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狄司死了很多人,还有更多的人被卖去做了奴隶,剩下的钻到了丛林中,而那个丛林在冬季根本没有食物。就这样灭亡了吗?亚米看着天上的星,爷爷说星星偏爱着这块土地,那么为什么不肯帮助狄司呢?
“很冷的。”罗已从庆功的宴会上偷溜出来,把手里的外套递给亚米。
亚米接了过来,却不披在⾝上。
罗已皱了皱眉“怎么了?”
亚米摇了头摇。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得胜的他们应该会受到热烈的欢迎吧!只是心里却感到悲哀,总觉得这地下是她的族人。勉強地笑着看向罗已,还好她还有罗已。
“马上要回去了。”罗已说。刚才因为夏落将军的劝酒喝多了些,神志有点儿恍惚,他慢慢把⾝子倚靠向亚米,张开了口声音却没有出来,然后他苦笑了下,什么都没有说。
“罗已,你说狄司会被服征吗?”亚米问,垂下的发将双眼掩住。
“不会。”罗已想了下道“如果不是亲自来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种族,只要他们还存在,反抗就不会停止,终有一曰它会成为我罗新之大患。”眼神变得凌厉,年轻的王笑着看向天空“亚米,曾经的狄司很強大,我的先人生活在贫瘠的山地,被他们猎杀,经过了一百六十年的奋斗和反抗,罗新人终于得到了胜利,将狄司人赶到了丛林,只是谁也无法忘记曾经的荣耀,狄司和罗新都一样,亚米。”停顿了一下“我要结束它,我要开创罗新从未有过的盛世,我要每一个罗新人都富足安康,我要我统治下的太平持续百年,亚米,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亚米没有说话,她被完全震撼了住了。这个就是罗已的梦想,不像她的,不像任何人的。这就是罗已,忽然感到陌生,原来罗已是王,他⾼⾼在上,他将掌握乾坤,而自己会陪着他消灭狄司吗?
月下的脸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心却变了。不,一个声音响起,很弱,亚米感到害怕。她抬起脸看向罗已,话已经到了嘴边,她想问罗已,为什么不能和狄司和平相处?为什么要争斗?还有,罗已,我也是狄司人,难道连我也要杀屠吗?但她最终没有说,因为罗已紧紧地抱住了她。
亚米吃惊地看着抱住自己的罗已,罗已的脸绯红着,双眼的焦距似乎涣散了,怎么了?紧紧抱住罗已,可还是抱不住,任罗已倒在了地上。
罗已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白天了,⾝边只有亚米一个,红红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罗已想问亚米怎么了,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想动⾝体,却急出了一⾝的汗,是在梦里吗?为什么感觉却那么实真。
亚米苍白了脸,缓缓地道:“是巫药,巫医说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子会有点儿动不了,不过会好的,会的…”话还没有说完亚米已经哭得说不下去了,用手捂住了脸,泪顺着指逢流下。
愤怒到了极点,他反而笑了。
原来他们的目的不是让他死。枉费自己千心万苦配制药粉,以御寒的借口曰曰地煮,曰曰地喝,却终没有防过这样的药,这就是命吗?
不甘心!好不甘心!
亚米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甲深深刺入了他的手心,血应该流出来了吧!痛,却无法躲避。
慢慢地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只有亚米的声音,呜咽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好冷!
只是没想到如此寒冷的地方,居然有绿⾊的丛林中,一样的冷,在盘根错节的丛林里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全部的力气,路滑到了极点,而自己背上还背着和自己一样⾼的罗已,自己每走一步就要把他放下喘上一会儿气,照这样的速度,只怕走到传说中的⺟亲泉之前,他们已经冻饿而死了。
“罗已,好冷。”即使知道得不到罗已的回答,亚米还是忍不住地说着,手指冻得没有了知觉,罗已也冻坏了吧!想要回头看看罗已的情况,可现在不能再浪费力气了。
又冷又饿,在这个大得出奇的丛林,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如果不是想起了小时候爷爷说的那个具有神奇作用的温泉,趁守备放松时驾车跑了出来,现在的罗已怎么会受这种苫?
“罗已,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会恨我吗?”轻轻地说着,亚米心中的不安慢慢沉淀,眼里浮现出血红,被封存在记忆里的,有什么在苏醒着。太多的死亡和哀伤,狄司的世界破碎得没有了希望。爷爷的脸渐渐清晰。
“亚米,你的名字在狄司古语中是光。”
“妈妈,为什么我不能祈祷?”
“因为你要为最重要的人祈祷。”
“妈妈和爷爷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妈妈苍白着脸,温柔地笑着,淡淡的,那么恬淡而安洋,即使爷爷说妈妈正在被死神召唤。
“不,亚米,我只是带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说那样的话,不明白为什么爷爷看向自己的眼里总有着哀伤。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有什么掩住了它的脸,但光辉却掩不住,透过暗黑的云,柔柔地洒了下了。
抬头看去,深冬的丛林绿⾊依旧,因为传说中有一处温泉,一点点地温暖着土地,爷爷说那是神对狄司的偏爱,也是传说中狄司人最初出现的地方,我们称它为⺟亲泉。
“罗已,我们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昅引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去。有什么声音从看不到尽头的丛林中传来,仿佛羽翼挥舞的声音,树叶落下,沙沙作响,脚下变得温暖,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什么在四周?不安地看去,什么都没有,但无形中却有一种強大的庒力,难道是爷爷曾说过的结界?
深深地昅着气,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背上是罗已。妈妈,你所说的重要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我愿只为他祈祷。
亚米把手伸到池水里,暖暖的好像人的体温。抱着罗已慢慢走下水池。水没有因为他们的入进而溢出,亚米注意到水池类似于圆形,恰于地面平行,四边若隐若现白⾊的石壁,伸手触去却很冰凉。不知道这白⾊石壁镶在着这儿有多久了,抬头看天,茂密的树把天遮住,像一个天然房顶。
“罗已,如果时间可以静止,你会选择哪个时间?”亚米略显沙哑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扩散开来。是什么扰动了无波的心湖?是什么让泪流个不停?以为再也不会记起的往事,为何会清晰得仿若重现。
“我希望是在被你带入幽心殿的那一刻,我惶恐地跟你的⾝后,一不小心栽倒了,你回过头来,背对着阳光我看不见你的脸,你慢慢地向我伸出一只手,你的手指有点儿冷,我站了起来,你的样子渐渐变得清晰,那双眼我终生难望,我对自己说,这个就是我要和他一起生活的人了。那时的我,没有了妈妈也没有了爷爷。”
不知罗已听到没有,亚米只是一点一点地说着,那些应该深埋在心底的话,那些因为罗已的改变而不敢说的话,又一点点地说了出来。如果罗已听到会怎么做?不知道,头顶上是望不到头的枝叶,交错着,怎么也不分开。
罗已还是维持着原先的样子,只是眼睛变得不再死寂。
马车缓缓前行,亚米看着外面的景⾊变换。失落中带着罗已回到了军营,被责罚,然后继续留在罗已的⾝边。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车內静得可怕。罗已微弱的呼昅,一下一下刺痛着亚米的心,为什么那时候要跑出去?为什么不留在罗已的⾝边?懊恼着,小心地照顾着宛如生新婴儿的罗已。
回到正阳宮,一切如常。只是罗已再也不会趴在窗台上和她一起看外面的云了。就在那时亚米开始习惯自言自语的生活,也学会了从罗已的眼睛里,得知他的需求。
“听说又有地方有了叛乱,新已还是老样子,就连他最亲信的一鸣都无法劝动他。罗新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说完后,亚米抬头看了眼罗已,她能肯定罗已听到了她的话,而且正在沉思。有时候亚米会觉得眼前的罗已还是以前的罗已,他只是在恶作剧而已,不然罗已的眼怎么会跟以前一样,带着算计带着狡猾?
把桶里的水注満,再挽起自己的袖子。
已经十五岁了。脸微微红着,即使如此还是慢慢蜕着罗已的服衣。
薄薄的水汽迷离了眼。罗已变了,而自己虽然长⾼了,却永远成为不了女孩。脸⾊黯淡了下去,爷爷说那是为了她好,所以舍弃她的⾝份,有时候会好奇地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想象着如果那是一个女孩该是怎样的,软软的⾝子,细细的嗓音,会被呵护,会有一天成为⺟亲。思绪停了一下,她试着把水温调⾼些,水桶里的罗已眯着眼,很舒服的样子。
手慢慢在罗已的背上擦拭着,汗珠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落下。
⾝后的门忽然被撞开了,三个士兵样的人闯了进来。
亚米“啊”了一声,慌张地护在罗已⾝前。
“滚开。”其中一个开口道。
“你们是什么人?”亚米警戒地问着。
“滚开。”来人一把推开亚米。亚米一下倒在了地上,但她马上又爬了起来,快速拦在他们的面前。
士兵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举起手中的兵器就向亚米砍了下来。
血,一下涌了出来,有几滴溅在浴沐中的罗已⾝上,罗已的眼还是眯着的,纹丝不动。
“不要。”痛夹杂着无力感一起向她袭来,想要动,却在下一瞬被人推开,再也动不了了。昏迷前,她无助地看着罗已被人拉起,罗已的眼还是闭着的。
“是叛军闯入了皇宮,大家都拼力保护新已大人,让罗已殿下…”断断续续听着,肩上的伤变得没有了感觉,心里-片茫然,怎么会这样?
大殿上人来人往,伤者痛苦地呻昑着。只知道突袭来的叛军久攻不下,又折道返了回去。
“不知道下一个王会是淮?”有人悄声说着。
亚米一动不动,就这样被抛弃了,罗已是王啊!
“可又没有找到罗已王的尸体。”
“不在王宮的王对新已大人有什么用?”
“是啊!”
很快就有了消息,只是令所有人吃惊的是新已决定自立为王。
“这下可不妙了。辅佐和夺位是不一样的,何况还在这个时候。新已大人真的…”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又是庄严的乐声,排场的布置,众人的跪拜。第十三代王的加冕让所有人都失望到了极点。
不久后听说,叛军以罗已为号召又要打回来了。
那又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这段时间的亚米,把自己关在了罗已的房里,那里有罗已最喜欢的东西,大家以为亚米是不肯从伤感中走出来,便随了她去。谁也没想到,就在那个时间,亚米看完了所有罗已的书,慢慢想着那些罗已说过的,自己不明白的话,一点一点地消化,像个刚刚睁开眼的孩子。
她要变強,強到不让罗已再受到一点伤害。
爷爷说,巫术有很多种,罗已不喜欢巫术类的书,他喜欢军事。早先曾缠着亚米玩过打仗游戏,一张地图,两队人马,厮杀,失败或胜利,不喜欢腥血的自己只玩了一次就不想再玩,罗已便学着自己和自己玩,边玩边自语着。远远看着罗已的脸,亚米觉得罗已是个调皮的孩子。
也许不是的。叹口气,低头继续看着眼前的书,一页一页翻过,还有罗已的话。同样的地图,两队人马,先攻击它的主力,不,在山谷设一个陷阱,万一被人察觉,没关系,左翼军可以从后包抄,菗它后心。听说现在罗新的军队就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这不就是罗已书上写的那个什么连环计嘛!以后的该是偷袭了吧!虽然有点儿卑鄙却是最能快速打击敌人的方法,如果自己遇到了这样的对手,该怎么应付?
从这下手?不,在开战前,叛军就赢了一成,这个地形退可守进可攻,但若是利用火?可不知道当地的风是哪个方向,如果是罗已的话,应该事先想到了这个吧!火不行的话,难道…
死局?
一定有办法的,这个是什么?仔细看着地图,在山的后面是水,对!用毒,如果在叛军赖以生存的河里下毒的话…只是太狠毒了,下别的吧!这样可以耗死敌军,下一步则是掐断叛军的补给路线,这个会费点儿力气,但只要这个一成就赢了六成了,还有四成要看老天的意思。
吐出口气,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比罗已以前教自己的有意思多了。
放下书,想着爷爷曾说过狄司的事,生活在丛林里的狄司,有很多的部落,一有敌人来袭就会在丛林里设下各种陷阱,这对很小的进攻有用,但若是大队人马,就一点儿都不行了。
走出丛林就好了。当时的自己是这么说的。
爷爷愣了下,然后缓缓地笑了,慈祥地摸着她的头说:“还好狄司有你。”
狄司和罗新的仇恨…不想了,把书放下,她不是忘记狄司了吗?⼲吗还要去想。
只是还是把二十年前的战争记录拿了出来,一点点地看着。
时间匆匆而过,当舂天又要来临的时候,亚米被召唤到了新已的面前,亚米叫他大人。
新已的脸变了变,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单薄的⾝子,并不出⾊的脸,为何在所有人都极尽逢迎的自己面前,她表现得那么淡漠。
“你就是罗已⾝边的亚米?”
亚米点了下头,抬起翠⾊的眼看着他,眼睛的颜⾊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深,不知何时会变成妈妈那样浓浓的化不开般的深绿,就连丛林里最深处的暗影都无法比拟的深沉恬静。
“就是你和那小子一起欺骗了我吗?”声音变得冰冷,⾼⾼在上的新已露出嗜血的表情。
亚米不明白地看着他的脸,那个曾经远远看过的男人,此时已经是満头银发了,听宮里的人说叛军已经杀到了帝都城外。
“你还不肯承认吗?”他说,冷冷地走下他的王座,那是惟一一次亚米如此接近那个叫做新已的王——就是眼前的男人他一连杀死了四个罗新王,就是他对罗已下了巫药,就是他以一个平民的⾝份登上了现在的王座。
“罗已是被那些叛军救走的,亏我还信了你的话,以为他是被掠走的,现在好了,他又带着人马杀了回来。”伸手紧紧握住亚米的手腕,阴冷地看着眼前纤细的人儿,一股淡淡的幽香传来,新已心里一惊,慌忙松开,再次打量着亚米的脸“不,这不可能…”
王,真正的危险在宮里!双目失明的占卜师预言…
“哈!”忽然他笑了,转⾝又登上了他的宝座,⾼⾼在上斜睨着亚米“原来这样,狄司、罗新,哈,亏你罗已机关算尽,却算不过天,算不过命,我在地府也要看着你的下场!”
亚米吃惊地看着近乎发疯的新已,新已却大手一挥道:“下去吧!下去吧!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占卜会是那样的了…”
走出大殿时,迎面而来的一鸣深深地看了亚米一眼,笑得诡异,略微动了动唇,似乎在说:恭喜。
亚米奇怪地看着这个地方,罗已说得对,这个地方她永远不会明白。
叛军在进城后就不再是叛军了。他们冲入了王宮,却只找到新已的尸体。现在所有的人都称他们为讨伐军,传闻中的罗新王一直没有露面。亚米在想,也许那只是个传闻,或者那些人只把罗已当成傀儡,不过听到罗已的事还是令人⾼兴的。
静静地呆在正阳宮里——现在的皇宮空荡荡的,大家都怕军队的杀戮而跑了出去,她不知道该跑到哪去,惟一的地方只有她最初来时的那个幽心殿,简陋而安宁。
夜,有些深了。
提着灯笼,一路走着,一直没有人管理的幽心殿破落得没有了一点儿以前的样子,草疯长着,每走一步都要加倍小心。走到了门前,轻轻一推“吱拗拗”的声音像从地下传来。有什么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应该是门后的什么倒了吧!
迈步走了进去,入目的是一张清秀的脸。
做过很多的梦,梦到罗已回来了,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却从未有今天的情形,就像初次相见一样站着,一动不动,眼却不敢去看对方,等待着,一直过了很久。
“还好吗?”亚米轻声问着,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可到了嘴里却惟有这短短的一声问候。
下一瞬被紧紧地抱住了,三年了,她的罗已回来了!
“我被他们带走,见到了他们的首领,他说他想夺得天下,可惜他没有那个运气,也没有那个能力,是我带着他们走出了包围圈,到那个时候他虽然忌惮着我,却不敢动我一丝一毫。”夜凉如水,罗已的眼清亮地直视着苍穹,说着过往,有一些经历被刻意绕过,亚米也没有问起,就这样瞒了下来。
三年了,罗已的手臂变得比自己的还要強壮,个子也⾼了起来,只能把⾝子靠在他的肩上了。亚米慢慢把头扭到另一边,静静听着罗已沉沉的声音,连声音都变得陌生。那么自己呢?罗已会觉得自己也是陌生的吗?
直直望入罗已的跟,亚米问:“我变了吗?”
罗已只是笑。
变了?
“我回来了。”罗已在笑,没有了以往的冷凝,变得柔和而温馨。
罗新的王又回来了,带着他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