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不算是某种程度的“因祸得福”呢?
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傅尔杰,关若水忍不住思考起这个问题。
为什么说是“因祸得福”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傅尔杰被她推入浴桶不幸昏迷,使得她灌药的任务变得轻松多了,这样说起来,不正是因为傅尔杰倒楣透顶的“祸”使她得到容易灌药的“福”吗?
先前爹曾吩咐过,要她每隔三个时辰喂他一次药,他这么昏迷过去,倒让她轻松愉快、毫无阻碍地喂了两次。
相较于第一次喂药时的耝暴,她当然觉得这样方便多了,可她的心里却免不了要感到愧疚。
毕竟,是她动手将傅尔杰给推进木桶中,才会害他昏迷的,即使她当时被他可恶的态度气坏了,也实在不该那么做。
看着他昏迷的俊脸,关若水不噤露出一抹苦笑,她是代替爹先来照顾他的,怎么结果却好像是来谋害他?
回想起他被推入浴桶陷入昏迷的情景,她的心里就涌上一股強烈的愧疚,喂药的举动也变得温柔许多,像是想藉此弥补她心中的罪恶感似的──虽然昏迷中的他根本不知道。
“哎,算了,反正他没事就好,能够顺利喂他服药,对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关若水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一会儿后,一名丫鬟捧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若水姐小,药已经煎好了。”丫鬟说道。
“有按照我先前说的顺序逐一加入药材,用细火慢煎吗?”
“有的,全都依照若水姐小的指示,没有出差错。”
“那就好。”关若水放心地点了点头。
经过她的指点,现在煎药的工作已经交给这名细心的丫鬓去做,她只要专门负责“对付”傅尔杰就行了。
“对了,记得下次千万别再喊我若水姐小,直接叫我若水就可以了。”关若水提醒道。
她可不希望被傅尔杰听见人家喊她姐小,那样的话,她“假奴婢”的⾝分肯定立刻被识破。
依照这男人的脾气来看,要是他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灌他喝药和偷偷观察他的病况,那她的⿇烦就大了!
“好的,我会记住的,那我先退下了。”
丫鬟离开之后,关若水捧着那碗汤药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一匙一匙慢慢喂入傅尔杰的口中。
“你要是平常也这么『乖』,大家合作愉快,不是很好吗?”她对着昏迷的傅尔杰轻叹,目光不自觉地停驻在他的俊脸上。
不可讳言,他真的很有魅力,他不仅有着富贵显赫的家世背景,还有着⾼大俊美的外表。要不是因为他卧病在床,脾气又如此暴戾,她相信他走在街上肯定能轻易迷倒一票女子,就连她…
如果面对着的是一个善良和气、温柔体贴的傅尔杰,说不定她也会…
“哎呀!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关若水的双颊蓦然一红,慌忙地甩开莫名其妙的心思,強迫自己专心地喂药。
好不容易喂完了整碗药之后,她随手将空碗搁到一旁的桌上,并拿了条湿帕巾帮他擦脸。
或许是已经“休息”得够久了,也或许是湿巾微凉的感触带来些许的刺激,就见傅尔杰的眉头皱了皱,一会儿后,便缓缓地苏醒过来。
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景象就是关若水那张美丽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置⾝梦中。
下一刻,他猛地清醒,回想起关若水将他推入浴桶的该死举动,狂暴的怒气立刻在他的眸中跳动──
“妳在⼲什么?”他虽然虚弱,语气却是満怀怒气。
“我在服侍少爷呀!”关若水装出一脸无辜,将帕巾放回水盆中。
“服侍?哼!我看妳是打算谋财害命!”
什么呀?如果她真打算谋财害命,只怕他早就没命了好吗?
关若水在心里嘀咕着,嘴里却还是乖乖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将少爷推进浴桶里的…”
傅尔杰冷哼一声,忽然敏锐地察觉异样。“为什么房里会有药味?”
啊!惨了!必若水在心里暗暗叫糟。
她以为他不会这么快醒来的,所以根本没让丫鬟把药掺入鸡汤之中,也难怪会被他察觉不对劲。
“那是因为少爷昏了过去,老爷和夫人为了让少爷早点醒来,所以才让若水喂少爷喝下一点补气的药。”
“该死!我早就说了不要大夫靠近我,不要喝任何该死的药,你们竟然趁我昏迷的时候来阴的?”
看着他恼怒的神情,关若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少爷这么排斥大夫来治病?说不定有哪个大夫能将少爷的病治好呀!”
“不可能的。”傅尔杰斩钉截铁地说:“全天下的大夫都是骗吃骗喝的酒囊饭袋,没一个是真正医术⾼明的!”
“谁说的?那是因为你没有遇上真正的神医,要是我…”关若水说到一半突然打住,差点一个不小心说出她爹的事情。
“要是妳什么?”傅尔杰怀疑地追问道。
“呃…我的意思是…要是换成我生病受伤,我就不会轻易地放弃希望,说不定运气好,能在因缘际会之下遇见了神医,将病傍治好也不一定啊!”
“不可能的,我没趣兴当这些蒙古大夫的试验品,即使是神医的试验品也一样!”傅尔杰哼道。
听了他的话,关若水不噤一阵心虚,毕竟爹没有亲自来诊视他的病,而是根据她提供的线索来开药,要说是“试验品”似乎并不为过。
“可是…如果有希望的话,为什么要放弃呢?”
“少啰唆!”傅尔杰别开脸,摆出不耐烦的神⾊。“不必妳多管闲事!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妳可以住口了!”
他那自我放弃的态度让关若水为之气结,忍不住脫口说道:“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想一辈子像个废人一样?”
“废人”这两个字彻底激怒了傅尔杰,他的眸光一闪,倏地出手,大掌掐住了关若水的咽喉。
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若是以前,他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轻易地要了她的命,可是现在…该死!他现在的情况简直和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什么两样!
关若水被他的举动吓到了,有一瞬间的慌张,但随即想到现在的他根本没什么威胁性,她才不怕他呢!
她直视着他那双因怒气而异常灼亮的黑眸,轻而易举地扯开了他的大掌──
“瞧!你现在连个小女子都搞不定,难道你真想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吗?”关若水故意拿话刺激他。“就算你想掐死我,那也得要等你有力气才行呀!”
“妳给我滚──”傅尔杰咬牙切齿,语气阴鸷地说:“我不需要妳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来服侍,与其要妳在⾝边,倒不如叫个青楼妓女来还強一些!”
他森冷的语气和过分的话语相当伤人,但或许是她突然看穿了他掩蔵在怒气之下的脆弱,这回关若水竟没有生气,甚至还隐隐地替他感到一丝心疼。
她不相信他不希望自己快些复原,她也不会让他砸了爹的招牌,只要等爹来帮他医治,她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一定能够康复的。
在那之前…她就继续扮演着将他气个半死的“大牌丫鬟”角⾊好了,说不定受到她的刺激之后,他会更积极地想要痊愈。
“少爷,我瞧您是想用话把我激走吧?”她歪着头,笑咪咪地道:“劝您别白费力气了,在少爷的病痊愈之前,我会一直继续待在这里的!反正有钱可赚,何乐而不为呢?”
望着她巧笑倩兮的容颜,傅尔杰简直快气炸了!
他恨恨地咬牙,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驯服这个不听话的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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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若水口中的“废人”两个字气到快抓狂之后,傅尔杰虽然依旧不改对大夫的极度排斥,但却出乎意料地愿意照常用膳了。
这让关若水偷偷喂药的举动变得轻松愉快多了,现在只差最后一帖,就可以仔细观察他的情况,再回去向爹禀告了。
傅尔杰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成了被观察的对象,此刻他刚从一场小憩中苏醒,独自一个人躺了一会儿之后,他试着从床上坐起⾝,意外地发现自己的⾝体似乎比先前好了些。
这情况让他忍不住试着自己站了起来,果真发现自己的精神和气力已有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已不需要旁人的搀扶,就能走上几步路。
对于这样转变,傅尔杰有些惊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关若水的⾝影,那让他的黑眸中透着一丝嘲讽。
“大概是被那女人气得气血循环变好了吧?”
好吧!看在他这两天的情况稍有进步的分上,将来他找她“算帐”时,可以勉強稍微手下留情些。
傅尔杰缓缓走出房间,决定到外头去透透气,可他虽然顺利走出房门,来到了回廊,但短短的一段路仍让他有些不堪负荷,最后索性坐在阶梯上休息。
望着已有数个月没有好好欣赏的庭园,回想起去年年底的那场意外,傅尔杰的俊脸就宛若罩上了一层阴霾。
当时若不是他一时大意,中了那些江湖恶徒的埋伏与暗算,现在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在心里发誓──倘若将来那些人落在他的手中,他决计不会轻饶过他们,肯定要将那些混帐大卸八块,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一簇沈怒阴鸷的火焰在傅尔杰的眼底跳动,但是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见庭园中的那抹⾝影,原先的怒气被讶异所取代。
那个悠哉漫步的女子,不就是那个名叫关若水的丫鬟吗?
傅尔杰嘴角一勾,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哼!她倒是挺怡然自得的嘛!竟然独自一个人在庭园里漫步赏花?天底下有像她这么好命的奴婢吗?
贪财、不驯、老是忤逆他,却又固执地非要他按时用膳不可,真是个奇怪又令人生气的家伙,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了,虽然她老是在嘴里嚷嚷着自己贪财,可为什么从她的⾝上感觉不出那种爱慕虚荣、嫌贫爱富的气息?
是她掩饰得太好了吗?但她明明一点也没有想掩饰的打算,甚至还毫不讳言自己的贪财呀!
正当他感到困惑之际,关若水竟一时兴起似的,在花园中扑起蝶来了。
看着那抹轻盈曼妙的⾝影,傅尔杰讶异地挑起眉梢,这女人看起来实在没有半点丫鬟的样子。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她出现在他家庭园中,说不定要以为她是哪户人家的千金,而她那笑意盈盈,娇俏美丽的容颜,更是令人心动…
一察觉自己竟对这个不驯奴婢产生了遐想,傅尔杰忍不住在心里低咒。
哼!他可没忘了她是如何強硬地灌他喝汤,他也没忘了她是如何耝暴地将他推入浴桶之中。
这样一个举止耝鲁、贪财又叛逆的奴婢,有哪一点像是令人动心的千金姐小了?他一定是过度疲累了,才会产生这样奇怪的幻想!
傅尔杰别开脸,拒绝再看那抹美丽的⾝影。
一阵徐徐的微风吹来,迎面舒畅的感受让他烦乱的心绪逐渐沈淀,他索性挥开心思,闭上眼睛假寐。
原本他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会儿的,但是微风实在太过舒服,而他又有些虚弱疲累,结果竟真的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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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若水独自一个人在偌大的庭园中漫步。
据她估计,傅尔杰应该还在睡,而丫鬟正在煎下一帖药,暂时没什么事情要做的她,索性就到庭园来逛逛。
说到那位傅大少爷,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给刺激到了,竟突然间转性,连着两次都乖乖吃饭,当然也在毫无警觉的情况下,将她偷偷掺在食物中的药也全吃进了肚子里。
算一算,两天共八帖的药,很快就要服完了,到时她再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把脉,就能回去向爹报告他的情况了。
“太好了,这算不算是苦尽笆来呢?”回想起第一次喂药的惨烈情况,关若水不噤觉得好笑。
她轻吁了口气,把心思从傅尔杰的⾝上拉回来。眼前花团锦簇、缤纷亮丽的景致昅引了她的注意力,也让她心情为之悦愉。
“这里还真是美呀!丙真不愧是梅林镇的首富。”
这些年来,她跟爹到处行医,虽然四处游历可以让她增长见识,不过有时候她也会望渴过过定安的生活,望渴能在某个美丽的地方定安地住下。
她不奢求他们的屋子像傅家这般的富丽堂皇,只要有一个小小的、雅致的屋子,她就満足了。
“唉,不知道这个愿望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爹发愿要行遍天下,救助更多需要医治的人呢?”
关若水摇了头摇,挥开心底的一丝遗憾。
一对翩翩飞舞的蝶儿从眼前飞过,她一时兴起,笑着追起蝶儿来。她也不是真的想抓住它们,只是觉得有趣。
自得其乐地在庭园中玩了一会儿后,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该去看看傅少爷的情况了。
关若水转过⾝,正打算住暗尔杰的寝房走去,却赫然发现他坐在回廊边的阶梯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他不但真的睡了,而且似乎还睡得挺熟的。
“不会吧!这样也能睡?”
关若水失笑地摇了头摇,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动手替他把把脉,并顺便观察一下他的气⾊。
她瞧着他的脸,目光在那张俊脸上游移。
坦白说,如果不是他的脾气实在太坏、太容易发怒、太爱乱骂人,这男人长得倒是十分俊美出众…
咦?不对呀!她该观察的是傅尔杰的“气⾊”才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耽于他的“美⾊”呢?
关若水的俏脸微微泛红,连忙拉回心思,不许自己胡思乱想。
她仔细把了脉,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脸⾊,随即満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脉象已不像先前那么紊乱了,气⾊也有些许好转,虽然离正常人的程度还有一大段距离,但至少已有起⾊,这就是个好现象。
“才不过两天的时间就有这样的成效,爹爹果然厉害。”关若水忍不住露出骄傲的微笑。
她相信等爹亲自帮他诊断、对症下药之后,肯定要不了多久时间傅尔杰就能恢复生龙活虎了。
到时候,她可得记得提前开溜,免得被傅尔杰给逮住,否则这男人不知道会怎么“回报”她这几天来的“照顾”
“哎呀!”傅家的总管正好经过,连忙跑了过来。“少爷怎么在这睡了?”
“嘘,小声点,我瞧他睡得挺熟的,就别吵醒他了吧!”
“可是…”
“放心吧!现在天暖,不会着凉的,让他好好休息比较重要。”
“好的。”总管知道她是神医的女儿,对她多了几分尊敬。
关若水若有所思地望着傅尔杰,忍不住开口问道:“总管,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若水姑娘请说。”
“你家少爷为什么会得了怪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唉,说起来少爷真是可怜。”总管头摇叹道:“去年底,少爷在一次外出的途中,遇到几个恶名昭彰的江湖恶徒偷袭,不仅中了毒,还差点没了性命。”
“什么?竟有这种事?”
“是啊!当时少爷差点连命都没了,幸好一批官兵正好经过,救了他一命。只不过原本意气风发的少爷,瞬间成了只能成天躺卧在床的病人…个性也因此变得愈来愈暴躁易怒…唉…”
听完了总管的话,关若水除了惊愕之外,心里不噤多了几分同情。
对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男人而言,因为一场意外而变得只能成天卧病在床,那真的是一个残酷的打击。
她忽然想起先前傅尔杰忿忿地说他不愿成为大夫们试验对象时的表情,不难想象过去这几个月来,他的⾝体和心理受到怎样的磨折。
那种一开始満怀希望能够被治好,最后却又掉进失望深渊的感觉,周而复始地发生,而历经无数次打击之后,也难怪他会这样厌恶大夫了。
“放心吧!总管,你家少爷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痊愈了。”关若水开口安慰道。
“真的吗?”总管又惊又喜。
“当然是真的,我爹神医的招牌可从来没砸过,也绝对不会砸在你家少爷手中的!”关若水信心満満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