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
覃为掐灭烟,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进垃圾筒,顺
手提起垃圾袋走到门外扔掉。清晨的空气很清新,深呼昅几次才慢慢上楼
走到卧室门口,抬脚想进去又止住了。犹豫着打开壁灯,小丫头抱着枕头
睡得正香,毯子被踹到地上,整个人都快横过来了。
这丫头觉睡真不老实,又挤又踹还磨牙。唇边不自觉地弯起一丝弧度,
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脸,他抬起手隔着空气慢慢挥了两下,好像这样就能
摸到她的头发和嘴角的梨涡。
关灯下楼,掏出机手拨了一个号码。
机手一响谨言猛地睁开眼,直接按下通话键。“有事?”
“你醒了?”覃为没奇怪他这么快的反应,这家伙可能猜到什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要是没事来我这边一趟。”
“在那儿等着!”
覃为站在晨风中仰着头,有人走近了他还没注意到,直到一个巴掌在
眼前晃了晃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什么事?”谨言皱皱眉,他浑⾝的烟味太重了,跟烟囱似的。跟着
瞟了眼二楼,脸⾊忽地变了。“妞妞在你这儿?”
“嗯。”话音刚落,一只拳头带着呼呼生风挥到鼻子前,向后一仰险
险避开。“你他妈吃错药了!”覃为没好气地骂。
“你…”
“瞎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退后一步。“我有分寸。”
表情缓下来,谨言拧起眉盯着他,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你别告诉
我你现在就走。”
“十点的机飞。”
“…”好,居然连好兄弟都瞒着!一把扯起他的胳膊往大门走,也
顾不得使用文明语言“你他妈这就叫有分寸?!自己上楼跟她说清楚,
叫我来算什么回事…”
“谨言!”覃为低吼。
“到底怎么回事?你爸前天晚上给你电话说什么了?”
“我妈突然昏倒了。”
愣了愣,谨言松开手。“现在怎样?”
“醒过来了。医生说她庒力太大,心脏出了点⽑病。我爸说她前天在
家跟我姨妈谈事情,说着说着就突然倒地…妈的!什么谈事情,肯定吵
起来了,我妈以前从不这样,都是被她几个混帐弟兄气的。外公年纪大了
没几年活,就那么一个愿望我妈肯定要帮他实现…谨言,”手蒙住眼,
覃为良久才继续说“我就这么一个妈。”
“那你更应该跟妞妞说清楚,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叫我怎么说?她愿意等,可我不愿意。你也知道我这不是去观光旅
游,恐怕三年五年还是未知数。我答应她了只去一年,到时候还回来⾼考,
可这根本不可能。”
家族战争是一场持久战,谨言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你爸呢?”
“一起去。现在海上等着我。”
如果覃骥也去,那他就更没有理由留下了。可是…“你就这么走了
妞妞怎么办?你怎么跟她交代?”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没胆量…你帮我好好照顾她,让她忘
了我吧,如果将来她找了别的男朋友,你帮她把把关。”沉默半晌,覃为
喃喃“别告诉我。”
谨言瞪着他良久没说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是会后悔,可我不愿她空等那么久。”覃为的视线转向二楼窗户,
“恨我总比没希望地等着要容易。”
人呢?妞妞闭着眼伸胳膊捞了两下,没捞到。睁开眼一看,床上就她
一个,⾝上服衣整整齐齐的。他呢?一骨碌爬起来走出房间,楼梯口坐着
一道⾝影。“喂喂?”
“睡醒了?”
怎么是谨言!小脸通红地赶紧退到门后不敢出来,磨蹭好久才揪着衣
角露出半张脸。“谨言哥你怎么在这?喂喂呢。”
“我有事跟你说。”谨言站起⾝。
说什么?该不是昨晚…“我没有我没有,昨晚什么都没有!”她急
忙头摇“谨言哥我跟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你别跟我妈说。”
“我知道。”
表情不大对劲啊,问题是不是很严重?妞妞怯生生地看着他。“谨言
哥我真的什么也没⼲,不信你问他…喂喂呢?”
“妞妞…”他摸摸她的头发欲言又止。“先去洗个脸,弄得像叫化
子。”
进了卫生间,妞妞盯着镜子里的大红脸吃吃傻笑,想起昨晚少儿不宜
的画面脸越发烧起来,捧着冷水浇上去也没用。咦,脖子上怎么挂了根链
子?拉出来是个十字架。他不戴啦?
“好了吗?”门外传来声音“出去吃东西。”
“我要吃碱面。”她两手湿湿的贴在脸上出来。“喂喂去哪了?”
“就在外面吃还是回家那边吃?”
“随便。覃为呢?”
“那就回家吧。”
“覃为呢?”
谨言怔怔地好半天没说话。“他回他妈妈那儿了。”
“…”什么意思?
“他去意大利了。”
“瞎说,”她一点也不相信“他给我买油条去了。”
“真的。妞妞你听我说,”谨言抓住她两只胳膊低头看着她“他妈
妈⾝体不好,他今天早上走了,十点的机飞,现在已经走了。”
“他说了过几天才走!”妞妞瞪大眼跟他对视,想从他眼里找出一丁
点笑意。可是找不到,只有很深的沉重和无奈。“他说了过完生曰才走…
…”猛地从衣领里扯出十字架“这个怎么在我⾝上?”这是他的救命符,
他说过架在人在。
谨言牵起她的手往楼下走。“我们回家吧。”
“他真的走了是吧?”妞妞掰着楼梯扶手不肯走“他怎么说话不算
话?都说了过完生曰再走,⼲嘛现在走?要走也要跟我说一声对不对?我
又不会骂他。”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谨言只是哄着。
“我不!你说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听话…”
“是不是?他不回来了是不是?”得不到回应,她拼命甩开他的手打
开每个房间的门。没看到人,转⾝冲下楼梯,一脚踏空摔了好几阶,爬起
来接着跑,打开大门冲出去。
“妞妞!”谨言慌忙追过去拖住她,拍着她的背小声哄“心里不好
受就哭出来,我在这儿。”
“我才不哭,他都不要我了我哭什么…”声音抖得像雨打落的叶子,
眼泪一滴一滴摔在草坪里。手指触到胸前的十字架,她扯下来扔到地上使
劲踩“我不要,我不要这个东西!不要不要!”
“别这样妞妞,”他死死抱住她不让她挣扎“别这样…”
箍在⾝上的手挣不脫,妞妞把脸埋在谨言的胸前,想哭出声,喉咙却
被梗住了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水连成串往下掉。远远传来轰鸣声,天空一
架机飞拉着长长的白线划过,她指着问:“那是不是他坐的机飞?”
谨言红了眼眶。“嗯。”
她无力地滑下来跪坐到地上,仰着头放声大哭。
他真的不回来了?那个总喜欢戳她酒窝的人,骑在山地车上回头冲她
笑的人,打她手心教她学几何的人,看见她掉眼泪皱眉生闷气的人…为
他挡刀的哥哥,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是怕她舍不得,还是怕她有怨恨,
所以选择这样不辞而别?
“覃为!覃为!为什么骗我…”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力喊“你混
蛋!”
明晃晃的阳光从舷窗口刺进来,大钟几次想把遮光板拉下,又放弃了。
翻开杂志看了几行,没劲,无奈地看向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同伴。
覃为突然打了个噴嚏。
“你别担心啊,”大钟打破沉默“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你爸在
机场等着呢,晚上就能看见师娘了。”
“嗯。”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唉…老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大钟摸摸头,想找点话题出来聊。
“人都说打一个噴嚏是有人念叨你,刚刚是师娘想你,没事。”
“打了两个。”覃为扭头笑笑“是有人骂我。”
“师娘哪会骂你?她想你都想得…”大钟猛地闭上嘴。
透过舷窗往下看,先前的山河百川看不见了,大朵大朵的白云浮在飞
机下挡住视线。覃为两手紧紧捂住脸,指缝间缓缓流淌的液体在阳光下闪
闪发光。
再见,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