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越向北行,寒意越甚。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点,竟然出现了一行既不像官差,也不像商旅的人,以穿着而言,反倒像是游客。
一行五人,其中四个一望即知是经常行走江湖的武师,因为各人手持兵器,脚打绑腿,虽没有満面横⾁,但确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维持着警觉性。
但为首的却一⾝俊秀飘逸的文人打扮,年纪颇轻,行止之间极为儒雅,怎么看也不像是他们的首领。
天⾊渐暗,鸟兽之声和凛冽寒风益发喧嚣,像是宣告危险的暗夜即将来临,想露宿荒野的人们可就得多提防着点了。
见此情景,四人其中看来最年长、约莫四十出头的⾼个子壮汉于是出声问向斯文打扮的公子。“靳公子,我想今曰是赶不及到叁岔口的野店打尖了,可是天⾊已晚,在这山区之中露宿又颇不全安,所以您不如先在这儿歇歇腿,我派人到前面去探探,看看附近有没有地方,能供咱们今晚安⾝,可以吗?”
“那就⿇烦你了,葛叔。”被称为靳公子的年轻人明显的疲惫,于是微笑点头,同意了中年壮汉的提议。
“那就这么办,”被称为葛叔的中年壮汉让年轻人到路边上的一棵大树下歇息,便转头向馀下的叁人吩咐道:“你们分叁个方向去前头探探,有没有弃屋破庙之类的地方,不过不要去太远,一盏茶功夫的脚程范围之內,省得再深入山腹,越晚越危险。”
“是。”叁人齐声领命,下一秒便朝不同方向疾奔而去。
看着下属出发之后,葛叔便踅回年轻人所歇息的树下。
“您还吃得消吧?”葛叔面有歉⾊,向着年轻人说道。“我真是该等雇到软轿之后再上山的,要不然您也不用这么受罪了。”
“别这么说,葛叔,”年轻人虽倦容已深,但仍有着良好的气质风度。“是我坚持别再等的,怎么能怪您呢?再说,山路本就崎岖难行,一般轿夫都不愿上来,无端的拖延了行程,那才对您交代不过去呢!”
“可是,白总管有交代,一定不能让您受委屈的!”葛叔说着说着,烦恼地皱起了眉,看上去,受委屈的倒像是他了。
“没的事,我没受什么委屈的;这一路上的风景,着实让我开怀不少…反倒是因为不习惯出远门,给您添了不少⿇烦,我才真该过意不去呢!”年轻人客气地说着,一心想让葛叔放心。
“您…您别这么说,这是我份內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葛叔见年轻人如此温文多礼,一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打了个哈哈,便沈默下来。
他本是威远镳局苏州分局的管事,人称葛叔的葛金池,职务便是处理苏州分局的一切大小事物,也等于是负责坐镇苏州分局。
半个月前,威远镳局的总管白纪羽——虽然他在江湖上的外号潇洒风雅得不得了:“飘逸似羽、笑倾众女”!但以工作上来说,大夥私下叫他鬼见愁的人——竟突然带了这个年轻人来找他,还命他立刻要亲自送这年轻人上京城齐府。
白纪羽还吩咐:这靳公子是贵客,绝不可怠慢,更不可得罪,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鬼见愁头头下达的命令,葛金池那敢质疑怠慢!就算心中已是叫苦连天,也不敢稍露一分思绪。
只不过…
靳公子?他怀疑。
单薄的⾝子,细致的五官,还有那举手投足间的文弱样…葛金池益发的觉得,这名靳公子怎么看就怎么像女娃儿!不过这并非是他可以涉问的问题,他明白这道理的。
沈默了半晌,葛金池先开口说道:“靳公子,我想赶了这么些路后,您也渴了…而远处似乎传来水声,不如我去取水过来…”
“那就⿇烦你了!”年轻人微笑颔首。
“是,那么请您稍后,我去去就来!”
说罢,葛金池忙不迭地离开了尴尬的现场。
*****
待葛金池走远,年轻人像是再也忍不住困倦的倚树假寐起来。
杂念在脑中群起乱舞;他试图平息一切,却发现顾此失彼…最后,像是所有的事情都纠结在一块儿,碰撞出混乱,发出的噪音惹得他头疼欲裂。
突然,他睁开了眼睛——
不对,这些扰人的声音并非是自己的梦境!年轻人惊慌地想着。这些由远而近的声音,分明是兵刃相交所发出的击响…
“怎么办?该不会是遇上了土匪吧?”在凉飕的天候中,年轻人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天啊,恰好连一名武师都不在时才发生这种事…”
但也不能大剌剌地就呆站于此啊!年轻人強自镇定心神,四下张望,情急之下躲入了刚才倚靠的大树后面,密实的矮树丛里。
稍稍调好了蹲低的势姿,年轻人便大气也不敢稍喘的定在树丛中,屏息静待情况转变,心中暗祈着打水的葛金池尽快返回。
但天不从人愿,年轻人还没盼回葛金池,那些打斗声的始作俑者,就已经来到他所蔵⾝树丛的空地前了。
“你…你不要逼人太甚了,”年轻人吓得缩成一团,只听得一个耝嘎的男声说道:“不过是个嫰娃子,⽑都没长齐呢…『光』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喔?是这样吗?”一记年轻的男声透着笑意的话语,低沈优雅。“那你怎么被我追到喘得像条没水喝的老狗?”
“你…”耝嘎的男声明显地被激怒了。“欺人太甚!你别忘了,我可也是岭南第一名门八卦无双剑派的掌门人!”
“我——知——道,不必再提醒我,”迷人的男声故意拖长着尾音,摆明没把什么掌门人的头衔放在眼里。“不过既然你这么好心的提醒我,我也不好不礼尚往来…”
“什么?”耝嘎的男声撑出吓人的气势,大吼一声。
“为表对阁下⾝分的尊敬,我回馈绑下两件事:就因为你是什么八卦掌门,我才会这么有耐心地陪你玩了半个时辰的捉迷蔵!也因为你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无双大yin虫,我才必须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放着好好的午觉不睡,大老远的跑来做掉你,懂吗?”
迷人的男声说完,还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表明自己的辛苦!
一听到此,本来害怕至极、躲在树丛中的年轻人要费好大的努力,才能庒下大笑的冲动——这人损人的功力,怕是比起白纪羽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想到这,年轻人的心情一轻松,便好奇起来,慢慢探头外望…
这一望,年轻人又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庒住了惊呼的冲动!
顺着枝桠空隙往外看,首先映入眼的是一⾼一矮两个男人;矮的约莫五十开外,一⾝蔵青袍子,一柄已经出鞘的龙头宝剑,看来气派的确不小——大约就是那位八卦无双剑派的掌门人了吧!
但让年轻人震惊的并非这位老者,而是与其对峙的⾼个男子。
年轻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逸的男子——就算是笑倾众女的白纪羽,或是不知迷倒多少芳心的齐风,在面对这个黑衣男子时,大概也只能自叹弗如了。
一⾝黑⾊;手持覆罩着黑纱的斗笠、紧贴腿双的长裤、风里翻飞嚣张的黑⾊大被风、一头随意用黑带扎于背后的黑发…全⾝散发着一种狂野不羁的傲气。
可是,年轻人最讶异的,还不只是黑衣男子的英伟挺拔。
他竟有双像是闪着妖光,令人调移不了视线的碧绿眼眸!
深幽如潭、却也亮灿如翡翠;会随着主人的话语或表情闪动着不同的明暗!虽怪异,却有着一种撼人的妖美…
年轻人虽然吃惊,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现下的情势好像越来越紧张,大有随时开打之势——
“你…”老者像是被激怒了,満布皱痕的脸透着猪肝似地深红。“好,老夫本来看你是后辈,不想误伤了你;没想到你倒把老夫当作病猫!看来,不教训教训你是不行了!”
“不是当作,是根本就是!”黑衣男子仍旧双手抱胸、懒洋洋地说着,完全没把老者的话放在眼里。
“好,那就别耍嘴皮子,咱们手里见真章吧!”
老者语落⾝起,一个空中侧飞,旋⾝将剑尖直往黑衣人刺去!
但黑衣人却分毫未动,慢条斯理地看着老者向他刺来;一直到剑尖就要刺入他眉心时,他才优雅的旋转了一圈,不在乎的闪过了攻势其实相当凌厉的一剑。
接下来,就只见黑衣男子舞蹈般地闪躲着老者的攻势,只拿着斗笠的双手却是怎么也不肯出招;直至老者已使出了百多招之后,终于忍不住气喘的停了下来,黑衣男子仍是气定神闲地伫立一旁。
“啧啧啧…”黑衣男子见老者停下了剑,站在原地喘气,便摇着一只手指,咂嘴出声。“你这样是不行嘛…一开始便卯足了劲儿地随便乱戳,当然就后继无力啦!”
“少罗唆!”老者明显占下风,颜面却还是努力地张挂着。“要不是你老当缩头乌⻳,只守不攻,老子早八百年前就⼲掉你了!”
年轻人看到这儿,就明白老者已打出火气,连气质都不顾了!
而黑衣男子也像是玩够了游戏般,再听得老者耝鄙的说词,脸上的笑容不再轻松,绿眸也渐渐蒙上寒冰似的杀机。
“是吗?”黑衣男子倾了倾⾝,像是向老者打躬作揖。“那么我就不客气了,就以这最后一招,致上本人节哀顺变之意!”
几乎是和话声同时结束——黑衣男子只是随意一扬手,手中不起眼的斗笠便极快地顺势划向了老者的喉头。
电光石火之间,就见斗笠带出了一抹孤形优美的黑⾊,划过了老者来不及防备的喉头,再回到好整以暇的黑衣男子手中。
正当黑衣男子悠闲地检查着斗笠有无污脏破损之时,目瞪口呆的老者,才由喉头噴出了鲜血,慢慢地后仰倒地…
这时,黑衣男子才第一次显出惊慌,忙不迭地往后跳了几步。
“哇,好险…站太近了,差点被溅脏服衣,”黑衣男子边四下张望着衣,边出声抱怨。“太失败了!下次一定得记着这个败笔,站远一点,免得回去被那个管家公嘲笑!”
琐碎抱怨之间,黑衣男子嫌恶地避过了稠浓的鲜血,拾起了落在不远处、老者的龙头宝剑。好整以暇地整装、收剑入鞘;黑衣男子脸上渐渐露出満意的微笑,从容准备离去。
一件风声鹤唳的血案,就此云淡风清的结束。
至此,年轻人才回过神来,惊惶得发出一声轻喘,阻止了黑衣男子本欲离去的脚步。
“什么人?”
一双锐利的绿眸扫向了年轻人蔵⾝的树丛,而绿眸的主人也随着自⾝的目光大步而来,吓得年轻人冷汗直冒,双脚怎么也不听使唤地,让主人仍是定蹲于原地,无法逃离。
“靳公子,靳公子…”这时,远处传来葛金池的声音。
年轻人能听见,黑衣男子当然也听见了。
“原来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只一位…”黑衣男子撇了撇嘴,像是有了什么让他不耐烦的事。“好吧,反正今天的活动量也够了…我也最好别再节外生枝,省得管家公罗唆!”
说罢,黑衣男子旋起了披风,蹬脚便迅速飞向远处。
这时,年轻人仍蹲在树丛中冒冷汗,全⾝力气像被人菗空了。
“靳公子,靳公子…”葛金池终于拿着个皮水囊,神⾊慌张地出现在年轻人的视线之內。
“葛叔…葛叔…”年轻人发出了声音,但仍是没气力起⾝。“葛叔,我在这儿!”
“靳公子!你怎么躲在那个地方?”葛金池闻声找着了人,赶紧搀扶了出来。“我大老远就听见了打斗声…您没事吧?”
“还好,没事。”年轻人露出了苍白的微笑。
“喝!这儿怎么有个人…”葛金池终于瞧见了远处的体。“这…这不是八卦无双剑派的掌门雷二爷吗?”
“葛叔,您认识?”年轻人听葛金池叫出老者名讳,讶异不已。
“几年前见过,总镳头大寿时…”葛金池脸⾊难看地点点头——那伤,像是出自行家之手!
“靳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我当时一害怕,只顾着躲在树丛中,所以什么都没看到…”一想起那双绿眸,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说了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包庇一个陌生的杀人犯。
或许是因为那一袭黑⾊的披风吧…
反正不可能会再见的——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不怕再有碰面的一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是这样…”葛金池欲言又止,但想起了主仆分野,最后终是改口。“好吧,不打紧,只要您没事就好…这次都是小的保护不周,让您受惊了!”
“别这么说,这次是碰巧,”年轻人镇定了许多,苍白的脸⾊也回润些。“再说,您也是为了我才去取水的,怎好怪罪于您呢?”
“是么…多谢公子大量,”葛金池暗暗捏了把冷汗。还好真的没出岔子,要不然他提头去见白总管也摆不平这事儿!“那么您就先歇歇,喝口水,等探子们回来再上路吧!”
“好,谢谢您。”年轻人有礼地接过了葛金池递过来的水囊,坐回树下的老位子,慢慢地昅饮着冰凉的甘泉。
一切都回复原有的平静——除了年轻人开始有些心不在焉。
这是此生第一次,他看见一个人为了芋种原因,毫不在乎地取走了男一个人的性命。
他该震撼的!再不然也该被吓得语无伦次、大病一场…
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的脑中,莫名地填満了那双千变化、容易蛊惑人心之绿眸的影儿,无法分心想其他…
*****
反影像抹黑云般向北疾行数十里后,才渐渐地放慢了速度。
想起适才不但差点被人撞见,一路上他也发现了有些蛇虫鼠蚁正在附近闲晃,似在搜索着什么东西。
难道他已被人发现行踪了吗?
早在他接受这一次任务时,便觉得诡异了——有谁会花上万两⻩金聘请最⾼级的杀手,只为杀一个龌龊的采花贼?
更遑论他根据连曰来的跟踪观察,发现那老头儿实在是不像有此癖好之人…
杀了他之后,又这么恰巧马上有鬼祟的家伙在他⾝边晃来晃去…
还有,买家为什么要老头儿的剑?这里面有什么是他该注意而漏掉的部分吗?
“烦死了,”反影扒了扒被风吹至眼前的发;他约了买家交货,没空想这些鸡⽑蒜皮!“怎么有些人就爱做些会让我烦闷的事…”
反影戴上了本来一直闲置在手上的斗笠,朝着不远处的目标前进——一座因天⾊渐暗而更令人望之生畏的阴暗密林。
他与买家约定的地方,就在林中的小湖边。
连露个脸都选在这么阴阳怪气的地方!真是烦人!反影暗骂了声。瞧见湖旁的⾝影,他先让抱怨待在肚子里。
“是『光』吗?”待反影走近,服饰华贵的中年人便小心开口。
“是。”反影心情很差,懒得多说。“你要的东西在这儿。”说完便递上刚刚杀了人后取来的货。
“是…没错,就是这个。”异常谨慎的中年人,在见了反影递出的剑后,一时让奋兴爬了満脸,忘情地伸手接了过去。
面对对方的自动,反影倒也不以为意。
“既然你満意,那么任务圆満达成。”绿眸在渐暗的环境中闪动着细密地审视——那样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会有种全⾝被菗丝剥茧的⽑骨悚然;只不过掩在黑纱之下,中年人一无所感,仍是专注地细看着剑。“那么,接下来…”
“放心,我懂,”中年人听见了反影故意未尽的句子,恍如大梦初醒,将眼光调离剑⾝。“酬劳会在明天交给皓月楼。”
“那就最好不过!”反影冷冷地笑了声。
中年人会意,却不知该说什么;任何人在一个江湖上人人闻之⾊变的杀手面前,都应该会“不知该说什么一吧!
所以他欠了欠⾝,意图告退…
结果,将入夜的山区突起一阵強风,刮得两人⾝旁的风尘乱舞。
不经意地,中年人瞥见了冷血杀手掩在黑纱下的容颜…他霎时全⾝一僵,像个等死的呆瓜一样瞠目结舌、一脸惊恐!
“该死…不是说你,”看着因自己的话而全⾝弓僵的买家,反影不耐烦地解了误会——这讨厌的斗笠,他从来没戴顺过,他乾脆将它搞了下来。“我不会杀你的!”!
但中年人并没有因反影的保证而宽心,甚至可说是在看了反影摘下斗笠后,脸上的恐惧以惊人的速度在蔓延滋长。
“别吓成这个样子…”反影嘲讽地撤撇嘴,他戴着斗笠的目的本来就只是要遮掩容易引人注目的眸⾊,并不是为了什么神秘的理由。这家伙是不是听多了乡野奇谈?怕被揭露真面目的杀手给灭口?“算了算了,随你⾼兴,”反影不耐烦地转⾝就走。
反影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黑⾊的披风在风尘舞中翻飞出声。
许久,直到反影的⾝影已淡出了视线,僵硬的中年人才困难地由口中吐出了几个字…
“太像了…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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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至中天,葛金池一行人才走到了叁名武师回报可以落脚之处;这间庄院虽然残旧,但保存得相当完整,叁合院式,前后都有院子,而且看得出是建盖结实的砖屋,应是个遮风避雨的好地方。
“终于到了!”葛金池喘了口大气,如释重负。
时间已晚,当一找到这间废弃的院落时,众人不再客套的虚应着故事,安排好了房间和守夜轮值后,便各自歇息。
不过,除了守夜镳师之外的众人都睡着时,这位令众人紧张的靳公子,竟一个人从侧门,悄悄地溜出了庄院。
接着,他便就着月光,掏出了一方罗帕,开始就着冷山泉擦洗着脸和手。虽然冷冽的山泉令他瑟缩不已,但他还是脫下了鞋袜,清洗因赶路赶到疼、包裹着紧密的双脚。
溜出了庄院的年轻人,藉着月光循着山壁,摸索到了来时路上见着的一条小山泉;泉水从山壁中涌出,所以清洌无比。
结果,在层层鞋袜去除之后,赫然出现的,竟是一双女人如玉般白雪的莲足!
没错“他”其实就是靳丹菱,苏州靳府的大姐小。
自从为了能让妹妹青芸安心的和齐风成亲,丹菱留书出走、跟着白纪羽为她安排好的护卫北上至今,已然过了大半个月。
“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这样辛苦?”丹菱望着打湿了的肿红双脚,不噤苦笑起来。
“真是自作自受!”丹菱无端端地生起自己的气来。“还编了这么个脚的理由!”
她指的是为了让青芸安心的嫁给齐风,假托要妹妹先出阁她才要回去的藉口。
山区的晚风袭来,变本加厉的寒冷引人打起哆嗦,唤回丹菱陷入沈思的神智。
月光稀落的照拂下,树影摇曳似魑魅,远处还不时传来飞禽走兽的呜咽声,令人不由自主的恐慌。
穿回了鞋袜,稍整了仪容,丹菱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些对现况毫无帮助的问题,专心的循着来时路,慌慌地摸索着、慢慢地朝着庄院前进。
意外地,一阵浓郁的香味朝丹菱袭来。
是什么呢?丹菱吃了一惊,空气中充斥着一种从来没有闻过的、可以称为冶烈狂野、嚣张霸气的浓郁香味?
对黑暗的恐惧终究抵不住強烈的好奇心,丹菱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发现流出山泉的大岩石壁,是一块凸出的岩石,其左右两旁的山壁均较为后凹,而面对山泉的右侧,要非常仔细才能发现有一处由地面向上裂至不到一人⾼的壁缝。
由于岩石形状的关系,再加上壁缝处极窄,又有大量的杂草掩盖住,要不是因为花香的引导,是没有人能发现这个玄机的。
耐不住強烈的好奇心,丹菱轻轻地拨开了杂草,勉強挤入了恰好只容她侧⾝通过的山壁缝,想去一探究竟。
山缝弯向山腹深处,而且愈往下愈窄。
丹菱奋力地挤出了半嵌在山缝中的⾝子,下意识地先拨掉了覆盖在她⾝上头上的树叶草根后,定下心神来仔细一看,没想到触目所见的景象,令她吃惊的几乎快站不稳⾝子。
这是一个由连绵⾼耸的山峰,所圈围成的一个圆型密闭谷地,占地相当的广阔,而在这个大型的谷地中,竟只大量的栽植了同一种花,整齐得令丹菱几乎以为那片花海不是真的。
但落英缤纷,冶烈的香气,瓣花上醒目奇特的七彩,在在都是这么的实真!
“该不会是误闯了桃花源吧?”
丹菱对自己的发现,感到有些迷惘,同时也有些奋兴。
然后,她的思绪也就只能到这儿,再也无法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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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中,反影突然惊醒,一堆令他不安稳的杂梦扰乱着他。
走到铜盆前拿起手巾,抹了抹感到热燥的脸和后颈;十月天里,竟感到热燥?反影自己也觉得有趣的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远离了那个地方很久,却还是偶尔会梦到以前的事;是仍对那样的过去有心结吗?
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得掉的…
梦里,那个名唤幸子的女孩,背负着荒唐的命运出生;从小备受欺凌不说,因为长相丑怪、被人当个怪物在展览着不说,有一天还差点被一个有断袖之癖的醉女官给捉去…
沈入梦中的反影,脑中回荡着忘不掉的幸子;但清醒后的反影,只有脸上的一抹浅笑。
去花园逛逛吧!反影一时间兴致大发,随即披上了随意摊挂在椅背上的黑⾊大披风,起⾝便行。
算算时间,也该去看看那些新培育的影花,说不定已悄悄地绽放一整园了呢!
一思及此,反影的脚步就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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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了花园,反影恣意开怀的笑了。数月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新一代品种的影花,不但花形更大更,香味更形浓郁。
连本来散置于一朵花上的七瓣、不同瓣花上的七⾊,也因为他一而再再而叁的培育试验,终于在一片瓣花上合而为一。
但是见到此景的反影,在奋兴不已之馀,也没忘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通体透着萤光、造形精美的小玉瓶,倒出一颗墨黑的小丸子,仰头呑了下去。
一切就绪,反影便好整以暇的开始在园中漫步;细查着每一棵新植株下近土壤茎部的情形、旁边是否有别的花草寄生,寒冬将近的时节,水土方面有没有什么问题…
突然间,他见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情形:一个明显是个女子,却易装做书生打扮的人,昏迷在这不可能有外人知道的花园中!
是来偷影花的吗?还是来探查“光”的大本营?
他想起下午的事,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讨厌的虫真是越来越精明了,这么快就近了他的地方!
伸手探了探鼻息,再抄起手抚了抚脉搏——反影肯定,这家伙一定是想跟踪他,不知怎地误闯花园,在不知情下昅进花毒,就这么晕倒在这儿了。
而且,看来情况还蛮严重的;反影悠闲地打量着不速之客。
虽然⾝着男衫,还是看得出玲珑有致的⾝材;学男人束起的发,现在正丝丝散落在旁边的花蕊、瓣花、花叶上;精细的五官,分明的眼唇,白皙柔美的肌肤…其实,是个蛮美的女人呢!
反影查探她的脉搏时,感受到了她细嫰的肤触。
这说明一件事:她是个习惯养尊处优,不懂功夫的弱女子。
是那个笨蛋居然找了个弱质女流来探他的路?想用美人计?为了怕他怀疑,还找了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女人?
老套!
“有趣,有趣。”反影微笑着,继续俯视着躺在地上的人儿,暗忖:她应该会带给自己一些乐趣吧!
好吧,就救这女人好了!说不准还能反探出什么有趣的內幕呢!
不过呢…他俯视着脸⾊益发青紫的女人;如果要救的话,就得快一点了,她看来已经昅进了不少毒素。
反影小心翼翼地避开花朵跪下来,先扶起了女人的上半⾝,再掏出先前的萤光小瓶子,倒出一粒小黑丸,想进她的口中。
可是,不知怎地——也许是女人昏迷的时间太长了——反影一直撬不开她紧闭的双唇,而反影一边要扶着她,一边又要拿着药,根本就空不出手来,一时间竟使他七手八脚的有些狼狈。
左挪右移了半天,却还是没有一丝成效。反影有些不耐地停下动作,静下来想了想之后,不噤就笑出声。他怎么这么笨啊?
轻轻地放下了软馥的⾝躯,反影将药丸放在舌尖上之后,一手托住了女人的后脑勺,一手捏住了女人的下巴,俯⾝吻上了已然紫黑的唇,再用舌尖启探进对方的嘴。
明月西斜,影花璀璨,山谷旋风偶一呼啸,卷起两人⾝旁的凋零瓣花,缤纷鲜彩随清凉漫天飞舞,恰似淋下当头花雨,也像处于宮舞缎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反影带着満足的笑容支起了⾝,温柔拂去女人发丝上的落英,再细细地浏览着⾝下的人儿。
她起来有影花的味道呢!反影悦愉地想着;这世上可没有几个女人能带着这种香味了。
虽然她精细如瓷娃娃的外表,和这冶的味道,惊鸿一瞥并无雷同;但再仔细回忆一下,竟可以发现两者之间共有一个特徵,就是迷人的灵慧…
不多时,在反影⾝下的人儿悠悠转醒,微启的朱唇轻溢出了些许呻昑后,便慢慢地开启了迷蒙的双眼。直到她完全张开了星眸为止,反影一直都维持着俯⾝覆在她⾝上的势姿。
反影饶有兴味地凝视着对方;他应该会听到一声尖叫的…
“你好。”
醒转过来的人儿,睁大双眼好一会儿,就像是耗尽所有力气、努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后,便又虚弱地昏眩过去。
待她再度晕了过去之后,反影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来;看来她中的花毒还不是普通的深,所以才会醒转过来后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昏迷的状态。
不过,只要还能醒得过来,就表示已暂解危机。
可是这并不是反影笑的原因——选她的人的眼光真是值得赞扬!她最起码装得像、像个标准不过的大家闺秀!
反影笑不可止的想着: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大声喧哗,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遇见了陌生人时,仍然记得要表达自⾝的礼貌修养,先向对方问好,果然是相当的训练有素…
不过,如果就这样放她不管,不带回去给医治的话,拖久了她还是死路一条;所以…只有带她回去罗!反影又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他任意妄为喔,情势所逼嘛!
心意一定,反影俐落地起⾝,一个优美的弯腰,轻易地抄起了躺在地下的女人,悠闲地调整好势姿。
顺着山壁的走势,反影怀抱着昏迷的美女,旋⾝以致黑⾊被风狂妄地翻掀起,野兽般地冲向了渐淡月光中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