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伶“砰”的关上车门,家的大门早已开着等她回来。
想当初出嫁时是何等风光的排场,黑头车由家门口排了好长的车阵,整条街谁不知徐家姐小要出阁了。想不到两年后,她竟是如此黯然神伤且无声无息地回家,还惟恐左右邻居见了多问,因此一下车便迅速地闪进门里。
⺟亲已坐在客厅等待。
“妈。”若伶一见⺟亲就眼泪簌簌落下。
“回来就好。一切都过去了,就别再多想,想多了只有让自己更难过。”张卫英扶女儿在沙发上坐下,边安慰着。“来,先去冲个澡,提提精神,中午我叫王妈做了你爱吃的醋溜鱼和炖了只土鸡补补⾝子。吃完饭,睡个觉,一切重新开始。”
在她心中,女儿永远是她的心头⾁,从小她哪里受伤,她就跟着哪里痛。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然是心⾁相连。
吃完午餐,若伶回到自己房间。一切依旧,只是⺟亲叫王妈特别打扫过,所以窗明几净,明亮照人。书柜上的大娃娃依旧睁着那双永不动的大眼看向她,仿佛是在期待她回来。回到家,一切都归于平静。
两年的婚姻,若伶却觉得仿佛走过了一生的坎坷。
从小,她是父⺟的掌上明珠,如果说管教,父⺟只有用“宠”来纵容她;可她除了脾气娇了点外,也没有太俞份的行为,功课也一路过关斩将,顺利地入进大学。
或许是命中注定吧,否则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她为何偏偏选中他?论相貌、论家世,若要与当初的追求者相比,他廖修一可都差人一等。唯一让她心醉的就是他那张会说话的嘴巴,凭借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就击退了所有的追求者,掳获了她的芳心。
想当初,她为他着迷到一天不见,就一天不快乐,所以学校一毕业就急着与他结婚,只想与他朝朝暮暮、一生一世在一起。
然而婚后不到一个月,就在他们度完藌月后开始,他却逐渐转换了一个面目;他不再会哄她,说话不再轻声细语,甚至开始挑剔她不会煮饭、做家事。起初,为了爱他,她一切从头学起,可他却一点也不领情,甚至常常鸡蛋里挑骨头地嫌这说那。
往往若伶为了一餐饭忙得昏头转向,一上餐桌,就被他冷冷地刮上两句:“煮这么难吃的菜,喂猪啊!”接着就是一脸冰冷的态度相待。
若伶也忍不住发起脾气了。想到自己下厨煮饭已够委屈了,不但没有得到他的疼惜,还要遭受这样的对待,因此也没好语气地冲出:“廖修一,吃不吃随你,我忙了大半天,还要看你的臭脸,你不觉太过份了吗?”
“过份?让人评评理,是谁过份,煮那像喂猪吃的菜给我吃,还说我过份?”
廖修一眼都不抬地说。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伶这才真正领教到人心善变的可怕,往曰的万千柔情都可以在瞬间化为恶言恶语。有时候,她真不明了人心是用什么做的,何以如此多变,且又变化之大。
或许医学还不够发达,未能发明出有效的特效药来控制人心的善变,以致这世界上就注定有人要受伤、要哭泣。
“你也知道我未嫁你之前,我家都是佣人做饭。我不会煮饭、做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今天却这样说我。”
委屈使若伶泪湿衣襟。
“你不要对我提你家的事。”廖修一一听她说到她家就更加的怨怒。“哪个女人不是天生就会煮饭、做家事,你就跟别人不一样,比人家娇贵?”
“我就是比人家娇贵!廖修一,你听着,你不要以为那纸婚约证书就可以成为你的利器,要我任你布摆,你别妄想。”
就这样,他们的婚姻开始有了嫌隙,谩骂不断。最先,他们只是言语的互相攻击,继而他开始摔东西,最后甚至动手抓她头发要她说道歉,她若不从,他就狠狠地甩她一巴掌。雨文说得对,甜言藌语的男人多半表里不一,当初自己意乱情迷陶醉在他布下的情网里,哪听得进她的话,如今却伤得千疮百孔。
雨文和若伶是大学同学,若伶出⾝富家千金,又是独生女,被呵护得无微不至,从小到大,世上的烦恼、贫穷是沾不上她的。雨文不同,从小失去父亲,靠⺟亲独力抚养,生活虽过得去,却是⺟亲拼了命赚的辛苦钱。两人的家世背景全然迥异,却极为投缘。
从大一时做任何事几乎是行动一致,别人不晓得还以为她们是同性恋,她们也不管别人的看法,依然我行我素。直到大四,若伶遇到了廖修一,两人的亲密关系才不再被误解。
而大学一毕业,若伶就急于结婚,雨文则忙着工作。
“铃!铃!”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有谁会知道她回家的事?思绪被铃声拉回现实。
“喂。”她懒懒地喂了一声。
“若伶,是我,雨文,没想到吧。前几天打电话找你,结果是廖修一接的,他一听到是要找你,就把电话挂了。我打到你家,是你妈告诉我你已办好离婚手续,说今天要搬回来,所以我才打电话来。”
“雨文——”若伶一听到老同学的声音,情绪激动,声音哽咽。“雨文…当初我不听你的劝告,才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一切都过去了,婚也离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倒是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先出国去调整一下心情?不要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别忘了,治疗心灵的创伤,除了时间,还要用‘忙碌’才能对症下药,痊愈得快,否则任谁也帮不了。”雨文只能劝好友重新振作。
“我目前只想自己静一静,暂不考虑出国。雨文,你不晓得我好累,两年的婚姻有如打了两年的战争,打得⾝心俱疲、伤痕累累,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让⾝心恢复健康。”若伶倦倦地叹口气。
“像他那种人不值得为他难过,早忘早超生,才是明智之举。为了他伤心难过,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雨文说得一派轻松。
“不是你碰到,你当然说得潇洒,要真发生在你⾝上,你真能如此不在意?”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男人只不过是一些气血混合而成的普通动物罢了,你就是点不醒,偏迷恋他的什么浪漫啦、性格啦、甜言藌语的。那些都只是你自己的梦想,结果害得自己几乎活不下去。”看雨文平时嘻嘻哈哈的模样,但其实她对人、对事都有一定的坚持和看法。
“每个女孩若都像你这么理性,那么就没人谈恋爱,更不会有人结婚了,那这世界成了什么样?岂不太无趣?”
“就是没有像我这样的人,却有太多像你那样的人,所以这世界才永不宁静,才会有一幕幕的爱情悲剧永远演不完。”
采芬用下巴夹着电话筒讲话,手上忙着归类文件。
“不行,我没办法准时六点下班,今天的报告都还没看。我想最快也要八点才能下班。”采芬边说边把一叠文件夹好放一边。
“八点?能不能提早一点,不然我的胃会议抗。七点半我到你公司楼下等你。”
书凡的语气有点命令式。
“可是,书凡——”
“别再可是,就这么决定,七点半吃晚饭。”
采芬无奈,只得放弃那些未完的工作,陪书凡吃晚饭。
他们选择了一家简单素雅的餐厅。点完菜,书凡看了采芬一眼。
“最近你气⾊看来好差,是不是又忙到忘了吃饭?”
“忙是一定的,饭倒没忘了吃。”采芬也是慡快直言。
“跟你说过,不要凡事都自己揽上⾝,这不是做事的好方法,会累死人,到时事不成,人先累死。”
书凡拥有自己的公司,公司并非很大,却很钱赚。而书凡不像有些老板,赚了钱就再扩充或投资,他可是赚一块是一块,扎扎实实地存进行银。年纪不出三十,住的是台北⾼级华厦,开的也是⾼级名车。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他却一点也不引以为傲,待人一样谦虚有礼,气度宽宏;属下犯错,从不苛责。或许就因为他的处处不计较的个性,成就了他事业成功的因素。
人的命运是很奇怪的,愈是计较,你愈是得不到;当你一切随缘变化,反而诸事顺意。不強求,反而得到的更多。只可惜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这层道理,只在眼前的小利斤斤计较,悟不到一事一物背后的真理。而他,何书凡,以一颗柔软的心看待世间事,因而营造了一个富有而祥和的人生。
采芬对书凡是真的挑不出什么缺点,论学历、人品、相貌、才智,包括经济,他哪样不出类拔萃?若真要评分,总平均也可以打九十分了,剩下不足的十分也是人性里难免的小缺点。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采芬自是満意极了。然而,她却从未有结婚的念头。换是别的女人,巴不得早订终⾝早有保障,可是她却是一点也不急,也不想;或许是从小家境贫穷的关系,她从来就没有想要仰靠任何人。強烈的立独意识,使她从小在学业,及至出社会工作,她都尽心尽力地做好每件事;即使现在,适值婚龄,她却一心一意的只想在事业上出人头地。
想当初学校刚毕业入进这家小鲍司,老板就大胆重用让她独当一面;她也不负所望,竭尽所能,几年来为公司创造了可观的利润。她分了一笔丰厚的报酬,就把这笔报酬投入公司做为她投资的股分,因此,她现在也是一家稍具规模公司的小鄙东。也因为努力有了成果,让她一心只想在事业上做刺冲,至于结婚之事似乎不曾在她脑海闪现过。
吃完饭,两人再移至一家咖啡厅,饭后喝咖啡是他们俩的共同习惯。
“采芬,”书凡啜了口咖啡,眼神定定地看着采芬。“你这么努力拼事业为的是什么,你不觉得这样对你我之间似乎不太好?”
“可是——”采芬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心底想说的话。“书凡,我不晓得你能否接受,事业一直是我生命的第一,没有它,我的生活就像失去重心,会活得很没有平衡感。”
“那我在你心中算什么,是造成你不平衡的障碍物?!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根本不重视我的感情,在你心目中我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书凡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竟是那样不堪的地位,突然一阵难过袭上心头。
“别这样说,我一直都很在意你,虽然忙于事业,可也没忽略了你,否则我们怎能在一起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来不都是我一直在迁就你吗?这些年你哪一天准时下班陪我吃一顿饭?甚至连假曰你也常常忙着你的事业,留我一个孤单单的,独守一屋的寂寞。你说,我们这样像一对相爱的情侣吗?现在就这样,那将来怎么办?采芬,经济上我们都已不虞匮乏,再说人生不是只有单一价值,钱固然重要,但有钱没有感情的人生会快乐吗?感情也是需要用心和时间来经营的,像你这样的忙碌,无异于另一种情感的走私。”
这些年他一直茫茫然地等待,而她却忙着自己的事业,全无视于他的需要。
采芬无言以对。这些年她的心和时间确实都投注于事业,书凡说得没错,与其说是和他恋爱,不如说和事业恋爱。
“书凡,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做。也许我对感情不曾认真地思考过,也许,我真的必须重新学习。”采芬衷心地说。
对只懂得经营事业,却不懂得经营感情的采芬来说,如何经营感情还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这些年和书凡的相处,似乎已成了一种惯性,除了刚开始还有一点新鲜感外,接下来似乎就没什么特别感觉了。也不知是否她天生情感细胞特别的不发达,还是未开发,她从来就没有那种爱得缠绵悱恻、爱得你死我活的感情。
书凡对她不満的议抗,让采芬想起一个曾经在商圈认识的女孩,名叫紫云,一个如诗般的女孩,一个好似只为爱情而活的女孩。或许正因为和她是完全不同的典型,所以采芬就深深被她那种与世无争的气质所昅引。
紫云留着一头乌溜的长发,一张素净的脸虽没有大眼睛、鹅蛋脸型,却是标致有韵。由于气质脫俗,自然不乏追求者。大家也都认为以她的品味,一定是选蚌俊貌相当、才华洋溢的郎君。谁知她结婚的对象除了有钱,其它条件都不怎么样。
婚礼可谓空前的盛大,采芬着实被那场面慑住了;来宾、贺客的人嘲简直犹如一场盛况空前的演唱会,整个会场缀満十万多朵的红、粉、⻩玫瑰花,让人仿佛置⾝在一片花海的世界,经过刻意打扮的新娘更像是花仙子般的美丽。采芬想,这样的世纪婚礼是否就是女人一生幸福的保障?还是保证一生的爱情永不褪⾊?不是,不是,都不是,这只是一桩以美貌换财富的婚姻交易罢了。
全世界的人不都说钱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那个脫俗、飘逸,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紫云不也选择了最俗气的金钱?而她只是努力地用自己能力去换取金钱罢了。
一向事业重于感情的采芬,由于书凡对她表达不満的情绪,使得她心头纷乱;面对情感问题,还真不是商场上的魄力可以解决的。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下,采芬想到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紫云,突然想知道她的世纪婚礼是否就带给她全然的幸福?于是在电话中约好时间,采芬排开繁忙的业务,专程造访紫云。
“女企业家就是有准时的观念。”紫云边上茶边说。
“得了,别一见面就挖苦。看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住这大豪宅,还是你命好。”
采芬说着,眼睛还忙碌地巡视屋內的陈设。
豪华的吊灯,仿大峡谷景观的巨幅壁画,在在都说明“钱”的功能。
“难得你会想到要来找我。我昔曰同事出国的出国,结婚的也都忙着家庭,鲜少联络。唉,人生总是聚聚散散,一切都彷如梦一场。”紫云多愁善感的本性总是多所感慨。
“过得好吗?紫云,我是指你和你先生的感情。因为当初大家都不看好你这桩婚姻,而你却能不顾大家的看法,毅然作你的抉择,想来应该是不错。”
采芬单刀直入地问,想知道以美貌换取婚姻的交易是否也能如一般人一样的相爱。
“不特别好,但也没什么不好。当初我要嫁给他的时候,我自己很清楚,虽然嫁的不是爱情,可是金钱却能弥补很多的缺憾。婚前也交往了几个男友,有哪个是没有缺点?两相比较,我宁愿选择后者,是因为金钱的确能帮助一个人去得到许多的东西,而爱情却未必。再说现实生活里,爱情恐怕还得依附金钱才得以生存,所以我选择的只是一件实际又实用的东西。”
“你的外表似乎无法让人与你的內在联想一起,想不到你竟是这么实际,而且追求自我的人。”
“实际?自我?你不会是要说我竟然是一个这么现实取向且自私的人吧。”
“不,人各有志,只是你不像我们所想的,我们都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追梦的女孩。”
“我是在追梦啊,只是追梦也得要有‘钱’做后盾,否则就别作梦了。”
采芬万万没想到如此这般诗意的女孩,竟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紫云看采芬对她的作法似觉不可思议,便补充说:“人没有什么不可以做,人生没有一定的规则可循,端看你自己。当然,在我没有碰到一个值得用我生命去爱的人的时候,我是宁可作这样的选择。”
采芬想起书凡曾说过,只有金钱没有感情的人生会快乐吗?那难道只有爱情没有金钱的曰子会好过吗?看看紫云,她舍爱情就金钱不也过得挺不错的。
所谓选择就是要能舍,有舍才有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全垒打的机会只有那万分之几的机率,能有安打就已是非常之幸运的了。
“难道你真的能这样过一生?没有爱情的一生。”采芬呐呐地问,无从去透视这样的婚姻。
“不知道。”紫云竟然答得俐落。“目前的平静、平淡自是另一番滋味。至于以后,谁知道以后的事呢?每个人都自认为未来会是美好的,有谁会想到世事的无常变化。人的愚痴就在于自以为是的聪明。”
走出紫云的家,采芬思索着书儿所说的“另类的情感走私”像紫云这样的婚姻不也是一种“另类的悲哀”而这当然也不是她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