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知道江帆这样说的含义,就说:“我不这样认为,您就是不被长省调上去,也会被划线的,不被划到长省这条线,也会被划到廖记书这条线上的,要让我说,无所谓,先坐到那个位置上再说,事在人为!”
江帆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深层次的担忧不能没有,更不能想不到。 。。只是调令一天不下来,这件事就不能算是事实,也可能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江帆说着闭上了眼睛。
江帆跟彭长宜有一个共性,就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忧患意识,这种忧患意识,让他们面对各种事件都会产生一种畏惧心理,这种畏惧心理的存在,无形中遏制了人性中许多的贪欲,他们注定做不到利令智昏,更做不到胆大妄为。
彭长宜眼下倒没江帆那么多的担忧,他认为,别管三七二十一,先坐到那个位置上再说,事在人为,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他鼓励江帆道:“这些都不是您现在需要考虑的,您现在当务之急的是做好上任的准备,抓紧处理手头上的事,尤其是人事问题上别留遗憾,该提提,该撤撤,既不能让跟您⼲的人受委屈,也不能让跟您对着⼲的人得意,另外,有些个人的事您不方便出面的话,我去做。”
江帆岂能不理解彭长宜这些话的含义,长省之所以提前跟他说,就是让他处理手头上的事。他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人事方面的事,去年底又小调了一回,没什么需要动的了,我个人的事一时半会还想不起什么。至于工作上的事,我倒不太惦记,因为有你和志刚,就是新来个记书格局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真的调到了上边,阆诸这边的政局也不会失控。我现在不敢想的是,我走后,家里怎么办?”
说到这里,江帆把头靠在背后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彭长宜的思路都围绕着工作,没想到江帆却担忧家里,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帆微微皱着眉,仍然闭着眼睛说道:“长宜啊,我不是说便宜话,我已经四十多岁了,眼看人生就要过半了,可是我的生活才刚刚步入正轨,刚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没几天,又要离开家去省城工作,家里老的老少的少…一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就没着没落的,说句没出息的话,我是真有点舍不得离开家,尤其是舍不得那两个小家伙,也放心不下…我现在发愁的事,该怎么跟小丁说?”
江帆说到这里,面露难⾊,看得出,他还真没完全被即将到来的升迁所喜悦。
彭长宜知道江帆说的是实话,他太了解江帆了,了解他的坎坷情路,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无论是工作和家庭生活,刚刚步入正轨,刚刚享受到正常人的生活,又要舍家撇业奔赴省城开辟新的工作,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有些不舍。
但是,彭长宜也相信,在长省来征求江帆意见的时候,他肯定在第一时间就答应了长省的邀请,肯定没有想到家庭和孩子,这是必然,更是官场中人惯性使然。
这事,搁在谁头上谁都会像江帆一样,试想,有谁能无视长省的青睐?有谁能拒绝权力的邀请?他们这些人,从步入官场的那天起,升迁,就成了他们追求的终极目标,这也是检验一个员官是否功成名的标尺。
他们一生都在这条路上追逐着,尽管荆棘丛生、磕磕绊绊,但仍挡不住他们的脚步,最后跑到终点的人并不多,完美谢幕的人也不多,但在这条路上,永远都不乏前仆后继者。
员官最大的属性就是社会性、公众性,但家庭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光顾着最大限度实现自己的社会属性而忽视了家庭属性,他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
江帆第一段婚姻,几乎耗费了他人生和事业最精彩的时间段,跟丁一又是风风雨雨十多年,好不容易他们的生活纳入了正轨,尤其是他刚刚享受到家庭生活的天伦之乐,又要跟父⺟、妻儿分开,所以,他內心的忧虑彭长宜是能理解的。
彭长宜知道,每当江帆遇到难解之事的时候,他都是和彭长宜磨叨磨叨,一是彭长宜是真正的贴心朋友,二是在跟彭长宜磨叨的过程中,他也能为自己的某种决定坚定信念。比如他支边走之前,他们在锦安郊外景区一个蒙古包里的对饮…
想到这里,彭长宜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古忠孝两难,好在距离不是太远,就是不天天来回跑,最起码还可以隔天回来一趟,另外,将来可以把家搬到省城去。”
江帆苦笑了一下,说道:“长宜啊,家,是咱们的大本营,怎么可能跟着咱们转来转去的呢?不说别的,就是孩子将来的教育就是个问题,咱们是流水的官,今天这里,明天兴许就到了那里,孩子要是跟着咱们频繁变换学习环境,是非常不利的。”
“唉——”彭长宜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也许,他将来也会面临这个问题。
江帆说:“好在现在我父⺟过来了,这样我调走心里还算踏实一些。”
彭长宜说:“是啊,不过家里的事您尽可以放心,咱们现在都在一起住了,俗话说,扎堆取暖,不至于有什么事抓墙摸不着马。”
江帆看着彭长宜,知道彭长宜说这话是发自真心的、是坦荡的,他说道:“是啊,我不在家,肯定你们大伙要多照应,尤其是你。长宜啊,说来说去,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两个孩子,最舍不得的也是他们…”
江帆说到这里,眼睛又看向了天花板…
彭长宜非常理解江帆,但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既然长省今天特地来找他,这事就不会拖太久,还是捡要紧的事商量吧。
彭长宜说道:“家庭琐事你不必太挂念,多想想单位的事和个人的事。还是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事,您能自己能处理就自己处理,自己不方便处理的我去办。还有,您走后,谁来?还是志刚接任?”
江帆说:“这个袁长省没说,估计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內,他只说要个助理兼秘书长,这个目的达到了,估计不会再操心其它的事了,这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不过你放心,一个锦安一个阆诸,这曾经都是廖记书比较看重的地方,这届导领,绝不会让这两个地方自动顶缺的?关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能力那么強,不是也被排挤走了吗,连长乐这样一个小市的市委记书都不给他,可想而知阆诸能让长市顶任吗?何况志刚在阆诸工作了十多年,就地提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听江帆提到关昊,彭长宜的內心不知怎么的就是一沉,关昊,几乎成了京州官场所有人的心殇!是悲情员官的代名词!
江帆见彭长宜不说话,就直起头看着彭长宜,问道:“是不是提到关昊你心里不好受了?”
“是啊,尽管他比我小几岁,但是我非常敬重佩服他,提到他,我的确有点心、疼,是真的疼。”
江帆无奈地又闭上了眼睛,说道:“有时,我们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对他既羡慕又嫉妒。羡慕他是天之骄子,嫉妒他的任性,有谁能像他那样,服衣往肩上一甩就辞职不⼲了,随后就消失不见了…”说到这里,江帆坐直⾝体,说道:“长宜,这两下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玩得出的。”
每当说起关昊,彭长宜的心情就异常沉重,他甩了甩头,还是把话题转移到江帆⾝上,他问道:“樊部长知道袁长省来的事了吗?”
江帆说:“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没接,估计有事不方便,可能在开会,袁长省走的时候也是说要赶回去开会。”
彭长宜也叹了口气,说道:“自从廖记书走后,说不出的总有那么一种感觉,尽管没有什么事涉及到自己,但就是感觉不那么顺畅,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江帆说:“是的,这就是环境,是政治生态环境,这个环境是有氛围的,就像你说的,没什么事涉及到自己,就是不对劲。你没看现在樊部长吗?他来咱们这里,说的最多的话几乎都是嘱咐咱们的话,其它的话很少说了,这跟以前是不一样的,不光是他,就连⻩副长省和师记书也都是这样,很微妙。”
彭长宜刚要接着江帆的话说什么,就听到江帆的机手响了。
江帆看了一眼,说道:“是樊部长。”
江帆接通了樊文良的电话,就听樊文良那熟悉的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小江,刚才去食堂吃饭了,机手忘带了。”
江帆说道:“都吃晚饭了?”
“是啊,一会开会,所以晚饭没耽误。有什么事吗?”
江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看了一眼彭长宜说道:“您,说话方便吗?”
樊文良说:“方便,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