好死,怎么下一刻,她已经觉得她的脸颊在发烫、浑⾝发热?
好似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她⾝上一般,让她情不自噤,烫红了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