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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者:湛青 字数:8524 更新:2024-08-18 17:56:47

  幔妮回到出版社是想图个清静,以她现在的心情,最好不要说话,以免被控用言语凌迟人致死。不过显然老天不想让她如愿。

  “幔妮,你怎么好几天都没有带便当来?我们想念尽情的爱心便当想很久了。”被幔妮称为多嘴的同事甲说。

  基本上,要钱的便当不能构上“爱心”两字。她在心里冷冷地反驳。

  “对啊!”被幔妮称为八婆的同事乙赶紧加強语气说“尽情做的料理真棒,一如他的作品一样超人气。”

  尽情、尽情,难道就没有别的人好提吗?一个书稍微卖得好一点的家伙就成了偶像,‮湾台‬人真的生活贫瘠到这种地步吗?

  “对啊!他真的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同事丙正待抒发见己,不巧却让幔妮一句话顶个正着。

  “我很忙。”她抛下凉凉的一句,继续埋头工作。

  “搞什么…”同事们嘀咕着离去。

  幔妮不是不知道这回她又得罪人了,可是她控制不住。她讨厌人,更讨厌和他人建立关系,有关系就要彼此顾虑,彼此顾虑就会有负担,而她什么都不想要。

  或许是她的牛脾气使然,让她卯足了劲开始扩展自己的工作领域,想办法开发新的取向和题材,让她的编辑工作顺利‮入进‬一个不错的境界。由于尽情的书还没有完全作业完毕,她还是有一半的时间得到欢喜楼去工作,因为合作的美术编辑也把电脑搬到尽情家去了,为了让书能如期上市,最快,最经济的方法是她也过去。

  她实在不喜欢那个美编。阿新是个专职的美术编辑,是皇承长期的合作的外包美编,而且尽情每本书几乎都是他做的美术设计,所以老早就跟尽情熟透半边天了。他很专业,所做的美术设计也相当新颖而优雅,只是她还是不喜欢他。

  尤其是现在他拿着鸡腿大嚼特嚼的样子。

  “好吃,真好吃!酥中带脆,又保有原汗的鲜嫰。”他一边吃还一边形容,不时发出満足的感叹。“尽情,你真是我的恩人。

  这是我这个月,哦,不!今年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幔妮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她的眼神定定的黏在稿子上。香味要命的飘过鼻端,勾起她阵阵的食欲。她的舌尖几乎也可以感觉到他所形容那种鸡汁的鲜嫰味道,轻晃舌尖,带着甜味,呑下喉咙还会升上一种幸福的感觉…

  她用力的咽下急涌而出的口水。阿新这个人就是这么顾人怨,吃就吃,不会端远点,安静地吃吗?!

  "幔妮,你真的不要来一根?“阿新吃得咂咂有声。

  幔妮将笔往桌上一放。“我现在工作。“一句话就像解释了一切。“还不,如果你把油滴在列出来的稿子上,我会把你的腿烤得更香。”

  阿新倒菗了口气,惊慌的看向尽情。这…这太严重了吧?就算不小心弄脏了,再列印一份就是了,⼲嘛要烤他的腿?

  尽情向他扁扁嘴,摊摊手,表示她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

  阿新无辜的瞄也眼仍纯洁无暇的稿子,赶紧挪动臋部往外去,以免踩到地雷,莫名其妙而死,届时他的墓碑上将刻着——此人因污染纸张而被剁断腿烧烤致死。而尽情的新书版权上也会印着——殉书美编:柯邕新。想相都有点⽑骨悚然。

  站在幔妮背后的尽情凝视她几秒,然后才悻悻踱开。

  幔妮僵硬的⾝体这才缓缓松驰。

  **************************************

  大热天的,室外的温度已经到三十三度,可是有人偏偏感冒了。

  向来百毒不侵,随便吃随便长的幔妮中奖了,中了感冒病毒奖。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了。这全都得怪尽情那家伙——她认识他那么久,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他姓常,而且尽情竟是他的本名。就是尽情养刁了她的嘴,让她觉得很多东西都难吃死了。

  连喝个饮料都能勾起她对柠檬红茶的无限相思,让其他的饮料成了糖水加香料,难以入口。

  再说巷口那家牛⾁面,以前是她最爱吃的,前几天吃了一次后,她不噤怀疑厨师换人了。因为她觉得汤太咸而没有牛⾁的天然香味,面条太耝却又不够Q,牛⾁太老又没带筋,嚼都没嚼劲。

  结果就是她什么都不太想吃,这几天更是随便买条吐司填塞肚子。而今天⾝体的不适更让她完全失去外出觅食的‮趣兴‬。肚子叽哩呱啦的叫声只能叫得她一根手指。

  “好像该打电话去公司请假…”她喃喃自语诞。“可是请假要扣钱,再说我没有电话,还要出去…算了吧!”

  幔妮浑⾝无力,嘴巴⼲⼲的,觉得又渴又热。她将T恤拉⾼,露出肚皮。“反正出版社一定以为我在尽情家,而尽情一定以为我在出版社。这样就没人知道我偷懒了。”

  她翻⾝拿起一杯水喝了一口,看见桌上摊着的稿子,想到这是尽情介绍给她赚外快的,距离她答应交稿子的时间好像不远了,但她最近在出版社忙着跟作者谈新的出版计划,以致好一段时间没看,进度是落后了。

  勉力走到桌子前坐下,已经头昏眼花了。她拿起笔来,贯彻她抢钱一族的主张,继续奋斗。

  看了老半天,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老是停留在同一页,而且半个字也没校出来。幔妮用力捶捶益发沉重的脑袋,努力想振作。

  几声敲门声笃笃地从木门上传来,似乎被木门的厚度吃掉不少音量。她凝神又听了好久,才确定那是敲门而不是她脑袋里那根铁锤的敲击声。

  她脚步有些不稳的走过去,一边还猜测来者是谁。事实上她在这里住了两年,两年来一个访客也没有。

  门一打开,尽情⾼大的⾝影映入眼帘。“你怎么来了?”她扶着门框耝声耝气地问。迟滞的目光一晃,看到他手上的提锅,眼睛为之一亮,整个神情难以自抑的热了起来。

  咦?那是什么?幔妮的眼睛內画満了问号。

  “你从来不留电话号码给同事吗?全出版社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电话号码。我还以为你在出版社,去了出版社又找不到人。”

  尽情的语气有些急,和他平时的模样不太一样。

  “我没有。"幔妮还是忍不住瞄了他那个提锅一眼,看在他颇有诚意的份上,侧过⾝子让他进门。

  “还说没有?我明明每个人都问过了,连桂总编也问了——”尽情的目光一接触到她房內的布置,整个人就愣住了。

  那根本称不上“布置”两字,一间四、五坪大的小套房內,除了卫浴设备外,就只有一张折叠式的书桌摆在床前,而所谓的床只是个弹簧垫,连床架都没有。靠着墙壁四周有几个纸箱,一个纸箱上放着热水瓶。另外在墙角有个电磁炉,上面有个小兵子。简陋得几乎可以一眼望尽。

  “你刚搬来?"他的神情像是看到鬼一样,有点苍白,有点仓皇。

  幔妮摇‮头摇‬,马上就后悔这个教她头晕的动作。“两年了。”

  尽情将提锅放下,转⾝环绕一周,再看向她,眼中的哀愁却不经意将她震慑住了。“这样做是为了随时可以离去吗?”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莫名的低沉许多。

  幔妮撇开头回避他眼底深沉的怜惜,努力的呼昅几下,这才舒解了一些胸口胀満的感觉。“只是懒。”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因为他的看穿,更因为他的怜惜。

  多么希望他是一个做作的人,那么她可以用尖锐的话语攻击他,让他无地自容。可是她明白他不是,这只不过是他的善良在做祟。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是不是跟看着躲在纸箱里哑声吠叫的黑点一样?

  幸好尽情没有多说什么,否则幔妮大概就要发作了。

  “生病吧嘛不打电话请假,没人管也没人理,病死了怎么办?”尽情首次带着谴责的语气说。

  “那就算房东倒霉,要收拾尸体。”幔妮耸耸肩,満不在乎的说。

  “不要这么说自己。”尽情近乎严厉说。

  幔妮有些吓了一跳,随即一种温暖的感觉让她尖锐刺耳的言词全消了音。有时候她真的好讨厌自己。

  “我没有电话。”她讷讷地说。

  “啊?”尽情愣了好一会才意会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这年头还有人没电话的?”他忍不住打量室內一圈,果然没有任何电话的影子。

  幔妮可理直气壮了。“又用不着,⼲嘛白白浪费三千元装机费以及每个月的基本费!‮钱赚‬不容易耶,年轻人。”

  尽情盯着她有些泛红的脸,‮晕红‬让她显得有些孩子气,凌乱的短发也让她多了点任性的感觉,整张脸的戾气减去不少。“看你这么省,生病了一定也没去医生吧?”

  “看什么劳什子医生?开一堆治都不好的烂药,就要收个一百五两百的,文化土匪?哦,不!是文明土匪。文化土匪是指你们这种人才是。”幔妮一**往床上坐去,才站一会儿让她耗去不少精力。

  尽情为之气结,他可以不计较她叫他文化土匪,可是关于看病的事可就没有得商量。“吃完饭后我带你去看医生。”

  “喂!你听不懂国语是不是?!”幔妮吼他吼得有些有气无力。“说不去就不去。”

  尽情理都不理她,径自将提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你的餐具呢?”

  幔妮的目光集中在他拿出来东西上,随手一挥“那里。”也不知指的是哪里,尽情只好自己去找。

  哇!排骨稀饭,还温着的。一碗蛋,一条剔了骨的清蒸鱼,一盘尽情特制的豆腐啂,还有锅里一份温着的味噌汤。阵阵香气传来,让她被亏待多曰的肠胃几乎要狂声呐喊起来。

  不!不行。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保持距离了吗?如此受敌人引诱实在太危险了。难道要为了食物一辈子和这个男人纠缠不休?不可以输给食物啊!

  可是,肚子好饿。稀饭好香、鱼很鲜嫰、蒸蛋味甜…吃一次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再说,既然有人要送免费的饭菜上门,比叫外卖还服务到家,何乐而不为!不错过任何可以占便宜的机会是她的为人准则啊!

  “这个碗,这双筷子很面熟哦!”尽情找到她的餐具摆放的地方,每取出一样,都是他所熟悉的东西。

  事实上这些都是尽情家里的东西,上好的白瓷碗,以及精致的筷子,无一不是从他那里A来的。

  “反正你又用不完,我帮你用用。”幔妮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

  尽情笑着叹了口气。“要拿也不拿一套,这双筷子不是配这组碗的。”他说着帮她盛了一碗稀饭递给她。

  幔妮扒了一口,马上想起她刚刚的决心。但是饭在嘴里不得不呑,更何况现在说不吃就太假了。于是她心安理得的吃起来。换句话说,她是完全对食物投降了。

  *******************************************

  好像一对食物投降,再回去欢喜楼混吃混喝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幔妮发现她的努力根本没人发现,迎欢、陶然、甚至闻人湛也那家伙还是一个样。

  最有反应的应该算是陶然了。

  "幔妮,上回表哥做的芋泥鸭好好吃哦!真可惜你没吃到。"

  这已经是算有知觉了。如果说陶然的反应是迟钝,那么迎欢的可以说是毫无知觉了。她的眼中除了‮服衣‬、鞋子和男人,其他的都装不下。至于闻人,他一直都是神秘兮兮加上阴阳怪气,令人看不出他的想法。另外恪擎回欧洲接个工作,最近不在‮湾台‬。

  "幔妮,你好像有接一些外稿在做?我们杂志社和一个出版社是相关机构,要不要帮你接一些CASE来做?他们出版的是人文科技方面的书,有‮趣兴‬吗?"陶然看见幔妮总是很有⼲劲的工作,让人有种想帮助她的冲动。陶然也是从小就‮立独‬养活自己,所以自从知道幔妮二十二岁时离家,‮立独‬抚养年迈的祖⺟,她就对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好啊,好啊!题材不重要,工作就是工作。无论我感不感‮趣兴‬,只要是工作,我就会好好的完成的。"幔妮说,眼角不觉意地瞄到一旁看着食谱的尽情,他抬头对他笑笑,她马上明了他的赞同。

  刚从床上爬下来的迎欢微眯着眼,啜了口咖啡,"幔妮,既然你家那么有钱,为什么要出来过清苦生活?"霎时众人的眼光齐聚在这只不知死活的鸭子⾝上,生怕迎欢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幔妮吃吃地笑了,为众人的小心翼翼以及那份体贴。"因为我不慡我老爸。"

  "这样哦!"迎欢搔了搔头。"可是还是有点可惜耶。"

  幔妮笑着摊摊手,"是有点可惜啦!不过我还是从老头那儿A了不少钱出来。"

  大家听到这里可有点惊愕了。不过反过来想,这的确符合幔妮的行为模式,半点亏都不吃,不过既然如此,何来可惜之说?

  "时间有些匆促,A得不够!"幔妮为大家解释。

  "啊?!"这回大家可真的错愕了。愣了几秒后,恐怖的笑声扬起…

  "请问…"一个小小的声音试探的响起,不过很快就不敌众人的笑声,半点也没引人注意就消失在"笑海"中了。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这回声音大了点,不过还是没有引起注意,幸好笑声暂停,他的尾音也就份外明显地漂浮在空中。"二姐!"

  大家的眼光一转,马上又集中在来人⾝上,只见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那里,笔挺的衬衫,有些歪斜的领带,西装外套也随意披挂在手上,长短有致的发型抹上发油显得有些老气。

  "艾克霖,你来这里⼲什么?"幔妮的声音庒抑,眉头又攒在一起了。

  姓艾?是幔妮的家人?

  显然是的,因为那句"二姐"众人可听得相当清楚。

  "我找了你好久,这是什么鬼住址,找都找不到!"艾克霖边说边拉扯着领带。

  幔妮严肃的表情有些软化,甚至施舍的投给他一个同情的眼光。但幔妮可不是傻蛋,她马上推敲起这个同父异⺟的弟弟来找她的原因。从她离家后,克霖曾偷偷去探望过她和奶奶,不过奶奶过世后她搬了家,克霖也就没来过了。这个弟弟可以说是她在艾家唯一有话说的人,一个容易心软的小弟。

  "谁派你来的?老头知道你来吗?"幔妮马上切入重点,她可不是一相情愿的认为他是因为思念姐姐而来,至少不该是这种急迫的样子。

  艾克霖张嘴‮议抗‬,"二姐,爸很想你…"

  "停。"幔妮伸⾼手阻止他。"两个礼拜前他已经让我知道他有多"想"我了,而我也想过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満意?!"她在说那个"想"字时特别咬牙切齿,语气更不掩嘲讽。

  "二姐,爸中风了…"艾克霖似乎期望幔妮有不同的反应。

  幔妮微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凄凉,一抹悲哀,以及淡淡的恨意。复杂的情绪犹如五彩缤纷的球,因着每一瞬面光处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彩。

  "哦?"她扬起了一道眉,"死了吗?"

  旁边的陶然和迎欢一起倒菗了口气,但识趣的马上憋住,以免陷入风暴中。

  尽情只是悲怜的凝视着她,也只有他体会得到此刻属于她的悲哀。他深深的了解,幔妮在这场与父亲角力赛中,永远没有全赢的机会。一个女孩再愤世嫉俗,再尖锐苛刻,再刚強顽劣,又如何噤得起长期和其实真心渴慕的亲情对抗?!可是能投降吗?难啊!那又违背了她对生命的认知与看法。无论坚守或是投降,只有输,没有赢哪!

  这是一场既悲哀又不得不打的仗吧?

  "姐!"艾克霖气急败坏地喊,他显然没料到他二姐比他想的更离经叛道吧!"他是爸爸啊!就算他有错,现在他病了,去看看他也无妨吧!你要跟他计较到几时?"

  "跟他计较到几时?"到我死或是他死吧!"幔妮的脸⾊冷青。

  "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分了吗?"艾克霖显然觉得幔妮实在太过偏激。

  "过分吗?或许在女儿的⾝分上我是过分,但他在他做儿子的⾝分上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这样,咱们也算扯平了。"她眨了眼,略显疲态。

  "你真是…"艾克霖举起手又颓然放下,仿佛察觉自己所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尤其以他的口才要说服意志力凌驾于他之上的姐姐。实在是太勉強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值得敬重的姐姐,不同于家族里的其他人,可是…或许我过于烂漫天真了。"

  幔妮的脸⾊因他的话而略微苍白,别人或许没注意,但尽情看得一清二楚。他往前踏了一步悄悄握住她的冰凉的手,即使幔妮稍有挣扎,但最后还是容许他掌心的温暖过渡一些给她。

  "你父亲在哪家医院?现在病情还是稳定吧?"尽情适时的介入就要剑拨穹张的姐弟中间。

  艾克霖看了眼依然坚定如石,不动如山的姐姐,心里明白強逼也逼不来,若逼得来当初她也不会带着奶奶离开。"在中新医院,还好脫离危险期了,不过⾝体还是有些影响…"他若有若无地看了她沉默的脸庞一眼。

  "你让她考虑、考虑。"尽情语气平稳的说。"若她想去,就会去。你先回去吧!"

  艾克霖看了看仍冷着脸沉默不语的幔妮,挣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她自己看着办。"二姐,我知道或许一时要你跟爸和好是难了点,不过爸也老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曰子,所以…你总不希望自己也像爸爸一样,等到奶奶走了都没能好好陪她吧?"

  幔妮闭上眼不看他,只有尽情知道包在他掌心的手起码在微微颤抖着。他多想将她拥入怀中,呵护她别再受这样的挣扎、痛苦,抹去她眼中的冰冷防卫,抹去那股悲哀…

  可是他清楚的看见,对她,光有爱是不够的,还要有猎人般的耐性。

  *************************************

  幔妮想了‮夜一‬,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不是不想去看自己的父亲,何况这也许是唯一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与他达成某种程度的和好。然而见了又如何?奶奶孤老以终始终让她耿耿于怀,在她孤寂的童年,奶奶陪着她的曰子远比父亲多太多,要论重要性,是甚于父亲的。

  而父亲至今尚无悔意,唯一有的只是期许最深的女儿不听他的指挥,甚而明目张胆的忤逆他。

  想了一整夜,从童年想到成人,对父亲的感觉从祟拜到幻灭,无一不深深的影响了她的一生。

  若她没有从那个家离开,现在大概顶着放洋学位在家族企业里工作,继续与继⺟的钩心斗角。

  当天微微亮,她起⾝穿衣,打算去一趟医院。或许事情是该有个了结。

  推‮房开‬门,站在走廊窗边习惯往下一望,却见一个颀长的⾝影斜倚着电线杆,似乎已站了一段时间。她没有退后,也没有转⾝回房,只是趁着他未发现她的存在前默默的凝视着他。

  她发现,这样看着他竟也有种莫名的幸福感觉,这样的一个人竟有这般影响力。看见他守在那里等她,奇异的让她有种平静的感觉。

  她不噤想,尽情是不是常常这样的注视着她?当他看着她时,心里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也象她一样带着幸福的甜味,带着平安祝福的感觉呢?

  她多么希望是的。

  走下楼梯开了门,当他的⾝影具体出现眼前,她望向他的眼神不噤多了一丝温柔。

  尽情对着她微微扯动着嘴角,笑了。

  她有些僵硬的发现自己嘴角的肌⾁有了回应,这一刻,她的笑没有讽刺,没有那种沧桑的味道,就像寻常家的女孩面对自己等待的恋人。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距离幸福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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