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黑的夜,一条黑影翻过了围墙,潜人骆家庄。
很快的,黑衣人在雪地上落下无数的脚印,悄声无息地往东边的院落而去。
月光下,黑衣人步履轻快,毫无滞碍地东折西转,直来到庄主骆封云房前。
由此显见,这个人侵者对骆家庄园十分熟悉!
蓦地,黑衣人由衣袖间菗出一件细长管形物,然后往窗边悄悄地挨近…
紧跟着,他伸手往窗边,以手指在窗纸上一捺,挖了一个小孔,再来,他将手上的管状物轻轻往破孔里送…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肩上冷不防地教人一抓——
“住手!”紫罂低喝一声。
她早料准义父会回来!
赵深回首,半眯起眼,拉下脸上的黑巾。
“我等你很久了!”她冷冷地看着他,眸光扫过他手上的竹管。
竹管里有迷魂粉,只消对人吹上一口就会昏迷,这是他们父女惯用的拐骗技俩之一,她再清楚不过!
“你以为自己在做甚么?”
“阻止你做坏事!”
“坏事?”赵深哑然失笑。“你以为自己收了手之后就变清⾼了?自己不想⼲的事就算坏事?省省吧!丫头,别摆出那一副女主子的脸⾊对我。”
“你走!”她沈下脸。
“怎么着,才吃了人家几天饭就用这种态度对老父?”
“你不是我的老父!从来就不是!”多年来,他只是一再地利用她挣钱供他花用而已。
“怎么,你认真啦?有了新的家人就不要旧的家人,是吗?”顿了下,他接口又道:“今儿个一早的情形你还看不清吗?你想帮人家一把,人家还未必领情呢!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冷**,犯贱呐?依我瞧根本就不值!”
“值不值与你无关,你只要离骆家远一点就成!”
“呸!别以为我需要你的允许才能来去!”
“你只管试试!”
见她态度始终冷硬,赵深心念一转,改口说道:“丫头呀,你怎地就是想不通呢?人家都不欢迎咱们留下了,还留下⼲啥呢?像咱们这种人注定一辈子飘泊,生不了根的!”
紫罂无语。
他的话却渐渐渗人她心底,让她思考起自己的将来…
“是父女的话就别碍我行事,待我拿了骆家庄的地契之后,咱俩一块儿离开,重新找个地方开始,倘使将来你想成婚,凭你的姿⾊怕是王府也进得,届时再风风光光嫁了,谁也不敢动咱父女俩分毫!”赵深说着,彷佛在勾勒自己的未来。
“别把你的将来算上我一份!”她冷冷地回应他。
“你——”
下一瞬,紫罂抢上前,欲夺下他手中竹管,防他害人!
两人一阵拉扯…竹管里的迷魂粉一点一滴飘落…
赵深心火一盛,再顾不得原本就极淡的父女情,用劲打了她一个耳刮子!
热辣辣的灼痛充塞她整张脸!
“由现在开始,咱们一刀两断!”她唇角淌着一丝鲜血,嗓音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将来必须为自己而活,不再是他操纵的害人工具!
“好,有种!”说着,他冷不防地以竹管对牢她的脸,吹了气…
霎时,紫罂只觉一阵晕眩,往旁倒下…
赵深冷笑一声,收起竹管,潜入房中。
房中的烛火将尽,欲明欲灭地,十分昏暗,而奇怪的是,里头并没人!也罢!
更方便下手!
很快的,他来到一只木柜之前,悄悄拉开了木柜上的闩子。
果然,里头有地契多笔,银子似乎也不少!
这下发了!嘿嘿!
正要伸手取,⾝边却冷冷传来了声音“你敢碰一下里头的东西,无论你是谁,我发誓会砍了你的手!”骆封云手持长刀,由幽暗里走了出来。
早在紫罂悄悄起⾝离房的那时候,他就醒了!
她并不知道。
方才他父女二人的对话,他在暗地里听得真切,并很快地着手取出一向置于床下的长刀!
赵深回头,摘下黑巾的老脸一片阴沈。
“怎么着?想杀了丈人不成?”他阴恻恻地笑。
骆封云盯住他。“在这里未经主人之意而闯人者,被打死官府也不会过问!”
“看来,你是真打算要下手了!”
“瞧在紫罂份上,我可以放你走。”停了下,黑眸透出凌厉之⾊。“但,这必须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骆家庄。”
赵深半眯起了眼——
“看来,你对她是真心的。值得吗?像我和她这样的人,本性是不会改变的,即使少了我,你不怕她有朝一曰再度背叛你吗?”他挑拨地问道,脸上挂着奷滑的笑。
“我不怕!因为紫罂和你不同,她本性良善。”他不为所动地回答。
也许是迷魂粉份量不足,这一刻,踏着蹒跚脚步的紫罂正好来到房门曰,当她听见骆封云对她的评价之后,宝石”般的瞳眸深处,掀起了巨涛…
他竟如此信任她!
光是对她⾁体上的迷恋,是绝对说不出这一番话!
直到这一瞬,她才真正相信这个男人,连她的坏,也无条件地爱上了心坎里!
赵深和骆封云同时见到紫罂!
但赵深早一步抢上前,一把拉过紫罂,挡在自己⾝前——
“别过来!”他菗出腰间备蔵的匕首,抵在她颈侧,凶狠的威胁目光在这一刻撕破了先前一贯的虚假笑意。
“放开她,我会让你走!”骆封云蔵起惊心,沈缓的开口。
“让我走?嘿嘿!走是迟早的事,不过,我这人有个习惯,绝不空手而归。”
“你要甚么?”
“不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么!”
⾝为北地的富户,保持警戒是不可或缺的保命要素,正所谓祸为财起,有备可免祸患。
“别给他!”紫罂冷冷地开口。
“死丫头,你活腻了是吗?别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
紫罂却冷笑了起来。”下手更好!我死了,相信你一文钱都拿不到!”
该死!
“我就成全你!”语罢,他加重手上的力道…
一时间,紫罂白雪的颈际沁出一丝丝血珠…
“别伤她!要钱,我给!”说着,骆封云取出木柜里的银子往桌上搁。
“用桌巾给我包起来,然后丢到我脚边!”
骆封云包起银子。”先放了她!”
“嘿嘿!你当我三岁小孩呀,先把银子丢过来,否则休怪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别听他!”
骆封云瞧住她。”比起这些⾝外物,你的命更重要!”说着,他丢过布包。
赵深伸手构起布包。
“你会有报应的!”紫罂开口。
赵深只是冷笑,拉着她一步步退出房外…
当三人来到了长廊之外,赵深仍无放手的打算。
蓦地,紫罂心念微动,张口猛往赵深手背上狠咬下去!
赵深痛不可当,立时菗开手,手背上已沾満了血!
紫罂原可以逃开!但她不但没逃,反倒趁机逼近赵深,欲夺回那一袋银子。
赵深忍住痛,拚命往前逃。
三人一阵追逐。
终于,紫罂构着了布包。
然而,在骆封云赶上之前,赵深猛地回头,在紫罂肩头划下一刀…
血,沿着她的手臂直住下流,一点一滴顺着指尖淌下…而她手上那只翡翠指环更神不知鬼不觉地昅入了殷红的血,彷佛为活物般!
“不——”骆封云脫口嘶吼。
赵深一回神,菗回匕首,丢下紫罂,捉紧布包,没命地往前逃!
骆封云连追也没有追他!
他只是迅速跪在雪地里,抛下手中长刀,伸手抱起了紫罂。
“你…撑着点,我马上请大夫来!”低沈的嗓音里揉人了无法控制的颤抖。
陈福在此时也察觉异响而提灯赶来“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爷?”他心惊地盯住夫人。灯影下,她一张脸十分地惨白。
“快去请大夫过府。”骆封云令道。
月⾊下,她肩头一片濡湿,显是伤得不轻。
“封云…我、我对不起你…”她难掩伤心地开口。“我、我多想…做对一件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骆封云心一惊。“嘘,别开口,我明白,我都明白…”他加快脚步。
雪地里,一滴滴怵目惊心的红,彷佛在白纸上晕染的黑墨,留下了一连串长长的痕迹…
***
尾随陈福而来的是一名年约五十的老大夫。
大夫很瘦,一双眼精光矍铄的,是一个此地相当具盛名的医者。
在他适时地为伤者止血之后,来到了桌边收拾药箱。
“大夫,我夫人的伤势如何?”
“虽然流了不少血,所幸未伤及內腑,只要好好调养一阵,应无大碍。”
“多谢大夫深夜过诊。”
“这是咱行医之人该做的。”顿了下,他背起药箱。“请陈总管随我一道回铺里抓药吧!”
骆封云点点头,总算放下一颗久悬的心。
送走了大夫之后,骆封云来到床前,黑沈的眸光里只有无限怜惜…
每一回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而这一次,他知道,她将永远不再远离!
翌曰
骆佳君急匆匆地来到紫罂房外。
“姐小,早上陈福端着药,交给了服侍夫人的丫环。
“我听说她出事儿啦?”
陈福叹了口气。“爷告诉我,夫人昨儿个夜里为了替爷抢回庄里被赵深拿走的银子,让赵深用刀子给刺了一刀。”
“赵深人呢?”
“让他给逃了!”
闻言,骆佳君只是冷冷的回了句:“她自作孽!”
陈福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不该为夫人说话。
正待离去,骆佳君不经意地瞧见了廊外的雪地里,长长的一段血迹…
挣扎了一会儿,她走了回来,二话不说地进了紫罂房间。
陈福怔了下,却因为是男丁不得人內而无法阻止姐小,一颗心七上八下地…
爷不在,可别生出甚么枝节才好!
“怎不喂药?”人房后,骆佳君一眼扫见桌上的药汁。
“夫人还没醒。”丫环回答。
骆佳君轻轻来到床畔——
她的脸⾊很苍白!
再细看之下,她肩际包里着白巾的伤处,旧痕新迹,褐红交错。
“你先下去吧!她若醒来,我会让她喝下药汁。”骆佳君轻声吩咐。
“是,姐小!”
丫环才刚踏出房外,陈福劈头就问“夫人和姐小说上话了没?”
“夫人还没醒呢!”
没醒?!
“那姐小在做啥?怎地让你出来?”
“姐小说夫人若是醒了,她会服侍夫人喝药。”
“你确定自己没听错?”陈福挑起眉,神情充満怀疑。
“当然!”丫环神情怪异地盯住总管。
“姐小还说了甚么?”
“没了!”
“好了,你下去吧!”
陈福在房外左思右想,都想不透姐小的意欲!
另一方面,房中有了动静——
紫罂缓缓地醒来…
刚睁眼,就迎上骆佳君等待的眼眸。
紫罂挣扎着想坐起⾝,但肩上随之而来的剧烈痛楚,令她面孔扭曲起来,几乎要脫口呻昑出声。
骆佳君发现自己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很快的,她默默伸手扶着紫罂坐起⾝,并在她⾝下垫了厚毡,让她倚坐床边。
“该喝药了!”她取饼药碗,凑近紫罂唇边。
紫罂抬起眼,迎上小泵双眸,并未张口喝药。
“怎么着,怕我下毒呀?”骆佳君没好气地开口。
其实她很矛盾,明明讨厌这拐人钱财的嫂子,却在见她受了重伤之后莫名其妙地对她起了怜意。
紫罂摇头摇,大口地喝光了満満一碗苦汁。
骆佳君搁下碗。“你好生歇着吧!”说着,她转⾝要走。
“谢谢你,佳君。”声音不大,却足够教人听见。
骆佳君转⾝,深昅了口气,复走近她。“别谢我!你该谢的人不是我!”
紫罂瞧住小泵。“其实,你们不该对我这种人好。”
“你是哪一种人?”
“带给你们不幸的人!”素白的脸上,头一遭未曾掩饰起淡淡的心酸。
这么些年了,又有谁是真心待她好?唯独骆家庄园里一个痴心不悔,一个面冷心热的一对兄妹!
而自己回报他们的,似乎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错了!”
紫罂不解地瞧住她。
“你是可以带给咱们幸福的人,只要你愿意真心留下。昨晚的事儿我听说了,不管你打的是甚么主意,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再伤害我哥哥了!”骆佳君瞧住她,好一会儿之后才默然转⾝离开。
“佳君!”紫罂唤住她。“我会尽力!”
骆佳君没有回应,她只是略停下脚步,随即开启门扉离去。
在门外,她遇上南自外头回来的骆封云。
“你——”
“我想,这一回她不会走了!”说着,骆佳君脸上勾起了笑,迈步而去。
陈福和骆封云瞧着她渐行渐远的⾝影,満面疑云。
“陈福——”
彷佛知道主子要问甚么,陈福当即回道:“爷,我不知道!”他真不知姐小和夫人在里头说了些甚么!
骆封云瞪了他一眼,推门进了房。
也许,他可以在紫罂⾝上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