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亮问:“爹,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为啥会出现鬼附⾝的事儿?”
王庆祥菗了一口烟,一团浓浓的烟雾从他胡子拉碴的嘴巴里噴吐出来,立刻被夜风吹得消失无踪。
王庆祥说:“海亮,鬼神的事儿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你信,他就有,你不信,他就没有。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鬼。”
“爹,您见多识广,您说老实婶的事儿该怎么解释?”
王庆祥说:“不知道,但是医书里真的有过鬼附⾝,还有被鬼迷的病例。
人有三魂七魄,一旦受到惊吓,三魂就会跟七魄分离,人就会变得呆呆傻傻。看到和听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在普通人看来,那就是见鬼。
也有人说,五岁前的孩童容易见鬼,因为孩子的天眼还没有完全闭合,很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当然,这也纯属是传言,到底有没有鬼,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王海亮终于想起来了,村子里的很多孩子都喜欢半夜哭,而且你怎么打针吃药也不会好。反而一些土办法治疗孩子夜哭能奏效。
乡下谁家的孩子受到惊吓以后,一定会半夜哭闹,⾼烧不退。
这时候,人们一般都会去神婆哪儿帮着孩子招魂。
具体的办法是,把孩子平时穿过的服衣拿出来,到孩子受惊吓的地方去招魂,一边拿着服衣晃荡,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某某某啊,回来吧,某某某啊,回来吧…”
招魂完毕,把服衣拿回家,给孩子穿上,孩子立刻就不哭了。
也有一些人在⻩纸上抄写几句咒语,贴在家门口,让来往的人念,路人一念就好。
“天皇皇,地惶惶,俺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种民间的土办法,你是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
年轻的时候,你可以不信,中年以后就是半信半疑,到了老年,很多人就完全相信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家里人口的增多,人们就会担心家人的安慰,不得不去寻找精神的寄托。
孩子靠大人,大人只有依靠神,祈求神明保佑子女家宅平安,这也是那些老头老太太为什么都颠颠的喜欢到庙里烧香磕头的原因。
现在老实婶的事情,同样让王海亮陷入了纠结。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庆祥吐了一口烟,问儿子:“海亮,老实婶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王海亮说:“不知道,爹,我一直觉得这事儿玄乎,根本无法解释。我只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喜欢来,我接招就是了。”
王庆祥叹了口气,劲使将烟锅子里的烟屎吹⼲净,在石块上磕了磕,然后卷起来别在裤腰里,长叹一声说:“听天由命吧…她愿意来,就让她来好了。”
…
十天以后,让王海亮不可预料的事情又发生了,老实婶的鬼魂终于对大梁山的村民实施了最为狂疯的报复。
那是1987年的秋天,即大暗病过去整整三年以后。也是王海亮的修路队,将大梁山的山路修到四分之三,眼看着距离竣工越来越近的时候。一场铺天盖地的厄运再一次降临在了大梁山。
大梁山的村民磨难重重,命运之神又伸出了它致命的利爪。
因为一场大瘟疫横扫了疙瘩坡以及四周所有的村落。像乌云遮掩湛蓝如洗的天空,像野火灼烧青葱翠绿的田亩。
大瘟疫的来临再次给了大梁山人致命的一击。
大瘟疫的来临是始料不及的。虽然在王海亮的意料之中,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迅猛,这么恶劣。
大家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被瘟疫感染的竟然是王海亮的娘。村子里最为強壮的杀猪悍将。
王海亮的娘还不能称作老太太,因为她的年纪不大,刚刚四十多一点。
乡下的女人成亲早,王海亮的娘是25年前,利用一坛子老酒将男人王庆祥骗进⾼粱地的,两个人偷吃了恶果。
那时候她还不満十八岁。
嫁给王庆祥以后,两口子一直相敬如宾,并且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就是王海亮。
海亮是娘的骄傲,王庆祥也是女人的骄傲。
村里人从前唤她庆祥家的,或者是称她庆祥婶子。王海亮出生以后,就唤她海亮娘了。以至于女人的实真名字大家都忘记了。
乡下女人就这样,年轻的时候有个名字,嫁夫从夫,出嫁以后都跟着男人的名字叫。
很多女人死了以后,墓碑上都不写自己的名字。也是把娘家的姓氏跟婆家的姓氏连起来叫。
比如说,张贺氏,王李氏,郑何氏,⾼⻩氏,等等等…
海亮娘的病来的特别快,让王海亮跟王庆祥都是始料不及。
那一晚,女人睡得正香,忽然就坐了起来,说:“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接下来女人就开始呕吐,一个劲的往茅房跑,上吐下泻。
王庆祥吓了一跳,以为女人是吃坏了肚子,于是就帮着她扎针,拿出祖传的药丸,让女人服用。
可是无论海亮娘吃什么药也不管用,女人一个劲的呕吐,大口大口的噴吐异物。还是一个劲的往茅厕里跑。
前半夜还能坚持,到了后半夜,女人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净是⻩水。而且拉的浑⾝没有一点力气,不要说再上茅厕,裤子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庆祥立刻意识到了不妙,赶紧召唤西屋的儿子跟儿媳妇起床。
王海亮听到了⺟亲病重的消息,披上褂子,鞋子也顾不得提好就冲进了北屋。玉珠也慌慌张张跟了过来。
进门一看,王海亮都要傻了。
短短的一晚不见,娘已经严重脫水,眼窝深陷了下去,两腮也深深凹陷,只剩下了一对大眼。
曾经丰润的女人好像一颗被烈曰暴晒过的枣子,变得⼲瘪瘪的。
而且她脸⾊蜡⻩,苍白如纸,喘气都不均匀了。
王海亮呼喊一声:“娘——”就扑了过去,将娘抱在了怀里。
他赶紧将手指搭在了女人的手腕上,帮着娘号脉,这么一号不要紧,海亮就倒昅一口冷气,说了两个字:“霍乱…!”
海亮跟王庆祥是远近闻名的神医,当然明白女人是得了霍乱症。
按说霍乱症并不怎么可怕,吃几服药就应该痊愈。
可怕的是,他们家的珍奇药材无数,吃什么也不见好。而且王庆祥跟王海亮的医术也在女人的⾝上失去了作用。
无论海亮喂娘吃什么,她就吐什么,肚子里根本装不下东西。
针法可以让女人更清醒,也可以让女人免除疼痛,可是却无法阻止她上吐下泻。
几天以后,女人就病得不成样子了,瘦骨嶙峋,皮包骨头。
王庆祥用手一摸,发现女人的⾝子轻得像把⼲柴,她的肋骨条跟后背上的脊椎鼓鼓冒起,摸上去像蒜头那样硌手。
海亮娘在大梁山可是公认的強悍女人,当初,她的胳膊跟腿都非常结实,那肌⾁都凝结成了块儿。
她跟男人打架从来不含糊,两三个強壮男人都走不到她跟前。
她的力气很大,二百斤重的猪一只手就能按下趴。一把杀猪刀舞动起来风雨不透,江湖人称“神刀铁娘子。”
可是再看看现在,強壮的女人雄风不再,完全变成了一副⼲瘪的骷髅。
王庆祥对自己的医术失去了信心,他跟儿子说:“海亮,不然…送你娘上医院吧。”
王海亮摇头摇说:“没用了,上医院也不行,医院的医疗条件虽然好,可那些笨蛋医生还不如我。
娘⾝上的病毒跟当初的大暗病一样…我根本没见过,而且我打过电话,问过城里的那些医生,他们也没见过。”
王海亮说的是实话,从前,他在z市闯荡的时候,跟很多大医院的医生斗过医术,还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在医术上能超得过他。
他跟王庆祥治不好的病,到医院也是白搭。
而且王海亮家里什么都有…这些年随着海亮在生意场上的雄起,医馆里已经有了最先进的仪器,丝毫不比一个中级医院差。
王庆祥显出了从来没有过的慌乱,说:“难道就这么看着你娘…死?”
海亮不是不舍得花钱,也不是怕丢了他小神医的面子,是娘真的已经病入膏肓,来回这么一腾折,或许根本走不到医院,就会一命呜呼。
女人一下子抓住了王庆祥的手,苦苦摇着头说:“他爹…别去了,俺知道自己的…病,这不是病,不是病啊…是李老实的女人在…作怪,俺看见她了,她就在咱家,要拘走俺哩。”
女人的话让王庆祥和王海亮大吃一惊,这才知道不可预料的灾难再一次降临了。
王海亮的怒气窜天而起,问:“娘,她在哪儿,在哪儿?我去杀了她,这个贱女人!”
海亮娘说:“她在院子里的磨盘上,冲着俺笑,她的嘴角上有一颗美人痣。”
王海亮抓起墙上的匕首冲出了院子,来到院子里一看,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王海亮竭斯底里嚎叫起来:“你个贱人!有种的你就出来!欺负我的家人算怎么回事?有本事冲老子来!
你个死女人,贱女人!你就应该不得好死!”
王海亮扯嗓子嚎叫,可是院子里除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娘看到的是不是真的老实婶,或许是娘的病太重,脑海里出现了幻觉,
嚎叫了一阵,海亮娘在屋子里喊了一声:“海亮…别…别喊了,她…走了,走了,她…怕你。”
海亮扑进了屋子,他跟父亲一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王海亮经历过很多死人,很多病危的人临死前都找海亮看过病。
大地震的时候,一具具人的死尸被他从废墟里拖出来,能救的救活,不能救的就把他们埋了。
那些人海亮都为他们抬过丧架,穿过服衣,并且一步步送他们上路。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亲人死去,还是第一次。
他尝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眼泪汩汩冒出,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娘,你别怕,别怕,儿子会救活你,我们是神医世家,神医世家啊。”
不但海亮哭了,玉珠哭了,海亮的闺女灵灵哭了,就是王庆祥也是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