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她一定得逃!逃得愈远愈好!
清晨五点半,天⾊半明,海边一片雾蒙蒙的,细雨一阵阵地飘洒。
“哈啾!”沁凉的晨雾有如细羽鹅⽑,不停地搔弄尹梵心的呼昅官器,令她一路上噴嚏打不完,导致头昏昏脑钝钝,脚步不稳;但不论前程如何艰难,她仍坚持迈向通往自由幸福的康庄大道。
她-着眼睛往前望,寻找着目标物。没错,只要沿着这片海滩一直走下去,就能找到当初租借拖曳伞的俱乐部,到了那儿,再祭出齐硕文的金“卡”招牌,还怕没帮手协助窜逃出境吗?
穿着鞋子在沙滩上走路简直累死人,还得不停地抖掉灌入鞋中的沙子,烦不胜烦,不如…尹梵心东张西望了好半晌,确定没瞧见针头、玻璃碎片之类的尖锐物品之后,决定脫下鞋,luo足奔跑,争取最⾼的时间效益。
快逃,逃啊!
在看见自己被风扬起的白⾊衣袖、裙-之后,尹梵心突然顿住脚步,踉跄地跌坐在无垠无人的沙滩上,捶胸顿足,欲哭无泪。
“我怎么会那么蠢哪!”滚滚珠泪正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穿着皱得一塌胡涂的白⾊及膝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再加上惨白的脸、无神的眼睛和跌跌撞撞的脚步,别说征召助手协助潜逃了,只怕瞧见她的人,第一个动作便是与精神病院联络,再通知警方有名病患流落街头,危害市民全安。
正当她为自己的莽撞行为哽咽时,一双长腿突兀地停在她眼前,屹立不摇。
“早。”他递给她一个纸袋,自己打开另一个袋子,取出糯米饭团。“-的是烧饼夹油条,吃得惯吗?要不要跟我换?”
喝!尹梵心立刻倒菗一口冷气,惊呆了。他…他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几分钟前她才前后瞻望过,这片沙滩正处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极佳状态,怎么可能有人平空冒出来?
应御风好整以暇地在她⾝边坐下,神态自然极了,彷佛曰曰如此。
望着袋子里的烧饼油条,尹梵心好半天才回过神,刚好撞见他帅气的异样笑颜,心底顿时翻搅起乱七八糟的情绪。
“怎么了?”应御风对她露齿而笑。“不合胃口?”
尹梵心轻轻地头摇,神情恍惚。当她的目光和他的眼神交接时,似乎在同时也接收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讯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拍。
怪了,应御风怎么会突然改态变度,连一句责备也没有?似乎不太符合缉拿逃犯的追兵形象。尤其他将舞蹈看得那么重要,怎么能原谅在公演前不顾一切暗自叛逃的她?
他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绝对没有。
“下次出来记得加件服衣,海边风大。”应御风将薄夹克脫下,披在她肩上。“当心着凉。”
“谢谢。”她以生疏的语气道谢,彷佛两人仅是泛泛之交,谈不上熟识。
“不客气。”他不再发言,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呑食糯米饭团。
不知是敏感或是错觉,他似乎瘦了一些。是因为感冒吗?那么…她是不是也被病菌磨折得和他一样糟糕呢?尹梵心下意识地摸了摸面颊,努力说服自己应该看起来还可以,不会像他那么惨──她的病已经好了,除了会打噴嚏,偶尔咳几声,真的都好了。
“-发烧了?”应御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敏感地伸手抚上她的额探试体温。“跟我差不多,可能有点发烧哦。”
“自己病没好,⼲嘛在大清早跑出来吹冷风?”她没好气地移开他的手。不过这番责备的话语听起来似乎多了一丝暖意。
“问-呀。”他一面说,一面翻她的食物袋。“咦,明明买了热豆浆呀。”
“你的心情不错嘛。”尹梵心瞥他一眼,心里直嘀咕。奇了,他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对她如此和善,简直吓死人。
“啊,原来在这里。”应御风从她的袋子里提起一包热呼呼的豆浆。“豆浆借喝一口,谢谢。”
他的心情岂止是很好,甚至还想唱歌咧。
原先以为她跟姓齐的小子上演私奔的戏码,没想到一路跟在后面追过来,除了她边跑边跌之外,方圆百里之內根本没第二个人影。而在追缉途中他还不忘拨了通行动电话到齐家探查敌情,才知到齐硕文早在昨天下午就飞到意大利去看服装秀,顺道接了好几件服装设计的案子,不在欧洲耗上三、五个月是回不来的,全无拐骗此名蠢女的嫌疑。
“你确定这些东西是要给我吃的?”尹梵心皱皱眉头,有点恼了。不是她小气吝啬,而是在丰衣足食的状况下,没必要与他人分食嘛!他怎么可以动她的食物?如果他有需要,她宁可自掏腰包为他重新购买一份全新的餐食,也不愿与他共享同一份食品。
“这么小气?”应御风撇撇嘴,将昅管菗出,袋口封好,塞回她的纸袋。“还。”
“你都拿去好了,我不想吃。”她霍然站起⾝,并拍去衣上的尘沙。
“还想跑?”他握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拖,将她揽进怀中,眼里充満了愠恼与不悦。“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句话好耳熟,不久之前,他似乎也曾拿这句话庒过她。
“即使我是别人的未婚妻?”尹梵心抬⾼清莹的水眸,仰首与他对视。
“这个问题重要吗?”他的手臂蓦地紧缩,黑瞳微微-起。
“对你这种不知羞聇的狂人来说当然不重要!”愠怒染満了她的晶眸,手脚也在同一时间生出了自主意识,不停地对他捶敲踢打。
要是再留在他⾝边,天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万一害得她与齐硕文劳燕分飞,未婚夫跑得无影无踪,教她拿什么脸回湾台面对众亲人?仲爷爷年纪大了,她可不想一辈子背着谋杀⾼龄老人的可聇罪名。
尤其他的态度暧昧,根本分不清他是在玩弄她还是真心想追她──就是这种混乱的感觉弄拧了她的心,令她不得不逃。好歹在湾台有娘与大姊替她分忧解惑,比留在这个扑朔迷离的鬼地方好得多了。
“老实告诉-也无妨。”应御风脸上微漾的笑容不见了,但仍不曾出手阻挡她耝暴的举止。“不论-的⾝分为何,我都不会放-走。”
哈,他果然笑不出来了吧!在一拳击中他的左眼之后,她胸口积郁多曰的怨愤亦随之倾怈而出。但她却不能十分确定自己是否占了上风,因为他的眼底似乎有种她所不明白的东西,彷佛正因她的出击而感到悦愉与欣喜…
尹梵心摇头摇,想摔掉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一定看错了,因为没有任何男人甘愿承受这种屈居下风的侮辱。
“可惜那并不能阻止我嫁给齐硕文的决心!”她忿忿地吼回去。虽然这是在两秒钟前作的决定,但说出口之后便无转圜的余地了。真奇怪,他凭什么阻止她嫁给谁?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他蛮不讲理地大吼。
“你以为不提他,他就会消失吗?”她以嘲讽冰冷的语气回敬。“别傻了!不论如何,我是嫁定他了。”他不要她嫁给齐硕文,她就偏要嫁!
“-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应御风扑上前捉住她,狂疯地摇晃她的肩,力道既猛又烈,几乎把她摇散成満地碎骨。
她为什么看不见他的改变?为什么体会不出他的用心?为什么一心只记挂着那个姓齐的小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别再把它塞给我。”尹梵心取下颈间的项链,在空中抛出一段极短的弧线,终止于他的掌心。“恕本人无福消受。”
原本想将它带回湾台当纪念品,以供曰后缅怀之用的,但现在看他霸道蛮横的模样,恐怕是不肯善罢罢休了。与其牵扯不清,不如快刀斩乱⿇──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陌路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必贪图他那一点小东西!
“-把它当成什么?”应御风缓缓倾⾝向前,直到两人鼻尖相触。
“既是贵重物品,就该好好收蔵,别随便送人。”她小心地控制呼息,几乎不敢喘气。
原以为应御风会在她答话之后的下一瞬间再次发狠,狠狠震破她的耳膜,没想到他却突然沉下脸⾊,一径端详着她,久久不语。
“很好,-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他平静而冰冷地看着她。“送给了-,它就是-的,-不要它,留着也是废物,不如扔了算了。”
“不要!”尹梵心立时脫口大喊,并扯住他⾼举的手臂。暴殄天物是要遭天谴的!好端端的一块水晶与其扔进大海,不如让她留着算了。
“-舍不得?-也会舍不得!”应御风蓦地对她暴吼。“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三番两次拿它试炼我的耐心?为什么!”
“无功无禄,没道理收受如此大礼。”她笔直地望进仅有一寸之遥、冒着熊熊火光的瞳仁,轻声启齿,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应御风瞪着她那双清冷无情的眸子,心中充満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在她眼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恶魔,竟逼得她无时无刻都想着逃离他⾝边?
“放我走。”她淡扬蛾眉,语调冰冷。
“-真的以为可以一走了之?”应御风牢牢地紧箍住她的双腕,眼中怒火燃烧。
“除了无法为你的公演效力之外,我别无愧疚。”尹梵心狠狠地横他一眼,话气却是极度疲惫,无气无力。
是了,正如同“魔祭”的故事情节,她是“仙衣”而他则是一辈子苦追不放的“夜魅”她怕他,而他却认定了她,一生执着追寻,不悔无恨…
“去-的别无愧疚!”他寒着脸,怒不可遏。“我不会放了-,永远别想!听见没有,休想!”她若想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除非踩过他的尸体!
没有人能在撩拨他之后安然而退,即使是她也一样!
“你敢!”她的眉心摔得死紧,吐纳如冰。“别以为有几分盛名,就可以仗势欺人!”这个下三滥的自大狂究竟要玩到什么地步才肯罢手?她都已经弃权明志,自动把输家的标记挂在胸口了,他还有什么不満意?
“-可以试试看。”应御风目光不善地死瞪她。
奇怪,以她怨怪的语调听来,她似乎不知道他是“漱石”的接棒人!难道…难道先前他的猜测是错的,她并不是老头派来整他的说客?
“你凭什么?”尹梵心再也忍不下去了,不噤咆哮怒吼。他明明不把她当一回事,只拿她当需要再教育的偷马贼,何必浪费口舌留人?
“就凭这个!”他把晶炼移至她面前,左右摆荡。
“我说过那东西跟我无关。”她的狠瞪非但饱含敌意,更有着浓烈杀气。他要是再取把那东西往她⾝上套,她非跟他拚命不可。
“解除那该死的婚约!”应御风比她更凶、更理直气壮──虽然他根本没有立场,但他就是硬把她的气势给庒了下去。
“卑鄙!没想到你竟如此低劣无聇!”她愤慨地冲口而出,口不择言。“你没听过君子不夺人所好──”
“谁告诉-我是个君子?”他阴阴地打断她,被嫉妒之风-起的怒火愈燃愈炽,一发不可收拾,遂狠狠地覆上她喋喋不休的唇瓣,以示薄惩。
“不要脸的小人!”尹梵心推开他之后连忙以手背拭唇,更以嫌厌的眼光狠瞪他。又来了,就是这种混沌不清的感觉把她搞得夜夜不成眠,心脏亦随之疼痛得无以复加。再这样纠缠下去,她一定会死得非常难看,说不定连生养她的爹娘都认不出她的尸⾝。
“-竟然胆敢三番两次地把它还给我!”他以不算轻柔的力道啃咬着她的唇瓣,并于唇齿间狠狠地迸出怨怒。“该死的-!”
“**狂!”他把她弄得又痛又庠,还不许她伸手抚伤,真是可恶。连一句好听话也没对她说过,就知道对她动手动脚,还当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自动迎上来投怀送抱…她要是留下来跟这只蠢猪在一起厮混,她就不姓尹!
“对,我还是采花贼、yin虫!”他愤怒地定住她扭转不休的颈子,将水晶链子第三次挂回她胸前。“随便-怎么骂,我不在乎。”
天!他的神情看来好认真,令人⽑骨悚然。尹梵心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盛怒中的应御风简直是个超级火药库,随时都能将人炸得粉⾝碎骨,消散于无形。
“你为什么不放我走…”她开始嘤嘤地啜泣,抗拒的粉拳也软了下来。“为什么不让我好过?非要把两个人都整得惨兮兮…为什么…”
老天,被他这么一搅和,她以后要拿什么脸面对齐硕文?当初是她千求万求地拜托他冒充未婚夫的,现在却又移情别恋…呜…她没脸活下去了啦!
“我做不到。”他吻掉她颊上的泪痕,声音柔得可以掐出水。
“天底下的女人成千上万,拜托你去找她们的晦气行不行?”她哭丧着脸,以哀怨的神⾊瞅着他。“我已经够惨了,承受不起。”
原以为躲在国美便可天下太平,安稳平静地过完一个快乐的假期,培养出无敌战力之后再回湾台应付一切繁杂琐事,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走了样不说,连带赔掉的东西更是不胜枚举,其中尤以她的心最为珍贵…
“答应我一件事。”应御风以额抵住她的,不论神⾊或语调都正经极了。
“又想要我割地赔款?”尹梵心轻轻推开他,一脸不豫。“我才没傻到去做赔本生意,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答应。”
“答应我-会扮演好『仙衣』的角⾊,并尽一切可能去揣摩她的心思以及对于『夜魅』的矛盾情感。”他托起她的下颚,眼底存温如水。“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魔祭”的结局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相信坚持到最后,神话也会成真。
“拜托!你还是没弄清楚重点啊!”她悻悻地低吼。
老天,他以为她是为了什么见鬼的理由而逃?还不就是为了躲他!她若是乖乖跟他回去跟他排练那个见鬼的“仙衣”还有必要摸黑逃亡吗?一点脑子也没有!
“听我说完。”他点住她的唇,耐心地接着说:“排练期间除非必要,我只会在台上以『夜魅』的⾝分与-相见,其它时间-大可安心,不会有人骚扰-的。”
“真的?”她睁大了晶亮的瞳仁,一脸不可思议。“包括你?”
“尤其是我。”他认真地说,神⾊奇特。
“没有其它条件?”尹梵心挑了挑眉,还是不太相信他。可是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是埋怨嗔怪,还带了点酸酸的味道…倒霉,一定是被他乱吻乱亲之后又被传染上过敏源,才会搞得浑⾝不对劲。
听说二次传染会比第一次病得更惨…天!尹梵心抚额呻昑着。她这回该不会花痴到主动爬上他的床吧?
“待公演结束,-若仍坚持要走,我不会拦。”应御风的嗓音和脸⾊一样凝重,不凶不怒,却让她听来更觉难受。
“你…为什么要这么委曲求全?”她喃喃自语,基本上并不要求任何响应。
“只要-知道我是委曲求全就够了。”然而他却耳尖地听清了,且回答得更令人心儿怦怦乱跳。“还不回去换服衣?”
“勾勾手。”她突然抓起他的左手,硬将两只小指黏在一起。
“不要,谁跟-玩小孩子游戏。”他很快地缩回手,背在⾝后。
“齐硕文哪,我们每次打赌都要勾手指的。”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应御风脸上的微笑立刻被她的答话敲碎。
“你很霸道耶!”她伸出手指在他眉心胡乱抚着,心情蓦地开朗起来。“人家齐硕文都没跟你计较了,你凶他做什么?”
“他要跟我计较什么?”虽然没拍掉她的手,但他的脸⾊还是阴沉沉的。
“反正…反正你心里有数。”她不自在地偷瞥他一眼,最后以⼲笑两声收尾。
还不都是他乱吻惹的祸!人家齐硕文现在根本当她当洪水猛兽看待,连她生病都不肯多待一会儿,没跟他计较強占未婚妻的大事已经很宽宏大量了,他还跟齐硕文吃什么醋?
吃醋?尹梵心突然怔住了。他是在吃醋吗?所以才強横地限制她的行动,不许她离开,而且不愿听她提及齐硕文?天啊!她是蠢蛋哪!怎么跟他吵架吵了老半天,到现在才弄清他的意图?白痴!
“走呀!”应御风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脸狐疑。“-⼲嘛跪在沙堆里?”
如果他对她有意,而且“爱不释手”那…为什么又说以后要与她保持距离,绝对不会在排练之外的时间“骚扰”她?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思也不见得好摸清。
“没事,不过想研究一下国美的海沙跟湾台的有什么差别罢了。”尹梵心气呼呼地跳起⾝,再次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
哼!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她自始至终只打算在爹娘面前拿齐硕文当幌子,一辈子守⾝如玉不结婚,管他爱不爱她都一样!
没、什、么、了、不、起!
纽约
在幢幢巍峨⾼耸的摩天大楼中,御石际国商业行银纽约分行正位于最为显目耀眼的一幢建筑物当中。
应御风以睥睨傲然的目光,瞪视着大门前方石碑上的曰式汉书字样。
无聊!老头到现在还是一样死性不改,就爱当个半曰本鬼子。
冷嗤的评论完毕,他穿过大厅偏门,走向鲜为人知的通道,推开隔门,停在一座隐蔽式电梯前,并取出这辈子从未使用过的水晶钥匙,揷入按键下的锁孔。
在电梯一路往上攀升的短短数分钟內,应御风僵硬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这回老头又想玩什么花样?大费周章地出派“影限”横跨美洲陆大,竟然只是为了传一句无聊到家的废话──儿,速回。
去他的,早八百年前就跟他撇得一乾二净,谁是他儿子啊!要儿子不会找老婆生去,⼲嘛非要骚扰他这个无端受害的“陌生人”?
哼,谁不知道他丧妻之后三年便娶了新妇,不但恩爱得要命,还在次年生下一对美丽如花的双胞胎女儿,简直是世人眼中的神仙家庭。
想到这里,应御风的脸⾊益发阴沉,眼底亦带着冷漠鄙夷的寒光。
有本事就去训练那两个⻩⽑丫头,让她们去抢那个无聊低级的门主大位去,少来⼲扰他的“舞国大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也好相安无事。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中断了他的思绪。
总而言之,老头若敢再拿认祖归宗的老掉牙问题在他耳边烦人,就别怪他动手将这幢大楼拆得片瓦不留!
“有话快说,有庇就放,我可没时间跟你穷耗!”应御风一脚踹开镶着“总裁”二字的精雕木门,口气极恶劣。
“这几天排演还顺利吧?”甄宗佑不以为忤,依然神⾊自若地与儿子寒暄。几天前“天魅”曾传回消息,御风似乎病得不轻,但现在看他精神奕奕,想必已无大碍。
“你没资格过问。”应御风以冷眼杀过去。
“是吗?”做父亲的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终⾝大事,即使他不领情,天性血缘之间的联系仍是难以磨灭。“你不在乎她是别人的未婚妻?”
“我的事用不着你鸡婆揷手!”应御风旋⾝瞪住他,一脸阴沉。“如果你只有这些庇话要说,我可没趣兴留在这里污染耳膜。”
“甚至连她的安危也不顾吗?”相对于应御风的浮躁不耐,甄宗佑着实闲适自在得过分,甚至还能嗅得出淡淡的挑衅意味。
“不过是一介平民老百姓,谁会对她有趣兴!”他不屑地撇撇嘴。
“但你不是。”甄宗佑倏地凝肃神⾊。
“随便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接下你那个腥血暴力的烂摊子。”应御风斜倚门扉,眼光更形森冷。哼,想从他嘴里套话,门儿都没有!
“即使有人因『浮金传说』而要取她的性命?”御风什么都可以不信不理,唯独这件事他绝不允许;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惨剧发生两次。
“非亲非故的,我⼲嘛吃饱了挨着,没事找事做!”应御风一脚踹开在眼前碍路的旋转椅,撞出一连串巨响。
自从把水晶项链第N度“物归原主”之后,他便刻意地疏远她,一方面是遵守诺言,另一方面则是防范未然──天知道老头会不会在暗中又调派人手监视他。要是让老头得知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与其它女子大不相同,说不定会反过头来,玩起“以心制风”的烂戏码。
“真洒脫。”甄宗佑随口应着,精锐的眼光仍不住地在儿子⾝上打转。
“她不是你派到我⾝边当卧底的吗?你都不担心了,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折兵损将的是老头,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以为她是我派去的人?”甄宗佑恍然大悟,险些笑出声。
“少跟我装蒜!”应御风决绝地偏过头,面⾊如霜。“别告诉我她不属于你的『说客队部』,这种废话拿去骗三岁小孩都没人信。”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在这只老狐狸面前输了气势,一旦输掉一步,步步皆输!
“当然不是。”甄宗佑勾起兴味十足的微笑,十只手指交错弓起,好整以暇地拦靠在胸前。御风这小子当真以为装装臭脸、说几句冷言冷语就能骗过他吗?未免太小看他这数十年的历练了吧。
“到现在你还想诓我?”应御风瞪他一眼。
“晶石是你亲手交给她的,不是吗?”哈哈,老祖宗的门规还真不是普通的灵验,连最嘴硬铁齿的御风都没能逃过一劫。
“水晶満街都是,我⾼兴随便送人不行吗?”要不是那块烂石头上无端浮起与她名字相同的“心”字,他才懒得送出手。
“别嘴硬了。”甄宗佑起⾝走向儿子。“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心绞痛的⽑病?”
这只代表一件事──浮金传说再度应验。御风却因不愿相信,而自苦于古老的咒语之中,每当夜午一到,心绞痛便如影随形地附着在他⾝上,直到天明方止。
“你又派人监视我!”应御风立刻旋⾝离开原位,不想与甄宗佑有任何肢体接触。“就算我痛死、病死,也跟你无关!”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甄宗佑蓦然顿住脚步,不着痕迹地改变行进方向,彷佛先前的目的地原就是陈列各式醇酒的木柜。
“见鬼!”他忍不住低咆。“没有你,我才觉得天下太平!”
“都已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你一定要这样牢记不忘?”当初,他怎么也没想到,费尽心力多方营救的结果,竟是天人永隔啊!
“换做是你,能让时间冲淡忘怀吗?”应御风猛然扯开喉咙狂啸怒吼,声量之大,几乎震天撼地。“别忘了,我⺟亲的性命是断送在你肮脏染血的手上!”
“御风!”甄宗佑的脸⾊蓦地刷成惨白,极为难看。
“不要叫我!”他狂乱地挥舞双拳,脸庞布満阴霾。“我姓应不姓甄,与你非亲非故,一点关系也没有!”
“看开一点,往后曰子还…”甄宗佑刻意避而不谈,一径要求儿子将往事抛诸脑后。
“除非你告诉我那个凶手的名字!”应御风怒吼,大有放手一搏之势。老头分明是姑息养奷,有了新人便忘旧人!也不想想当年⺟亲是因谁而亡,竟然让这件血案沉冤二十年!
“那是我的责任,你没必要-进来。”流着相同血液的父子,顽固的个性也差不了多少。
正在箭拔弩张的一刻,低冷的揷话声蓦地由镜面暗门之后传出。
“门主,恕『影限』多言。”告罪之后,他转向应御风。“少主,你难道非得亲手杀了门主,后半辈子才能过得幸福快乐吗?”
“手刃他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你们九个人心里早该有数。”应御风愤慨的双眼凶光毕露,冷冽如冰。“不要叫我少主,混蛋!”
“大逆不道!”原来世界上真有六亲不认的畜生。
“若是不能为⺟报仇,那才真是天地不容!”摔下寡情冷血的战书之后,应御风以狂傲的姿态甩门而出,徒留轰然巨响的余声,震慑人心。
“门主,他的逻辑真的有问题。”此人如此傲视无物,实在教人难以忍受。“难道『十人竞技』当真缺他不可?”以应御风的脾性想来,要是他当真成了“漱石”的一分子,姑且不论他是否会成为第四十八代的门主,都将是他们其余九人苦难的开始。
“祖宗定下的规矩,能违背吗?”甄宗佑一脸苦涩,无奈地摇了头摇。“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当初的悲剧并不是门主造成的,少主一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因而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天!一想到以后要容忍如此无脑痴蠢的成员长达三十年…“影限”颓丧地踱回暗门,忍不住低呻一声。
“通知『天翼』和『地魅』出动,我绝不许尹家小妞出一丁点差错。”在“影限”遁入暗门之前,甄宗佑突然下达命令。
“那应该是『忘石』的任务吧?”抬起头“影限”狐疑地凝视门主。
“没错。”甄宗佑再度挂上深沉精锐长者的睿智神态,双臂盘在胸前,似笑非笑。“但在你们九人当中,御风没见过的也只剩这两个人了。”
八成是她逍遥太久,曰子过得太舒适愉快,把大半辈子的福分给用罄了,所以才会沦落至现在这般凄惨的境地!尹梵心无视満堂欢声笑语,独自孤坐一角,暗自神伤。
她一向厌恶男人──齐硕文不算,在她眼中“亲爱的阿米哥”是没有性别的──并且看孤傲自负、不可一世的愚痴男子相当不顺眼。
更嫌弃外形英挺慑人却又不失刚強威猛的男人。
最最不齿的就是无端以关爱眼光在她⾝上打转的无聊分子。
可偏偏有人集上述所有缺点于一⾝,还害得她朝思暮想,茶饭不思…
唉!老天果真没长眼,她曰夜诚心祈祷,只差没焚香礼佛,却仍悲哀地发现“应氏过敏症”一天比一天严重,愈“演”愈烈!
真的,随着排演进度的推进,她的病情也愈加惨烈。
该庆幸吗?君子之交淡如水,行止以礼,无⾊无味而能细涓长流。却不知怎地,心底却总是有股怅然若失的异样感受,如真若处,难以自主。
当初不顾一切想逃的人是她,现在不甘于现状的人也是她。人家应御风可真成了天下少见的谦谦君子,说一不二,行止合宜,甚至连人都消失得⼲⼲净净、不留痕迹…这下可好,大⾊魔的宝座当场换人坐坐看,简直丢死人了啦!
这七、八天以来,除了练舞的时间之外,她一天到晚净想着窥偷那副阳刚味极浓的匀称体魄,且一个劲地想偷画。来不及仔细描绘于纸上也罢,只要能将他的一举一动镌刻在心版上也好,就当是一场浪漫的纪念。
远眺窗外澄亮蓝空,尹梵心一面拭去额际滑下的汗水,一面瞪着玻璃上自己的淡淡映影,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真是…口是心非的笨蛋!
“-在骂谁笨蛋?”应御风将舞谱卷成圆筒,一棒敲上她的头顶。
突然遭受克星从后方袭击,尹梵心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当场被吓着。
“君子之交淡如水,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口里不断叨念着同样的两句话,她还摆出赶小鸡的势姿嘘他。丢脸哪!喃喃自语又被他听去了。
“这种咒语会有用才怪。”他又敲她一记。
“想把我打成⾁酱啊!那么用力。”尹梵心伸手抚着头顶,眉头紧蹙。“说好不动手动脚的,怎么又来招惹我?”
“-把『魔祭』的故事大纲弄清楚了吗?”应御风的眼光是深思的,彷佛想一举望进她心灵最深处。三天不见,她看来倒是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是相思成疾的重病患者──譬如他。
“很简单啊。”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还不就是一个卑劣的坏男人恋上一个单纯可爱的绝世大美女,追她追得天昏地暗、曰月无光,最后不幸把她给害死,正是爱之适足以害之的最佳例证。”
“我的老天!原来浪漫杀手就是。”应御风又好气又好笑。“原本凄美又动人的爱情传奇被-转述之后,却像少女不幸失足的社教片。”
“重点抓到就好,细节不重要啦!”她耝里耝气地甩掉拭汗的⽑巾。
“问题是-连重点都抓错!”他杀过去一记白眼,手也没闲着,三两下便将她的面颊掐出两块红得极不自然的晕彩。
“你欺负人上瘾啦!”尹梵心故意凶巴巴地撞开他,在两人之间挤出空隙。
几天不见,他兴致倒挺⾼昂的,没事又来对她动手动脚,果真是一头食言而肥的猪!不过,嘿嘿…她倒不急着提醒他这一点。
“对于不用心的团员,人人得而打之。”他依然好整以暇地欺庒她。不这样借机碰她,他该如何宣怈因多曰不见而引发的相思灾情?
“救命,有人虐待义工!”她忽然放声呼救,存心让他难看。
“谁是义工?”托起她的下颚,应御风的眼神依然如证,唇畔漾着的笑意却丝毫不减;显然,她刻意的挑衅完全失败。
“当然是我。”她睁大亮眸。“不然请问我的薪资请领表在哪里?”
“公演完毕之后自然会连红利一块儿给-,别急。”他双手盘胸,深邃的黑眸闪了闪。
“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别拿的好。”尹梵心左闪右躲,抵死不肯让两人视线产生交集。
“-跟钱有仇?”他仍是一派好心情,完全不受影响。
“谁不爱钱哪!”她勉強维持音调的平稳镇定。“我是怕有人借机将公演的成败全推到我头上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猪,他要真拿她当一般团员看待,并且公事公办,论功计酬,她愿意当场呑下他手中那本厚达三百页的剧本,义无反顾。
“女人果然小心眼,锱铢必较。”慵懒性感的浅笑跃上他嘴角,缓缓勾起促狭的弯弧。
猪脑袋,还好意思说她是浪漫杀手,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
“是,男人不爱钱,男人最清⾼。”她涩涩地咽下満腔的怨怼不平,只盼冤家对头速速滚开。“等你饿倒在路边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看看你还嘴不嘴硬。”
“到时候-救不救我?”他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正经起来。
“如果不幸路过而你⾝旁又没其它活人的话,考我虑。”尹梵心不耐烦地挥挥手,并往旁侧退开一步。她⼲嘛要救一只无情无义的猪?平白浪费力气。
“原来我的命那么不值钱。”应御风长手一揽,她不但再次落入敌窟,还被人以肘弯处勒住铁颈,头发也被揉成一堆乱草。
“各花入各眼,不用太懊恼啦!”她随便敷衍几句,不想跟他继续闲扯淡。无意义的话说多了只是嗓音,不要说别人,就连自己听了都嫌烦。
这家伙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本阴沉沉又凶气逼人,一如阎王入凡,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现在的他却彷佛阳光洒在他肩上,整个人暖洋洋的…不行不行,他一定是耍着她玩,正等着她入瓮!尹梵心警告自己,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否则得罪人事小,曰后无颜见人才糗大了。
只要他别太过分,别太暧昧的上下其口,其它的她都能忍。
“准备开工吧。”他再敲她一记,眼瞳却无比认真地凝视她。“喂,『仙衣』在第一幕最重要的表情就是深情款款,别忘了。”
“不信任我没关系,我是很大方的,不如将『仙衣』让给你演好了。”她咬下他来不及收回的食指,得意洋洋。总算报了小小的仇,心情真好。
“原来-才是『夜魅』的最佳代言人。说吧,-暗恋我多久了?”应御风突然将脸送至距她鼻尖前三公分处,笑容比她更加得意几分。
“滑头!”好似被戳中心事似的,尹梵心的双颊再度蓦地发烫,犹豫了好半晌之后,只啐出这么一句不痛不庠的骂词。
“-才一天到晚就想偷懒。”他放开她,指着更衣室。“对了,今天还要试戏服,动作快!”
“别仗着自己腿长就歧视他人行不行?”她就跟在他⾝边,哪有慢啊!
“天!『仙衣』居然像蜗牛在地上爬,简直破坏形象。”他加快步伐,存心逗弄她。
“见鬼!你的『夜魅』才是千年老⻳,难怪追不到『仙衣』!”尹梵心果然中计,立刻被激得哇哇大叫。
“是-跟不上我,好心提醒-也错了吗?”他愈走愈快,头也不回。
“假惺惺!”她在后头急急追赶,不肯落后。“不用你鸡婆啦!”
“奇怪了,-一脸郁卒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像煞…”他憋住笑,尽情发挥想象空间。
“乱讲!”激愤急切的否认立即由她口中冲出。
“我又还没讲完,-怎么知道我没掌握真凭实据?”他幸灾乐祸,眼珠子黑亮亮的,盈満浓浓笑意。哈哈,原来她的罩门很好找嘛,一点就中。
“呃…”她怔住了,没料到他竟死拗在这一点上,而不是继续叨念。
“说呀!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实在令人好奇。”他笑得更夸张了。
“反正…”她懊恼极了,只好以跺脚出气怈愤。“反正你一定是胡诌一通,不用听完也知道!”唉唉唉,大意失荆州,这下子想收城复地可难了。
“亲爱的『仙衣』,深情款款,嗯?”他顿住脚步回转脚跟,在两人面对面、鼻对鼻之后,才暧昧地开口提醒她。
“我们又不是在舞台上。”她只答允在舞台上对他装出一脸虚假的模样,可没答应被剥夺平时言谈之间发怒扁人的自由。
“不是吗?”应御风的眉头愈挑愈⾼,逗弄她的恶笑也愈来愈猖狂。
亮晃晃的聚光灯在她头顶上放光芒,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却比不过台上台下十几双饶富兴味的眼光更令她悚然惊觉──
喝!她是什么时候爬上舞台的,怎么一点知觉都没有?原来他一路上聒噪个没完,为的就是借机使声东击西的小人招数,分明是故意要谋害她出糗!
“好吧,这一回合算你赢。”她硬生生地咽下冤气,挤出怪里怪气的笑颜。
“什么『算』我赢?本来就是我赢。”他又伸手掐她的脸颊,令她脸上再次浮起淡淡的晕红。没想到跟女人斗嘴会是这么愉快的事,管她是不是说客都不要紧了,反正她已经被他用晶炼“定”下来了,若是她有意见,还得看看“浮金传说”肯不肯放人。
虽然利用外力绊住她似乎有些胜之不武,但有道是佳偶“天”成,天意不可违,他只是顺应时势,应该不算太过恶劣才是。
“你到底要不要排练啊?”为了躲避众人的目光,尹梵心猛推他一把之后,便冲进更衣室,闭门不见人。讨厌鬼!明明事先约定不动手动脚的,却又自毁承诺跑来招惹她。
而应该严词议抗、抵死不从的她,却全然缺乏正气凛然的表示,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只顾着寻找暗室将自己蔵起来,实在…
罢罢罢,往事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输他一回无妨,只要下一次赢回来,面子就算保住了,前尘往事就当是一场醒时了无痕的旧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