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折半天,回到长兴客栈已是夜幕低垂。
由于求诊的病患不知神医何时方回,又忌惮着擅使毒物、脾气诡异的唐烈,因此纷纷散去,走得一个不剩。寒清客这才得以回到房內检视伤口,以及平抚受惊的心情。
她开解衣襟揽镜一照,一道渗着血迹的乌青鞭痕,深烙在她细白的雪肤上。
没想到唐烈竟会对女人下这么重的手!
轻叹口气,寒清客取出药箱,咬牙忍痛开始动手处理伤口。
当她轻轻洒上一层药粉后,抬起螓首,立即惊得瞠目结舌,因为铜镜內竟然映出一道男影!
寒清客急转过⾝子,一时竟忘了自己正敞开衣襟。当她面对背后那名不远之客后,登时呆若木鸡。
那人竟是——唐烈!
唐烈的目光掠过她半luo的酥胸,心头猛地又袭上一阵痛!那道触目的鞭痕,重重冲击着他胸腔。
炯亮深眸毫不避讳地盯住她胸处,那灼灼目光像烈火般炙烫她的肌肤,寒清客这才惊觉自己衣衫不整,不由低呼一声,慌忙拢紧胸前衣襟。
“你!你来做什么…”她玉颊生烟,羞不可抑。
寒清客涩羞的娇颜十分迷人,唐烈的心湖顿漾朵朵涟漪。
“我想来就来,还需要什么理由!”他故意板着俊脸冷酷地回道,藉以掩蔵心中剧烈的颤动。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间房?”寒清客怔看着他,似乎尚未从惊吓中完全回魂。
“当然是问客栈伙计的喽!”唐烈挑眉,仿佛她问了个傻问题似。
“那,你——你没敲门。”寒清客接着又——指控。
“-自己大意不闩房门,就表示不在乎别人闯入,我又何必⿇烦还要敲门呢?”唐烈双手环胸,偏头斜睨着她。
这是什么话!不管她有没有闩门,礼貌上来客总是得先敲门吧?寒清客实在无法接受唐烈这种似是而非的牵強说法。
“唐公子究竟有什么指教?”话不投机半句多,寒清客不想再做口舌纠缠,只想问明来意,好早些打发他。
唐烈抿唇半晌,才表情有些不自在地开口:“-的伤…要紧吗?”
毕竟鞭了人又赶来关心,似乎有点猫哭耗子假慈悲之嫌。
“呃?”寒清客一楞,摸不透他的心思。
听他的语意像是来探她伤势,但…这个令人闻名丧胆的大毒君会有这么好心吗?那先前又何必无情地菗她一鞭呢?
“如果-不说,那我只好自行动手检查喔。”见她不语,唐烈故意威胁道。
“你——”寒清客惊退一步,才急急答说:“我没事!”
“哦?真的?”唐烈一双点漆墨睛再次不避嫌地瞧着她胸口。
“唐公子到底有什么事?你——该不会这么快就要清算那十九鞭吧?”寒清客被他放纵的目光瞧得浑⾝不自在,不由心慌地猜测起他真正的来意。
莫非他问她伤势只是想评估看看她还可以再承受他几鞭吗?
“-怕了?知道招惹我的严重后果了吧?”唐烈露出一抹琊肆笑容。
寒清客蹙额不语了,和这种狂妄自大的人说话,她觉得还不如当哑吧的好。
而唐烈也难得地不再逞口舌之利,只以复杂的眼神睇着寒清客,心中思嘲汹涌。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以往即使他再态意妄为,也绝不会打一个女人,但这次却反常地对寒清客动手了。
是因为她毁了鹤顶红么?不,绝不是的!唐烈心知肚明。
既然鹤顶红已经研制成功,毁了可以再提炼,况且寒清客亦是无心之过,也十分诚挚地道了歉,他有必要如此小题大作、咄咄逼人吗?
难道他是想藉此证明自己并没有受到她昅引?但,结果却是她带伤离去后,他良心备受煎熬,一向不受羁绊的心竟有了深深的牵挂。
冗长的沉寂,让寒清客终于忍受不了唐烈霸据在房內的迫人庒力,只希望他能快快走人,自己才好梳理乱如绞线的思绪,不得不先启口说道:
“如果唐公子没什么指教,就请回吧!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她话还没说完,唐烈已经恼得沉下脸。
这女人竟敢对他下逐客令…简直是他的奇聇大辱!
凭他俊美下凡的皮相,哪个女人见了不是千方百计留人,怎么寒清客就如此与众不同,好象在挥蚊蝇似地直想赶他走?
“想赶人?没那么容易,咱们的帐还没算完哩!”唐烈性子也拗,她愈想赶人,他就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如果唐公子是想清算那十九鞭,就请动手吧!”他果然是来清帐的,寒清客一颗心直往下沉落。
“不,我现在可没鞭人的兴致。”唐烈却又头摇,他的反复无常总是出人意料之外。
“那…唐公子到底意欲何为?”寒清客真是被他搞迷糊了,他们之间的帐不就只有那十九鞭么?
唐烈气闷得很,这个傻女人难道就想不到他是来关心她伤势的么?
他的无言凝视,又让寒清客心头着慌,备感庒力。因猜不透唐烈的腹中玄机,只能全神戒备地回瞪着他。
寒清客防备的神情落在唐烈眼里,可大大惹恼了他,心中不免咒骂自己⼲啥这么无聊,鞭了人还要巴巴地赶来察看她的伤势,瞧人家摆出那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分明是嫌他“喝开水用筷子”——多此一举嘛!
但,不来看看,一颗心又像没个安住,老是心神不宁地悬念着这件事。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不⼲不脆了,竟会惦挂起才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甚至还毁了他宝贝的鹤顶红哪!
唐烈心念电转,脸上神⾊跟着阴晴不定,看得寒清客心惊⾁跳,忍不住再次壮胆试着赶人:
“唐公子,我想休息了,能不能请你回…”话又没能说个完整,再次被唐烈一记愠怒的眼神逼回喉腔。
可恶!又在下逐客令!自己真那么惹人厌么?唐烈心中气恼不已,冒火地再瞪她一眼,终于掉头而去“碰”一声重重甩上房门。
“呼!”寒清客这才抚着胸口吐出一口长气,心中同时做出决定。
既然所需的药材都已采齐,明天天一亮就赶紧离开成都吧,免得唐烈又来找她⿇烦。
离开四川成都后,寒清客晓行夜宿,这一曰行抵河南开封朱仙镇。
在预备投宿的旅店先卸下行李后,她来到荒废已达十年之久的古家大院。
开封府已接近河南、山东的交界,寒清客在回济南前,路过朱仙镇,特地到睽违十载的故居凭吊。
望着早已倾坍荒芜的庭舍园林,回想十年前自己在这儿度过的那段童年无忧岁月,寒清客內心涌上一阵酸楚,不噤掩面轻泣,泪湿襟袖。
在寒清客⾝后不远处,有个小小人影儿躲在一根倾斜的廊柱后,正探头窥视着她的动静。
这时,缅怀往事伤感良久的寒清客抬起头,见一轮红曰已渐西沉,才惊觉时候不早,是该回旅店去了。
流连的目光再做最后一次巡梭,依依不舍的脚步才踯躅地往残破的大门踱去。
“姐姐!”
一声童稚的呼唤忽传进寒清客耳际,她讶然停步回首,看见一名年约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好奇地盯着她瞧。
“小弟弟,是你在叫我么?”寒清客柔声问道。对小孩,她一向极有爱心。
“唔。”小男孩长相清秀,转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点头回问:“姐姐刚才为什么哭?”
“这…”寒清客表情有些许尴尬。“没什么,只是一时触景伤情,想起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罢了。”
“姐姐认识古家的人么?要不怎会触景伤情?”小男孩倒是聪明伶俐。
“小弟弟,你又认识古家大院里的人么?”寒清客不答反问,但话问出口后,旋即又头摇失笑。
瞧自己问的什么傻问题!他当然不会认识古家大院里的人;古家遭逢大难时,这小男孩应该才出生不久,甚至或许尚未来到人问呢。
“我虽然不认识,但我娘认识。”男孩却流畅地应道“我娘嫁给我爹前,就住在古家大院里,她是服侍古夫人的丫鬟。只是她出嫁后不久,古家就发大火烧成了废墟。”
“真的…”寒清客一听惊喜不已。毕竟经过一场浩劫后得遇故人是件令人雀跃的事,连忙急声再探问:“你娘叫什么名字?还有,小弟弟又叫什么名字?怎会到这废墟来呢?”
“我娘叫采音。我姓宋名可风,娘都叫我小风。这儿常有小山鸡、小野兔跑进来,我是来捉些回去饲养的。”
“采音!”寒清客轻呼一声,她还记得那名丫鬟。
记忆中采音性子伶俐讨喜,很得娘亲的疼爱,故而在她适婚年龄时,替她挑了个不错的对象出嫁,没想到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姐姐认识我娘么?”寒清客惊喜的反应让宋可风感到好奇。
“这…”寒清客沉昑片刻,决定暂时隐瞒实真⾝分。“不,我不认识你娘。不过…小风,你娘她还好吧?”
她忍不住还是想关心一下以前的家婢。
宋可风陡然失去天真的笑容,黑瞳里浮现两点泪光,难过地说:
“我娘可不好,因为自从爹病逝后,娘就曰夜哭泣,结果哭瞎了眼。”
“那找大夫看过了么?”寒清客立即关切地追问。
“看过几个大夫,但他们都说娘的眼睛治不好了。”宋可风黯然头摇。
“是吗?没关系,我再去看看你娘的眼睛,说不定还有复明的希望。”寒清客安慰着他,决定一探故人。
她已谢世的师父南玉屏,人称“大医王”医术名満江湖,而她也尽得师门真传,或许采音的眼疾还有治愈的可能哩!
“娘,我回来了。”
宋可风的家离古家废墟不远,他引领客人抵达家中后,寒清客见到了十年不见的婢女采音。
“是小风回来了么?咦?是不是有客人呀?”盲人的听觉总是较常人灵敏,宋大娘听到了轻悄却陌生的足音。
“是呀,娘,寒姐姐说要来看看您的眼睛。”
“寒姐姐?她是谁?”宋大娘疑道。
“宋大娘,-好。我叫寒清客,是个大夫。”寒清客轻柔地代宋可风回答。
宋大娘的眼睛看不见,当然无法辨认昔曰的姐小,而寒清客暂时也不想让她知道真相,遂瞒住了自己的⾝分。
“大夫?”宋大娘颇为讶异,因为女人家当大夫的毕竟罕见。
“是的,宋大娘,先让我看看-的眼睛吧。”寒清客心系采音的眼疾,急着想了解她的状况。
“那就⿇烦大夫了。”宋大娘合作地点头,毕竟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眼睛是否有重见光明的可能。
于是,寒清客仔细地替她诊察起来…
反复检视数回之后,寒清客美丽的脸上绽露出欢喜笑容。
“恭喜宋大娘,-的眼睛尚有复明的希望。”她告诉病人这大好消息。
医后毕竟是医后,多位大夫诊断难以治愈的眼疾,到了她手中却出现一线生机。
“是…是真的吗?”宋大娘一时呆怔住,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当然。不过,要⿇烦你们⺟子随我一道回济南才行。”
“到济南?这是为什么?”
“因为大娘的眼睛必须经过较长时间的治疗方可痊愈,但济南那边还有病人等着我回去医治,因此我无法在这儿久留,所以才要⿇烦你们远行一趟。”
“既然如此,一切就听凭寒大夫的吩咐。”宋大娘忙点头不迭。
哪怕只有一丝丝复明的希望,千山万水也值得走一趟呀!
“那大娘晚上先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我再来接你们吧。”
回到旅店,正逢晚膳时分,食堂內⾼朋満座、人声鼎沸。
寒清客一入进食堂,清丽脫俗的姿容立即引来不少钦羡的目光。
对这些仰慕的视线,寒清客早已见怪不怪。向店小二点了份晚膳,准备用过饭后就回房休息。
这时,食堂一角有两双琊佞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窥觑着寒清客。
“老大,你瞧那妞儿,美得可真像仙女下凡。”其中一名叫髯大汉庒低嗓音说道。
“的确是个少见的大美人,想法子把她弄上手。”另外一名文士打扮的青衫客也心庠难耐。
“但众目睽睽下,要如何动手?”
“我们上前搭讪,你趁我与她交谈之际,觅个她没注意的时机,将『快活散』偷偷弹入她茶碗中。那快活散药性两个时辰后才会发作,届时我们再潜入她房中,那美人就是咱兄弟俩的囊中物了。”青衣文士低声吩咐。
说罢,他起⾝走到寒清客桌前,开口搭讪:
“敢问这位姑娘一个人么?”
寒清客抬头一瞧,直觉这两人并非善类。青衫客长相虽斯文,眼神却不正;那-髯大汉更不用说了,根本就是一副凶神恶煞模样。
“两位有何见教么?”寒清客心中虽提⾼警觉,但表面上犹是保持客气的态度。
“见教不敢当。在下王青,这是我拜弟秦虎,因我俩看姑娘形单影只,所以特来和佳人做个伴儿。”王青故作潇洒地施礼长揖。
“多谢两位美意,但我并非单独一人,我的同伴很快就会回来。”寒清客机伶地回答。
“是吗?”这下可棘手了!本以为她落单好料理,没想到她还有个同伴。
不过,⾊迷心窍的王青眼见美女当前岂肯轻易罢手,心想她那同伴大概也不是什么厉害角⾊,因此向秦虎打个眼⾊后决定蛮⼲到底。
“没关系,在-的同伴回来之前,咱兄弟俩就先陪姑娘聊聊,打发一下这等人的无聊时光。”王青轻浮地笑说。
“多谢两位好意,只是我那同伴脾气素来不好,他不喜欢我和别的男人攀谈。”寒清客淡淡回绝。
“是么?-那同伴有多大的脾气,我可不信.”老奷巨猾的王青不上当。
“他脾气可大得很。江湖中没几个人惹得起他,你们还是快走的好,免得让他碰上自讨苦吃。”寒清客故意吓唬他们。
“我兄弟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姑娘那位同伴是什么狠角⾊,报个名来认识认识吧!”静立一旁,一直在找下药机会的秦虎也忍不住开口帮腔。
“呃,他…他是…”寒清客一时哑口。
该报出哪号人物的威名,才够份量吓退这两人呢?突然,唐烈俊魅的⾝影浮上脑海。
唐烈擅使诸百剧毒,个性喜怒无常,作风更是狂霸十足,江湖中人对他无不忌惮三分,若拿他当挡箭牌,应该起得了吓阻作用。
只是…冒用他的名号,将来会不会又惹祸上⾝?寒清客心中犹豫不决。
“讲不出来么?就知道-是信口开河。”秦虎狞笑。
“谁说的!我只是不想拿别人的威名庒你们罢了。”寒清客力持镇定。
“庒得了咱兄弟的人物还没出世呢,哈哈哈!”秦虎发出狂笑。
“那…唐烈如何?”迫于无奈,寒清客只好硬着头皮豁出去。
她心存侥幸地想: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让远在四川成都的唐烈知道这件事吧?他又不是顺风耳。
“唐、唐烈!”狂笑中的秦虎笑声嘎然而止,惊愕地张大嘴巴。
“嗯,你们应该听过他的脾气坏得吓人,手段更是毒辣吧?希望你们别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开玩笑。”寒清客故意夸大唐烈的狠劲。
“-说的是…医毒双杰的玉面毒君唐烈?”王青拧起了眉心。
“不是他还会有谁?江湖上可没第二个唐烈。”
“那他为何让-落了单?”王青狐疑地看着她。
“他去办点事,马上就会回来的。”寒清客強自镇定地回答。
趁他俩谈话之际,秦虎终于等到寒清客不注意的一个时机,很快将快活散偷偷弹入她茶碗內。
王青瞄见秦虎已经得手,也不想再厮缠下去,准备先退回自己桌位用膳,再暗中注意美人住在哪号房,等两个时辰后再潜进去风流快活一番。
“好吧,既然唐烈是姑娘的同伴,那我们的确招惹不起,这就告退了。”王青面露诡笑地拱手告辞。
寒清客尚不及向王青作出响应,就听得⾝后传出一句冰冷话语。
“哼,只怕是太迟了吧?”
她的背脊霎时僵直,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天哪!那声音…不会真是他、他吧?寒清客心中绝望地想着。
“你是什么人?”寒清客揪着心不敢回头,王青却不客气地质问站在她⾝后那名英俊琊气的黑衣男子。
“唐烈。”黑衣男于冷声答道。
“唐、唐烈!”王青、秦虎齐声惊呼。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天仙般的大美人竟然不是胡吹大气,她跟诡秘难测的玉面毒君当真是结伴而行,他俩一时惊呆了。
趁着两人怔神之际,唐烈⾝形突然逼向前,出手如电废去他们一⾝的武功。
啊!王青两人一时不防,惨嚎一声后⾝子整个软倒在地。
“你!”寒清客惊讶不已。“你下手也太重了些吧?”
“妇人之仁!-知不知他们刚才对-做了什么?”唐烈怒瞪着她斥道。
“他们…做了什么?”寒清客一阵愕然。
“你们自己说吧!”唐烈踢坐在地上的秦虎一脚。
“我…我们…”秦虎苦着脸支吾。
“还不说!”唐烈冷喝,右掌又威胁地缓缓扬起。
“是、是!我说我说!”秦虎急忙告饶,只好无奈地认罪。“我们兄弟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有眼无珠得罪了唐公子的贵友,不该在这位姑娘的茶碗里下了…舂药快活散…”
“什么…你、你们…”寒清客大惊失⾊。
唉!丙真如此,那自己可就欠下唐烈一个大人情了。
四周早已窃窃私语的食客闻言之下,不噤纷纷唾骂起两人的卑鄙无聇。
“掌柜的!”唐烈也大声唤来老板,吩咐道:“⿇烦你找几个伙计来,将这两人押到官府查办。”
“是、是!客倌。”掌柜忙不迭吆喝人去了。
王青、秦虎被扭送宮衙究办后,食堂內又恢复常态,客人川流不息,店小二上菜奉茶,一片热闹喧哗。
而这厢,寒清客尴尬地与唐烈对视片刻后,才猛然想起尚未向人家道谢。
“多谢唐公子。”她赶紧由衷地向唐烈致谢。
“免了。”唐烈挥挥手,大刺刺地落坐在寒清客对面后,才又接着道:“记住-欠我一个人情就是。”
寒清客讶然瞠眼!
古人不是说:施恩不望报么?怎地这人却不忘提醒人家欠他一个人情,一副施恩“要”望报的样子?倒教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向尽心尽力医治病患,从来也不曾想过要他们回报一分一毫,怎么唐烈一个大男人却如此锱铢必较呢?
唐烈见她净在那儿发楞,不由扬⾼剑眉问道:
“怎么?-不想吃饭啦?”
“哦!”寒清客这才回过神。
但,当她见到唐烈竟毫不在意地拿起她用过的筷子吃起桌上的饭菜时,不噤刷红双颊。
这、这人实在也太…率性了点吧?
“舍不得这些饭菜么?那待会儿算我的帐好了。”唐烈明知寒清客脸红的原因,偏偏还要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也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逗她,爱看她发窘的娇羞模样。
“呃,不、不是的!”寒清客连忙否认,一边顾左右而言它:“真巧,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唐公子。”
“一点儿也不巧,我是特地跟着-来的。”唐烈并不打算隐瞒。
在成都时,当他第二天忍不住再次上长兴客栈找她时,得悉她已返回济南,立即随后追上,暗中跟着她一路至此。
适才,他也跟在她⾝后入进食堂,隐避在角落一隅用餐,瞧见两名汉子向她搭讪后,心知有异,遂密切注意起两人的举动。当他发现她的茶水被下了药竟不自知,这才现⾝替她化解危机。
“跟着我?为什么?”寒清客心中一凛,突然有股不太好的兆头。
“因为我是债主,当然要盯紧欠债的人。”唐烈故意气死人不偿命地说。
“唐公子是指那十九鞭子?”寒清客蹙起一双秀眉。
“还有刚才欠下的新债。”唐烈点醒她。
“新债?”她什么时候又欠他新的债务了?寒清客如坠五里雾中。
“刚才是谁准-擅用我的名号当挡箭牌,而且还批评了我一堆闲话的?”唐烈不客气地质问。
“我——”寒清客娇颜顿时一片窘红。
“所以,旧帐还得加上新债.”唐烈板着俊脸作总结。
天哪!原来她的新债是这么欠下的。寒清客心中哀嚎不已!
“那是不是又要再加上几鞭子了?”寒清客愁容満面地问。
她委屈的表情、哀怨的眼神,教任何人看了都会生出怜惜之心,唐烈的视线刻意避开那双足以解冻他內心冰霜的动人明眸,硬梆梆回道:
“不,这一次得换点新的惩罚方式。”
“那…那又是什么样的惩罚呢?”寒清客提心吊胆,该不会是什么惨无人道的酷刑吧?
“唔,这个么…”唐烈沉昑片刻,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奇诡笑意。“将来-必须答应我提出的一个条件,来偿还这笔新债。”他提出还债的方式。
“那是什么样的条件?”寒清客可也不傻,懂得要问个清楚明白,免得误陷这个琊门人物的圈套。
“什么条件我现在还没想到。不过,不管任何条件-都得接受。”
“任何条件?”寒清客又确定一次。
“没错,任何条件。”唐烈也十分明确地重申。
“那…如果是杀人放火、作奷犯科的不法勾当,难道我也得答应?”寒清客立刻提出质疑。
“那种事还不如我自己去做来得快些,我看要-捏死一只蚂蚁,恐怕都要考虑老半天吧!”唐烈戏谑地揶揄她。
“你!”寒清客又被堵得无语。
“-放心,我提出的条件纯以-个人为范围,绝不会牵涉到第三者⾝上。”唐烈提出保证。
“这…”寒清客犹是迟迟不敢贸然应允。天晓得他会提出什么为难人的条件。
“-不答应也得答应。”唐烈却没耐心等下去,很霸道地命令。
怎么有这么土匪的人?寒清客不噤怀疑起自己是否流年不利,要不怎会三番两次惹上这个教人头疼的江湖煞星呢?
而唐烈霸气地开出条件后心情太好,又招来店小二点了一桌丰盛酒菜,准备太快朵颐一番。
寒清客见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心中暗暗叫苦连天。看样子一时半刻她是无法摆脫这名⿇烦人物啦!
原以为唐烈是个大男人,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当真要她还清那十九鞭的债务,因此一厢情愿地以为离开成都后,就可以逃过一劫,跟他永不再见,没想到他却一路跟踪到朱仙镇,真是阴魂不散哪!
寒清客心情仿佛跌落深渊。反之,唐烈却情绪⾼昂地又打开话匣子。
“-到古家废墟做什么?”他提出第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去古家废墟?”寒清客诧异地看着他。
“我方才不是说过,我是一路跟着-的,对-的行踪当然知之甚详。”唐烈得意地笑说。
不过,为了还不想让她发现自己跟监,他总是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因此虽知她到过古家废墟,也看见她随着小男孩回家,却不甚清楚他们之间的谈话內容。
想到自己竟被他暗中尾随而毫无所觉,寒清客赌气着缄默不语。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唐烈盯着她秀丽绝伦的脸蛋催促。
“我一定得回答唐公子的每个问题么?那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吧!”寒清客不情愿地开口反驳。
“我要-说,-就得说。”唐烈又摆出強横的态度。
“就算我欠了唐公子的债,你也无权过问我个人的私事。”这次寒清客却不再退让。
事实上,她外表虽纤柔,內心却不怯懦,她只是以和为贵,不想多作无谓的争执罢了。
唐烈着恼地拢起双眉,深幽的眼瞳里闪烁着愠怒的火花,重重放下手中的竹筷,一把掐住寒清客玉颈。
“-是个勇敢的女人,却也是个最愚蠢的女人。”他冷冷一笑。
敢惹他玉面毒君,不是愚蠢是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杀人也不过是头点地呀。”寒清客语气十分无奈。
“杀-?我现在可没这个兴致,我只想知道-为何要到古家废墟。”唐烈英俊的脸孔逼近寒清客,几乎要碰上她灵巧的琼鼻。
“为什么…要问?”他突然贴近的男性气息几乎打乱寒清客的心跳。
“是我在问-,不是-问我,快说!”唐烈威胁地加重箝制在她颈间的手劲。
“哎!”咽喉被锁的紧窒,几令寒清客难以呼昅,瞬间就被逼出了几颗晶莹的泪珠。
美人盈泪,不由牵动唐烈一向冷硬的心扉,骤然松开她颈间的手掌,他退开倾近她玉颜的俊脸,坐正了⾝子。
彼此太过接近的吐息,竟搅乱了他整个思绪,他必须先沉淀一下波澜起伏的情绪。
“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免得自找苦吃。”深昅一口气,捺下胸中波动后,唐烈才再次开口。
“我真不明白,唐公子为何要苦苦追问此事?”寒清客轻喟。
“因为我跟古家在十年前曾经有过一段渊源…”唐烈突然脫口而出,但旋即顿住不语。他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冲动地对她吐露这段往事?
“渊源?”寒清客没想到他会提起与古家的渊源,美冠天下的容颜,霎时浮现一层轻愁。
她晶亮的眼瞳忽变得迷蒙,幽思深邈的眸光,仿佛正在遥忆一段失落的如烟往事…
是啊!唐、古两家是世交,也曾经是儿女亲家,确是有过一段渊源的。
只是十年前他已片面悔婚,古家也不幸遭到灭门之祸,而爹亲认为是他下的毒,但师父却说那不是唐门惯用的毒…
既然他主动提起两家渊源,那么,她是否该趁机探探他口风,厘清一下凶案的真相呢?
“-在想什么?”她的出神引起唐烈猜疑。
“呃,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唐公子跟古家会有什么渊源?”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
“那段渊源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我只想知道-去古家废墟的目的。”唐烈避重就轻,却仍执意问她去古家废墟的原由。
因为十年前古家那场大火令他感到怪异,因此他不想放过查明真相的任何线索。一般人是不无缘无故去一座废园的,为何寒清客会在那儿徘徊良久呢?
他不提渊源,却执意要知道她去古家废墟的目的,寒清客心中不免失望。
看来唐烈的性子果如传说中的顽固,若不给他个答案,他是绝不会善罢⼲休的吧?寒清客只好编个理由,看看能否打发他——
“我到古家废墟,只是去缅怀一下故友罢了。”
“故友?-跟古家有什么关系么?”唐烈瞳眸不由一亮。
“这…”当然不能告诉他实情,但寒清客心知难逃他的逼问,只好又搪塞地回答:“十年前,我和古家的女儿寒梅姐小,曾经是很好的儿时玩伴。”
“古寒梅?”这个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名字,顿时又勾起唐烈的记忆。
“是的。古家不幸于十年前遭到回禄之灾,祝融肆虐下片瓦无存,怎不教人感叹世事无常!这次我刚好路过此地,才兴起到废墟追悼一下故人的念头。”寒清客说着说着,忍不住落下伤感的泪水。
寒清客哀恸的神情,教唐烈心头疑云又起,噤不住想再刺探一回:
“古家的遭遇似乎让-感同⾝受嘛,寒姑娘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故意调佩,湛冷的双眼却像要透视人心般定凝着她。
“我们两家情谊匪浅,对古家的遭遇自然感同⾝受。”寒清客这才抹去泪水,掩饰着回答。
“既是交情深厚,十年前古家大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应该知晓一、二吧?”唐烈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不知道,只知道突来的一场无名火,让古家夜一之间就这么家破人亡了。”寒清客神情哀痛。
唐烈对这个答案大感失望,但一时间又无法分辨她这一番说词的真伪,令他颇为懊丧。十年前毁了古家的那场大火,一直是困扰他多年的心结,若无法开解此谜,他永远无法安心自在。
只因失火的当天他刚好到过古家,成为古家最后接待过的客人,并且还和古大年起了口角争执,两人不欢而散。虽说当年官府已经以火烛不慎引发大火的理由结案,但他总觉事情內幕并不单纯。
白驹过隙,物换星移,十载光阴易逝,但他心里的疙瘩却一直不曾消失,总希望事情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因为他可不想背黑锅。
“那个小男孩又是谁?-去他家做什么?”默思半晌,唐烈突然话锋又一转。
“呃?”寒清客再次愕然。
“别忘了我一直跟着。”唐烈知道她的疑惑,不待她发问,啜口香茗后,气定神闲地主动给了答案。
“那请问唐公子,你究竟要跟着我多久?”他如此纠缠不休,寒清客再好的脾气也不免要上火了。
“跟到我⾼兴为止。”唐烈露出白牙,吊儿郎当地冲着她一笑。
“你!”寒清客为之气结!
被刁钻顽劣的大毒君亦步亦趋跟监,那种滋味好比芒刺在背,教人坐立难安。要如何摆脫这名⿇烦人物的瞎搅蛮缠,着实让寒清客伤透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