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记书不再说什么了,他长出了一口气。
彭长宜无法从省委记书的表情中判断出对自己的喜恶,更判断不出他问自己这些问题的实真用意。
沉昑半天,伍红旗记书才说道:“基层工作也是要讲究方法和策略的,你之所以被大家称为救火队员,原因可能就是你这些歪点子多吧。”
彭长宜不好意思地笑了,赶紧说道:“救火队员那是大家对我的戏称,我是农村出来的,比较了解底层的情况吧。好多事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不愿这样做,事情赶上了,有时该豁出去就得豁出去,可能换个人会比我做得更好,以前就有老导领说我这个人就适合在基层呆着,适合当个乡镇长什么的,我的那一套工作方式和方法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
不知为什么,彭长宜说出这话后,自己都感到了一种悲壮!
他何时这么认为自己过?又有哪位导领这样评论过他?他之所以这样自黑,还不是因为那封实名举报信!伍记书没问起这事的时候,他是不能主动为自己辩白什么的,但不辩白又又有可能错失良机,很可能伍记书前脚走,后脚委纪的人就到了,那个时候他所有的辩白都将被打上大大的问号,他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自救!所以才用这样一种探讨基层工作经验的方式来为自己申辩,尽管这种方式很弱、很弱,但也是他的发声。
他自黑的目的还有一个,尽管当时这个目的在心中不是那么明确,但是他对政治嗅觉有着超常的灵敏度,他非常清楚阆诸现在的情况,也非常了解窦老周围人的性格,所以恰到好处地表明自己官到现在已经很知足了,目前没有任何的政治野心,不会为新的市委记书到来设置任何障碍,完全拥护上级做出的任何决定,谁来当记书他都会很好地配合。
这也暗合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没有因为这个往省里跑过一次。尽管他知道省委记书不是那么轻易被自己所导向的,但他也要这么做。
不知是彭长宜努力铺垫的结果,还是伍记书对他本来就有好感,伍记书看着他,依然不苟言笑地说道:“可是有人在我面前说了你的好话。”
不知为什么,彭长宜始终认为自己属于脑筋反应快的人,但今天在省委记书面前,他的反应总是慢许多,他跟不上省委记书的思路,刚刚用心回答完这个问题,下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此时,他还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悲壮气氛中,听了伍记书这句话,他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伍记书。
看到他紧张的表情,伍红旗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他说道:“你是没听明白还是装傻?有人在我面前替你说话了。”
这次,彭长宜听明白了,他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故意呵呵笑了两声。
他没有问是谁替自己说了话,这个不重要,他心里有数,不是窦老,就是樊文良或者是江帆,尽管后两个人在伍记书面前说话相对弱势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于他的反应,伍记书倒有些奇怪了,他问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彭长宜老实地说道:“想知道,就是不敢在您面前刨根问底。”
伍记书忍住自己的笑意,说道:“这话我信,你的表情证明你说得的确是老实话。我告诉你吧,是窦老。他简直把你夸上了天——”
彭长宜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头,搓着手说道:“老人家喜欢小朋友,所以在您面前才多夸了我几句。”
“传达省委工作会议精神,是你的主意还是鲍志刚的主意?”
天哪!彭长宜的思路完全跟不上省委记书的节奏,他正在思忖如何利用窦老跟伍记书公开套套近乎,哪知,伍记书的话题又转入了下一个。他的思路就像一只被伍红旗拎着的小羔羊,完全掌控在记书的手里,自己没有丝毫的自主权。
彭长宜愣怔怔看着伍记书,半天才说:“是我提出的,因为这块归我主抓,在常委会上一致通过后,才正式实施。”
“你们现在经常开会吗?”
迫不得已,彭长宜的思路必须跟上他,尽管他来不及分析出他问这话的含义,他想了想,不太坚决地说道:“开。”
他之所以说得不坚决,是因为两次常委会都是彭长宜提出并主持召开的,第一次是关于洪世龙追悼会的事,那次鲍志刚没来得及参加,第二次就是培训⼲部组织宣讲团的事,这次鲍志刚参加了,而且非常支持彭长宜的想法。
“为什么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我吧?”
至此,彭长宜算是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原来刀把子在谁手里,谁就有发言权和主动权,有左右谈话的权力。
此时,他完全被伍记书牵着走了,就像那只温顺的小羔羊,但是,他越来越享受这种谈话方式了,因为谈话的方向,似乎没有朝着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似乎省委记书对那封举报信并不热衷,而且对自己不是很反感。
彭长宜的內心从容了一些,他看着伍记书,说道:“贯彻落实省工作会议精神,这也是大会上要求的,我们只是把这个要求深入、拓展了一些。我是这样想的,党校办班学习,宣讲省委工作会议精神,总比下发文件強得多,我们都知道,文件下发了,落不落实,怎么落实,什么时候落实,这些主动权都在基层,尽管市里会有时间上的要求,但不会那么步调一致,效果也不容易把控。所以,不如办班来的快、来的直接。早一天把思想统一在大会精神上来,就能早一天明确工作方向,早一天扭转不利局面,眼下时间已经过半,时间不等人。省里的这次工作会议很重要,当着您我就不说有多重要了,因为如果不重要省委就不开这样一个会议了。但重要的结果最终要在各项工作中显露出来,如果不统一认识,不统一思想,上下就无法形成合力,工作就无法向前、向着预定的目标开展。所以,在省里大会的第二天,我就跟志新部长商量,办了这么一个班。说到底还是为了凝聚人心,为了下半年的各项工作指标。”
吴长喜见彭长宜表现得不卑不亢,心中便有了几分欣赏,他没有对彭长宜的这番话发表意见,而是突然说道:“能否把你讲课的笔记给我看看。”
彭长宜又是一怔,心想,这个省委记书太不按常规出牌了,想起什么是什么。他又是愣怔怔地说:“这个,我没有形成专门的文字,是写在我笔记本上的提纲。”
“没关系。”伍记书看着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有了一丝温和。
彭长宜想了想就给老顾打电话,让把他的笔记本送上来。
老顾拿着彭长宜厚厚的笔记本跑了上来,刚到门口,就被门口站着的一个便衣接了过来,这个便衣检查了一遍后,交给吴秘书,有吴秘书送了进来。
伍记书接过笔记本,直接翻到最后,他低头看着。
“不错,看来你的确静心琢磨了。”
彭长宜说:“不用心领会精神,是没法给学员们讲的。”
伍记书将本子交给彭长宜,说道:“洪世龙的家属给我写了一封信,表扬了你。”
兜了一大圈,省委记书的思路又回来了。
彭长宜已经适应了他的这种谈话方式,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是吗?他们可是跟我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了好几天,还能表扬我?”
伍记书说:“是啊,表扬你有人情味,在处理这件事上有始有终,说话算数,敢于担当,不逃避。”
彭长宜不好意思地笑了。
伍红旗看着他脸上略带涩羞的表情,没有再往下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东一句西一句问了他好几个不连贯、甚至是不相关的问题。
这样,他们的谈话大概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伍记书便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腰,便跟彭长宜握手告辞。
彭长宜没敢留伍记书在阆诸吃饭,他甚至都不曾客气一下。不是他忘了礼数,而是在威严的省委记书面前,他没有一点思想和行为上的主动。
他把伍记书送上车后,自己还处在迷糊状态中,他不知道省委记书来阆诸的真正目的,更不知他问自己这些问题的用意何在,不过有一点他可以断定,他并不讨厌自己,这可能跟窦老有关,江帆肯定在平时也帮自己美言过。
他最担心的刘成举报他的事,省委记书竟然一句都没有问到,这一点让他心里更加没底,更加摸不准记书大人此行的真正用意。
他上了自己的车,掏出电话,给江帆打了过去,向江帆报告了伍红旗记书来阆诸的经过。
江帆也感觉很惊讶,因为所有关于省委记书的公开活动,按说都是在他这个秘书长的掌握之中的,这次他到阆诸,他居然不知,也许,是省委记书的临时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