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不噤莞尔,尽管这话本⾝就有着十足的书生气,又是从书生气十足的女博士嘴里说出来,就更加重了这种意味。 但从彭长宜內心来讲,他又不得不承认舒晴这话在某种程度上说到位了,这是一种內心深处的忧患,但是作为彭长宜,无论在什么时候,他也是不能把这种情绪反应出来的。所以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道:“说句话不离本行啊,就连你的感觉和看问题的角度都带着哲学的⾊彩,哪是基层深奥啊,是哲学本⾝太深奥了。”
舒晴没有跟他争辩,笑着说:“我只是感觉而已,我还感觉,你们这种深沉的忧患,并不消极,只能说有点沉重而已。”
彭长宜对这个口口声声所不了解基层的小女子不得不刮目相看了,他看着她,说道:“哲学,是不是都渗透到你的意识和血脉中了?”
“呵呵,怎么了?”
“不然为什么你连说话、思考问题甚至看人看事都是哲学式的?”
“呵呵,会有些影响,但是没那样严重。”
舒晴笑了,午后的眼光照在她洁白的牙齿上,闪着晶莹的光亮。这让彭长宜想起在省委党校时,她凑到他车外面的后视镜照牙齿的情景。
彭长宜调开了目光,他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舒晴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是不是在基层工作久了,尤其是在一些政策和方针的实施过程中,难免出现不谐和或者是擦摩的时候,就会有沉重感?”
彭长宜不想跟她探讨这个问题,因为她既不了解基层,又不了解基层⼲部,是没有共同语言的。有些问题,如果和江帆、王家栋探讨时,他们彼此都能做到不去触及问题本⾝就能彼此做到心领神会,但是和舒晴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她不懂。她不懂,彼此就达不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这种境界,就需要你把这种感觉物化,变成语言,但凡能变成语言表述的东西,就都有局限性了。尽管这个丫头感觉准确,但彭长宜也不能和他探讨这么深奥的问题。所以他说道:
“不应该说是沉重,应该是不易更合适。在党校的时候,廖记书给我们讲课,他说县级除去国防军事和外交不管外,其它的国务院管什么事,县级也在管什么事。这话一点不假。俗话说,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家国的、省的、市的,所有的政策方针,都是靠基层贯彻实施的,所以,省委加強对基层⼲部素质的培训这一点我特别赞成。”
舒晴笑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老道而且有着丰富甚至是驾轻就熟的基层工作经验的“老⼲部”了,他能从乡镇做起,在七八年的时间里,就成长为一名市委记书,说明他有着非凡而且是过人的能力,可能他随便抖抖袖子,都会掉出一地的解决问题的点子或者心得体会,只是在她面前不便表现罢了。
她放弃了自己的探究,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在她这个“上边”人面前,他们都不会向你敞开心扉的,所以,她就转移了话题,说道:“我开过几次会议,咱们省今冬明舂要在农村搞文明生态试点建设,我觉得这是一个对基层对三农明显的倾斜措施。”
彭长宜看着她,笑了。
舒晴奇怪他的笑,就说道:“我说的不对吗?”
彭长宜说:“你太不了解基层了。”
舒晴问道:“怎么了?”
彭长宜把采到的芦花给她,说道:“这个措施很好,对农村也很必需,但对于我们来说就是烙饼裹手指头。”
“什么意思?”
“自己啃自己。”
“哈哈,太形象了!”
彭长宜的话逗得舒晴大笑。笑过之后她沉默了,从这个基层市委记书的⾝上,更加印证了刚才自己对她的感觉。
“啃那怎么办?”这话说出后,她才知道是废话。
彭长宜笑了,从兜里掏出了墨镜戴上,说道:“自己啃自己肯定是疼,但是疼也得啃。坚决地无条件地贯彻执行省委省府政的决定,石油工人王进喜怎么说着,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不讲困难和条件,因为,我们的确是欠农民太多了——”
舒晴点点头,说:“省府政也会拿出专项资金的。”
彭长宜的嘴角笑了一下,说道:“我们亢州就四百一十三个自然村,锦安有多少?全省又有多少?省里的专项资金可能只够买奖状的,当做以资鼓励用还差不多。”
尽管彭长宜的话说得很诙谐幽默,但是舒晴没有笑出声,因为彭长宜说得对。
彭长宜抬头看着远方,说道:“我早就关注廖记书讲话中透露出的这个信息了,说真的,我们有心理准备,也在积极地做着这项工作的准备,尽管难度很大,作为基层⼲部,还是坚决拥护的,毕竟得实惠的是农村是老百姓,当然,苦的就是基层⼲部了,因为这需要动脑筋想办法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当⼲部不为百姓办事就不叫⼲部了。你看吧,明年舂天又会是一场地道战。”
“地道战?”
彭长宜笑了,扭头看着她说道:“是啊,地道战。各地都要拿出自己的⾼招,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所以我说,你要是财政厅哪怕是一个科室,我都巴不得跟你做联系户呢。”
舒晴感觉彭长宜有些狡猾,就说道:“看来,不给你带项目带钱来似乎都没资格做你们的联系户,你们都有可能不接见我们啊?”
彭长宜笑了,说道:“那靳老师你们这次来我不是见了吗?而且全程陪同?”
“我们是来宣讲的…”
“那明天我被老师抓差了,这算什么?”彭长宜紧问道。
“你们是师生关系啊?”
彭长宜笑了,说道:“这话不是绝对的,我们功利也是有范围和限度的,能当你们的联系户,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舒晴笑了,说道:“真的吗?”
听她这么说,彭长宜看着她,无论是这话还是这语气,都让彭长宜听着耳熟。她想起前不久也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说过这话,同样一句话,出自两个女人口中,但是在彭长宜听来,却有天壤之别。荣曼说这话的时候,让彭长宜感到反感甚至浑⾝起鸡皮疙瘩,舒晴说这话的时候,是一种由內及外的纯真和欣喜,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听着不但不让人反感,反而感到了这个女孩子单纯的可爱。
彭长宜笑了,说道:“真的,我这个人可能你不了解,其实,我没这么功利。”
舒晴立刻说道:“那是,我听靳老和孟记书说过你。”
“你千万别听他们的,他们嘴里是说不出我的好话来的。”
舒晴笑了,说:“其实,基层苦是苦,累是累,还是蛮有意思的。”
“呵呵,那倒是。”
彭长宜看了看表,他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心里就琢磨,这个时候,老顾早就往回返了,陈静都快放学了,快一天的时间了,怎么也不见陈静打电话来?”
舒晴说:“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是啊,太阳都落山了,不早了,咱们过去看看他们去,兴许真的发现了古人类的头骨了。”
舒晴笑了。
彭长宜陪靳老师和舒晴吃完晚饭后,靳老师和舒晴去楼上房间休息去了。彭长宜和吕华来到楼下一个小会客室,吕华告诉他,老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