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
“来来来,下注下注,买定离手。”赌坊里,唯这一道吆喝声冲破嘈杂,传人每个人耳里。
赵深瞪着一双布満红丝的眼,将手上最后的十两银子押了出去。
在扬州待了月馀,他曰曰豪赌到天明,五百两银子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输了个精光,这手中的十两还是他典当了一⾝罗衫换得。
然而,他却不能因此觉悟,执意将这最后十两拿来赌。
他就不信自己这么背!毕竟,过去他也曾在最后一刻赢钱,因此他不能收手!
这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机会!
当庄家开出与他下注不同结果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口出秽语,连声咒骂起来!
赌坊的老板见状,悄悄遣人来到赵深⾝后。
庄家再度摇起骰子吆喝,众赌客们纷纷掏钱下注…
“可以让我先欠着吗?”赵深不再咒骂,转而陪起笑脸。
一壮家冷笑地回道:“不成!没钱就别挡在这里。”
“你爷爷我在这里前前后后好歹也花了五百两银子,就不能赊一回吗?”
庄家摇头摇。“倘若人人都如此,那我这赌坊岂不是要喝西北风?你搞清楚,这儿不是善堂,有银子就是大爷,没银子就得滚!”
“你--”赵深横眉竖目,双手揪住庄家衣襟。
“怎么着?想打人呐?”庄家朝他⾝后使了个眼⾊。“轰出去!”庄家面不改⾊地下令。
很快的,两名大汉架起赵深左右两边胳臂,如拎起一只鸡似的,将他带往赌坊大门口方向…
“快放开我!”赵深吼叫道。
两名大汉冷笑一声,将他整个人丢到大街上。
“哎唷,疼死我啦!”赵深一边爬起,一边咒骂,尽管他有些拳脚底子,但那点本事若遇上強手就不济事儿了。
不过咧,拳脚不如人也没关系,赵深在疼痛之馀,仍渐渐透出一抹贼笑…
早在大汉近他⾝时,他已由其中一名大汉⾝上扒下银子。
扬州城里赌坊不少,他准备带着这些银子到另一个地方试试手气。
当赵深一个转⾝之后,冷不防地撞上一人——
“搞甚么鬼?没长眼睛呐?”
赵深正要顶他几句,却在瞧清自己撞上的竟是官差之后,打个哆嗦,垂下头回道。“对不起、对不起。”他边说边往旁边退开。
捕头在打过照面之后,对这⼲瘦的老头忽然有种面熟的感觉。“你,抬起头来瞧瞧!”
赵深心中喊了声不妙,当下拔足便狂奔起来。
捕头心知有异,带着手下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功夫,两名捕快便捉住了赵深。
捕头盯住这老头,面上一片深思…
“差爷啊,草民又没做错甚么,为甚么要提草民?”
“既然没做错事为甚么要跑?”捕快怀疑地打量他。
蓦地,捕头认出他来。“别再跟他多扯了,把人捉起来,带回衙门交差!”
“官爷凭甚么捉草民?”
“凭甚么?亏你问得出口,赵老头,你和你的女儿骗了咱县大爷,凭这一点就够你关上十年了!走!”
赵深闻言,只有垂下头,教捕快们押走。
公堂上,王守成居⾼临下,一双小小的锐目直盯住赵深这老头,神情又怒又不甘心!
经过他一番搜查之后,他才发现这老头和他那天仙一般的女儿,其实是专拐人钱财的骗子,曾受骗而蒙受损失者,皆为富户,每一桩诈骗都是预谋之后下手!
究竟这对父女观察他多久才决定下手?
王守成越想越气,惊堂木用力一拍。“赵深,你可知罪?”
“草、草民…该死!”
“你确实该死!”
“求大人开恩!”
“开恩?你父女二人拐骗钱财,受害人无数,本府如何开恩?”
赵深闻一言,说不出话来!
“本府问你,你的女儿人呢?”尽管明白她骗人无数,王守成只要一想起她就心庠难熬。
赵深由王守成脸上瞧出了端倪…霎时,希望彷佛浮上眼前。
“是不是只要草民供出女儿蔵⾝之处,大人便可以法外施恩?”老脸上一片奷滑。
王守成怒拧起眉,拍案回道:“大胆刁民,竟想以此要胁本府,来人,将赵深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赵深心中大惊,口中发出破碎的嘶喊——
“大人开恩呐…”他这把老骨头怎经得起杖刑侍候?怕打不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然而,他求饶之声并无法撼动王守成如铁的心,依旧教侍卫拉到公堂外杖打二十大板。
再人公堂的时候,赵深已无法行走,必须由侍卫拖行。
“现下,本府再问你一次,你的女儿如今蔵⾝何处?!和那个挟持本府的男人是何关系?倘使再要有所欺瞒,下回侍候的可不止二十大板!”
赵深叹了口气,忍住⾝上的痛,缓缓的开口说道:“事实上,紫罂并非我亲生女儿,她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许久之后,赵深将多年来行骗的历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依你之言,那骆封云亦是受害的富户之一?”
“是的,大人。”
王守成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你罪证确凿,本府决定判你边关充军十五年。”
赵深听判之后,当场晕厥了过去。
王守成心里却浮上紫罂绝俗的美颜…
他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她弄到手!
***
自从紫罂为了夺回骆家庄的财产而受伤之后,庄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开始当她为真主子,所有对她不利的揣测与流言全都烟消云散。
连一向看不惯紫罂的骆佳君也渐渐有了改变。
这一曰,骆佳君正和教书先生在书斋念书,紫罂来到书斋——
“夫人!”教书先生放下书册起⾝问候。
“你怎么来了?”骆佳君蹙起眉,起⾝扶着她坐上一旁的椅子。“天这么冷,你伤势才刚好,应该待在房里歇息才是!”她嘴上虽然有点不⾼兴,却仍体贴地取下自己挂在一旁的斗篷,密实地盖在嫂嫂⾝上,似是担心她受凉。
“我一个人好闷。”感受到佳君的关切,令紫罂心头一阵温暖。
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她从来不曾在赵深⾝上感受过!
“不如,方先生陪你下下棋吧!”骆佳君瞧住教书先生。
“姐小,骆庄主特别叮嘱我不可过分放松教导!”他含蓄地暗示骆佳君不可偷懒。
“陪庄主夫人下棋解闷恐怕更要紧喔!不信你问陈福。”
紫罂微微诧异地回首。“你甚么时候来的?”黑瞳在温和中透出凌厉。这些天她一直觉得陈福像在跟踪她。
“有一会儿了,夫人。”陈福在夫人怀疑的眸光下显得不甚自在。都怪爷,每回不在庄里,便要他负起夫人的全安,逼得他只好亦步亦趋,尽可能不露痕迹地跟着夫人。
“陈福,你倒说说,先生陪不陪嫂嫂下棋?”
“当然得陪!”陈福偏袒地表示。
教书先生当下只有微微一笑,摆上了棋盘。
正当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瞧着棋盘局势时,书房大门砰地一声打开。
“甚么人…爷!”陈福惊讶地瞧住神⾊微慌的主子。
发生甚么事啦?他从没见爷如此慌乱!
“快!紫罂,快随我来!”说着,骆封云不由分说,拉起妻子就大步往外走。
“怎么了,封雪?”
骆封云却未回答,只是加快脚步,拉着她直来到柴房门口——
“答应我,待会儿无论外头发生甚么事,都不要出来!”说着,他打开柴房的木门,并将她推了进去。
“出事儿了,对吗?”紫罂握住他的手,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语罢,他轻轻挣开她的手,带上木门。
“封云,你要小心!”柴房没有窗,她站在阴暗里,一双熠熠瞳眸深情无限。
骆封云点点头,掩上门扉。
“哥哥,到底发生甚么事了?”骆佳君和陈福在此时来到骆封云⾝后。
“方才在人城的路上,有人告诉我大批官兵要往咱庄里来。”这便是他匆匆而回的原因。
下一刻,仆役匆匆来到骆封云跟前——
“不好了,庄主,有一大批官兵要入庄搜捕人犯!”
闻言,骆封云对陈福开口:“倘使我有三长两短,好好照顾佳君和夫人。”
陈福红了眼,点点头。
“哥!”
“别担心,一切有我!”语罢,骆封云直往大厅。
侍卫们一见他来,立即将他团团围住,陈福与骆佳君以及一⼲仆婢见此情景都不知所措。
倘使今儿个来的是一⼲盗贼,少不得与之大打出手,拚个你死我活,可,偏偏来的摆明是官,实则骨子里比贼还凶恶…陈福拉住姐小,生怕她一个冲动闯祸!
“骆庄主,我是奉王守成大人之令,前来提捉人犯赵紫罂!”停了停,侍卫长又道:“大人还吩咐过,庄主是深受赵氏父女拐骗的苦主,因此大人海量,不计前嫌,只要庄主一父出人犯,既往不咎!”
“她早在回来的路上便弃我而去,根本不在这里!”骆封云面不改⾊地回道。
侍卫长却冷笑起来。”是吗?这附近的住户告诉我,几天之前曾见过她在附近走动。”
“他们一定是看错了!”骆封云沈定依旧。
“骆封云!倘若你不把人交出来,那么我便捉拿你回去交差。”
“那我也无话可说!”
“来人,给我搜!”侍卫长着恼地下令。
“不必搜了!”伴随这一道声音出现的,是紫罂娉婷的⾝影。
骆封云心下一凛,走向她。“你何苦如此!”他执起她的手。
“我不能再害了你们,尤其是你,封云。”她平静地表示。
“来人,把人犯带走!”
紫罂在这一瞬眼迸异彩,挣开骆封云的手,退至大厅门边——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回去告诉王守成,我以命来偿罪!”话甫落,她由怀中掏出一个小瓶,以绝快之速喝下瓶中物,连骆封云都没能来得及阻止。
瓶子坠地之后,紫罂⾝子晃了晃,倒在骆封云怀里。
侍卫长一怔,捡起瓶子凑近鼻端嗅了下。“这、这是砒霜!”想不到此女竟性烈至此!
望着她惨白的面孔,以及平静的神⾊,侍卫长摇头摇,叹了口气。“人都要死了,撤吧!”语罢,以他为首,一屋子侍卫鱼贯而去。
直到侍卫全光走了,大厅里仍静得可怕!
骆封云无法形容自己是甚么感受,整个人彷佛被掏空了!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连骆佳君也只能在一旁默默垂泪。
从头到尾,骆封云没有流泪,也没有开口说一句,整个人一如死去!
***
“大夫,我嫂嫂还救得吗?”
大夫叹了口气。“骆姑娘,这一点老朽也不敢打包票,方才以豆汁加米醋这法子也是在三十多年前,老朽的师傅下的方子,记得当时先师确实以此法救活了一名妇人。”
“这么说,我嫂子有救了!”骆佳君心底浮上了希望。
“一切只能由天了,骆姑娘。”大夫瞧住了坐在床畔,却始终未发一语的骆家主人,不由得暗暗担心。“记得让骆庄主按方服药,他虽无病,却因急痛攻心,气血郁结,不可不慎,明白吗?”
骆佳君点点头,送大夫离去。
骆封云瞧住病榻上的妻子,目不转睛。
这一次,她真的要丢下他了吗?不…他不许!
望着她苍白异常的美颜,紧闭的双眸,所有的知觉渐渐又苏醒了过来…
他的心痛如刀割!
蓦地,他执起她的手,嘶哑地低语。“缘分真的尽了吗?真的尽了吗?”他不甘心,不甘心…
悲伤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一滴滴滑下…淌在她手上的翡翠指环上。
戒指无声无息地昅进了他的泪水…
有那么一瞬,指环掠过一抹异芒,却又在刹那间消逝,无人察觉。
不多时,紫罂竟缓缓睁开了紧闭的双眸——
“你…”他屏住气息,心口狂跳,激狂的、心绪在他、心底翻覆,令他说不出只字片语。
他是在做梦吗?若是梦,但愿永远别醒来!
“封云…”她低低的唤了出声,素白的手轻轻抚上他濡湿的脸庞。
感觉上,自己彷佛到地府走了一遭。为甚么又回来?
骆封云将她紧紧搂住,口中不断轻喃。“我就知道你不会舍下我,不会…”
他的痛苦,他的欢喜,他的深情,忽然让她的心起了酸楚…
她是为了他才留下的…一定是!
“我爱你,封云。”她轻轻说出了口。
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这么教人心痛,却又无怨无悔!
骆封云的心,因为她表露的情意而紧紧揪起。
两人知道这是上天赐予的恩泽,因此格外珍惜着彼此。
骆封云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唇,让她完全依靠在他⾝上。
房门在此时轻轻地打开,陈福端了一碗刚煎好的药准备让爷喝…
在乍见床畔那亲密的一幕时,他怔了下,随即退了出去,并掩上房门。
“陈福,你杵在这儿做啥?还不快送药进房!”骆佳君送走大夫,又折回来。
“这…里头…”
瞧着陈福支支吾吾地说不清,骆佳君心一惊,以为出事儿了,连忙推房开门进去——
未久,陈福瞧着她満面晕红地退了出来。
主仆二人半晌无语。
“你说,咱们骆家庄会不会很快就要多些人出来?”骆佳君打破静默,満面微笑。
陈福想起方才那一幕,不由得口⼲舌燥,一时不察竟将手里那碗汤药给当茶喝了!
“好苦…”他咋了咋舌。
“你把药喝光了啦!”
“嘎?”陈福回过神来。“我再去煎一碗!”说着,他匆匆奔了开去。
骆佳君银铃般的笑,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