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清华之前,我知道我肯定会心疼宋乐天,可我没想到我会心疼到那种程度,以至于我一看见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的宋乐天的时候,眼泪就漫了一脸。
他的嘴唇好⼲啊,⼲得都快裂开了。脸红得不行,我把手搭上去,烫得不行。宋乐天一直在呻昑,我得肠胃炎的时候发烧快要到四十度,我知道他是什么滋味。我坐在床边,攥着宋乐天的手,好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来。这会儿我忘了他对不起我,忘了我已经决定跟他分
手,也忘了我受过的伤痛,我只是希望他好起来,只是希望他别再这样磨折自己。
“乐天,我是荆盈。”
宋乐天听见我说话,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看真的是我,眼中立刻焕发出了那种我曾经最爱的光芒。他握着我的手说的第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哭出声来“你手怎么了?去医院看了么?”是啊,他是爱我的。不管他有没有同时爱着别人,他都是爱我的。
“我去过了,你呢?你怎么不去医院?”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调,可说话的语气还是像一个⺟亲在哄自己心爱的孩子。
宋乐天一句话又让我把心揪起来“你要是以后都不理我了,我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他没骗我,我知道。宋乐天从来不跟我撒谎,他如果不想说他就不说,但他从来不跟我说假话。
我赶紧站起来招呼大牛和宋乐天他们寝室同学“别说傻话了,我哪儿能不理你啊。那我以后理你,你就上医院么?”宋乐天虚弱地点点头,没等我说话,大牛已经冲出门外叫车去了。
出租车不让进学校大门,他们几个用自行车把宋乐天带出校门,我和大牛带着宋乐天去了医院。值班大夫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替宋乐天检查之后就开始埋怨我跟大牛“你们怎么回事儿啊?都烧成这样儿了才送来,再晚几天肺都烧没了!怎么当朋友的你们?!”大牛一个劲儿地跟小大夫陪着不是,我则守着宋乐天,看着他⼲涩的嘴唇一言不发。
小大夫给宋乐天吊了一瓶不知道什么药,让我们用酒精给他做物理降温,说是去查房,等会儿再回来。宋乐天紧闭着眼睛,大牛坐在另一头,我们俩盯着他,他偶尔会说话,说的都是同一句:“荆盈,我错了。”听见这句话大牛深深看着我,我别过头去,不肯让大牛看见我的眼泪。
宋乐天终归是了解我的,他深知我的脾气,深知如果他不出事,我是怎么也不肯见他的。是,他是对的,这个时候,只要他能快些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小大夫查房回来,看见我发红的眼圈,也不忍心再训斥我了,换了一种稍微温和点儿的语气对我说:“甭着急了,他没事儿,现在已经见好了,以后可别这样儿了啊,人都烧成什么样儿啦!”
“你会听他解释么?”小大夫再次走后,大牛小声问我。
我头摇。
“为什么?!”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你说我是那没原则的人么?他把天说下来也好,该发生的也发生了,你叫我拿什么理由原谅他?大牛,我这人就一点不好,我对宋乐天半点儿抵抗力也没有。所以,我不能听他的理由,一听,我就连原则也没了。”
大牛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了刘海波。
我和大牛陪着宋乐天在医院呆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小大夫又给宋乐天打了一针什么针,说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让我俩带他回家歇着去。宋乐天挺艰难地从病床上下来,整个人直晃当,大牛一看赶紧扶住,我伸过手去,像从前那样挽住了他的胳膊。
“吃过东西了没有?”宋乐天摸摸我的头发。从前我总说他这个动作适合跟他们家奔儿头,而不适合我,可他改不过来,我也就让他去了。
“中午吃了一个煎饼。大牛请的。”说着我笑,我自己都觉着特假。
宋乐天挺犹豫地顿了一下,才呑呑吐吐地说:“等会儿,你…要回学校?”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陪他。现在他这个样儿,我说什么也放心不下,别说我不恨他,就算是我恨死他了我也放不下他这病病歪歪的样子。与其回宿舍去面对王燕,我宁可守着宋乐天看着他一点点好起来。“不,我陪你到你们宿舍熄灯。”
在我的印象里,这是宋乐天少有的在一瞬间就变得情绪激昂,语气里带了笑,也带了精神“那你怎么回去啊?”
“我们那儿阿姨对我好,晚上回去敲敲窗户就得了。”我忽然间觉得宋乐天像个容易満足的孩子,你给他一颗糖,他就开心地任你布摆。如果没有那天的事儿该多好啊,如果没有那天的事儿,这时候他该在清华订我俩回家的火车票了。
临离开清华之前,宋乐天躺在床上攥着我的手不放,直到我答应他明天一下课就带着永和豆浆的炸酱面来看他,他才松手。忽然我想起了王燕,我发誓当时我不是有心报复宋乐天而去故意刺激他,我发誓。我只是问了一句:“你病了王燕儿知道么?”我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宋乐天,我觉得他见到王燕会⾼兴,至少有那么一点⾼兴吧?
宋乐天听到我这句话,眼睛中的光芒立刻黯淡下去,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幽怨语气问我:“你恨我,是么?”
“那我明天来看你。”我拉着大牛出门,心里一阵阵发酸。宋乐天是一个顶要面子的人,他从来都没在人前跟我服过软,如今他居然当着他们寝室所有人的面跟我撒娇,跟我耍赖,还跟我耍小孩子脾气。他是想留住我么?可他为什么不给我解释呢?我是说过不想听他解释,可他如果说了,我能不听么?我又不能把耳朵摘了去。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替自己开脫。我也不知道。
我跟王燕的关系变得很僵,我并不是不跟她说话,但不是必要的话我肯定不说。你要说我小心眼儿我也不反对,可我就是没办法忘记那天早上的一幕。我从来没有嫉妒过王燕的美貌,从来没有嫉妒过她的⾼⼲血统,我更从来没有嫉妒过她有成群结队数也数不清楚的追求者,可我嫉妒她能那么迅速而明目张胆地从我手里把宋乐天抢走,不管是⾁体还是心灵。我嫉妒透了!我想不明白王燕为什么喜欢宋乐天,追她的人里面比宋乐天強的人海了去了,她怎么就挑上宋乐天了呢?难道就因为宋乐天看起来难以服征?我这话说得可能忒混了,感觉这东西说不清楚也毫无条件,这话是我自个儿说的。我真不应该这么说王燕。可是,我他妈的真是委屈啊,我跟谁说去啊我?!
扛着吧,反正我当惯了人家眼睛里的坚強人,谁都以为天塌下来我也死不了。
宋乐天生病那几天,我每天一下课就往清华跑,陪着他吃饭陪着他聊天,只是我不肯单独跟他在一起,也不肯让他跟我过分亲密。我这是给自己留后路,我怕我抵抗不住爱情的诱惑。我深深知道,一旦我陷入这个泥潭,我迟早会后悔。因为我那时候根本无法忘记也根本无法忍受宋乐天对我赤luoluo的背叛。
刘海波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洗完脸刚进门,寝室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屋里就王燕一个人。她拿着听筒,见我进来,想跟我说句话。我没让她开口,接过听筒说了句“谢谢”抱着电话就爬到上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善良,当时看着王燕有点发红的眼圈,我忽然心软了。于是我说:“等会儿别忘了关灯啊,今儿早上一来电晃得我挺好的梦醒了。”那是在刘星家里喝完酒的晚上以后,我第一次主动跟王燕说一句本来没必要说的话。
“知道,忘不了,你接电话吧。”王燕冲我笑,由衷的,开怀的。王燕真是美,我琢磨她要是当演员去,比什么小燕子大燕子都得強。我一直都记得刚入学的时候我见到王燕坐在床上朝我微笑的样子,当时她穿着一条白⾊连衣裙,活脫脫的一个仙女。她一直都是整齐⼲净而且善良纯洁的――至少我看起来是这样。有多少次她不声不响地把我的牛仔裤拿去洗,大冬天的,冻得双手通红。王燕是个內向的女孩,在学校里除了我,她基本上没什么太好的朋友。她一直对我特别好,体贴周到得像一个⺟亲对待孩子。我没想到的是,我为此付出的回报居然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份爱情。
“喂?”…“哎!刘头儿啊,少见呐,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啦?怎么着升官发财,四中给你装公费电话了?”…“我什么事儿啊?没事儿,挺好的啊。”…“谁跟你说的?大牛?”…“罗涛?他刚认识我几天呐就跟那儿传我闲话?挺大个人了怎么那么不知道深浅呐!你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骂骂他,回头再给你打过去。”…“我知道罗涛是你哥儿们,当初你来京北也不介绍给我认识。我说你那一嘴京北土嗑儿跟谁学的呐。”…“没有,他俩没跟我说你什么坏事儿,就说你们在东师大瞎混的事儿来着。”…“我哪儿知道宋乐天呐,他跟我什么关系啊?你要找他你自个儿给他打电话去。”…“我说刘海波你烦不烦呐?穷打听什么你?”…“我知道你是我老师,老师怎么着?老师就有特权窥探别人隐私啊?邢振羽当初也这么窥探你来着?”…“这还差不多,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来着。哎,电话费不是公家报销吧?”…“不是你就少说两句,我眼瞅着放寒假了,回去再找你聊。你要是想知道我跟宋乐天的事儿,回头你当面问他去,那是你好生学好兄弟,说得肯定比我清楚。就这么着了啊,刘头儿拜拜啊!”我还怕刘海波接茬儿问个没完,赶紧把电话挂了。
“你们那个⾼中老师?”王燕见我放了电话,凑过来,手搁在我床上问我。
“嗯。”
“你上回说,他叫刘海波?”
“是。”
王燕肯定看出来我不爱跟她说话了,咬了咬嘴唇,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海洋的海,波涛的波?”
“是。怎么你认识他啊?”我有点儿不耐烦了,特困,想觉睡。
“不…不是。”王燕本来一直红扑扑的苹果脸一下子变白了,接下来她问我刘海波是不是东师大毕业的,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脸变得惨白。我怀疑她真的认识刘海波。可不能啊,上回在食堂,她当面见着刘海波都没认出来,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啊?这反射弧也忒长了点儿吧?
“你没事儿吧?”
王燕抬起一双大眼,里面竟都是泪水“荆盈,我知道你怪我,你给我个机会跟你解释行不行?就听我说几句话。”
我一听这话立刻翻脸,转⾝面对着墙,用被子盖住头,说:“要解释也让宋乐天解释,我跟他还有话没说清楚呐。等你们俩真确定关系了你再来跟我谈。”
也许是我太刻薄了吧,我听见王燕哭了。我觉得我挺狠挺不是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