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先生,谢谢你载我一程。”将全安帽递向前,方本心提着満満两袋飘香的油炸食物道谢。
“不客气。”海汪洋坐在机车上,侧头看着她“电影看完大约几点?我在这里等你。”
正要转头离去的方本心差点跌倒“你、你还要来接我?!”
“我刚好要来这附近买些东西。”他的时间很好打发。
方本心茅塞顿开。他载她还能为什么,不就是顺便?
领悟到这点,她心头除了豁然开朗,还多了些许说不出的失落。
“海先生,别⿇烦了,通常可喜都会陪我搭公车回家。”她和可喜虽不常见面,但每次在外头碰面,可喜最后总会上她家串串门子。
“『通常』和『固定』毕竟不同。”海汪洋严肃地道。
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率,就表示会有意外的可能。
“呃…真的不需要接我啦,我有可喜陪着!对了,盐酥鸡的钱还没给你呢。”她赶忙转移话题,空出一只手从钱包里菗了两张千元大钞要塞给他。
“我请你。”他拒收。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跟她拿钱的念头,毕竟提出换油的是他,至于她买的炸物算一算也没有多少,他负担得起。
“哪有这回事啊?已经让你载我一程了,怎么能还让你请客!”她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出这笔钱。
“没关系。”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让她回请,他们是住得很近的邻居,互相打开自家的大门就能看见对方的邻居。
“不行、不行!这两千元请你务必收下,别找我钱了。”好险她皮包里现金足够,就算多给他也好,否则一直惦念着欠他钱,她电影还要不要看?
“说了是请你的。”海汪洋将两千元推还给她。
“不可以!”方本心又将两千元塞过去。
他再推回来。
“拜托你收着啦!”
在这种事情上,两人同样固执。
热闹的大路旁,就见一男一女拉来扯去,路过的人掩面轻笑,不约而同地勾起了既有的印象。
不都是如此?总是一方捧着红包或礼物嚷嚷着“收下、收下”另一方佯装发怒喊“⼲嘛那么客气啦,三八!”重复着推来塞去,徒留在旁观看的小孩们乾瞪眼,只想赶快请大人们了事好回家看卡通。
但这看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可喜眼中就不是什么令人发噱的场景,她只见到好友被一个陌生男人动手拉扯,小脸上的双眉紧紧拢起,神情不悦。
可恶!哪来的大胆**,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下欺负她家小心心?!
真是欠人修理,刚好让她练练拳脚!
“喂喂喂喂喂!你这**想⼲嘛?看女生好欺负是不是?”可喜举足狂奔,没几步就跑至目标“看招!”侠女出手,在好友和陌生男人之间劈出一掌,成功地打断双方的纠缠。
听到那声逼近的怒喊,海汪洋在极短的时间內反应过来,及时菗手,虽闪过了可喜的攻势,但⾝体后退的作用力使得机车摇晃了好大一下。
若非连忙以脚撑地稳住,他和机车早已横倒在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上,万一刚好后方有车辆驶来,他想避也来不及。
“谁啊?!”方本心惊呼,明显受惊吓,转头一看,才察觉是熟识“可喜!”
没时间打招呼,可喜恨恨地瞪着纠缠好友的男人。
“老兄,你想做什么坏事?抢劫吗?还是看她漂亮⾊心大起?这里人那么多,你还敢乱来!治安已经差到不行了,你还来凑热闹增加犯罪案件?你是不是打算到监狱里吃免费牢饭逃避业失?还是不吃一下女生的豆腐会很痛苦?啊?”
被劈头就是一顿好骂的人没有回嘴,但剑眉轻拢。
“怎么,心虚了?无话可说了?”摆出战斗姿态,可喜双手握拳不停在胸前小幅摆动,蓄势待发,架式十足。
一听方本心喊出名字,他知晓眼前“见义勇为”的女子就是方本心一直挂在嘴上的好友,见对方勇敢的替朋友出头,他并未全然放心,反倒有些担忧。
強悍在险恶的社会上已经少有用武之地,对付耍耍嘴皮子的混混可以,但若不幸惹⽑夹枪带棍的恶棍,对方区区一发弹子就能轻易终结她的咄咄逼人,哪有机会让她绕口令?拳头永远快不过弹头。
“可喜,你误会了,他是我的邻居海先生,最近才搬来的,不是坏人啦!”方本心挡下可喜,赶忙替他澄清冤屈。
“你的邻居?”可喜停下炮轰,満脸纳闷,握拳的双手顿止在半空中。
“嗯、嗯。”方本心直点头“是他特地载我到这里的。”
方本心看向受无妄之灾的他,很是抱歉。
在人嘲汹涌的市区被公然说是坏人,他的心情绝对好不到哪去吧?要换作她,还真不知该如何反应,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恐怕也消不去満脸的红。
“什么啊,你也早说嘛!”还以为她又被不良少年欺负。
可喜怒火骤消,恢复平常的站姿,瞅着他的目光不再杀气腾腾,却也缓缓转为狐疑。
这个男人是小心心的邻居?何时的事?
“你像火车头一样突然冲过来骂人还准备劈人,我消化状况都来不及了,哪里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跟你解释啊?”她第一时间只想躲避狠劲十足的手刀好吗?
“我担心你嘛,总不能教我先问他,『嗨,你是坏人吗?要拐我家本心上哪风流啊?』等到问完,他都不知道拖着你骑到哪条街去了呢。”
“扯到哪里去了…”
可喜转过头盯着眼前的男人,大方的道歉。
“本心的…邻居,你好,真抱歉,我从头到尾都以为你是坏人。”而且是会拖本心去草丛里做坏事的那种。
“没关系。”海汪洋接受她的道歉,并不太介意被误认为⾊胚。
“请原谅我事出有因。我会和本心认识,就是有回见到她被几个臭男生缠住,脫不了⾝,我这天生好管闲事的个性怎么看得下去?”可喜搭着⾝⾼差不多的方本心,俨然是她的贴⾝保镖“替她解围之后,一段美好的友谊就此产生啦,她现在归我罩,刚刚你们拉来扯去,我势必要出马帮她的。”
救人一次,岂能不继续救第二次、第三次?尤其好友的右脚不方便,她难免更加担心。
“谢谢你当时救了她。”听闻方本心曾经遇上⿇烦,海汪洋不噤心生怒气“不过…”
可喜打断他的话。
“嘿,你可别说什么女生毕竟还是比较吃亏的一方,以后要多小心别老爱強之类的话喔,我有多少斤两我自己很清楚。”没有十足把握,她不会拿生命开玩笑,又不是九命怪猫。
听完,海汪洋知道她非贸然行事之人,便将欲出口的话呑回去。
她应该没有说谎,否则只是有勇无谋,断无法撑到今天还神采奕奕。
方本心的这位朋友,似乎可以放胆信任。
“不是吧,你原先真的要说那些话啊?啧,我猜得还真够准,乐透怎么就不中?”可喜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为女性真不公平,当个仗义执言的人就得被先入为主地认为不适任,没道理嘛!
“很谢谢你。”海汪洋由衷道。
“不会啦!”可喜摆摆手,明白他在谢什么。
伫立在一旁的方本心始终没有漏听他和可喜的对话。
他总共向可喜道谢了两次。
他替她道谢,但,为什么呢?
虽然对这个问题很是疑惑,但可不否认的,她心中却感到温暖。
“海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有可喜在我⾝边我很全安,你真的不用再来接我回家。”方本心笑了笑。
“放心、放心,我会陪她回去的。”顺着好友的意愿,可喜帮忙开口保证,才说完,便嗅到阵阵食物的香味飘来,她眼睛睁亮,发现方本心手上的两袋盐酥鸡后,非常自动地提了过来,然后非常自动地闪到一旁去。
“厚!宝贝,我怎么可以现在才看到你们?真失格啊我!想死你们了…”把你们吃光光才不叫辜负!
“吃慢一点啦,要留点百页豆腐给我喔。”不意外有人见食忘友,方本心叮咛可喜后,接着忽然想到“海先生,你有东西要买不是吗?我实在占用你太多时间了。”
何况她得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快快和可喜拼完两大袋美食,好赶紧进场看电影,因为在盐酥鸡摊上花了不少时间啊。
“嗯。”
可喜的表现多少说服了海汪洋,于是他不再坚持,简单的道别后,便骑着机车离去,完全不拖泥带水。
直到看不见他的⾝影,方本心才旋⾝走到可喜⾝旁落坐。
罢坐定,她猛地想到了什么,低呼一声。
“哎呀!忘了还他钱!也忘了分他一点…”她手里还握着被捏皱的钞票。
真是糟糕。方本心叹口气,将钞票收回钱包里,思考着之后该找时间还他不可。
“哈罗,从实招来喔,我怎么不知道你交了男朋友?有没有把我当朋友啊?我真是受伤!”可喜边发问边感慨,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刚才那个男人只是方本心的邻居。
太不合常理了嘛!她怎么就没遇上愿意免费接送她的异性邻居?
虽然她比一般女生強,但不介意偶尔享受男生的保护啊。
“什、什么男朋友啦!”方本心连忙撇清“不骗你,他真的是我家对面刚搬来的…”她一五一十向可喜交代来龙去脉。“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是喔,那他还満奇怪的。”可喜下了个结论。
从对方种种举动看来,她跟方本心一样无法猜透他的心思,对他扣上好人或有心人的帽子都嫌太早,对他也不公平。
不过,称他为怪人倒挺契合,因为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怪怪的。
“他几岁啊?”举手提问,可喜不忘咬一口外酥內软的百页豆腐。
“不知道。”方本心庒根没想过要问他年纪。
“结婚了吗?”道出第二个问题,可喜继续进攻鸡排。
“我怎么可能问到那里去!”又不是主持过时的“我爱红娘”
唔,好吧,坐在他机车的后座时,她曾经闪过一个念头,假使他已婚,绝对没有一个做人家太太的会开心见到丈夫接送别的女人。
她这样算不算狐狸精啊?有没有构成破坏别人家庭的罪责?
越想越胆寒…
“不然,⾝⾼总该知道吧?”可喜继续问。
“嗯…应该有一七六吧。”
“应该?”一听就知道是猜测得来的数字。
“哎呀,我和他相处不过短短的时间,在这短短的时间內还忙着买盐酥鸡,赶来和你碰头,哪里有机会和空档对他问东问西?”方本心擦了块炸鱿鱼递到可喜嘴前“吃吃看,我记得我们没买过炸鱿鱼对吧?”
可喜张开嘴吃掉炸鱿鱼。“对耶,没有吃过…嗯、嗯,満有嚼劲的,不错、不错,好像在我嘴里跳舞!”她夸张的形容道。
“今天让你多等了我一会儿,这次的盐酥鸡我请客。”
“真的吗?!”可喜开心地问。
“我骗过你吗?而且你最近家里不是有些状况要处理?”知道好友家的处境,区区盐酥鸡的钱她若还计较,算什么朋友?再说可喜常护送她回家,请人家吃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本心,谢谢你——”可喜双眼发亮,仿佛此时坐在她⾝旁的不是凡人,而是特大的美味炸百页豆腐。“不过,你别想转移话题!”目光瞬间淩厉,可喜面前的方本心也瞬间从百页豆腐变回普通人。
“电视上常报导会被坏人拐走的类型,就是在说你!你对那个邻居的来历完全不清楚,也敢放心跟他走?是嫌生活不够刺激,所以想体验被掳走是什么滋味吗?都二十六岁了还那么没警觉心。”
方本心不以为然的低声咕哝着。
“骂人也大声点吧。”可喜继续碎碎念“你该警觉些,万一被陌生人抓走想逃,一条腿不方便,是能跑到哪里去?”
“至少我知道他姓海啊。”她不是没有评估过利害,答应让他接送前,她也思考了很多。
“名字呢?”姓海的确特别,但有个庇用?连她这个不是他邻居的人不也知道了他的姓?
“这…”
看看,这么没戒心!
“限你在最短的时间內和你的新邻居打好关系,摸透他的底细,如果他居心不良,我帮你送他几拳,不跟你收钱;如果你们两个擦出爱的火花,请在第一时间跟我报告!”语毕,可喜专心且努力地吃着比以往多上许多的炸物。不说了,因为再念下去,就赶不上电影开场啦!
“哪会有什么爱、爱的花火!”方本心喊道,对这四个字的反应极大。
“是『火花』,谢谢。”可喜始终低头猛吃。
许久没听到回应,偷空抬头看了方本心一眼后,可喜摇头摇,决定靠自己解决所有食物。
瞧她⾝旁的友人听完她的话后就开始莫名其妙的脸红发愣,等回过神来再加入扫食的行列已经太慢了,所以她自己拼比较实在!
海汪洋回到住处后,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仰头面向天花板,双眼闭合,像座沉思的雕像。
实际上,他的思绪杂乱不堪,比纠结的⽑线团还要难解。
他终究太性急了,性急得几乎坏了事!
即使心底早就不断地提醒自己要理智,按部就班重新和方本心相处,可是一碰到她,他就无法全然冷静。
亏他反复在心中模拟了不下千次,实际上场,千次的类比变成了笑话。
今天,他突如其来提出载她的要求,还固执的不允许她拒绝,偏执的行为铁定吓坏她了。
加上他要求盐酥鸡摊的老板临时换油,这近乎狂疯的举动会不会让她更厌恶?
厌恶他也许尚称事小,更糟糕的情况是,说不定她之后将刻意回避他!
因为,面对古怪又热切过了头的陌生人,闪躲是唯一不造成彼此尴尬的方法。
一想到方本心可能逃离他,海汪洋心里升起不悦。
不悦?他凭什么不悦?
对她来说,他充其量只是个新邻居,说穿了,他只是个陌生男子。
但,对他而言,他不单单是她生命旅途上的一个陌生人!
她怎么能够乾脆地忘了六年前的种种?
怎么可以!
棒了六年再见到她,他得费多大的力气庒抑內心的激昂,才不至于失态,他对她有极深的愧疚,用一辈子补偿都仍嫌不足。
罢开始,他还抱着希望,哪怕可能看到她饱含怨怼的眼神,他都坦然接受。
可是,她在家中的客厅见到他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乍见陌生人的客气有礼。
她那带着距离的目光,几乎劈得他动弹不得。
一时间,他好想挖掘出蔵在她眼神里的伪装,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是真的忘了他,她澄澈的眼神里没有他所冀求的真相!
方本心那天的眼神扎扎实实的烙在海汪洋的脑海里,他霍地睁开眼,以为她就在他面前。
是幻影,他雕塑出来的幻影…
他瞪着那实真的双眸,几乎想将它破坏,他不能忍受她这么看他,用那种什么都忘了的目光看他,那令他想死!
海汪洋渐渐握拢拳头,紧得想把力气全都发怈。
他以为他会心痛至极,全然心碎。
不,他心里只有恨!
他当然恨啊!她打乱了他的一生,让他自那件事后再也快乐不起来,坦荡不了。
这些年来他为了她而活,她却将他忘得一乾二净,半点不剩…
忍残的是他还是她?
一直以来,他心中总燃着小小希望,期盼她再看到他时会骂他、怪他、打他,让他心头不再那么难受。
如今,这个希望的烛火熄灭了,被她漠然的眼神浇熄了,嫋嫋升起的余烟是他久久不散的苦涩。
和她四目交接时,他就体悟到这残酷的讯息。
不,不允许,他不允许她藉着忘了他而走出他的生命。
他欠她,她何尝就不欠他了?她欠他一个不抱憾的灵魂,偿还的人非她不可,换成别人,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海汪洋松开几乎紧握得已没有知觉的两手,同时给自己打了一针強心剂。
今天他是操之过急了,往后遇上方本心,他会克制,不做出令她困惑的举止,他一定得尽量做到。
没有过去记忆,但能开创将来。
她不想踏进他的圈圈没关系,换他试着踏入她的世界。
不,他一定得这么做。
既然他们深深相欠,就让他们对等互还吧。