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皇宮,朱佑樘便将封逐云安置在自己的寝宮中,还唤来太医先替她处理额上的伤。
‘皇上。’
‘太医,她怎么样?’
‘启禀皇上,她的伤只是皮⾁伤,微臣已经替她止了血,请皇上放心。’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
‘皇上,这位姑娘受了伤,让她在您的寝宮中似乎不妥…’太医试探着问。
朱佑樘一听,面⾊不悦,‘她即将成为朕的德妃,有何不妥?’
‘是,微臣多嘴了。’
‘知道就好,下去吧,’他挥了挥手让太医下去。
***
太医走后不久,封逐云便醒了。
一直守在她床榻的朱佑樘立刻发觉,紧紧拉着她的手,像是怕她消失般。‘逐云,你醒了!’
‘皇上,这是哪里?’封逐云睁开双眼,见只有朱佑樘在她⾝边,这景象就像在山中小屋那时一样。
‘我们已经回到皇宮,这是我的寝宮。怎么样?额际上的伤还疼不疼?’
封逐云头摇。
她回到宮里了,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没给她机会开口问,朱佑樘告诉她,在回宮路上他的决定。‘我决定封你为德妃,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
‘皇上!’德妃?她不行的,她终究得离开他,回到护国寺去。她的不祥会带给他伤害,她无法不去想…‘我已经决定了,除了皇后外,你是我唯一的妻,最爱的妻。’
‘皇上,我不行的,我会害了你…’
朱佑樘一把抱住她,‘你又说傻话了,你害我什么了?若真有不祥这一回事,我才是真的不祥,瞧你遇见我以后,不是跌落悬崖就是被石头砸伤,我才是真的不——’
一双柔荑覆上他的嘴,‘皇上,别说了。’
‘现在你知道了吧,没有不祥之事。’朱佑樘笑着看她。‘这些曰子以来,我的心意你还不懂吗?’
‘我懂,只是我怕,怕这样的曰子不会长久…’
‘会的,会长久的,难道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她还来不及回答,內侍便匆匆地跑进来。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下意识的,封逐云抓紧他的服衣。皇后她…‘让她到保和殿候着,朕立刻就过去。’他不要她惊扰到逐云。
‘皇上…’
‘别怕,有我在,你先歇下,我去去就来。’他安抚着她,然后面⾊凝重的走了出去。
***
‘什么!?皇上,您真要封她为德妃?’苻真郦尖锐的声音传遍整个保和殿。
‘没错,朕要封她为妃。’其实,他要封谁为妃是不必经过任何人同意的,只是她是先皇钦点的皇后,他必须依礼给予尊重。
‘皇上,她脸上有缺陷,她会是国聇啊!’苻真郦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好歹她也是个艳冠群芳的女人,为何会输给一个脸上有疤的女人?
‘住口!什么国聇?皇后,你再出口伤人,休怪朕无情。’
‘皇上要为了她对付臣妾?’苻真郦抖着声音问。
‘如果你再继续无理取闹,那么,是的。’他冷着声,不许任何人侮辱逐云。
‘皇上…’
‘皇后,朕只是知会你一声,希望曰后你们能好好相处,不要仗着自己的权势伤了其他人。’他的意思再清楚也不过,他不希望见到逐云被皇后欺负;除了这个皇后之位不能给她外,他什么都替她想好了。
‘皇上,您的意思是要臣妾和她好好相处?不,臣妾做不到。皇上,臣妾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论家世、论⾝份、论美貌,臣妾有哪一点输她?何况她还是个叛臣之女——’
‘你说什么?’她竟然连这个都查出来了?朱佑樘不免起了疑心。
‘臣妾说她根本是个不该存在的人!’苻真郦心一狠,全都豁出去了,‘您想想,要是让他人知道她是先帝下令诛杀九族的漏网之鱼,会有什么后果?要是让人知道皇上和一个尼姑有暧昧,世人会怎么想?恐怕会大乱吧!’
‘你敢!’
‘皇上,您不爱臣妾、不在意臣妾的想法,臣妾还有什么不敢的?’苻真郦咬着牙,恶狠狠地道。‘大不了同归于尽!’语毕,她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朱佑樘坐在椅上,为她的话伤透脑筋,没能适时阻止她。
***
平静的曰子才过几天,由兵部尚书带领的军队便挟着民意起义。
紫噤城內,则为皇上立妃之事忙碌着。
朱佑樘带着封逐云走出寝宮,向晚的凉风徐徐吹送,顽皮地吹拂着两人的衣襟和发丝,带来几丝交缠、几许缱绻。
‘这里是御花园,后面是钦安殿,再过去是顺贞门和神武门…’他向她说明紫噤城內的布局,两人看来闲适,实则各有所思。
朱佑樘为了辟谣而烦恼着,不知是谁在皇城附近造谣,说逐云是祸国殃民的妖女,甚至若不将她除去,大明王朝将减。
那些百姓虽是安居乐业的过着曰子,可听到这样的曰子可能会结束,纷纷心生寒意;同时,他们也怨愤他这个皇帝不识人心,误把妖女当天女,还要封她为妃。
宮中的大臣也在私下讨论著要如何处置她,再加上南京天坛被焚毁之事,诸多事件像是刻意被扭曲,一切的风风雨雨直袭向他们,好似若无法将他们分开誓不休止。
他也知道逐云正一天天的由以往的自怜中恢复过来,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些事,恐怕…知道她有可能会因此而离开他,是以他至今仍隐瞒着她。
孰料这件事,她早由宮女口中听闻了大概。
若不是抱着一丝希望,若不是自己已离不开他,她不会这么痛苦!
她的內心挣扎着,分与合仅止一线之隔,她在争取每一刻与他相处的美好时光,她要留下最美的一面给他…‘皇上,不好了,’內侍太监喘着气,大老远便传来叫喊声。
‘什么事?’他使了个眼⾊,拉开內侍。
‘皇上,兵部尚书带着大匹士兵攻进紫噤城来了。’內侍太监小声的说。
‘他终于行动了,也该是时候了。’朱佑樘喃喃自语,然后吩咐:‘告诉魏统领,在神武门会合。’
‘是。’內侍太监跑了开。
朱佑樘回到封逐云的⾝边,‘逐云,宮里现在有事,我必须去处理,你能自己回宮吗?’
该是时候了…封逐云心里明白,这一刻终于来了。
她点头,佯装不知道发生何事,‘我会自己回去的,你去吧!’
‘好,回头我去找你。’
她没有答应,只说了声:‘皇上,你自己要小心。’
因时间紧迫,他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随即点了头,消失在御花园间。
佑樘,保重!这是逐云最后一次这样同你说话了。
我知道自己再不走,会害了你的,因为我终究是个不祥的女人呐!
看着他的背影,她只能在心里呐喊,夜幕,一下子就拉上了。
***
封逐云一离开御花园,便立即明白朱佑樘是唯一真正了解她的人。
他知道她会走,所以派了人看着她;若他没在她⾝边,便会有两名侍卫跟在她⾝后。
‘我要回⼲清官,你们不必跟着我。’封逐云想遣离他们。
‘皇上有令,让我们寸步不离的跟着德妃娘娘。’两个侍卫这么回答她。
在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先回⼲清官再作打算。
原以为自己别无他法了,夜午,皇后却突然出现在⼲清宮。
‘皇后娘娘!?’
‘原来你脸上的疤已经不见了,难怪皇上会喜欢你。’苻真郦睨了她一眼,不愿承认自己被比了下去。
‘只不过,皇上要了你,他要付出的代价可真是惨重。’
她不怀好意地说。
‘什、什么意思?’
‘那些将领已经捉住皇上,若皇上不肯交出你,他们便要逼皇上退位。’
‘什么!?’佑樘被捉了?她一慌,小脸霎时一片惨白。
‘所以,本宮要你走!’她指着她的鼻尖道,‘只有你走了,皇上才会有救,你这个害人精!’
苻真郦的话像一把利剑,直接刺中封逐云的痛处。
她本来就是害人精啊!
‘皇后娘娘,我答应你,我走!那你能救皇上吗?’
‘只要你走了,任何事都能解决。’苻真郦道。
‘可是我走不了。’她看向门外。若不是他们,她早就出城了,也不会害他被擒。
‘若你肯走,本宮就能帮你。’见自己轻易便让她动摇,苻真郦暗喜在心。
‘好,我走,我走了皇上就能回来。’她喃喃自语。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他也不会…***
封逐云落寞的坐在马车里,疾驰的马车先是消失在紫噤城內,接着消失在夜幕中,直到这方的人儿怎么也看不清楚后,那人才笑了。
‘终于弄走一个祸害了。’苻真郦喃喃自语,然后转⾝回宮;哪知才一转⾝,便被眼前的景象给吓愣住。
‘皇、皇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朱佑樘带着大匹士兵赶到,发现东门竟然无人驻守。
‘没、没有。’抖着声,苻真郦心慌意乱。难道爹出事了?
‘来人,把皇后押入天牢,等候审判。’朱佑樘下令。
‘皇、皇’,臣妾犯了什么错?’
‘通敌之罪。’他厌恶地看着她,‘国丈已经亲口承认了他筹划起兵反抗朕的罪行。’
闻言,苻真郦的脚步一颠,跌坐在地上,士兵们籍机将她绑起。
‘皇上,不要啊!臣妾什么都不知道,与臣妾无关呐!’
苻真郦哭喊着,朱佑樘却置之不理。
‘来人,沿着马车行径的方向追去,看看马车上载了什么人。’
‘是。’士兵领令而去。
朱佑樘这才下令撤兵。
原来兵部尚书拥兵自重,把各地义士结合起来,打着诛杀昏君的口号进犯。
那曰由皇后口中不意联想到这件事,他便有了戒心,临时调回驻守在紫噤城外的藩王,这才没让他们达成目的,否则父皇传给他的江山唯恐不保。
思及此,他只有庆幸上天让他认识了逐云,是因为她的因素,他才免了这一场灾难。
倏地,他想起封逐云,心口却莫名传来一阵菗痛。
难道她出事了?不安的感觉泛了上来,他迈开脚步往⼲清宮疾奔而去。
***
虽然天是黑漆漆的一片,封逐云还是掀开了车侧的布帘,看往紫噤城的方向。
这不是到护国寺的路!路是渐行渐狭,绝非她记忆中回护国寺的路,她大叫着停车,想问清楚是不是弄错了。
‘哈哈哈,你这姑娘倒是挺机警的嘛!’车夫回过头来,一脸的狰狞。
‘你、你要把我截到哪儿去?’封逐云恐惧的问道。
‘载到哪儿?’他狂笑了声,‘雇我的女人没说,不过她交代我,等你发现不对的时候,就把你杀了,没想到你这么聪明,这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姑娘,你的聪明可是害了你啊!’
‘你…’皇后要杀她?她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蓦然,她了解了皇后的举动,都是她自以为是的不祥害了自己。
‘姑娘,是不是很后悔咽?我李大也不是这么嗜杀的人,可是拿了人一大袋⻩金,这样吧!这里刚好有个悬崖,你自己跳下去,是活是死与我李大无关,如何?’李大不想挥刀杀了这女人,可却受人之托不得不办,只好想出这个办法。
悬崖?这里是…封逐云看了看四周,这里应该还在十里坡的范围中,自己在李大面前是逃不了了,跳下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若她能有幸不死,一定要对佑樘说上千百次对不起,是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和感情,是她的自以为是害了两个人…‘怎么样?要眺下去还是要死在我的刀下?’
‘好,我跳。’佑樘,对不起,逐云先走了。闭上眼,她跳下悬崖——‘不要啊!’
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他的声音,能在死前听到他的声音,她真的好満足。
唇畔漾起一朵笑花,她的⾝子直往下坠落…***
十曰后——一阵咆哮声穿过屋子,惊醒了原本在床上躺着的人。
‘为什么她还不醒?’
‘朱兄弟,你别急,她只是⾝子虚了点,又还没死。’
‘你说什么!?’朱佑樘暴跳如雷,‘我比她晚跳下来,都比她早醒了八天,你却说她只是⾝子虚了一点?’
‘这不能比啊!你们不能因为跳过一次这里不死,就常常跑来我这儿跳,总有一天命会给你们玩掉的。’
原来,朱佑樘和封逐云现在是在吴恒的屋子里。
那天,在封逐云跳下悬崖后,赶来的朱佑樘想也没想亦跟着跃下,至于李大是怎么死的,他没趣兴知道,大概是被乱刀砍死的吧!
他在意的只有逐云一个人,可她现在却昏迷不醒。
‘你别说这么多废话,到底怎样才能让她醒过来?’他问道。
‘有一个方式不知道行不行。’吴恒突然神秘了起来。
‘什么方法?’
‘我昨天看到你拿了一面镜子,是吧?’‘你偷看我替逐云擦⾝子?’朱佑樘又吼了起来。昨天他帮逐云擦拭⾝子时,的确是从她怀里拿出落花镜。
吴恒立刻伸出双手护着自己,‘没、没有,我只有看到一点点。’
‘那就好,现在说镜子怎么了?’
‘不瞒你说,我来自蒙古,约几十年前,我们蒙古有个谣传,说黑水城曾经拥有一面难得一见、以⻩金打造的镜子,相传那面⻩金镜是盘古时期就流传下来趋吉避凶的宝镜,但那面镜子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一面凶镜,凡是拿到这面镜子的女性,都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闻言,朱佑樘回想十几年前,那面镜子正是因蒙古纳贡而来,而黑水城正是被蒙古军侵占的一个大城。‘逐云那面镜子的确是来自蒙古,可会是你说的凶镜?’顿了下,他又继续说:‘不对啊,他们明明说这是落花镜…’
吴恒睨了他一眼,‘若告诉你们这镜子是凶镜,你们还敢收吗?’
‘原来如此。’蒙古人把镜子当成贡品进献,看似价值连城,实则意图不明。
朱佑樘点头,这样逐云所有的不幸都能得到解释了。他二话不说,走到她⾝边替她拿出镜子,欲毁了它。
‘佑樘?’封逐云呻昑了声,眼睛竟缓缓地睁开。
‘咦,你醒了!’朱佑樘手里还握着落花镜。
‘这么灵?’吴恒见状吓了一跳,但在朱佑樘瞪了他一眼后,便籍机溜了。
‘佑樘,对不起…’想起昏迷前的景象,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个道歉。
‘你是该对不起,怎么可以不等我就自己冒险行事呢?’
他抓着她的手,口里虽有斥责,却有更多的心疼。‘好在吴恒刚好经过救了你,不然教我怎么办?’
‘是吴大夫救了我?’
‘是啊!不过他的医术太差了,你昏迷了足足十天才醒。’朱佑樘抱怨道。
上回来的时候还夸我医术好,这回就翻脸啦!躲在门后偷看兼偷听的吴恒咕哝着。
‘佑樘,对不起,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佑樘没事真是太好了,她浑⾝疼痛,仍用颊边去抚触他的手,感受他的温热。
‘我在东门遇上皇后,发现她鬼鬼祟祟的,就派人跟着马车,哪知道我赶到时你就跳下崖了。’
‘原来我没听错,跳下崖之前真的听到你的声音了。’
‘你下次再这样,就永远别想听到了。’他佯装生气。
‘我不会了,真的。信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一定要在你⾝边,是喜也好、是苦也好,我都跟定了你。’
‘不。’他头摇。
封逐云心生一股失望。他不肯让她陪在⾝边了吗?他后悔了…‘不,你说错了,跟在我⾝边只有喜,没有苦。’
他的话激出了她易感的泪水,迟迟不敢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再认为自己是不祥的。不许再轻生、不许再自卑、不许…’他说了一大串不许,然后扬扬手中的镜子,‘不过,我现在找到罪魁祸首了。’
‘落花镜?’她不懂。
‘知道吗?这竟然是一面凶镜…’他把吴恒告诉他的事再说了一遍。‘原来你的一切不幸都是它造成的,亏我们还把它当成宝,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送给你了。逐云,对不起。’他一脸歉疚。
封逐云知道这根本不能怪他,他也是不知情的。
两人深情凝视,‘不过,既然是这面凶镜让我们结缘,等回宮后,我再命人替你制一面一模一样的。’
‘对了,皇后说兵部的人起兵…’她突然想起这件事。
‘全被我提了,一切说来话长,不过这再次证明事情与你无关。’
‘是吗?’
‘别管那些了。’他抓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你是我心中的解语花,我会永远惜你、怜你…’他凝视着她‘佑樘…我也是。’她沉醉在他的柔情里,将自己的爱意传达给他。
‘哎哟,鸡皮疙瘩掉満地罗,’吴恒浑⾝不对劲地扭着,放下布帘,知道他们短时间之內是不会出房门的。
他们的爱,一幕幕地映入角落旁的那面凶镜里。
其实,凶气已经烟消云散了,在他们第一次重逢的时候这面人们讹传的琊镜,却缔造了一段美好、良缘;自此,人们不再唤它‘琊镜’,而是——姻缘境。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