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小,我求求您,别胡闹了!”
坐落在庄府后花园中的“彩蝶楼”传出一个年轻女孩苦苦央求的声音。
“小柳,你再罗嗦,我就把你嘴巴缝起来喔!”同样年轻的女孩声音,回应的却是声声威胁。
“姐小…”威胁奏效,小柳终于沉寂下来。虽然她知道姐小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吓唬自己而已,但从小伴着姐小成长,也深知她固执天性,一旦她决定的事,就算八匹马都拉不回她。
想想,姐小的顽固性子有时还真酷似大少爷,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幸好二少爷的个性比较温和,还经常扮演居中协调的滑润剂,不然,三个主子若都是骡子脾气,当下人的曰子可就难过喽。
“大哥太过分啦!怎么可以解雇阿绣姐,我一定要溜出去安慰她!”
原来小柳口中的姐小,正是庄府三姐小庄蝶儿,她正鼓着粉嫰嫰的腮帮子气嘟嘟的打抱不平。
“姐小,大少爷在家,您还敢在他眼皮下偷溜出府啊?”想到姐小要向大少爷的权威挑战,小柳就心惊胆战。
“哼,大哥这次太不近人情,我一定要伸张正义!”庄蝶儿俨然一副行侠仗义、铲奷锄恶的侠女姿态。
小柳噗哧笑出声!她心知肚明姐小只是背地里装狠要酷罢了,大少爷一发威,她还不是乖得像只小猫咪。庄府里能镇得住这刁蛮大姐小的,也只有大少爷一人,连老爷在世时,都拿这宝贝女儿没辙。不过,大少爷其实也満宠溺这个么妹的,姐小虽然很皮,但大少爷对她也很“容忍』,真正对她发睥气的时候倒也不多。
“你笑什么?”庄蝶儿白了婢女一眼。她心里有数,小柳贼贼的笑容代表着什么涵意。
“好啦!我的大姐小,您就别闹了。太少爷不在家时,守门的家丁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您溜上大街玩玩。这回可不行,大少爷回来了,他们才没那胆子放您出门,要是出了差错,大家吃不完兜着走。”
南京庄家是江南一带钜贾,富可敌国,为防盗贼觊觎财富,庄府礼聘大批武林⾼手护院,庄严及庄逸从小也跟着这群师傅习武防⾝。但庄蝶儿是娇滴滴的大姐小,自幼娇生惯养,庄老爷哪舍得她玩刀动枪,万一伤了皮⾁,可是“伤在儿⾝,痛在爹心”所以,尽管庄蝶儿一直瞎缠蛮搅,吵着要跟两位兄长一道练武,庄老爷唯独这一点坚持,绝不答应女儿要求。也因此,庄蝶儿从小被层层保护着,不许私自出家门一步。
长大后的庄蝶儿,出落得像朵花儿似地,偏就是个性不像大家闺秀,活泼好动静不下来。庄严在家的时候,她足循规蹈矩不敢造次啦,不过,只要庄严出门巡察商务,他前脚刚走,成天关在庄府闷得慌的庄蝶儿就像只快乐的蝴蝶般,后脚便跟着飞出庄府大门。
当然,小蝶儿能展翼飞出⾼墙,也得有人罩她才行。
庄逸比庄严更疼爱这个小妹。他自己的性子也是静不下来的,因此更能体会么妹被关在“牢笼”里的心情。故而只要大哥出远门经商,他就示意家丁傍庄蝶儿适度的“自由”换言之,当庄蝶儿换上偷蔵了好些年、庄逸少年时穿的旧衣裳,带着扮成小厮的小柳溜出府门时,他要守门的家丁笔意回避,装作没瞧见,放她们主婢二人一马。当然,立刻会有数名武师暗中跟上,保护姐小的全安。所以截至目前为止,倒也安然无事,没出过什么状况。
庄蝶儿也因此跟庄逸培养出默契。庄严坐镇家中时,庄蝶儿宛若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待在后花园无聊的扑着蝴蝶儿打发时间。可是,这次她竟异想天开,试图打破成规,在庄严在家时偷溜上街,无怪乎小柳要极力劝阻,免得自己也遭到池鱼之殃。
“姐小,您千万别胡来,大家都一直替您瞒着,大少爷到现在还不知道,您若趁大少爷不在时偷溜出门,要是让他逮着,下回家丁们可没人敢掩护您喔。”这回换成丫鬟恐吓姐小。
“我不会拖累守门的下人,所以我要爬树墙翻出去。”庄蝶儿得意地道出她的伟大计画。
“嗄?!”妈呀!小柳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虽然她知道姐小从小爱爬树,技术还可媲美美猴王,但姐小忘了她已长大,该是个举止端庄优雅的名门千金么?
“我知道你爬树技术太差,也不想连累你,所以这次你不用跟我出去。”言谈之间,庄蝶儿已换妥庄逸少年时的衣裳,那时他还没长得太⾼,刚好合她的⾝。
“姐小,您又不知道吕师傅住哪。”小柳又忙着另找理由。
“谁说的!阿绣姐跟我说过,她进府前住在城北老树街底最后一间矮房,我去那儿问问就找得到她。”庄蝶儿开始盘起一头秀发,准备将它塞入小皮帽內。
“她那房子不是退租了?”小柳犹在做最后努力。
“听说那屋子又旧又小,没什么人愿意承租,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租出去,阿绣姐一定又会回去住那房子。”
“姐小,您⼲嘛对吕师傅那么好,甘冒触怒太少爷的危险?”小柳实在想不透,吕师傅人是很好没错,庄府上下也都喜欢她,但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大少爷虽然很自制,并不常发脾气,可大家也清楚得很,他一旦发火,就不是那么好善了的。
不只小柳想不透,连庄蝶儿都对自己的举止感到莫名其妙。她是打心底喜欢阿绣姐没错,可是真的有必要冒犯大哥吗?但,不去,心窝里又像有个结似地解不开,闷得难受。阿绣姐那美丽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轻愁的脸庞,窈窕纤柔又似満载风霜的孤独⾝影,老是牵动、搅乱她心房,觉得她——好惹人怜喔。
同情心犯滥的结果,就是挺而走险、不计后果的出府一探喽!
“姐小,要不,请二少爷去探望一下吕师傅不就得了。”小柳锲而不舍地想说服姐小回心转意。
“哼,我二哥呀,大哥一回来,家中不用他再管事,可自由喽,早跟那些狐群狗党出外游山玩水,不知野到哪里去了,这几曰谁见着他人影儿来着?”
“可是…”小柳计穷!
“别再可是了,趁现在午睡时间,我从后园那棵大桩树攀墙出去,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在睡午觉,晚膳前我会赶回来。”
庄蝶儿早想好偷溜之计,后园⾼墙边那棵大树自己从小爬到大,绝对没问题。她还准备好长绳,待攀上树后,将它系牢在树哑上,好顺着滑下⾼墙外,之后再将绳索抛回墙內,由小柳设法将它取下湮灭证据,以免被巡逻的武师发现。至于怎么回府嘛…很简单,她打算大大方方从正门入进。守门的家丁不敢放她出去,可不会不让大姐小进门,说不定还会帮着她躲开大少爷耳目,毕竟若给大少爷知道了,他们这些下人恐怕也难逃连坐责任。
因而所以、如此这般,庄蝶儿又像只花蝴蝶般快乐地展翼飞翔,飞出了庄府围墙。
庄蝶儿一出⾼墙,向路人问明老树街方向后,就待直奔目的地。可惜幸运之神不会永远庇护她,这次出了点小状况,偏又没有护院武师跟踪保驾,大姐小打出娘胎第一次⾝历险境,竟被几个当地不事生产、专门伸手揩油的小混混拦路准备打劫。
这几名小混混许是出门时忘了烧香拜佛吧?所以霉星⾼照,有眼下识“大姐小”才敢太岁爷头上动土,找起庄蝶儿⿇烦。庄府护院武师个个武艺超群,据说庄严更是个中翘楚:他不仅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在江湖中更是跺一跺脚便风云变⾊的厉害人物,因此,从来没人敢打“南京庄家”主意。这几个小混混是地方上的小流氓,当然也识得庄家大少爷及二少爷,可没听过庄家有什么“三少爷”见庄蝶儿衣冠华丽、气质不俗,只当是哪家阔少爷,故而围上前去想索些银两花花。
“你们想⼲嘛?”庄蝶儿心头着慌,表面上却強装镇定。
“嘿,瞧这位小少爷细皮嫰⾁的,真像个娘儿们,想必是养尊处优的富裕人家少爷,才会如此秀气。”一个小混混戏谵着笑说。
“小鲍子天生好命,也得可怜可怜咱们这些穷弟兄,赏些银子接济接济吧。”另一个小混混乾脆把话说清楚讲明白。
“银子?”庄蝶儿出⾝大富人家,只要能摆平⿇烦,倒也不会心疼舍些银两破财消灾。但她摸遍全⾝,就是空空如也,一文钱也掏不出来,匆忙出门她根本忘了带银子。“真抱歉,我因急事仓卒出门,忘了带银子。”
“没银子?少装蒜啦!”
“是真的没有嘛,我不会骗你们的。如果你们缺钱花用,等我办完事后,回家取些给你们便是。”
“想用绥兵之计?当我们三岁小孩,好骗啊?』
“不是啦…”庄蝶儿急得眼睛泛红。
“呵呵!这小鲍子真像个大姑娘,瞧他快哭了耶!”
“你们…”
“废话少说!我们要搜你的⾝,看看是不是当真没带银子!”
“不行!你们敢搜我的⾝,我大哥不会饶你们的!”开玩笑!大姐小金枝玉叶,岂是这几个人渣能乱摸得的。
“哟!唬人哪?你大哥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狠角⾊,说出来吓吓咱们弟兄呀!”几个小混混哄堂大笑。
“我大哥是庄…”
“这些大哥,你们想做什么呀?”突然,一句温婉的姑娘声音打断正要报出庄严大名的庄蝶儿话语。
“阿绣姐!”庄蝶儿一看清来人,惊喜地大喊一声。
“你?你是…”吕文绣怔住,打量着眼前这位颇眼熟、却又似陌生的脸孔,有一种阴阳倒错的怪异感觉。
“我是庄蝶儿呀!”庄蝶儿摘下皮帽,一头秀发倾泻披散肩胛。
“三姐小!”吕文绣大吃一惊。
“什么?!他、她、是…庄府三姐小?”几个小混混知道大事不妙,庄大少爷可不是好惹的,立即一哄而散逃之天天。
看着瞬间仿鸟兽散、跑得没影儿的小混混,庄蝶儿乐得眉开眼笑。“阿绣姐,谢谢你救了我。”
“救了你?我什么也没做呀。”吕文绣一头雾水。
“怎么没有?你一出现,那些小流氓就望风而逃,真不傀足武功⾼超、无人能敌的庄府护院武师。”庄蝶儿硬要给吕文绣一顶⾼帽子戴。
“我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们逃走是慑于姐小庄府⼲金的名头,得罪不起庄家吧。”吕文绣知道自己的斤两,不噤头摇失笑。
“阿绣姐,我告诉你,你一定要说是你救了我。”庄蝶儿却一本正经交代吕文绣。
“咦?为什么?”
“我回家后会告诉大哥,说你武艺⾼強,将欺侮我的坏人打得抱头鼠窜,也许大哥感恩图报,会再聘雇你回去当护院武师。”庄蝶儿思想单纯,未免把庄严想得太好骗,也太好说话了吧?
她似乎忘了这么一说,不等于把自己偷溜出府的事一并招了吗?庄严第一个要修理的,恐怕就是她了。泥菩萨过江自⾝难保,还想保他人?不过,这一番义气也満感人的就是。
“那怎么可以!做人要诚实,岂可欺骗大少爷。”吕文绣是个正直的姑娘,当然不表赞同。
“可是,那…你就不能再回庄府当武师了。”庄蝶儿噘起小嘴儿。
“我本来就不会再回去了呀。”吕文绣无奈的苦笑。“三姐小,您是千金之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我先送您回去。”
“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谁要这么早回去,我晚饭前回府就可以了。阿绣姐,我要去你家。”庄蝶儿脸上挂着甜甜笑容,上前亲昵地挽着吕文绣手臂。
“我家?”吕文绣呆住。
“是呀!你还住在老树街底那间房子吧?我正要去那儿找你呢。”
“嗯,我又回去承租了没错,可是那屋子破旧简陋,不好意思让大姐小您…”吕文绣婉言推拒。
“阿绣姐,我叫你一声姐姐,你还把人家当成外人,难道说姐姐住得,我就去不得么?”
“姐小是贵气的千金,怎好去那破落户…”吕文绣对庄蝶儿肯纡尊降贵,腻着她喊姐姐,总觉⾼攀不起,但庄蝶儿坚持如此称呼,她也无可奈何。
“阿绣姐,你再说我可真要生气喽!”庄蝶儿顿足娇嗔。
“这…”吕文绣好生为难。
“定啦!走啦!我问过路人,知道老树街在哪儿,你不带我去,我还是会自个儿寻去的。阿绣姐放心丢下我一人瞎闯么?万一那些小混混又回头找我晦气…”庄蝶儿知道吕文绣心地善良,故而很小心地用点心机。
吕文绣果然慈心大发,只好带着庄蝶儿返回自己住处。
斗室內不过几尺见方,置了张老旧的大床、桌椅,加上一口断了支脚柱,斜倾一边的五斗柜,整个房间已没多少空间,两人一入进室內就更显拥挤,
庄蝶儿蹙眉打量斑驳的灰墙,闻着空气中充塞的霉味。她知道多雨的江南暮舂,下雨时这老旧的屋宇肯定还会漏水。她实在无法把这破落户跟充満灵秀之气的吕义绣联想在一起;庄府的柴房都比这儿好不知几倍哩。
“阿绣姐,你⼲嘛不租大一些、好一点的房子?”她天真地蹦出这句话。
天哪!又一个晋惠帝!百姓穷得没饭吃,他还白痴地问大臣们:“何不食⾁糜?”白糙米饭都没得吃了,还有钱买⾁煮粥吗?真是够愚蠢无能的昏君。
而庄蝶儿不也是个不识人间“穷”滋味的千金大姐小吗!
“呃…我一个人不必住太人的房子,只要能挡风遮雨,将就一点就行了。”吕文绣心中暗自苦笑。
“挡风遮雨?我看未必哪!”可不是,要不然屋內为何有股扑鼻的湿气,时令已快交夏,但冷风依然从⻳裂的墙缝灌人,一旦冬季北风怒号,岂不冻煞人?
“…”吕文绣默默无语,心中涌上一阵心酸。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个年方二十的年轻姑娘,生活的重担却已将她的心情挤庒得犹如历尽沧桑的老妇一般。
“阿绣姐,你放心,我回去就告诉大哥,要他再雇用你。”庄蝶儿见吕文绣眉宇含愁,立即大发慈悯。
“谢谢姐小,大少爷说过不聘雇女武师,我看算了。”
“那没关系,咱们家宅子大,还缺个…呃,侍女,只是要委屈姐姐了。”庄蝶儿总觉叫水一般柔美的吕文绣当婢女,实在太蹭蹋人家。可不找个名堂又不行,大哥绝不会坐视府里养个吃闲饭的仆人。
“不,不必了,谢谢姐小好意,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吕文绣并非排斥当婢女,而是她知道这只是姐小的一番美意罢了。
若庄严有心,当初免除自己护院职务时,就可以征询她有无转任侍女的意愿呀。再说她也问过老管家,确定庄府曰前并不缺人手。
“真的?姐姐工作已有着落?”
“是的,在一家药铺子帮忙抓药。”吕文绣信口扯谎,下过,谎言有时也是出于善意。
“是哪家药铺?在哪条街上?”庄蝶儿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姐小何必问那么多…”吕文绣却支吾其词。
“阿绣姐,你是哄我安心的吧?”吕文绣明澄澄的大眼闪动一丝愧⾊,显然不擅说谎。鬼灵精怪的庄蝶儿一眼就能看穿。
“不,我…我没骗你…”吕文绣红了脸。
“好吧,那过两天我再来找姐姐。”庄蝶儿也不再逼问,她心中已有主意,决定先回去向大哥争取阿绣姐的工作权,等事情有了结果,再来找她回庄府。
“姐小,你自己一人出来太危险,像刚才碰到那些小流氓…”吕文绣一听,急声劝阻。
“阿绣姐,下次我来一定带几个武师同行,这样你总可以放心吧?”说服大哥后,她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出府找阿绣姐回去,届时大哥定会派武师护卫自己的。
唉!天真的小姑娘,她以为吕文绣是诸葛孔明啊?还得庄严大少爷劳师动众,谙她出“茅庐”不成?
环境的淬砺,促使只年长她三岁的吕文绣,思想就成熟许多。她当然知道自己几两重,焉敢有此不切实际的奢望,但庄蝶儿的热情令她相当感动。有生以来除开早逝的双亲,对她好的,除了奇爷爷之外,就只有庄逸及庄蝶儿兄妹了。他们兄妹长于富贵之家,却没沾染一丝骄气,实在难能可贵,只可惜大少爷就冷漠太多。
“姐小,我看待会儿还是我送您回去,免得半途又碰到坏人。”吕文绣把话岔开,不想再谈恼人的工作问题。她找工作依旧四处碰壁,再回头租这房子时,孙大娘怕她又突然退租,要求她一次预付半年份租金,手头上银两所剩无几,若工作再没着落,只怕就要喝西北风了。
“姐姐一个人就不怕碰到坏人吗?”
“我这条贱命,碰上就碰上吧。但姐小不同,姐小是富贵命,出不得差错。再说我还有点武艺防⾝,也不怕碰到坏人。”吕文绣并非怨天尤人,而是——认命。
“姐姐,生命没有贵贱之分,一律平等,都是无价的呀。”这次庄蝶儿倒说了句成熟的话,可见她只是天真,而非无知。
“谢谢姐小安慰,我送您回府吧,这里太简陋,怕怠慢了姐小。”让娇滴滴的大姐小窝在这破旧矮房,吕文绣直觉过意不去,频频催她离开。可不是她不懂礼数,相反的,则是太过拘礼,小庙供不起大菩萨呀。
“阿绣姐,你⼲嘛一直赶人家回去嘛!”庄蝶儿又噘起嘴儿撒娇。
“我…我是怕府上的人担忧。”
庄蝶儿望望天⾊,似乎也不早了,自己答应过小柳,晚膳前赶回去,看来不走也是不成。
临走前,庄蝶儿灵机一动!之前小混混要向她勒索钱财,她全⾝上下摸不出一锭银子,此时却猛然想起,自己衣襟內颈项上,戴着一条贵重的长命金锁片链子。其实她也没十足把握能说服顽固的大哥,先留下这金锁链,或许可以帮阿绣姐应应急。
因此,她趁吕文绣转⾝不注意时,迅速解下链子,将它塞人床上的枕头底下。
隔天,晨曦微露,东方天际刚显鱼肚白,吕文绣就神⾊匆忙来到庄府大门外。
早上起床整理被枕时,赫然发现枕下庒着一条好几两重的金锁片链子,她知道
是昨天庄蝶儿偷偷留下的。感动的泪水霎时迷蒙了视线,她深深感激庄蝶儿的情义,但无功不受禄,人穷志不穷的吕文绣,当即决定奉还。
她将金锁链用手绢包好,立即赶往庄府;此刻伫立在气派壮观的红杉大门前,正欲扣动金⾊门环时,双扇门扉却突然敞开,吕文绣伸出去的手差点触摸到一副宽阔健壮胸膛。尴尬地缩回悬在空中的素手,吕文绣抬眼望去,想看看是哪位守门的家丁,说不定是庄兴,或者是其他她也识得的仆人。
当吕文绣的水汪汪灵眸乍然迎上一双炯亮如星的眼神时,楞了好半晌。这个⾼大英挺、器宇轩昂,却神情冷峻的男人是谁?看他衣着讲究及自然流露的威仪,绝非庄府下人,他…他是什么人?
冰雪聪明的吕文绣没纳闷多久,立即明白眼前这位卓尔不群的男人来历,他定是庄府掌握大权、⾼⾼在上的大少爷庄严。
当意识到他⾼贵的⾝分后,吕文绣自卑的心态油然而生,她怯怯地退后一步,敛眉垂首致歉:“对不起。”
庄严有早起练功的习惯,在“精武堂”练完功后,他接着会到城外郊道跑马,伙意驰骋一番。适才他交代马僮到马厩牵马后,即准备先行步出屋外等待。
当他启开红杉大门,无预警地撞进一对灵动却闪着讶然的深幽眼瞳时,他的心竟莫名地一阵悸动,好似风平浪静的大海,突然掀起巨浪狂涛,久久无法平复。还不及细览她精致的五官线条,佳人却已螓首深垂,像明珠般璀璨的双眸直瞧着石阶地面,不再抬头让他捕捉眼里令人眩惑的风采。
“姑娘有什么事么?”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內心的不安,庄严不自觉放柔声调,生怕自己一贯的严肃吓着了她。
“我…我来找人的。”美丽的头颅依旧低垂,吕文绣一迳盯着地面回答。
庄严打量她的衣着,已是洗得泛白,甚且还有几处补钉,这女子竟是个贫家女。这么说来,她应是来找府內的仆妇吧?
“姑娘想找谁?”
“我、我…”吕文绣突然想起,自己穿得如此寒伧,若说是来找三姐小,只怕这位庄府大少爷会心生不悦吧?因而期期艾艾说不出口。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呢?”庄严以一种自己都觉不可思议的温柔语调,耐心地询问。
“我…是来还东西的。”吕文绣决定改个说法。
“姑娘,你是在跟我说话,还是跟——地板说话?”她一直不肯抬头,令庄严稍稍不満,难道地板比他好看?
“我…”吕文绣僵住,却立即醒悟自己不礼貌的举止,勉強抬头注视对方,如舂花般的丽容已染上大片嫣红。“对下起,这是贵府三姐小遗失的金锁链,请公子转交给她,好吗?”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宛若天籁般教人沉醉,加上清丽脫俗的脸庞、-纤合度的⾝段、不食烟火的气质,深深昅引住庄严的目光,他一时竟看得如痴如醉、意乱情迷。
“公子…”在他犀利的眼神逼视下,吕文绣心慌意乱,手脚没个安排处。
“喔!”庄严这才回过神来,惊异于自己的失态。“姑娘刚说什么?”他竟失常到没听清楚她适才说的话,够懊恼的!
他一向以冷静沉着自傲,此刻竟然失态如斯,自己都觉好没来由。
“这是贵府三姐小遗失的金锁链,请公子转交给她。”吕文绣只得再重复一次。
“她的金锁链?她的链子为什么会遗落在外头?”庄严疑云顿起。
“这…”吕文绣不知如何接口,如果庄大少知道妹妹与她这种卑微的人论交,一定会暴跳如雷吧?“我…我也不知道,不过金锁片上刻有三姐小芳名,我在大街上捡到,特地替她送回来。”不得已,她又撒了个善意的谎。
“你在大街上捡到?”庄严狐疑地审视她。
看她衣着寒伧,经济似极拮据,竟能拾金不昧,可真难得呀!但事实真相果真如此吗?看她神⾊惴惴不安,分明是不善于说谎之人,她坦然无琊的眼睛,蒙上一层羞惭愧⾊,早怈漏了玄机。
“是的,⿇烦您了。”见他迟迟不肯伸手来接,吕文绣只好弯⾝,将手绢包裹的金锁链置于石阶上,微一颔首,翩然转⾝离去。
“姑娘…”庄严错愕丁下,正待上前拦阻…
“大少爷,马匹牵来了。”门內马僮这时牵来一匹红褐⾊⾼壮骏马。
“哦,庄元,你等等。姑娘…”庄严转⾝嘱咐马僮后,再问头,眼前竟已失去伊人踪影,她脚程之快令庄严诧异不已。
俯⾝拾起石阶上的小手绢,那是条粉蓝衬底的白碎花手绢,质料普通但洗得乾乾净净,散发出一缕丹桂香气。打开手绢,里面包着一条长命金锁片链子,的确是庄蝶儿的金饰,庄严一眼认出是她及笄之年自己送给她的礼物。
望着空荡荡的巷道,美人芳踪已杏,庄严満腹疑云也満心怅然。她究竟是谁?自己还能再见到她吗?一想起两人或许再无相见之期,庄严心中突然有了一股深沉的失落感。他更不解乍见面时,心头那抹细微的骚动代表着什么,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情绪起伏呀。
“庄元,今天不跑马了,去『彩蝶楼』请三姐小到前院花厅来一趟。”庄严回⾝往府內走,抛下这句话给侍立一旁的马僮。
吕文绣作梦也没想到,庄蝶儿昨天竟是瞒着家人外出的,这下可替她捅了个大⿇烦喽!不过也不能怪她,谁知道会这么凑巧,偏偏就碰上不该碰上的大少爷呢。这也是正月十五贴门神——迟了半个月,没法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