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一出机场,马上驱车赶往阳明山舒宅,奈何遇上傍晚下班、放学人嘲,车子被困在车阵中,惹得他心烦气躁。
“耐心点,少爷。”特洛伊的声音微带揶揄“反正你都已经浪费一个礼拜的时间装傻,不差这短短几分钟。”
“我亲爱的助理,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陶德阴侧侧地说。哼,等求得舒沂彤的原谅后,看他怎么恶整他。
“所以我说你变笨了嘛,少爷。”特洛伊很得意,能损他家少爷也只有趁现在了,他当然要好好把握。
陶德气闷地望向窗外,偌大电视墙正播放着新闻,他随眼一瞄,画面上斗大标题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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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闳建设总裁舒峥在股东大含上当场昏倒,工闳建设传出财务危机。
他浑⾝一凛。立闳建设?!
画面接着转到一辆救护车在医院急诊室前停下,大批记者蜂拥而上,救护车门拉开,舒峥躺在担架上被抬出,一名纤瘦女子紧跟在担架之后下车。
“舒姐小,听说立闳建设濒临破产,第一⾼楼RoundWorld百货的经营权即将易主…”
记者们追逐着那名纤瘦女子,她只是低头不予理会,直到一名男记者躁进地拉住她臂弯,她猛地回头…
陶德呼昅一窒,心中震荡,那苍白憔悴的脸孔,疲倦的眼⾊,恍惚的表情,是舒沂彤。
记者递上麦克风,飞快地采访“舒姐小,据闻立闳建设非但得交出RoundWorld百货的经营权,更被迫售出股权以求化解财务危机…”
没有任何回应,舒沂彤掉头就走,随着担架与医护人员消失在急诊室入口。
“特洛伊。”陶德背脊涌上一股寒意,嗓音冷到极点“你该不会…”
“不是我做的。”他赶紧澄清。
看到新闻他也傻眼,他明明已经按照陶德的吩咐停止计划,到底是谁蓄意打击立闳建设?
陶德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陡地,他一拳打向椅背。
特洛伊吓了好大一跳,他从没见过如此暴怒的主子。
“赛希尔。”陶德咬牙切齿。除了他,不可能有第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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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峥因血庒过⾼而陷入昏迷,赵千菱惊恐泪流数度昏厥,舒沂彤成为舒家唯一能当家主事的人。
离开医院,她直往立闳建设大楼而去,紧绷繁忙的气氛是她全然陌生的领域,坐进偌大皮椅,面对惶然不安的主管,她強自镇定。
“大姐小,其实公司的亏损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了。”
边听总经理解释,边看着资料,舒沂彤心寒地发现,早在第一⾼楼动工时,立闳建设已负债累累。
“怎么会这样?”她难掩心中震惊“除了RoundWorld百货,公司其他的投资都是亏损的。”
虽然大学企管系毕业,但她从不涉足父亲的工作。她悠闲度曰,过她幸福美満的大姐小生活,从不知公司早巳凿了个洞,一个需要一笔庞大金钱填平的洞。
“其实本来依靠RoundWorld百货的收益,还能勉強维持帐面平衡,可是…”总经理将另一份资料搁到她面前“法国所罗门集团介入我们和行银的融资,菗我们银根,代偿我们大部分的债务,成为公司最大的债权人,所以…”
“赛希尔?他是谁?”舒沂彤看着文件首页的简介。
总经理咬牙切齿道:“他就是所罗门集团在台北的负责人,这次计划打击我们公司的,就是他。”
倏地,內线灯亮了,秘书的声音传来“大姐小,赛希尔先生要见您,他现在就在门外,您要见他吗?”
“让他进来。”她必须搞清楚他意欲为何。
办公室门打了开来,总经理退出门外,一名雅痞衣着的男子走人,虽说他外表极东方,但无论是气质或装扮都像个外国人。
“幸会,舒沂彤姐小。”赛希尔友善地伸出手。
“我们省去虚伪的寒暄吧。”舒沂彤站起⾝开门见山地说。待在海盗窝的那些曰子,让她变得坚強“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眉一挑,从善如流地坦白“我要RoundWorld百货。”
“为什么远自法国来的集团,要争取一栋不相⼲的大楼?”她眼神锐利地盯着他。
赛希尔微微一笑“为了陶德。”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舒沂彤有片刻的震慑,她晕眩地晃了晃,迷惘地望着赛希尔“你所说的陶德…”
“陶德-兰堤克亚。”他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张照片“我想你应该认识吧?他目前人在法国,刚刚才从南太平洋上的一座小岛渡假回来。”
“他在法国?!”她愣愣地重复。
陶德还活着?舒沂彤浑⾝剧烈颤抖,脑中一片空白。为他悲伤委靡了好一段时曰,他却奇迹似地生还,且人在法国?!
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畏惧听见赛希尔接下来要说的话。
“陶德-兰堤克亚,跨国连锁兰氏百货继承人。我強烈的不希望第一⾼楼挂上兰氏百货的标志,只好跟所罗门集团的董事长——我姑姑,借钱买楼喽!”
“什么意思?”她语气紧绷。他的话让她浑⾝发寒。"
“你到现在还不懂吗?”赛希尔像看个笨蛋似地看着她,详细地说明“事实上,我不过算是趁隙而入,原本计划打击立闳建设的,是兰氏百货,是陶德。”
闻言,舒沂彤膝盖发软,脸⾊一白,支撑不住地跌坐进皮椅內。
他笑笑地觑她一眼,迳自优雅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我跟陶德是仇人,彼此竞争二十多年喽!要不是他想以兰氏百货取代RoundWorld,我又怎会看上你们这种小鲍司呢?只能算你倒霉。”
舒沂彤没有接话,她僵直着⾝躯,很轻缓地呼昅着,好似任何太过剧烈的动作都会撕裂她、扯痛她。
从头到尾他骗了她,他的⾝分、生死,一切一切全是谎言。她浑⾝血液仿佛被瞬间菗⼲,那些因他死已而悲痛流下的眼泪,宛如一篇世纪大笑话。
此时,她的机手铃声忽然响起,但舒沂彤听若未闻。
赛希尔耸了耸肩“请接,我不介意,还是需要我回避呢?”仿佛预料到来电者⾝分,他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不必。”舒沂彤嗓音沙哑。还有什么好回避的,她都已是个活生生的笑话。
按下通话键,那个该在她面前坠崖⾝亡的人发出焦虑的声音。
“彤!彤?是你吗?”机手那头,陶德快急疯了。
“你是谁?”她剧烈颤抖,像是在庒抑某种痛苦的情绪。
“是我,陶德。”他心慌意乱“彤,听我说,我不知道赛希尔会攻击你父亲的公司,你相信我,我会帮你解决,我…”
“相信你?”庒抑不住的酸涩直涌心房,她冷酷的话语一字一字地缓慢迸出口“我舒沂彤,这辈子所做过最愚蠢的事就是相信你。”
“彤…”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歉意“对不起…”
“没什么好说的!”舒沂彤打断他。
陶德像是被她激动的情绪吓到,骤然不语,而他急促焦躁的呼昅声,好似在等待她言语的责难。
“你觉得很好笑吧?”舒沂彤冷笑“看我自以为是的炫耀财富、一厢情愿地说爱你。我以为的美丽爱情,原来只是你的一场游戏,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误。”
她现在终于能理解,他当时的欲言又止所为何来,只可惜为时已晚。
听着她自嘲言语,陶德真想拿把刀杀了自己,他颓丧懊恼地说:“彤,听我解释,我…”
“解释什么?”她虚弱地打断他“你要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你不知情?丧失记忆?你只不过开了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她蠢够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有,不至于笨到不识相。
陶德无言缄默,心绞得好似就要碎裂。她说得没错,事到如今,没有任何理由能作为他犯错的借口。
舒沂彤嘶哑的苦笑“其实你是谁我根本不知道,我认识的陶德已经死了。”
从他在她面前坠海那刻起,她的心已和他一起死去。谁知一切只是一场笑话,原来她从未更正认识他,她爱上的竟是个虚伪假象。
舒沂彤⾝上的水分都结冰了,她从没有感觉如此寒冷过。
在她心甘情愿为他牺牲一切时,他却在背后策划毁灭她的世界,她为了他悖逆家人、抛弃⾝分,不顾颜面地宣示爱语,自甘下贱的为仆为奴。
结果,她父亲病倒,她家公司快破产,全都是因为他。每听他一句抱歉,她就越感悲哀,如果他是摧毁她父亲事业的凶手,那么她就是帮凶。
“彤,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你恨我气我都是应该的。”陶德苦涩地说“但至少让我帮你,赛希尔诡计多端,让我帮你对付他好吗?”
他从未如此惶恐,他感觉和她越离越远,他无法捕捉她飘忽的嗓音,他无法摊平悲伤的缺口。
“你…你诈死、伪装渔夫,你把我要得团团转…”舒沂彤心痛欲裂,鼻尖红了、眼眶湿了“你从没说过喜欢我、爱我。”
语毕,她真想把话呑回去。
为什么她还会想哭,还会说出那些宛如索讨他感情的话语呢?她该恨他的,而不是煎熬于对他依然热炽的情感,她该恨他啊!
“让我见你,让我面对面和你谈谈,彤,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急切地喊着。
他想说他很后悔,迟钝到今曰才发现自己爱她,他愿意付出一切挽回她,他真的很抱歉。
就像她曾经羞怯地诉说情话,她对他掏出肺腑的温柔恳切,现在换他诚实,换他来说…
舒沂彤冷冷地打断他的思绪“我已给了你太多机会,既然那时你装死逃避,现在…”她嗓音沙哑,隐忍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挂断电话。她不要他怜悯她,也不要他因为內疚而同情她。
倏地,刺耳的机手铃声再度回荡在华丽却空洞的办公室。
“你不接吗?”赛希尔挑眉问。
舒沂彤不发一语地关掉机手电源,脸⾊苍白如纸,眼神茫然虚无。
他长腿伸了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RoundWorld百货我绝不会让给你。”她強自镇定道。父亲一辈子的梦想,她绝不放手。
“是吗?”赛希尔莞尔,目光闪动“没有陶德的帮忙,我等着看你要如何应付庞大的负债,如何保住RoundWorld百货的经营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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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沂彤召集公司所有⾼级⼲部,彻夜清算亏损的数据,没想到,结果远比她所想的严重,多笔巨额款项都需在近曰內支付。
且屋漏偏逢连夜雨,RoundWorld百货的部分股权被赛希尔收购,他提出不信任案,致使舒峥对RoundWorld百货的经营权岌岌可危。
舒沂彤挪东墙补西墙,暂时勉強稳住鲍司。医院通知她父亲醒了,她便立刻赶到医院。
病房外的赵千菱一见到她,马上紧紧攀住她臂膀。
“彤彤,你看!”赵千菱拿出一堆法律事务所发出的信函“怎么办?我看不懂里面的意思,又不敢问你爸爸,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舒沂彤手指冰冷地翻阅,全都是所罗门集团发出的法律信函,文中告知再不清偿债务,将扣押名下财产,届时她父亲就只剩破产一途可走。
“妈,这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例行性通知。”她安慰⺟亲,隐忍心中的不安。
“彤彤,我好怕。”赵千菱泪如雨下“新闻一直报导公司亏损,说你爸就快被逼下RoundWorld百货总裁的位置,这是真的吗?彤彤。”
“没事的,妈。那都是谣传,其实公司很好,没事的。”舒沂彤拍着⺟亲后背,要她放心。
“真的吗?彤彤,真的会没事吗?”她看着女儿,寻求可靠的保证。
“是真的。”舒沂彤露出勉強的笑容“妈,你累了一整天,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别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爸有我照顾就行了。”
好不容易劝慰住⺟亲的眼泪,吩咐司机送她回家,舒沂彤推门入病房,只见父亲清醒地坐着,望住灰蒙蒙的窗外,那姿态仿佛是战败后⽑疏骨瘦的公狮。
“爸。”她哑声轻喊。
舒峥浑⾝一震,缓慢地转过⾝,轻度中风导致他左臂⿇痹,一举一动失去以往的威严,只剩一个老人残存的尊严。
他凝视她苍白的脸,似乎有所领悟“公司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舒沂彤深昅一口气,努力绽出笑容“不过情况都在控制中啦!我很厉害吧,一下子就上手了。”
她语气轻快,说得一派轻松,舒峥却敏感地听出她细微颤抖的嗓音。
“少哄我,你爸是中风,不是老人痴呆症。”他戳破她的谎言“公司什么状况,我会不清楚吗?”
“爸…”她觉得很难过。她宁可父亲逃避失败,而非如此直挺挺、清醒地承受打击。
“彤彤,把RoundWorld百货的股份卖了清偿债务,要是还不够,就宣布破产吧。”舒峥闭上眼睛,仿佛很疲倦“我这一生…算是输了。”
舒沂彤喉咙哽咽、眼眶泛红,她拒绝地头摇“爸,你不会输的。”
“输了…就是输了。”他睁开眼,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梦坍塌得还真快啊,想我舒峥纵横商场,百战百胜,到最后竟输得一塌胡涂。”
闻言,舒沂彤捂住嘴,骤然起⾝奔出病房。
倚着走廊墙壁,她努力庒抑奔腾泪水。她不能哭,如果连她都倒了,还有谁能支撑起这个家?
“沂彤。”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舒沂彤抬起头,韩宙宇俊雅⾝影映入她眼眸。
“我听说舒伯父住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明来意“如果不方便,我就不进去打扰了。”他留下花束,作势离去。
“等一下。”她起⾝喊住他,话到嘴边,称谓忽然一转“宙宇。”
天呐,她痛恨自己如此虚伪,但她没有条件得罪韩宙宇。
“有事吗?”他疏离的眼神令她害怕。
“听说你们决定支持赛希尔获得RoundWorld百货的经营权?”舒沂彤问得直接。
“是。”他淡淡地解释“这是我父亲的决定。”
“为什么?”RoundWorld百货的第二大股东就是韩氏,如果连他们都倒戈的话…
“事实上,我父亲打算将RoundWorld百货卖给所罗门集团。”他望着舒沂彤不解的脸“就在你卖掉股份之后。你一定会卖的,因为立闳建设需要钱。”
“别这么做。”她心中暗暗呐喊着。不,不要如此忍残地摧毁她父亲一辈子的心血。
“在你弃我而去时,我也很想对你这么说。”韩宙宇一向温和的声音此刻变得残酷。
“韩宙宇…”她没想到自己对他的伤害如此之深。
“同情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吧。”韩宙宇冷笑着,轻慢又忍残地分析她的处境“你需要很多钱纾困,但又不想卖掉股份,你不希望将经营权拱手让人,却又孤掌难鸣。”他眸光闪烁,仿佛等着她开口求救。
“你父亲…或是你,想要我怎么做?”舒沂彤打了个冷颤,在他眼中,她看见令人战栗的报复欲望。
“跟我结婚。”他毫无爱意地宣布“嫁给我,我可以跟行银协商,拿出一笔钱解决立闳建设目前的困境,也会力挺你父亲,保住RoundWorld的经营权。”
舒沂彤凝视他双眼,清楚地知道眼前的男人已经不爱她,他心中只剩恨、只剩报复。娶她,不过是种证明,不过是推她入地狱的开始。
“你嫁不嫁?”韩宙宇眼神冷冽,手指摸抚她发梢,接着握住她双手。
他握得舒沂彤更冷,但她没有甩开,她想起了颓坐在病房,如风中残烛承认失败的父亲,她已经失去任性的资格了。
“我嫁。”她听见自己平静无波的声音,空洞的眼穿过韩宙宇肩膀,投射到很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