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真从来没见过主子这么⾼兴,主子不但眉在笑,眼在笑,甚至连心都在笑!
“这样可以吗?”福真放下木梳,眼眸在镜中与主子交会。
这是她头一次为主子梳女子的发式,黑发及腰,耳际上梳出几道连结的发辫,云鬓别上两朵金⾊的花钗,真有说不出的清灵脫俗。
十三瞧着镜中的自己,久久说不出话来。当一个女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清灵的面貌,含媚的双眼:
莫怪明教教规中的第一条就是,一旦当上了教主,终生不得成婚生子。
羁绊多了,难成大业,这是必然的。然而,十三心底,却有另一道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相夫教子儿孙围绕,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不喜欢是吗?福真可以再梳过!”
“不,我很喜欢,谢谢妳!”
“教主今曰为什么特别⾼兴?发生了什么好事是吗?”
十三但笑不语。
师父答应要来,想必是要告诉她已经原谅了当年的一切,并重返明教。
今曰一袭女子装扮,正是向他表明自己愿意退位的决心。在她心里,这十年来的所有努力,只为了延续师父遗命,如今他回来了,自然要交还所有的一切。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正踏入院子,一步步朝她而来,十三心头一喜,站了起来。
“师父!”他果然依约而来。
福真转⾝,猝然迎上一张冷俊的脸庞。
“教主请!”文虎与毕玄迎上前,恭敬-如往昔。
“这⾝装扮很适合妳!”他瞧住她,目不转睛。
十三面上微微一红,初绽小女人般涩羞的浅笑。
莫怪主子要这么⾼兴了.
福真朝左右护法二人点点头,三人退出了屋外。
多年不见,师徒二人定有说不完的话,然而,屋子里却出奇地静默!
十三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不消片刻,福真端来了两杯上好的买茶。
“教主常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茶。”每当主子心情阴郁的时候,只要喝上一盅便会一扫阴霾,此人对主子的影响由此可见!
明笑生端近唇畔,轻呷了一口。“好久没喝过这么好的茶了!”
“是啊,好东西不会永远唾手可得,因此更要珍惜!”福真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福真!”十三以眼神示意。
福真吐了吐舌,一溜烟地退出屋外。
好险!再要多说上几句,只怕要让主子绞了舌呢!
“其实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有机会的时候,不要放弃属于自己的幸福!”明笑生缓缓道。
“师父…”
“今曰我来,就是要告诉妳,七曰之后,我将娶小宛为妻!”
屋子不大,他的话自然教屋外的三个人听见了。
三人心一沉,深怕教主听了之后要发狂!然而,十三却没有!
“您来,就只想告诉十三这事吗?”她脸上唯一的改变就是面⾊更加苍白,因此衬得一双黑瞳彷佛深不见底般!
连他也瞧不透她此刻的心思!
“若是无暇留下来喝杯喜酒也无妨!”他淡道。
“不。”十三很快的开口。“您的喜宴,十三岂有不赴之理?我一定到场为您祝贺!”她甚至露出浅笑。
福真在屋外听了,连心都酸了起来,主子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地绝望…
她的心中定痛楚难当,却偏偏要忍住,下一刻,福真冲进了屋內…
“您不能成婚!”
“福真!”十三严厉地喝了一声。
“教主!”福真跪了下来。“您让我说完吧!待福真说完之后,您就算要处死福真,福真也没有怨尤!”
“妳…”
福真瞧住了明笑生。“这十年来,您知道教主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曰子吗?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再见上您一面,您知道吗?”
“有时候,相见不如不见,妳明白吗?”黑眸越过福真,直凝住十三。
十三忍住泪,勾起一抹笑。“是,十三明白。”
生离比死别更苦!
“妳能明白,我就放心了,已经遗忘的事,我早已不再去想,但愿妳也可以做到!”语罢,他转⾝离去。
“教主…”文虎与毕玄唤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首。“好好照顾她。”
“是,教主!”两人望着他渐行渐远的⾝影,有恍如隔世之感。
人生果真如梦!既已相遇,又何忍分离?
屋子里,十三怔怔地望着门外,久久不语。
福真担心主子又会再一次变得和十年前在白鹿居时般,把自己埋蔵起来!正担忧着,耳边传来了声音:
“妳说,我该送什么给师父当成婚的贺礼呢?”她终于开口。
“教主…”
“是那一对翡翠的龙凤,还是去年由西域带回来的那十二颗夜明珠好呢?”飘忽的美颜上,仍带着让人心酸的笑。
“教主,您何苦这样磨折自己呢?”福真红了双眼。
“难道,妳以为释放悲伤之后,我就能重生了吗?”
不能!埃真深深知道不能!
“文虎在吗?”十三朝门外喊。
“是,教主!”
“你立即启程回曰月神宮,替我取来那十二颗夜明珠,我要送给师父当成亲的贺礼!”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也许,能活着再见上他一面,己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十三来到屋外,仰首凝望漠漠青天,心中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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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的时候,十三再一次来到碧湖忖。小屋里传来了悦愉的笑声,十三不由得退开去,隐于林间。不多时,小宛走了出来,住村里的方向而去。待她走远之后,十三才转出树林,牵着马来到屋前…
“进来吧!”屋子裹传来明笑生的声音。早在小宛离开之前,他已经知道十三到来!
“对不起,十三不想见您以外的人。”她轻轻开口。“无妨,妳坐。”黑眸里透着了然。
十三顺从地坐了下来,将一只精致的黑木盒递向前。
“这是十三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他瞧住她,伸手缓缓开启盒盖。霎时,明珠温润的宝光盈満了⻩昏的小屋里!
“这太贵重了,我…”
不待他说完,十三抢道:“你一定要收下!这是十三最后的心意,难道,您连这一点心意也要拒绝吗?”
两人对峙半晌,他终于合上盒盖。“谢谢妳!我会好好珍蔵!”
十三瞧住他,忽然问了句:“十三可以知道,您的病是怎么痊愈的吗?”多年来,她一直深深自责,当年竟没有看出他的病已经那么重了!
“其实我自己也不甚明白!这些年,每当我气血翻涌,浑⾝疼痛的时候,脑中就浮上抵御这种疼痛的口诀,初时我并不明白,直到依着直觉练就几回,减轻了疼痛之后,我便曰曰修习此法!”
“那么,您的⾝子还疼吗?”
“三年来未曾再犯!”
十三寻思了半晌,心中有了约略的答案。一定是师父在摒弃了俗世的牵绊后,将无量心诀练到了第八重!相传,只要练到八重以上,可以御痛!
也许,失忆对师父而言,是另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该为他欢喜的,不是吗?
“对如今这样的生活,您真的満足了吗?”她问。
曾经,他是那样的⾼⾼在上,一如天上的太阳,怎能轻易就此沦为平凡?
他怎能甘心?
“世事非妳我尽能左右,何时忘却营营?”他笑答。
十三叹了口气。“此⾝已非我所有。”
“错了!自福真以来,权力教人最难舍却。”顿了下,黑眸迸出锐利的光芒。
“然而,无舍又怎能得?”
无舍又怎能得…剎那间,十三像是若有所悟!
“您爱小宛姑娘吗?”她幽幽地开口。有顷。“也许!”他答,黑眸里未兴波澜。
“只是也许吗?”十三瞧住了他。“曾经,十三爱过一个人,对他的爱深过自己的性命,倘若时光可以倒回从前,就算为他死百次、千次,十三亦不会皱一下眉贞!”
“妳不觉得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吗?常言道多情非福,一个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过与不及皆有损自⾝!”幽幽黑眸仍注视着她,却陌生而遥远。
“那么,仅仅也许二字,就要为另一人厮守一生,又岂非草率?”即使明白这是无礼,她仍然问出口。
“平平淡淡,心无牵绊,又有何错?”他答得极快。
原来,自己一直是他心上的负担吗?十三从没想过用情太深竟会是错!
多情非福…多情非福呵…
她却宁愿多情!
“这一切,真的是您想要的吗?”她最后一次问。
“是的,这样的平静是我衷心祈求。”
半晌,十三提起了仅存的勇气。“倘若,十三愿放弃…”
彷佛明白她将出口的话语,他阻断她,接口道:“妳我皆为凡人,无法永远活在逝去的曰子,⾝为明教之主,永远不要轻言放弃。”
十三久久说不上话,她是如此的绝望!
“那么,十三祝您与小宛姑娘白头到老,永不分离!”含着泪,她拱手一揖,转⾝而去。
曾经,永不分离是她衷心所盼。如今,那已是遥不可及的梦了。
天⾊刚刚暗下,十三策马在林间漫游,神情无限地落寞。正失神间,林间己有异动,一道黑影自树丛之后窜来!那一下直扑,来得极其突然!只见黑衣人右手长剑疾刺而出,左手五指如钩,顷刻间就要攻上十三⾝后了.
在这危急的瞬间,十三⾝形一转,及时避开这阴狠的扑袭。
呼地一股劲风紧贴而来,再度朝她左边攻来!
黑衣人来势之快绝,十年首见!
只见铮芒的剑光如一道精虹,剎那间电门而至!
亏得十三功力精湛,虽然长剑逼至,却以精绝的⾝法一一避开攻势。
黑衣人口中不住发出阴冷的怪笑,招招断她去路!
十三心头一惊!此人所使之武功招式与本门几近相同,莫非…是明教中人?
此念方兴,她一个拔⾝向后跃开数十尺,黑衣人不急于追赶,持剑立于原地。
月⾊下,十三无法辨清这黑衣人面貌,因此开口道:“阁下由人后攻击,不嫌太卑鄙,有失光明?”
黑衣人再度笑了起来。“这么久不见了,想不到师妹竟认不出我!”
闻声,十三心中一动,回道:“是二师兄吗?”
于昊无言,一步步走向十三,这一次,十三总算瞧清了他面貌…
十年来,他的改变甚剧,昔曰的阴郁特质,如今已半点无存,转换为另一种饱含戾气的狂肆眼绅!
如今的于昊隐隐散发一种乖戾的危险,彷佛一头随时要噬人的狂狮!
“妳终于认出来了,十三!”话起间,他已在五步开外。
“为什么?”十三间,一句问话已包含了所有疑问。
“妳问我为什么?难道十三名弟子之中,仅有妳一人尽得师父所学,妳会不知道吗?”黑眸半瞇了起来,神情仍忿恨。
十三无言。
“十三名弟子之中,亦仅有妳一人学得无量心诀,难道其它人都这么无能,真无法与妳相比吗?师父如此偏执,等于扼杀了所有人的机会,妳知道那种被放弃的滋味吗?得天独厚的人,大概永远无法明白吧!”
当年盗出心诀之后,他一直躲在横山,如今这一⾝⾼強的武艺,全是他倒行逆施,苦修而来!
虽然未曾以正统之法循序而进,但总算练至第八重,打败了十二名武学⾼手…
下一步,只要再除掉十三,他就可以无敌于天下了!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你就拿人命当儿戏?”十三眼神一变,转睹为厉!
于昊感觉到了她的杀气!
“想取我性命是吗?”他冷笑。
“为武林除害是明教责任中,最轻的一种!”
“哼!我劝妳不要口出狂言,今曰一战,鹿死谁手尚不可知!”话甫停歇,他长剑疾来,刺向十三心口!
十三自然非省油之灯,当下一个俐落的翻⾝跃了开去。
两人缠斗良久,十三数度陷于危急,眼看着,于昊便要占上风!
虽然他早已走火入魔而不自觉,但短暂的比斗往往可致胜,对手若非实力相当者,很难与他拆上三十招以上!
蓦地,一道尖细的声音破空而来,以极微却又惊人的力量击在于昊臂上!那仅只是一枚圆石!
登时,于昊手上一⿇,竟让手中长剑落地!
“该死!”他心知強者到来,立即向后退开十尺。
月⾊下,一道白⾊的⾝影徐徐而来。就着月光,于昊一点一滴看清了来人相貌,那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不可能!不可能!他早在十年前死了,已死之人怎么可能复生?不…眼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于昊心中恶念俱失,一种长期在余威之下的恐惧油然而生…
这世上,他最敬佩,也最恐惧之人,正是师父明笑生!
未多想,他一提气,急掠而去。
“您不追吗?”十三轻轻开口。
“追上了又如何?”他凝视她,幽远的眸光在月⾊掩映下,深沉而难读,彷若往昔的明笑生!
剎那间,十三彷佛时光倒转,又回到了从前。
她一时难以遏制心头翻搅的深沉情意,朝他奔了过去:
“求求您,这是最后一次,就让十三任性一回吧!”她说着,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入他颈窝。
她的心紧紧地纠结,气息更因思绪而紊乱。
这一生,她再也无法长伴他左右了…
垂在⾝侧的手,不自觉握紧咸拳,终于环住她纤盈的⾝子…
“记得十三说过,曾经爱上一个人吗?”她开口,轻声呢喃。
“我爱的人就是师父,您知道吗?十三只爱您一人!”语罢,她放开手,翻⾝上马,头也不回她消失在林径间。
一下轻轻的叹息,回荡在黑暗的四周。
究竟自己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此刻他也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