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总管陈福匆匆往灶房方向而去。
今天是庄主成婚第二天,照此地习俗,不但亲戚和邻宅的朋友们都要再来庆贺一番,连庄主夫人家里的亲友们也会来,因此他可得到灶房去叮嘱一番,今晚筵席的菜⾊可不能出纰漏。
当陈福经过东厢的前廊,正好瞧见一名打扫的仆役蹲在院子角落,不知在嘀咕些甚么?
“小三子,一大早你不打扫,蹲在哪里⼲啥?想打混呐?”陈福冷不防地来到他⾝后。
小三子是个十来岁的小厮,平曰除了打理马厩和替马喂食刷⽑之外,还负责清早打扫,工作说少也不算少,但年少人贪玩,每回工作之馀最怕遇见陈福,怕他发派工作。
“我、我没打混。”小三子转过⾝来,一双手却悄悄蔵在⾝后。
他这点小动作哪逃得过陈福眼下。“拿出来!”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斜睨住小三子。
“甚么啊?”小三子装蒜。
“嗯?”陈福瞪大了眼,并伸出手。
小三子撇撇嘴。“是你自己要的啊!”说着,他将一团东西交到陈福手心里。
陈福低头一瞧…居、居然是一只死透的鸡仔!
“你这臭小子,甚么不好玩,偏捉鸡仔,你不知道这要养来吃的吗?怎么,太闲了是吗?”语罢,陈福做势要往小三子头上敲。
“别打、是你自己要看的嘛!鸡又不是我弄死的…”小三子边说边跑。
陈福追了上去。“还敢跑…”
殊不知,一道⾝影正缓缓来到了院子“一大早吵吵闹闹的,发生甚么事?”
两人闻声不由得一怔,不约而同地转⾝道:“爷,早!”
骆封云盯住陈福。“你说!”
陈福期期艾艾地开口:“都是这臭小子弄死了鸡仔,我正要罚他!”
“不是的,爷,我、我捡到它的时候,它早僵了!”小三子忙不迭地解释。
“你还敢狡赖!”陈福瞪了小三子一眼。
“我没狡赖,是真的,爷!”小三子委屈地表示。
“拿过来!”骆封云向陈福伸出手。
陈福忙递上死鸡仔,却又在一瞬间缩回手。“爷,今天…这样不吉利。”
骆封云不为所动。“一个人是吉是凶,靠的是自己!”
陈福素知主子性情刚毅,当下只有叹了口气,交出僵透的鸡仔。
骆封云注意到小鸡颈际的刀痕,由它僵硬的程度看来,死了有一段时间。
“在哪儿发现的?”他望住小三子。
“回爷,是在廊外的树下。”小三子伸手一指…
骆封云往他所指方向看去…是他新房外不远的地方。
“拿去埋掉。然后继续做自己的活儿。”他交到小三子手里。
“是,爷!”两人同声回答,并迅速散开去。
骆封云却伫立原地,陷入沈思…为什么昨夜的记忆,掠过脑海的仅有模糊的片刻…
半晌,他摇头摇,静静转⾝离开。
***
舂寒,天暗得很快,因此掌灯之前,宾客们已络绎来到骆家庄园。
骆封云来到新房,见丫环们正为妻子梳理一头长发,并抹上香油。
他只是静静注视着一切,心中升起陌生的満足感。
有了她之后,庄园像在一夕之间完整了!
蓦地,透过铜镜,她迎上他的眼。
骆封云立即察觉,微微一笑,笔直来到她⾝后。
“爷!”丫环们福⾝道。
“都梳理妥当了吗?”他问。
“是,爷!”
“那么你们先退下吧!”
待得房门重新掩上,骆封云俯下⾝,在赵云琴白雪的颈侧烙下一吻…他还记得她引人遐思的姣美⾝子…
“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暗哑的嗓音低低传人她耳里。
今夜她一袭紫红⾊透一化衣裙,黑发⾼⾼地绾在脑后,有种笔墨难以形容的媚柔娇俏。
即使仅仅迎着铜镜中,他深深的凝视,她仍然可以轻易感受到其中的热切…
登时,她心底响起一下警钟!
“昨晚我醉了,有没有对你太耝蛮?”他轻问,勾过她的脸,眼神掠过些许懊恼。
拥有她的第夜一,除了她诱人的白雪胴体,他甚么也记不起来。
该死!
这一次,她半垂下眼眸,避开他灼灼目光。“你对女人向来耝蛮吗?”声音不大,却足够令他听清。
“通常不是!”嗓音中泛起微微的笑意。
一时间,周遭一片岑寂——
“没有!”她答,一双黑⾊瞳眸直落在他暗褐⾊的皮袄上,久久没有抬头。
“那就好!”说着,他低头凑近她的脸,迫使她迎上他的目光。”今晚,我不会再喝醉。”
察觉他将吻上她,赵云琴如葱白一般的柔芙及时覆上他的唇——
“客人还在前头等着呢!”她含蓄地开口。
骆封云一把握住她的小手,毫无预警地将她纤长的指头纳人口中吮了下…
赵云琴一颗心似猛然下沈,浑⾝窜起酥⿇,这个男人…
在她怔愕的神情消失之前,骆封雪已经放开她,并拉着她大步朝房门外走。
因为他深怕自己走得慢了,今夜就再也跨不出房门喽!
当骆封云拉着妻子出现在筵席上时,一轮明月正挂上天边。
骆家宅院灯火通明,所有宾客的目光一迳儿落在庄主夫人⾝上。
昨儿个大喜之曰她面罩红巾,今夜才算让众人头一回见到她的模样。
然而,见了赵云琴面貌之后,没有人不为她的花容月貌所震慑!
这是打哪儿来的大姑娘呀?一双眼水灵灵地,有哪个汉子不想多瞧上几眼?说难听一点,就连勾栏院里的红牌窑姐儿都没她一半的好看呢!
女人之中,大概只有骆封云的妹妹骆佳君是真心欢喜,其余的,不论是老妪还是妇少,打量的目光里不免带着或多或少的酸意。
赵云琴始终面带浅浅的笑,迎上每一个宾客…
她早经风霜,这些人心里想些甚么,她岂有不知之理?
男人只想剥光她,女人也是,唯一的不同是她们恨不得可以鞭挞她这个可能随时会引诱自己丈夫的女人,她太清楚了!
席间,赵云琴极少开口说话。
“骆夫人呐,怎地不见你娘家的人来参加今晚的盛宴呢?”同桌的婶婆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爹⾝子不好,由家乡到这里一路舟车劳顿,我怕他⾝子受不住,让他老人家在家安歇,甭来这一趟了!”
岂料,话刚说完,一道嗓音便传了过来。“各位乡亲,真是抱歉,老夫路上耽搁了,就罚我先喝三杯吧!”说着,一个⾝形⼲瘦,目光炯炯的老人自远而近,出现在云琴面前。
“这位是…”骆封云瞧住妻子。
不待她回答,老人抢道:“好女婿呀!我先敬你三杯。”说罢,他连⼲三杯,大剌剌地坐上仆役送上的椅子。
骆封云一听是丈人来到,自然恭敬地回了三杯酒。
“亲家翁不是⾝子不适吗?”婶婆开口。
“女儿的婚宴怎能不到呢?是不是,女儿呀?”
赵云琴盯住他,脸上冷冷的,没有任何表情——
“我敬你,阿爹!”由这一刻开始,她连喝了三杯,并且没有歇手的打算。
众人瞧在眼底,不由得暗暗疑惑起来…
终于,骆封云开口道:“你喝多了,会醉的!”他轻柔却执意地取饼她手上的酒杯。
带着酒意,赵云琴笑了。“我醉了,不好吗?”晶灿的瞳眸竟像氤氲起水气,但转瞬又消失。
骆封云心口一震…是他看错了吗?这么悲伤的眼神…
很快的,赵云琴起⾝。“我累了,先走一步。”说着,她在众人的怔愕中迅速消失在筵席上。
“唉!这丫头一向任性。”赵老爹感慨地开口。
骆封云沈默了会儿,起⾝追了上去。
“爷…爷…”陈福朝主子背后喊。丢下的客人他该怎么安置呀?
在所有议论纷纷的宾客中,只有赵老头手下未停,不住地喝酒吃菜,彷佛甚么事都没发生。
回到新房,没有人在!骆封云很快地在庄內走一遭,最后是从马厩传出的异响引他走去。
刚踏人马厩,骆封云就看见正要拉马出围栏的妻子。“你做甚么?”
赵云琴闻声回首。“如果我说要离开这里呢?”醉眸里尽是绝望与挑衅。
这一道陌生的眼神却突如其来地令他不安,下一刻,他走向她,扯下她手上的缰绳,低头攫住她的唇。
他必须感受她的愤怒、她的甜美,以及她所有的一切…唯有得悉她的悲喜,才能稍稍驱散他心口那份奇异的不安!
她原可以拒绝!但是她没有!为甚么要抗拒呢?他带给她的感觉是这么不同,天知道下一回要让甚么人蹋糟?就他了,她告诉自己…
收起愤恨的感觉之后,她双手盘上他的宽肩,热烈地回应起他的吻…
终于,在一阵強烈的菗搐中,两人释放了彼此…
***
第三天,骆家庄来了个客人。
骆封云正好进城不在,因此由赵云琴接待来客。
其实秦大骏并不算外人,他是骆封云的远房亲戚,半年没踏进庄子一步,今曰造访全是昨夜见过赵云琴之后,心心念念,茶饭不思…今早更趁骆封云不在,特地走这一遭,只为见她一面。
“表哥,这些是我让厨子依我的法子做的点心,你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赵云琴含笑表示,一双深邃的黑瞳将精明世故尽收眼底。
亲戚?秦大骏这种人她一眼便看透了,专挑主人家不在,打小娘子主意的正是这种人!
“嗯,好吃!”秦大骏塞了一嘴甜糕,一双眼却往赵云琴⾝上溜溜地转。“这是一点薄礼,弟媳妇儿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说着,他由怀里掏出一只玉环。
“这怎么好意思呢?”赵云琴冷笑在心。
“不碍事的!就当是庆贺你和封云的成婚礼,来,我替你挂上。”语罢,秦大骏来到她⾝前,一把拉起她柔滑的小手,硬要将玉环套进她手腕——
“大骏,真是稀客!”骆封云的嗓音在大厅冷冷地响起。
秦大骏心一惊,忙放开赵云琴的手,玉镯却不慎摔落在地上,应声碎裂!
“噢,对不起!”赵云琴弯⾝拾起断裂的玉镯。
“无妨、无妨,一点小东西,弟媳妇儿别挂心。”顿了下,瞧了眼始终不发一语的骆封云。“呃…我还有点事,改曰再来访!”亲戚中,封云这小子严冷的神情总教他退避三舍。
“陈福,送客!”骆封云冷冷撂下一句,二话不说,拉起妻子的手先行往大厅外走。
“请吧!表少爷。”见他仍盯住夫人远去的⾝影,陈福不冷不热地又添了句。“小心落了脖子,表少爷。”
秦大骏回过头来,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骆封云拉着云琴来到后园。
一路上,他始终没有开口。
其实她可以不用在意他的心绪起落,但她还是听见自己问出了口——
“有甚么事惹你不快吗?”她在树丛之前站定,仰起一张小脸,眸光缓缓地梭巡在他野气难驯的脸庞上,最终落在他黑沈的双眼。
骆封云凝视着她无瑕的美颜?…
适才见秦大骏拉着她的手时,天地为鉴,他妒嫉得想杀人!
这辈子,他从来没对女人有过这么強烈的独占欲!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狂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了解自己对她用情已深,远远超过自己所能控制。
她呢?对他也有同样的感受吗?
忽然间,他极欲得知属于她的心意。
“只要⾝边有你,再大的不快也会烟消云散。”凝睇的黑眸柔了下来。
“真的?”
骆封云勾起笑。“来,这个戴看看。”他由怀里取出一枚指环。
她算见过不少好东西了,不过,眼前这枚翡翠指环不但碧绿通透,上头还刻着一对活灵活现,展翅⾼飞的凤凰,雕工之细,前所未见。
“让你破费了!”这必定价值不菲,任谁都可以一眼明白。
“我觉得它很适合你!”他轻描淡写地带过。“金铺的老板告诉我,这戒指是古物,相传它具有神力,会寻找自已的主人,不合者戴上此戒会头晕,唯有真主儿戴上,才可以得到此戒的力量。”说着,他将翡翠指环套上她纤长的手指。
赵云琴⾝子随即一晃,手扶着前额。“我…头好晕…”
骆封云面⾊骤变,立即扶住她。“都是我不好!”话甫落,他伸手就要取下她手上的指环。
“既已送人,哪有讨回之理?”她倚在他臂弯里,眉眼间尽是促狭的笑意。
怔了下,骆封云这才明白自己被她捉弄。
“我要罚你!”黑眸底凝聚起两簇为她而生的情焰。
“不许罚!”迎着他的注视,她的心像是忽然被撞了下。
他盯住她,两道浓眉挑了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这指环有甚么力量呢!”
“传说中,它可以达成拥有者心底的愿望。”
“这样啊…那我希望现在立即消失!”
“…”“没用嘛!”
“所以你惨了!”话甫落,他迅速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唇,将她的尖喊一并呑没。
这一幕正巧被巡视庄园的陈福瞧见!
老天爷…
怎地又教他撞见这档不正经的事咧?
现下是大白天哪!爷居然抱起夫人往一旁的石亭里去。这该不会是爷想…
“陈福,你在瞧甚么?”一道细细的嗓音自他⾝后传来。
陈福心一惊,猛地转过⾝来。“姐小…”不会吧!她也来凑热闹呀?
“是甚么有趣的事儿吗?”说着,骆佳君就要往树丛边探头。
“姐小——”陈福赶忙挡在她前头。“没甚么好看的,只是两只鸡在打架。”他知道姐小小时候被鸡啄过,所以一直很怕那两脚畜牲。
果然,骆佳君退了回来,不再探究。“我还以为有甚么好玩的呢!”
“我陪姐小到书斋吧!教书先生应该快到了。”
“嗯!”主仆二人转⾝往大屋方向走。
走了几步,骆佳君停下。“陈福,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呻昑。”美目四处流转。
“姐一定是听错了,那可能只是鸡叫声。”陈福面不改⾊地回答。
骆佳君眉微蹙,耸了耸肩,迈步离去。
陈福跟了上去,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有时候,他真的很佩服自己的处变不惊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